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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会飞的猫 - 

[转帖]纵论中西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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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28 23:12:13 | 只看该作者
  【103】 苏格拉底(下)
  
  公元前399年,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惨败的雅典一片萧条。雅典人没有去正视自己的败因,却将仇恨的眼光射向了一个无辜的老人。
  苏格拉底被捕了。罪名是“不敬神”和“蛊惑青年”。500名陪审员由抓阄产生。
  对于这种以抽签来决定公职人员的民主制度,苏格拉底曾有过一段绝妙的讽刺:“真可笑!有人想过用抓阄的方式来选用舵手、泥瓦匠和音乐家吗?虽然这些人的缺点所造成的危害程度远不如搅乱政府的人来得严重。”
  可如今这些随机产生的雅典公民,将要决定这位七十岁老人的命运。
  
  毫无疑问,苏格拉底是可以不死的。
  他可以承认自己有罪,然后向法庭建议一种对自己的惩罚。雅典人对他很不爽,但没有不爽到一定要他死。
  他可以像很多犯人一样,请出自己可怜的妻子和两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多愁善感的雅典人总是容易被打动的。
  但苏格拉底没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怀着对雅典最深沉的爱在拯救城里的同胞们的心灵。如今,岂能用任何罪名去玷污这神圣的使命。
  在法庭上,他义正辞严,侃侃而谈。他说,如果我有罪,那罪大不过30米尼的罚金吧。
  这笔极小的数目与这位老人的桀骜彻底激怒了雅典人。280:220,陪审团宣判了苏格拉底的死刑。
  面对这样的刑罚,苏格拉底平静之极。他以缓慢沉静的语调在向世界讲述着他最后的箴言。
  
  “如果你们以为你们用杀人的方法就能防止别人谴责你们的罪恶生活,那你们就错了;那是一种既不可能而又不荣誉的逃避办法,最容易最高贵的办法并不是不让别人说话,而是要改正你们自己。”
  ——当暴徒聚成群体,当卑劣汇成洪流,杀人并不难。但杀多少人,能够让人类得到解脱?不能。
  
  “ 我们之中认为死是一件坏事的人乃是错误的。因为死要么就是一场没有梦的睡眠——那显然很好——要么就是灵魂移居到另一个世界里去。而且,如果一个人能和奥尔弗斯、和缪斯、和赫西奥德、和荷马谈话,那他还有什么东西不愿意放弃的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一死再死吧。在另一个世界里,人们不会因为一个人提出了问题,就吧他处死的,绝对不会的。”
  ——没有对天堂的憧憬,没有对地狱的恐惧,苏格拉底惦念的,仍是灵魂的解放与升华。一个为道而生之人,一个为道而死之人。
  
  “死别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而你们去活。哪一个更好,唯有神才知道了。”
  ——有的人或者,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苏格拉底可以选择逃跑,他神通广大的学生早已买通了狱卒。可苏格拉底当然不会逃跑,反而留下了一段振聋发聩的名言:“越狱是毁坏国家和法律的行为,如果法庭的判决不生效力、被人随意废弃,那么国家还能存在吗?越狱是蔑视法律的行为,是践踏自己立下的契约,是最下贱的奴才干的勾当。如果我含冤而死,这不是法律的原因,而是由于恶人的蓄意。如果我无耻逃亡,以错还错、以恶报恶,毁伤的不仅是法律,而且是我自己、我的朋友和我的国家。”
  
  黄昏,监牢。
  行刑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备好的毒药。
  苏格拉底看见他,说到:“现在,好同胞,你明白这些事情。我该怎么做?”
  “只要喝下去就行。然后站起来行走,直到你感觉两腿发沉,这个时候躺下。毒药自己就会起作用。”说着,行刑官把毒药递给了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接了过来,手上没有一丝抖动。他神色一如平常,嘴角甚至露出一丝笑意。
  
  他缓缓地喝下了那杯毒酒,仍然是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宛如平日的夜里在品味美酒一般。
  望着老人真的喝下了那杯毒药,他身旁的学生们再也止不住悲痛,失声痛哭。
  “我的朋友们,这是干什么?一个人临终时应该保持心灵的平和。勇敢些,安静下来。”
  
  苏格拉底的话甚至令他的学生们感到羞耻,纷纷停止了哭泣。
  苏格拉底踱了一圈,忽然说道:“我的腿发沉了”,便躺了下来。
  他的脚变冷了,腿接着变冷了。行刑官捏着他的腿脚,问着:“有感觉么?”“没有了。”
  他的身子开始变得僵硬,行刑官盖住了他的脸,与他的学生们一起等待着老人生命的最终完结。
  这时,苏格拉底揭开了盖布,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克里托,我们还欠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只公鸡。一定要还。别忘了!”
  言罢,合上了嘴唇,闭上了双眼。
  
  苏格拉底去了。他惦念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希腊的医神。在希腊的习俗中,病愈的人们总要向医神献祭。对苏格拉底来说,死亡,是在疾病中解脱。他完全确信,他的灵魂飘向了一个更美好的所在。在那里,他会更接近他日夜追寻的真理;在那里,他会真正的得悟天道。
  所以,他很平静,很快乐。他已为世人留下了他所能留下的一切,他所欠的,只是医神的一只公鸡而已。
  
  苏格拉底死了。他并没有能够拯救世人。人们在心灵的牢笼里陷得太深,已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挽救。
  哲学家们认为他开创了伦理学,但他们在苏格拉底的身后走错了方向。苏格拉底并没有打算让伦理学成为一门那样高深莫测的学问,他只想让人们获取道德,获取良知,获取对自己实在的认知,获取最简单、最纯粹的快乐。
  他的后人们错了,错得很离谱。西方哲学越走越远,越走越艰深。它已不再是可以在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而钻进了象牙高塔的塔尖。这样的伦理学,还具有它本来的意义么?
  四百年后,在另一个伟大人物的努力下,在痛苦的泥沼中寸步难行的西方人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宗教,冀求在上帝的庇佑下获取心灵的宁静。
  而西方的哲人们自己也迷失了方向。竟有人走向了厌世,走向了虚无。为了让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哲学,却常常使人陷入无尽的悲观。甚至,被引向纳粹,掀起了一场席卷人类的惨烈浩劫。
  
  让人这种动物平静下来,快乐起来,真的很难。真的很难吗?
  “认识你自己。”
  
  苏格拉底身后的人们没能在这位伟大先贤的劝诫下更加快乐,但也并非一无所获。
  苏格拉底可以将每一个人辩得哑口无言的高超本领,在他的后人那里发展到了极致。在苏格拉底之前,巴门尼德、芝诺等人不过是点亮了辩证法的火花,但经过了苏格拉底之后,辩证法却成西方思想中的重要一环。直到他的学生的学生亚里士多德那里,终于发展出一门完善的逻辑学。这种逻辑学最重大的功用,在于给了科学一个无比强大的推动力。而科学,是后来导致西方崛起的关键中的关键。
  而在苏格拉底的整套逻辑体系中,最著名的特点,便是以问题贯穿始终。“我知道所有的问题,但是,答案,我一个也不知道。”苏格拉底是谦卑的,他始终在求索。他的后人们也始终在求索,一直在问问题,一直在寻找答案,而不以为自己是完美的。正是基于此,西方世界始终在进步。在探求真理的道路上,他们没有把自己封在一个圈圈里,自以为完美地止步不前。
  逻辑与怀疑,正是西方思想中两大优于东方的地方。而这两点,拜苏格拉底所赐。这两颗西方思想的明珠,是苏格拉底留给人类世界的遗产。
  
  我们可以公正地说,在我们所知道的所有人中间,他是最勇敢、最聪明、最正直的。
   ——柏拉图
  
  接过苏格拉底那盏光照千古的思想火炬的,正是这位柏拉图先生。
  因为有了他,火炬没有熄灭。因为有了他,火焰更加明亮。因为有了他,西方才真正进入了一个思想上的新时代。
  伯罗奔尼撒战争,几乎将雅典的一切荣华摧毁。唯有思想在这座城市中沉淀下来,犹如一杯醇厚的美酒,越陈越香。请看下集——哲学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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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28 23:13:01 | 只看该作者
 【104】 哲学宗师
  
  两百年前,米利都奇人泰勒斯横空出世,因预言日食而在地中海世界远近闻名(参见第59节)。随后建立的米利都学派,掀开了人类探求真理的漫长历程。
  在这之后的两百年里,希腊世界人才辈出,许多超凡的头脑在思索着这个世界的真谛。
  
  伊奥尼亚的泰勒斯说:“水是世界的本原。”
  意大利的毕达哥拉斯说:“万物都是数。”
  伊奥尼亚的赫拉克利特说:“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火。”当然,他老人家还有一句更有名的话:“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西西里的江湖术士,传说为了证明自己的神性而跳进火山里的恩培多克勒说:“土、气、火、水是组成世界的四种元素。”
  我们还记得,意大利的芝诺说:“飞行的箭是静止的。”
  伯里克利的师友,伊奥尼亚的阿那克萨哥拉说:“心是一切运动的根源。”当然,他老人家更牛的是,说出了很多“太阳是石头,月亮是土”,“月亮其实是反射太阳才发光的”这样时人难以置信的话,而且英明地说出了一句在当时绝对惊世骇俗的话:“太阳其实比伯罗奔尼撒还大。”
  从色雷斯来到雅典的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着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这句话,堪称主观唯心主义的开山鼻祖。
  同样来自色雷斯的德谟克里特说:“万物都是由不可分的原子构成的。”这句话启发了两千两百年后的一批科学家,从而创立了一门新的学科——化学。
  雅典的苏格拉底却说:“物理学和我无关,我的哲学所要带给你们的,是真正的快乐。”
  
  公元前6世纪、5世纪的大希腊世界(指受希腊文化影响的地方,主要指希腊本土、伊奥尼亚以及意大利等地),真可谓是奇思妙想的天堂。那个时代第一流的智者们,提出了许多不同寻常却又极富智慧的理论,特点鲜明,精彩绝伦。
  但同时,这些人的特点大都过于鲜明了。他们关注的问题都很重大,但却很单一。直到公元前4世纪初,终于在一个卓越人物的手中,建立起了一套体系性的哲学。
  这个人物,便是柏拉图。
  
  柏拉图大约于公元前427年生于雅典。他本来不叫柏拉图的,他原来的名字,叫亚里士多克利,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最好又最有名”的意思。而我们这位亚里士多克利,也当真配得上他的名字。
  当时,虽然伯罗奔尼撒战争已经打响,但雅典大体上还是一个富庶繁荣的城邦。而亚里士多克利又生于一个贵族家庭,加之他聪敏好学,所以音乐、数学、修辞学、诗歌、戏剧无所不通。此人英俊异常,在那个迷恋身体美的地方,亚里士多克利是无数少男少女心中的偶像。年轻的亚里士多克利也三次参加过战争,还有一次因为表现杰出获得奖章。
  在那个时代,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亚里士多克利堪称完美。某一年,他参加了名气仅次于奥林匹克的一项希腊体育盛会——科林斯地峡运动会。在摔跤比赛中,亚里士多克利的英俊、魁梧、强壮吸引了无数目光,他也就此得到了一个响亮的绰号——“大块头”。
  而“大块头”,在希腊语中的发音,叫作“柏拉图”。
  他的身体太健美了,他的绰号太出名了,渐渐地,人们都改用“大块头”来称呼他了。“柏拉图”这个名字,就这样写进了历史。
  
  由于家学渊源,柏拉图像伯里克利一样,钟爱政治。同时,他也疯狂地喜爱戏剧,希望像索福克勒斯那样赢得奖杯。20岁之前,少年柏拉图始终在犹豫,是做伯里克利还是索福克勒斯。直到某一天,他遇见了那个影响他一生的人——苏格拉底。
  他亲眼见到、亲耳听到这位神奇的哲人怎样像变魔术一般,用一连串问题将一个个观念剖析得如此深刻,直指人生的真谛。他被这种高妙绝伦的智慧彻底迷住了。
  一篇篇美丽的诗歌和剧本被焚毁了,运动场上矫健的身影消失了,他也离开了身边众多貌美如花的女子,去一心追随那位丑得像森林之神一般的智者。
  
  但柏拉图依然没有忘却政治。他还是想用他自己超凡的头脑去引领雅典未来航程。他去参加战斗,去积极地投身于各种公共事务,以冀求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然而,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含冤死去,彻底震撼了这位年仅二十来岁的青年。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他的那么睿智、那么正直、那么亲切的导师,怎么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柏拉图伤痛欲绝,同时,也对雅典残存的民主政治失望到了极点。
  他像逃离瘟疫一般逃离了这座他曾经寄托了无限憧憬的城邦。
  
  人类文明史上,就此少了一位伟大的剧作家、诗人或是政治家,但投身哲学的柏拉图却远远更为深刻地影响了整个世界。
  西方的思想历程,自此走上了柏拉图的轨道。
  
  柏拉图最为世人熟知的一部著作,莫过于《理想国》了。很多人看了题目,认为那是一部纯粹的政治作品,但其实不然。柏拉图最核心的哲学思想,同样浓缩在这部书里。
  日后,没有一个实际的国家按照柏拉图的理想设计在运转。但柏拉图的哲学思想,却贯穿西方文明进程的始终。
  在《理想国》里,柏拉图描述了一个例子,它绝妙地阐述柏拉图思想最精髓的所在。那是一个有趣的寓言。请看下集——洞穴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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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28 23:14:14 | 只看该作者
  【105】 洞穴囚徒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住在一个巨大的洞穴里,从小就被铁链锁住了脖子和腿脚,动弹不得。他们甚至没法扭头,所以只能看见他们面前的东西。在他们的身后,一块高地隆起于他们被囚的地面之上。
  在那块高地上,住着另一群人。他们用木头、石头做成各种动物和人的形象。他们扛着这些木像、石像走来走去。
  这群人的后面,有一团高高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火堆再后面的高地上,与洞穴的出口连通。
  
  那群被锁住的人们背对着高地,背对着出口,他们唯一能看见的,是面前洞穴尽头光秃秃的洞壁。
  火光将各种动物像与人像投射在洞壁上。囚徒们从来没有看见过高地上的东西,他们只能看见影子,东西的影子。
  他们能听见声音,但他们始终以为,那些声音是洞壁上的影子发出来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那些是影子。他们以为那些影子便是实在的人和动物。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任何东西的存在。
  他们日夜看着影子们在生活。
  
  这个时候,有个囚徒突然被人解除了锁链,被强迫站起来,转过身去,向前走。他看见了那火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也看见了那些被搬动的木像和石像,但在他看来,那些木头和石头远不如洞壁上的影子来得真实。这些陌生的事物令他感到一丝恐惧,他竟想逃离释放他的人,想回到原来那个地方,能看到那些熟悉的影子。
  但是他不能回转,反而被一直拖着走到洞口,直到拖出洞穴,来到了阳光下。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习惯了黑暗的他什么也看不见。过了许久许久,他的眼睛才适应了光明。他比火光下更加真切地看到了那些东西。他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很熟悉,似乎在洞壁上看到过。
  他努力地想,努力地思考,终于意识到,有些东西的轮廓与他在洞壁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所唯一不同的是,洞壁上的影子是黑乎乎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形象。可在阳光下,他竟可以如此清晰地看到那些美丽的线条、丰富的色彩!
  
  他终于意识到,他在洞壁上所看见的,不过是眼前这些东西的影子。
  他回忆起了洞穴中的生活。他和他的伙伴们怎样热烈地讨论着他们所看到的影子。他记起曾经有一个人,在那样模糊的情况下,总能辨认出来来往往的影子的分别。他们是那样地景仰那个人,认为他是天下最具智慧的人。
  可现在呢?他是如此轻易地看清这些物体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知道花有红色、粉色和白色的么?
  他们知道人有蓝色的眼睛、红色的嘴唇么?
  他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那个人也不知道。可曾经,他是那样羡慕那人的智慧啊。
  他们好可悲,好可怜。
  他抬起头,满怀感激地看了看空中的太阳。是太阳,让他看见了这个远远更加美丽的世界。
  
  然而,正当他陶醉于蓝天白云,陶醉于遍野花香的时候,突然之间,这个人又被扔回了洞穴。
  从光天化日,到一片漆黑,他难以适应了。
  他又回到了那些津津有味地看着影子的人群中间。可他,在习惯了光明之后,再没有了那种在黑暗中辨认影子的能力。
  他的囚徒同伴们发现,这个从外面回来的人,成了他们之中视力最差的人。
  他的心里却已经很满足。因为他看到了别人一辈子也看不到的世界。那个世界,永远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他满怀悲悯地倾听着同伴们对他尽情的嘲弄与奚落,他的灵魂依旧在那个美妙的世界里徜徉。
  
  而他的同伴们呢,对走出洞穴充满了恐惧。当这个时候,再有人打算释放他们,带他们出洞的话,他们甚至不惜杀了他,拼死反抗。
  
  这就是人类。
  他们就居住在黑暗的洞穴里。他们的思想是与那模糊不清的影子世界相适应的。
  人人都有眼睛,但他们的眼睛已经习惯了模糊与黑暗。人人都有灵魂,但他们的灵魂已经习惯了愚蠢与无知。
  欲望和恐惧让人们在这个浑浊的世界里流连忘返,他们愿意永远盯着幽暗的洞壁,而拒绝站起来,向后转。
  
  在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时代,希腊盛行着一个哲学学派,叫作智者学派。该学派的开创者和代表人物,便是生活在与苏格拉底同时代的雅典,几与苏格拉底齐名的普罗泰戈拉。我们在上文开头引述过这位先生的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来,在这群“智者”的眼中,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或者说,我们这个自然界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理。一切善与恶,好与坏,都是相对的。一切都是由人来决定。
  此派中人最为擅长的是修辞、演说与辩论,他们凭借高超的语言技巧,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把坏的说成好的,把好的说成坏的。是非黑白,全凭智者们一张嘴。
  他们最热衷的是做律师。人类,本来就是一种极易被忽悠的动物。以为是自己拿的主意,其实早在潜意识里被别人高超的论说技巧施加了强烈的心理暗示。
  在那个时候,只要有智者派出阵的官司,几乎百战百胜。那些被标榜为民主的陪审团,被智者派一忽悠,便不由自主地倒向了他们一边。
  智者派公开授徒,专收有钱人,索取高昂的学费,传授他们那无往而不利的修辞技巧。
  这个世界再没有正义与公理,只剩下利益与诡诈。
  智者派传人塞拉西马柯干脆说道,只有傻子才追求正义,不正义是在性格和智力上更优越的表现。
  
  倡导善良与快乐的苏格拉底死了,智者派更加大行其道。真理正在风雨中飘摇着,好在,我们还有柏拉图。
  柏拉图告诉世人:宇宙间有两个世界,黑暗的洞穴世界和光明的真实世界。
  在柏拉图的笔下,那些呼风唤雨的智者们变成了洞穴中那些自以为是的囚徒。他们或许分得出影子,但他们永远看不见真实的美丽世界。
  那些影子背后的真实物体,人们只要转过身,走出洞穴,便看得见了。
  那些物体是不真实的么?那些物体不存在么?显然不是。真理也一样,真实地存在着。
  真正的哲学家,便是解开囚徒的锁链,带他们走出洞穴的人。
  
  苏格拉底曾经为解开锁链努力过,但是却被疯狂的囚徒杀死。如今,柏拉图在外飘零十余年后,终于勇敢地踏上了雅典的土地。他要接过他那伟大老师的事业,去拯救这个世界。
  公元前387年,一座学园在雅典建立。谁也没有想到,这座学园在那里竟然长久地矗立了九百年。任风吹雨打,任战火纷飞,终归有那样一群人,在学园里传承着人类文明的精神。人类文明饱经劫难,延续至今,没有在自身各个群落间的利益征伐毁灭消失,原因恐怕正在于人类并未停止对真理和正义的追求。
  苏格拉底在捍卫真理中死去了。柏拉图首先吹响了反攻的号角,以他独特的方式。
  伟大的思想,将在这个学园中诞生。请看下集——理念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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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28 23:16:55 | 只看该作者
 【106】 理念世界
  
  雅典的西北郊外,美丽的克菲索斯河畔,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橄榄林。这里,流传着一位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阿卡德穆(Academos)的故事。
  传说,当年雅典国王忒修斯与他的朋友庇里托俄斯将海伦劫走,准备将这位绝代美人占为己有(参见第16节)。海伦的两个哥哥来到雅典,试图营救妹妹,可苦于不知海伦被藏在何处。这时,是这位阿卡德穆站了出来,他背叛了他的国王,秘密地将海伦的所在告知了两位斯巴达王子。
  斯巴达王廷达柔斯深深地感激阿卡德穆所做的事情,世代斯巴达人也都铭记着这位英雄。日后,斯巴达人不止一次入侵过阿提卡半岛,但他们每次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雅典城外的这片树林。因为,传说中,这里是阿卡德穆的家。
  近千年过去了,任雅典城战火纷飞,这片橄榄林始终是郁郁葱葱。
  
  公元前387年,柏拉图看中了这块地方,决定在这里建起他的学园——阿卡德穆学园。
  他选中这里或许并不是偶然的。阿卡德穆象征着对雅典的声讨,象征着对正义的追求。正因为柏拉图的努力,时至今日,在西方世界里,“学院”、“学术”一词(Academy)仍然和这座学园的名字,和英雄阿卡德穆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这个名字,似乎在拷问每一个做学问者的良知——你屈从权贵,还是向往真理。
  
  这并不是世界上最早的学院。一百多年前,毕达哥拉斯就在意大利的克罗托内建立起了一个教授各种课程的学府。但这却是对西方世界影响最大的学院。他开创了一种办学模式,这种模式,一直延续至今,成为今日全世界最重要的学术力量——大学。当今大学的捐款、黑色学位服等等风俗全部源自于柏拉图的阿卡德穆学园,甚至兼收女生也是自柏拉图始。
  这个纷繁的世界中,终于有了一片属于灵魂的净土。抛却了尘世杂念的人们在这里投身于精神追求,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程。
  这片学园渐渐成为了全希腊乃至整个地中海世界的文化中心。柏拉图在这里,一边著书,一边传授着自己的思想。因为有了这片学园,柏拉图的思想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传播,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左右了日后西方世界的思维模式。
  
  那么我们就该进一步看看柏拉图的思想核心究竟是什么了。
  让我们从学园校门上刻着的一行大字说起——“不通几何者谢绝入内。”
  
  正如前文所说,柏拉图的这个思想,完全承袭自毕达哥拉斯。当然,在他手中,毕达哥拉斯“万物皆数”的思想得到了发展,后世将柏拉图的这个思想内核,称之为“理念论”。
  所谓“理念”,有个定义,就是那些永远不变的、抽象、非物质的本质。
  还是那个几何学的例子。存在着三角形这样一个理念,但三角形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物质世界当中,我们所看到的所有的看起来像三角形的东西,不过是三角形这个理念在我们这个世界中的仿造品,犹如那些真实的物体在洞壁上的投影一般。
  大约一个世纪之后,中国的土地上,赵国平原君的一个门客公孙龙,曾以“白马非马”之论搅得时人晕头转向,名噪一时。
  然而早在公孙龙之前近百年,柏拉图的理念论早已对此给出了完美的解答。柏拉图曾举例说,床是一个理念,而我们所能看到的所有的实际生活中的床,不过是这个理念的一个摹本和投影而已。同理可得,马是一个理念,白马也不过是这个理念的一个摹本和投影而已。
  
  当然,床和马这样的理念在柏拉图那里不过是浅层次的例子罢了。柏拉图所提出的高级的理念,是他的几何世界。
  在几何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各式各样的几何图形,服从着严格的几何定律。这些几何定律,跨越时空,永远不变。更加重要的是,这些几何定律,是人们可以通过学习和研究所能够掌握的。
  这给了柏拉图以巨大的信心。他坚信:既然通过学习,人们可以掌握几何定律,那么只要通过人自身的努力,人的灵魂就从我们世俗的世界中升华出去,可以感知到那个完美永恒的理念世界。
  
  公孙龙在战国时代制造的思维混乱,无人能真正回击。当代最负盛名的大师邹衍,只会空洞的抨击他“害大道”。当代最睿智的哲学家荀子,也充其量说出“此惑于用名以乱实也”这样的话而已。
  然而,智者派在希腊世界所制造的阴霾,却被柏拉图彻底驱散。正义、真理、善、美,这些不再智者派口中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理念。生活在尘世中的人们,可以像学几何学一般,使自己的灵魂进入理念的世界。
  那个理念世界比之我们身处的世界,有如阳光下的高地比之黑暗的洞穴,美丽而真实。
  
  成千上万的希腊人、意大利人、伊奥尼亚人被柏拉图的理念所吸引,从四面八方奔向这片小小的橄榄林。他们在这里研究几何学、天文学、社会学、政治学,等等。但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产生了科学。
  正是理念论的提出,才有了这样一群人,他们完全不顾及那些实际、可见的各种东西,而潜心专门去研究所有事物背后本质的规律。这些规律,常常与我们实际看见的情况看起来不符,但它确确实实在背后操控着整个世界。
  这些规律,我们今天称之为科学。这些人,我们今天称之为科学家。
  
  在同时代以及其后两千余年的中国,是没有这样一群人的。在柏拉图之前的希腊世界,也是没有这样一群人的。人们此前研究世界的方式总是从实际出发的,柏拉图却说:“不!”我们要让灵魂呆在理念的世界,去研究理念世界当中的规律。
  柏拉图的理念论,看起来或许并不起眼,但它绝对是一个划时代的理论。它标定了西方思想的方向,它使西方渐渐走上科学的道路。
  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中国没有科学,因为中国没有柏拉图。
  柏拉图在整个西方思想史上的重要性,我觉得,怎么说都不过分。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欧洲哲学传统的特点的话,那么最靠谱的说法就是,它根本就是一连串柏拉图的注脚。
   ——怀特海(20世纪初的英国哲学家)
  
  但是,跟他的理念论比起来,柏拉图哲学体系中更加著名的理想国,在我个人看来,就显得有些逊色了。
  他完整而细致地叙述了一个国家应该是怎样的。但很明显,由于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失败和苏格拉底的死,柏拉图深深地厌恶雅典的政治制度,而崇拜斯巴达。他的理想国里,处处都是斯巴达的影子,或者说,简直就是以斯巴达为模板设计的。
  极权政治,军营化的管理,甚至由统治者操纵婚配,让最优秀的武士最大限度的占有女性资源,从而达到优生的目的······
  柏拉图在他的政治理念中,对斯巴达的推崇已陷入偏执和疯狂。
  如果说和斯巴达有哪里不同的话,那就是柏拉图还没忘记他的理念论。他坚信,通过教育,可以让人们获取智慧和良知,从而营造一个“正义”的社会。这其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要打造一个有特殊才能并经过专门训练的统治者,也就是著名的“智慧王”(也常被译作“哲学王”)。
  
  可是,在政治漩涡中,有太多利益的争斗、权力的争夺。怎样在实际上保证一个“智慧王”对国家的统治,王位又怎样传承呢?柏拉图没有说,或许,他根本就不关心。他只是抒发和宣泄他的理想而已。
  但在柏拉图在他的学园里描绘他的美妙蓝图之时,在遥远东方热闹的战国时代中,却有着另一个人物,他同样在精心构建着自己心中的理想国。所不同的是,这位东方的杰出人物,却为了心中的理想,身体力行,竟至“赴火蹈刃,死不还踵”。这样的人物,千载之下,绝无仅有。他的身上,散发着中华文明独有的光彩。请看下集 ——乱世仁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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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30 21:50:40 | 只看该作者

猫兄真够意思!强烈建议出一本书,我第一个订阅。谢谢分享心灵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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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30 22:10:01 | 只看该作者
QUOTE:
以下是引用robert1975在2009-10-30 21:50:40的发言:

猫兄真够意思!强烈建议出一本书,我第一个订阅。谢谢分享心灵的智慧!

 

谢谢robert1975兄的鼓励。

 

如果飞猫要出书的话,估计要二年以后。那时候再出书,才合乎自己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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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5 20:32:12 | 只看该作者

不知飞猫兄把中西历史下面的部分有没有写出来。如果写出来,能不能分享一下?我来了30 lai tang le.

118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6 19:50:51 | 只看该作者
  【107】 乱世仁侠(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类的历史发展到这里,我们始终没有记述这样一个团体——黑帮。这是不对的。任何一种政府统治下的社会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里,绝大多数情况,社会总是以等级、阶级的形式存在的。
  有阶级的地方,就有压迫。
  在各式各样的人类社会中,总有着各式各样的不平等、不公正,总有着各式各样的罪恶与黑暗。
  谁能够消除它们?政府吗?法律吗?
  往往,这些是不足够的。甚至有的时候,这些根本就是罪恶的制造者。
  这样的罪恶会激怒底层的人们,他们不安于被压迫,不安于在屈辱中过活。他们自然而然地结成团体,这样的团体,我们通常称之为黑帮。
  说他们黑,是因为他们总活动于地下,总隐身于正常社会秩序的背后,以一种通常不为人所知的方式在生活着。
  很多黑帮,他们是真的黑。受过苦的人们一旦有了能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其目的也仅只为了自身利益而已。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为世人所不齿。
  但也有的黑帮,他们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维护他们心中的正义。对于这样的黑帮,民众们难以掩饰心中的喜爱,称之为替天行道。
  世界的许多文化里都有黑帮情结。从中国的《水浒传》,到法国的《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再到美国的《教父》三部曲,都显示了人们内心深处对于快意恩仇的一种向往。
  我们行文到了这里,突然提起黑帮这码事,是因为我们即将写到的,是古往今来最具影响力的黑帮,也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黑帮。他们完全不理会纷乱诸侯孰强孰弱,而纵横于国际之间,奉行着自己的准则,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守护着心中的信仰。
  他们的名字,叫做墨者。
  他们特立独行,他们光耀史册,因为这个帮派的创建者,是一位空前绝后、盖世无双的大侠——墨子。
  
  既然是黑帮,往往是对正统思想的一种挑战和反叛。
  公元前5世纪末4世纪初,东周列国的正统思想是什么?毫无疑问,是儒学。孔子死后,他的散布于各国的弟子们已将儒生的队伍发展得极其庞大,几乎每一个名显诸侯的人物,都与儒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协助魏文侯实现雄图霸业的李悝、吴起正是其中的顶尖代表。可以说,这算是一种典型的贵族政治。
  在春秋末、战国初,儒家弟子的势力之大,在世界各地文明中,实在罕见。希腊世界里,如伊奥尼亚、意大利、雅典等地,也有各个学派,但这些学派大都以讨论学术为主,虽有不少人投身政治,却远没有儒家的规模。
  在那个儒家学派享誉列国,儒家弟子声势日隆的时代,墨子站了出来。这位曾经的儒门弟子、宋国大夫,首先在理念上就与儒家针锋相对。
  
  《墨子·公孟》篇中直接说道:“儒之道,足以丧天下者四。”
  第一,儒家不敬上天,不事鬼神,结果天和鬼都不高兴,足以丧天下。
  第二,儒家讲究厚葬,要打造上好的棺材,做上等的寿衣,送个葬简直比搬家还浪费。再加上守孝三年,天天哭,等到三年之后,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走路都走不稳。总之,儒葬堪称最为劳民伤财的事情,足以丧天下。
  第三,儒家讲究礼乐,乐的地位堪比礼。于是整天沉迷于弦歌鼓舞,足以丧天下。
  第四,在儒家必修的经典里,《易经》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受《易经》的影响,儒家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推崇天道,信奉命理。于是墨子说,都信命的话,大家都不干活了,足以丧天下。
  
  我们注意看,极重鬼神,节俭,对艺术没兴趣,重视劳作,这些都是典型的下层劳动人民心理的写照。当时的中国恰逢乱世,诸侯争霸已演变为兼并战争,社会处在明显的动荡时期。底层的劳动人民,不是人人都有吴起那样的本事。他们希望过好一点的生活,墨学给了他们巨大的希望。他们或许并不真正懂得墨子,但他们知道,这个提倡“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的墨子至少是一个站在他们的立场和角度考虑问题的大学者。
  墨学自诞生之日起,便吸引了无数虔诚的追随者。没过多久,就隐然已经可与近百年历史的儒学抗衡了。到了百余年后的战国末期,正如韩非子所言:“世之显学,儒、墨也。”墨家已与儒家并称当世。
  墨者与儒家弟子完全不同,也与当时人类文明的任何学派不同,他们不仅仅是一个学术团体,他们组织严密、行动统一,几乎是一个军事化的组织了。事实上,墨者确实具备相当的军事力量,比如《墨子·公输》中记载的那个著名的故事。
  当时,楚王为了攻打宋国,请来了名满天下的工匠公输般,也就是传说中那位发明了钥匙、雨伞等物的神奇人物鲁班。鲁班制作了云梯,以备攻城之用。墨子闻讯,急行十天十夜,自齐至楚。首先,试图以仁义说服楚王与鲁班,但无济于事。结果楚王面前,墨子以腰带为城,与鲁班上演了九种模拟器械攻防战,把天下第一名匠鲁班搞得毫无脾气。最终,被气急的鲁班说道:“我还有一个办法对付你,但我不说。”墨子却说:“我知道,公输子之意,不过想杀我。杀了我,宋无人能守,即可攻下。然而我的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经拿着我的防御器械,在宋国城头之上静待尔等楚寇的到来了。即使杀我,亦无济于事。”一番话,说得楚王彻底放弃了攻宋的打算。
  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国际黑帮组织,拥有当时中国最先进的工程技术,倘若为利、为恶,堪为世之大患。
  然而他们没有,他们的力量,从没有参与到任何一场进攻性、侵略性的军事行动中。可当哪国有危难之时,他们却义无反顾,拼着性命不要,也会坚定地扶危救难,战斗到底。这样的精神,这样的力量,名震当世。时人为他们的行为送上了一个充满敬意的称号——墨守。
  
  据史料记载,墨守的水平,在当时,可以说是绝对的固若金汤。基本上,只要按墨子说的做,就绝不可能被攻破城门。
  战国初期,传说攻城有十二法,但主要是三种——羊黔、蚁傅、穴攻。
  所谓羊黔,说的是在接近城墙的地方,用土石柴草堆起一座比城墙还高的临时山丘。这种作战用的山丘,被称作羊黔。弓弩手站在羊黔之上,以弓箭掩护己方部队攻城。墨子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我在城头上堆起一座比你更高的高台不就完了么。更致命的是,墨者有着当时最先进的远程兵器——连弩车。此车十人操纵,箭矢的背后有绳,射出后还能卷回来。而且,墨者还制作了一种草帘子,只露出己方射箭的口,颇具现代碉堡的意味。妙的是,由于帘子是草做的,敌方的箭都结结实实地钉在上面,这也是最早的“草船借箭”。结果,人家守城,箭越射越少,墨者守城,箭越射越多。
  羊黔不行,那就蚁傅吧。所谓蚁傅,就是结成像蚂蚁一样的密集队形,迅速依附到城墙边,登城进攻。这对墨者来说就更小儿科了。墨者守城,一般都要事先在环城设下五行尖头木桩,高出地面两尺,交错埋下,敌人根本无处下脚。什么?事先没有时间?那也不要紧,墨者还有先进的兵器——蒺藜投。战事一开,蒺藜投从城头上向城下的地面大批发射蒺藜。大批周身是刺的蒺藜插入地下,虽不及木桩威力巨大,却也足可让攻方挠头不已。这时,城上一些被称作“火捽”、“悬脾”、“箱幕”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火器从天而降,攻方就只有被烧被呛的份儿了。
  实在被搞郁闷了,敌人就只好祭出最后一招,穴攻。所谓穴攻,其实就是挖地道了。这种地道战,曾经导演过不少攻城战的胜利。墨者对付穴攻的方法,叫作以穴制穴。这主要倚仗一样先进的仪器——罂听。据说使用这个东西,可以听出敌人的地道挖到哪里了。于是乎,当敌人在热火朝天的往前挖的时候,忽然发现——地道通了!前面的地道守军已经帮你挖好了。正愣神的工夫,对面滚滚浓烟袭来,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被闷死呛死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这就是墨守,天才的墨守。至于后世不知是谁歪曲地引申出了那个我们熟知的成语“墨守成规”,八成某些人别有用心地歪曲墨家的拙劣伎俩。
  
  墨者之所以能够将守城之术发挥到极致,在我看来,是因为墨守,守的已不仅仅是城池,他们同时守住的,也是墨者心中共同的信仰。请看下集——乱世仁侠(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26 19:51:14编辑过]
119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6 19:51:48 | 只看该作者
  【108】 乱世仁侠(下)
  
  这种信仰,正是墨子思想的最核心——兼爱。
  孔子也好,柏拉图也好,墨子也好,这些伟大的思想者们,生于乱世,都在苦心孤诣地思索着济世良方。孔子希望通过恢复礼制来重建社会的秩序,通过对仁的倡导来平静人们的内心;柏拉图则指望一个杰出的智慧王定国安邦,通过教育使人们的灵魂到达安宁的理念世界。那么墨子呢?他仍然站在下层群众的角度,提出了一个极其独特的观点。
  “当察乱自何起?起不相爱。”墨子认为,这个世道之所以如此之乱,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人们不相爱。怀着对人类最深沉的情感,墨子提出了他整个思想的核心——“兼相爱,交相利”。
  听起来很不错。一个只有爱的世界,没有争端,没有仇恨,没有战争,人们安定的守着自己的产业,过着幸福的生活。
  在中国这个典型的农业社会,人心思定。田园牧歌的生活,是大多数人的向往。因此墨子学说,一时间引来无数追随者。
  但很可惜,从这个理念一提出起,就注定了它最终是要失败的。
  为什么?因为它还是违背了人性。
  
  人们常说,儒家崇尚复古。然而墨子复古之情,远甚于孔子。原始社会大约才是最接近墨子的国家蓝图的。墨子比孔子更加理想化,他甚至没有提出任何成熟的政治纲领,他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大家都行“兼爱”,就一切都解决了。
  但他严重忽视了一点——人这种动物的劣根性。
  古之良臣贤相口中,有一个词不绝于耳,那就是“黎民百姓”。一提到这个词,我们眼前浮现的,似乎总是那些“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辛劳形象,很可爱,很值得同情。然而也正是这些黎民百姓身上,同样有着可憎可恶的一面。
  贪婪、嫉妒、怯懦、懒惰、虚伪······太多太多了,说也说不完。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自私。
  兼相爱固然好,可是凭什么我要先付出爱呢?
  交相利固然好,可是凭什么我要后收获利呢?
  
  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孟子·滕文公下》
  
  儒家看不过去了。很显然,儒家以家庭为出发点构建社会体系的方式远比墨家更符合人性。更直白地说,是儒家比墨家更懂得迁就人类的私心。抛却家庭观念,抛却亲疏,而平等地爱每一个人,可能做到吗?孟子说,不可能。
  然而墨子却在他理想的道路上执着地走着。他的墨者集团,行遍天下,以侠义为己任,在为创建清平世界而不懈努力着。
  庄子也看不过去了:
  
  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
   ——《庄子·天下》
  
  “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透过历史的风烟,我们依稀看到了无边乱世中,那个落寞的背影。
  他不会成功的。
  
  四百年后,另一位比墨子更加伟大的人物,在万里之外的西方,开始宣讲与墨家神似的“兼爱”之说,世人称之为福音。
  他的方法高明多了,以天堂的召唤,以地狱的恐吓,以最高级的利益在打动着人们。
  这个思想,慢慢成为了一种宗教,一种人世间势力最大、传播最广的宗教。我们称之为基督。
  然而他成功了么?
  一个劝人向善的宗教,到了人类手里,愣是演化出数百年黑暗的中世纪,和无数次宗教纷争中的血流成河。
  
  上帝说,人类是有原罪的。
  至少,人类的劣根性与生俱来。
  拯救人类的灵魂,太难了。
  完全安宁美妙的世界,那个传说中只飘荡着爱的世界,距离我们太遥远了。
  遥不可及。
  墨子的背影远去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但是,他也不是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
  墨子和他的墨者集团的身后,留下一种精神,一种为我华夏民族所独有的精神——侠义。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为亲人,为朋友,为他人,为国家,为全天下,为天道公理,含辛茹苦者有之,两肋插刀者有之,肝脑涂地者有之,赴汤蹈火者有之,慷慨就义者有之。即使事不干己,只要为了正义,那便可以命相拼,生死置之度外。
  “交相利”已然不重要了,只为那“兼相爱”!
  
  这样的侠义,不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中,它同样存在于国家危难时的枪林弹雨中,它同样存在于江河泛滥时的滚滚洪流中,它同样存在于刚刚震撼过我们心灵的汶川废墟中······
  在美国求学之际,见识过几年前新奥尔良飓风肆虐时,美国的政府和人民是如何手足无措、捉襟见肘的。
  这是一种民族气质的差别。这种气质,深深地植根于历史之中。
  我想,正是这种气质,才使得中华文明挺过重重磨难,延续至今,成为整个人类各大文明中生命力强盛的典范。
  当然,不是我们的整个侠义精神都来自于墨子。但我们应该感谢他,我们应该庆幸我们的历史中有他,这位两千四百年前,以一腔热血行走天下的济世仁侠。
  
  墨家是一个相当奇异的门派,除了卓尔不群的行事风格之外,他们的一个副产品,同样名动天下,那就是《墨子》中的《墨经》上下、《经说》上下、《大取》、《小取》六篇。此六篇文字,常被人与古希腊逻辑学、古印度因明学并称为世界古文明三大逻辑体系,称之为“墨辩”。
  古希腊逻辑学,成于几十年后的亚里士多德,古印度因明学,成于三百年后的足目·乔达摩,墨辩未必出于墨子本人,但至少当与亚里士多德同期。很显然,在那个时代,这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然而,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影响了西方世界两千余年,并随着西方的强大进而影响整个世界。如今,几乎每一个受过现代化教育的人的头脑里,都有着亚里士多德的影子。至于因明学,虽影响远不及亚里士多德,却也化身于诸多佛典之中,成就了人世间一种极深邃的智慧。
  可墨辩呢?
  当柏拉图和他的弟子们在阿卡德穆学园中为逻辑学、科学奠基之时,墨子和他的弟子们却在为各路诸侯排忧解难中奔走不息。
  世道之乱,使得那个时代顶尖的人物都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治国平天下的大业之中。
  然而中国之大,使得这个大业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心力与精神。
  于是乎,墨辩这种“无用”之学,就静静地躺在了藏书阁的角落里。
  这一躺,就是两千多年。
  有人这样说过,中国近代科学的落后,是因为墨辩的失传。错了,墨辩并没有失传。你今日随便去买一本全本《墨子》,甚至到Google、百度去搜一下,都可以读到那六篇经典的原文。
  在历史的传承中,墨辩被完整地保存下来。只不过,从来都无人问津罢了。
  中国的历史,有着太多这样的无奈。其实他们也没有错。在人类历史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政治的作用远远大于科学。科学的威力凸显,不过是几百年间的事情罢了。何况即便在今日,科学的作用也未必大过了政治。
  
  墨子,如同武侠小说中的侠客一样,无论如何武功盖世,如何侠肝义胆,终究不是决定社会走向的主要力量。当时的战国,更重要的变化,来自诸侯间此起彼伏的变法浪潮。请看下集——惊世变法。
120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6 19:52:16 | 只看该作者
  【109】 惊世变法(上)
  
  人类数千年的历史长卷,甚是热闹。国倏忽强,国倏忽弱。这舞台上频频上演的一场场跌宕起伏的兴亡故事,我们细细品来,便会发觉,确实在很多时候,国家的发展是大势所趋;但还有太多的时候,几个关键的人物完全改写了国家的命运,和历史的走向。
  提格拉·比利萨、阿萨尔哈东、亚述尔巴尼拔,可以让亚述铁军战无不胜,他们身后,一个庞大帝国又可以在转瞬间分崩离析。
  居鲁士、大流士,包括薛西斯,可以让波斯帝国强盛无匹,他们身后,一个更庞大的帝国竟可以一蹶不振。
  在希腊的雅典,虽有闻名遐迩的民主制度,但也需要有庇西特拉图、迪米斯托克利、伯里克利这样的人物倾力保卫与维护,否则,同样可以在几十年内直线衰落。
  人类的历史是由全体人类共同写就的。然而,在某些关键时刻,某些关键人物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历史巨轮的航向,为我们的旅途,增添了格外亮丽的色彩。
  吴起绝对算一个。
  
  公元前396年,战国时代的第一位英主魏文侯带着称霸中原的巨大满足感死去了。充裕的粮仓,繁华的都市,坚固的关隘,强悍的武卒,这样的国力,谁能撼动?
  但是,在那个时代,在那样的政体下,这些从来都不是决定性因素。决定国家兴亡的,是人。魏文侯也并不担心,因为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已经成长为国家栋梁的军政天才吴起。
  吴起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公元前389年,秦国举兵五十万大举攻魏,誓要夺回西河之地。魏国武卒群情激昂,但吴起只挑了五万从没立过功的士兵,配以战车五百辆,战马三千。结果,五万痛击五十万,一场辉煌的以少胜多,由吴起导演。
  有如此本领,吴起自然当得起尉缭子的评价:“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吴起也。”
  
  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君主都能意识到良臣的价值。比如魏文侯的继任者魏武侯。他到西河郡视察之时,对吴起说:“这么好的山河,真是魏国之宝啊!”言下之意,魏国靠的是山河天险,并非名将之能。吴起也不含糊,回敬了一句:“国家的稳固,在于君主之德行,不在于山河之险。君上若不修德,则如今河上泛舟之人,皆敌人也。”
  由这段对话,我们隐约可以看出,魏国新君与吴起相处得或许并不和谐。果然,魏武侯接连任命功绩、能力远逊于吴起的田文、公叔痤为相,吴起未免心下不忿。又过了不久,在魏武侯的默许和丞相公叔痤的巧妙设计陷害下,吴起被迫出走楚国。
  或许在魏武侯眼里,魏国经济、军事基础已十分雄厚,霸业稳如泰山,吴起已非不可或缺之人。但事实是,魏国流失了吴起,霸业也将一同付之东流。吴起在哪里,机会就到了那里。新的发展机遇,属于吴起的下家——楚国。
  
  我们前面说过,曾经的超级大国楚国,自一百年前被吴国折磨一番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真正复苏过。然而吴起的到来,却使得楚国成为了战国时期继魏国之后,第二个通过变法强大起来的国家。
  楚国与魏国不同。魏国是一个新兴诸侯,一切都在新建之中,相对来说,容易整合成新的秩序。比如同期的另一个新兴诸侯赵国,也在进行者相似的改革。只不过国君的见识、手下的人才水平稍逊罢了。
  然而楚国却是一个老牌国家,还是个大国。这样的国家,惯性很大,想要转进另一个轨道,十分困难。
  因此,吴起所面对的,是一个远比魏国复杂得多的情况。
  在那个时代,这种困难重重的改革但凡成功的,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来自国君的强力支持。
  而楚国的楚悼王,正是吴起的强力支持者。吴起入楚不久,便被委以令尹之职。一场惊世改革轰然启动。
  说它“惊世”,并非夸大其辞,是因为自周朝建立以来,这是第一场专门致力于削减贵族权力的改革。
  楚国地处南端,起初未遵周法,行的是郡县制。然而与中原接轨日久,分封制渐渐在楚国占据越来越大的比重。相应的,分封制的弊端在楚国也越来越明显。虽还没到像晋国那样分崩离析的地步,却也已内耗得十分严重了。
  以吴起的智慧,对楚国现状看得一清二楚,只一句话,便将严峻的形势展现在楚悼王面前:“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若此则上逼主而下虐民,此贫国弱兵之道也。”
  看清楚形势很难,但更难的是具有扭转它的魄力。毫无疑问,吴起是有的。四条釜底抽薪的政策就此出台。
  
  第一,从前封君是世袭的,但现在变了,只管三代。三代之后,爵禄收回。——只此一条,便石破天惊,深深地震撼了传承了数百年的分封制。
  第二,裁减官吏,减少俸禄,把省下来的钱用来打造军队。
  第三,扩大贵族的封地。对,没错,是扩大。但是,是把贵族们现有的土地收回,强迫迁到未被开垦、地广人稀的地方去。反正楚国地方大,这一招用在楚国正合适。
  第四,禁止蓄养门客,严查结党。
  
  这样一来,财富、土地重新集中到了楚王室的手里。吴起借此为楚国打造出了一支精锐部队。“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
  最风光的一次是公元前381年,为救赵国,北上与中原霸主魏国交战,大胜魏军,饮马黄河。
  地处长江流域的楚国,将战火烧到黄河以北,即便在春秋楚国鼎盛时期,亦未能有如此作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吴起大破魏军的同一年,楚悼王暴病身亡。可想而知,楚悼王的死所引发的必然是旧贵族的疯狂复辟。想必吴起不会没有料到这一点,但或许,他没有料到来得这么快。还在吴起为楚悼王治丧之时,弓箭手就已蜂拥而入。吴起以王尸做掩护,结果是王尸与他自己全部被扎成了刺猬。死后,尸体还被车裂。
  一代良臣名将,却死无全尸,令人扼腕。
  
  回首吴起一生,在魏则兴魏,在楚则兴楚,出兵则几无不胜,守地则固若金汤;治军,能训练出一支所向披靡的魏武卒;治国,能重振一个奄奄一息的超级大国。他的身后,留下一部在当时几与《孙子兵法》齐名的《吴起兵法》,与他彪炳史册的功绩一起,千古流传。
  拥有过吴起的魏国,是战国初期的头号强国;失去了吴起的魏国,每况愈下,霸业连连受挫。
  拥有过吴起的楚国,从春秋末年的颓势中振作起来,重新成为战国时代举足轻重的力量;失去了吴起的楚国,改革无法彻底深化,最终还是不免陷入了贵族乱政的泥潭。
  
  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论文武双全的传奇人物,吴起绝对排名前列。但战国时代英才辈出,吴起刚走,一个比他更加传奇的人物就站上了历史舞台。请看下集——惊世变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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