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我在早会上宣布了我的决定。我告诉这些高级经理人:我接管特许经营事业部,并非不再承担大清集团CEO的责任和义务,相反,我的决定为了更好地承担起大清的责任,因为大清要的不是一个无所作为、少不更事的CEO。我还说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仍将参加集团的早会,参与公司的决策。在会上,我踌躇满志:这个决定是我的个人决定,我希望我这个决定能够为公司带来一些改变,这便是我的初衷。 1.大清的“后宫”:初识官僚主义 有段时间公司传言,我将会去“到某个公司去锻炼”。对此,我加以申明: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下放锻炼,而是一个事业的开始。我将和我的全新团队打造一片新的天地,相信不久的将来,能给大家一份满意答卷。 这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早会,鳌拜并没有反对我的计划,相反,他表现出了一种积极的态度,并且拥抱了我。也许他认为,我的“出走”对他而言,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会后,我就此事征询了苏克沙哈的意见。他热情洋溢地鼓励我,并给了一些业务上的意见,他说,一个成熟的管理团队比什么都重要。 1663年6月1日,这一天是国际儿童节,我结束了中华大学的职业经理人短训班学业,开始了我紧张忙碌的准备工作。为了减轻我的压力,祖母任命苏麻为我的助手。 大清集团的特许经营事业部办公室设在了草原乳业位于北京郊区的工厂办公楼里。从位于市中心的天朝广场到草原乳业办公的地方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在草原乳业的总经理索尼的引导下,在一个长方形的会议室,我会见特许经营事业部的同事们。 进入会场前,我悄悄在会议室外站立了五分钟。我至今都无法忘记其中的场面,这就像一个家庭聚会,或者更确切地说这像一个菜市场,一切乱糟糟的。有些人在交头接耳地在谈论着,有些则打着毛衣,而一些人则干脆拿着小说读了起来。 我的到来让整个会议场得到了短暂的宁静。她们对我的到来表现出了十足的好奇,所有人都望着我,她们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她们可爱的侄子,而非一个经理人。这是一个索然无味的会议,精心准备的讲稿念了一半,我便匆匆结束了。 元老的家眷们一个一个轮着发言,激动地展望着未来,内容空洞而混乱。这个会足足开了一个下午,一阵疲惫向我袭来。这是我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长会,但这次会并没有给我带来指向性的建议,相反,我被她们五花八门的想法弄糊涂了。我望着会场里书写着“二次腾飞,永续辉煌”八个血红大字笑了。永续辉煌?大清集团明天就将消失在人们的视野,而此刻我的新团队却在这里空谈“永续辉煌”。 在会场外,我问索尼:“这些都是什么人。”索尼回答:“她们大都是公司高层的家属们。”这不就是大清的“后宫”么?这些家庭主妇将和我一同创造新的大清? 在索尼略显陈旧的办公室里,他向我谈及到了草原乳业的设想和当初乳品连锁店的规划。全国千店连锁,一统乳业社区零售市场,决胜终端,品牌号召力,这无疑是一个让人心动的计划。按照原先的设想,草原乳业打算在全国的五十家城市建立一千个形象工程店,将送奶站和奶品零售合二为一,从而夺回逐渐失去的常态奶市场。索尼几乎用一种激动的口吻在描述着这个五年前的计划。 我问索尼:“为何这个计划停止了?”索尼的回答是:“当时资金链吃紧,所以将此计划搁置了。”我看见索尼闪烁的眼神,我知道这并不是最终的答案。 我无意中看见索尼破旧的办公椅,笑着说:“你该换一把座椅了。”索尼笑了笑,回答:“这可是你祖父定做的,有感情,所以一直不舍得换。” 就在前一个小时我豪气万丈,然而现在我才知道这是我人生面临第一场真正的挑战。 2. 制度伤城与变革迷宫 晚餐的时候,我去了伍先生的家里,情绪低落地向他描述了我这一天的经历。伍次友,永远像一个无私的兄长、朋友般开导我,告诉我解决问题最有效的办法。他说,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至少你发现了目前存在的问题,而且你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 “只有独立核算、市场化才能真正激活事业部。”伍老师认为。 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这让我十分高兴,我终于和我的老师想到了一块。他认为,体制是企业的生存根本。几十年来来,我都在试图在复杂的经营管理活动中,寻找一些简单而可行的方法,五十多年前伍次友老师提出的观点正是这些方法的核心所在。 我加入特许经营事业部,便是期望在体制上解决大清目前的发展瓶颈。曾经是大清集团的事业部,如今却变成了草原乳业的零售业务部,为草原乳业创造销售收益。这种合理性直接导致了交叉管理和绩效考核的混乱,根本上制约了这个部门的发展。只有实行独立的核算和以市场为导向的经营体系,这样才能真正将特许经营这个事业激活起来。 千店计划失败后,特许经营事业部只是管理着北京城里约50个连锁乳品商店的销售,每年亏损近百万。将连年亏损的事业部独立出来,无论对集团公司,还是草原乳业,都是有好处的。 在那些元老夫人们的眼中,显然特许经营事业部是一个摔不破的铁饭碗。如今将她们放逐在市场的洪流中,不仅打破她们的铁饭碗,而且势必影响公司的高管层。我明白我这是和大清最有影响力的群体在作对。显然,我挑选了一个最高难度的动作,一旦成功,我将迈向一个全新的高度,但如果失败,我将摔得体无完肤。既然我选择了一条新的路,也许我应该想办法扫清障碍。 在第二天的会议上,几乎所有的与会人员都对这个决议表示了怀疑,包括索尼。市场化运作是任何公司经营的基本前提,如今到了大清,却是如此艰难。索尼建议我的步子放慢一点,不希望因此在内部引起轩然大波,影响团队的稳定和和谐。这是一个成熟的意见。但对于我来说,每一次放慢脚步,都将会看作是一次妥协,会给今后设置无穷的壁垒。 那一段时间,我以近乎狂热的态度向每个人表达我的立场。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蝼蚁,四处奔波,试图获得每一个人的认同和支持。虽然反对者众,但我心已决,任何人也改变不了我的意愿。 1663年7月1日,在一家高级酒店的会议室里,我召开了特许经营事业部的第一次全体员工大会。这天刚好也是大清集团召开年中会议的日子,我没有去参加。因为我将在这里宣布重要的决定。 我走上会议室讲台,底下坐着的大部分是我的前辈,白发苍苍的一片海洋。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们对我的慈爱和期望。我在会议上做了简短的开场白后,我宣布了我的决定:公司将不再向投资一分钱,所有经营不善的连锁店都将关闭,暂时没有工作任务的员工将进行统一安排。 员工们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决定。在他们心目中,大清集团是一个十分人情味的公司,值得他们呆一生的好公司。不少员工兴奋地认为,董事长亲自抓这个部门,将预示着结束了无人管理、缺粮少米的历史。显然,我的决定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他们感到了异常失望。 整个会场像煮开了的一锅沸水,满是叹息声、唏嘘声和谴责声。一个年老的司机带头站起来表示疑问后,员工们接二连三地站起来质问我是不是公司将抛弃他们。我被这个场景给惊呆了。幸好有苏麻,她的回答让愤怒的人们得到了暂时的宽慰:“公司做出这个决定,并非想抛弃大家,公司以前承诺给大家的福利依然兑现,公司现在改变的只是发放福利的方式而已。” 我们时刻在谈论一个公司的价值观如何重要,员工如何应以“客户至上、集体的利益大于个人利益”作为基准,但事实上,在面对公司利益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时,几乎所有人选择了前者。在多年后,我才发现这并不是个别现象。任何一个改革都会触动员工的利益,让他们在以一种无压力的状态接受改革,简直比登天还难。没有人愿意接受一项福祸未卜、损害自己利益的改革,即使这些元老夫人,或者是那些司机们。 这次会议让我感到了筋疲力尽。我没想到我的决定会招致一致的反对,也低估了这个决定在员工中的反应。在回家的途中,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反对?这并不是一个无解的哥德巴赫猜想,但在复杂的表象的背后,我却绕进了一个迷宫,我始终没有找到通往光明的那扇门。 是次会议后,公司弥漫着一种悲观的情绪,员工们不再安心工作,他们到处猜度和打听。那些元老的家眷们则在四处活动,企图通过各种渠道给我施加压力,让我放弃这场变革。和我父亲的那场变革一样,我的办公室里每天都出没着各种说客,哭诉的,劝说的,不胜其多。更严重的是,办公室里这种不良状态已经影响到了一墙之隔的草原乳业的正常办公。 在变革之初,我曾经主观的认为,所有的人都像那些元老家眷一样,渴望轻松工作、拥有良好福利待遇,而不需要考虑市场和经营。我将自己放在了员工的对立面,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来推行我的计划,他们被我看成了变革的绊脚石。鉴于对那些元老家眷们的反感,我既而对整个团队进行了否定,这几乎导致变革的失败。我曾以为正确的事情,就会得到大部分的支持。但事实并非如此! 索尼是事业部创立者之一,我也许该听听他的意见。索尼对我的突然到来显然有心理准备,刚一落座他便笑着对我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鳌夫人刚走,我估计您差不多要来了。显然他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她热情地接待了我,并向我讲述了事业部的人事变迁: 1659年,事业部由我父亲倡导成立,那年正是我父亲进行大力改革的一年,本由索尼负责。近年来,鳌拜专权,索尼又要兼管草原乳业,所以后来才有鳌拜夫人等人的加盟。如今的事业部,最高经理人是鳌拜夫人,其它人只是影子。 果然不出意料,我并没有从精明的索尼那里得到任何承诺。他在回忆这段历史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在淡化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似乎在描述与己无关的事件。我无法明白他讲述这段历史的用意。但不管怎样,我必须明白他的真实想法,我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我的来意。最后他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恐怕要多听听领导层的意见。 索尼的态度,等于宣告了领导者的集体决定:事业部不需要变革。是的,谁希望变革呢?他们跟随大清一同艰苦创业,一同从草原驰骋到关内,如今正是稳定收获财富和荣誉的时候,谁愿意引火自焚呢?看见索尼花白的头发和干枯的身躯,我生硬地将斥责的话憋了回去。 3. 挫折:一生中最好的礼物 我曾经雄心万丈,希望能和大清集团在变革中一道成长;曾经不屑一顾,以为管理并非一个十分困难的事;也曾经夸下海口,我将在两年内将特许经营打造成大清集团增长速度最快、盈利率最高的事业部。当所有的问题汹涌而来时,我的雄伟蓝图显得如此模糊而遥远。我曾经满怀信心地迎接这个陌生世界,它却将我阻挡在门外。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我该如何突围?谁人能帮我走出困境? 天已入夏,微风吹来,却已有些许凉意。我将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呆呆地看着墙角的那株剑兰,止不住泪如雨下。 魏承馍曾说:“挫折是馈赠给人一生中最好的礼物”,但这份礼物重值千均,不堪负重。我的师长们每每鼓励我:挫折并不害怕,害怕的是挫折自己。挫折听起来如此亲切,仿佛就在你身边,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轻易解决。挫折是什么?是我策马疾驰摔下马背的那一刹那,还是背书受罚的那场暴风雨夜?是我患染天花时的生命垂危么?那应该是一种什么感觉?伤心,后悔,还是委屈?也许挫折赋予一个十二岁少年的仅此而已。 草原上最烈性的骏马,我没有惧怕过;字字艰涩的长篇诗书,我没有惧怕过;风霜雨露、风雪夜行,我没有惧怕过;凶悍魁梧的对手鳌拜,我也没有惧怕过。但这次,这次的挫折让我感到了莫名恐慌和无能为力,就像坠入无边的黑暗,光明似乎就在咫尺,但始终没有能力抓不住它。那是一种心有不甘的刺痛感受。 如果我是一个平凡的孩子,也许不会有这种锥心之痛,但我是一个背负着家族使命、整天围绕在虚荣光环中的亿万家财的继承者。我自认为经历了不少挫折,但对比其它人,我每战胜一个挫折,所得到的鲜花与掌声远比荆棘与磨难多得多。我的角色注定了我站在舞台的中央,受到人们的吹捧与鼓吹。 我曾以为赞美是人最大的动能,到现在我才发现并非如此。如果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也许赞美是我成功的翅膀,伴我展翅飞翔;但我是一个亿万家财的继承者,过度的赞美像是慢性毒药,将我陷入虚荣的泥沼。 在人生的最初几年,鲜花和掌声一直伴我同行,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它激励了我,也虚荣了我,狂妄、自大、固执趁虚而入。在那些吹捧者的口中,我已难辨真伪。他们不吝赞美的,也许正是所应批评的。直到有一天,不得不独自面对不期而至的挫折,当所构筑的愿景突然摧毁,沮丧接踵而来,悔恨油然而生,自信趁机逃亡。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祖母已来到身边。她默默地将我搂在怀中。我向祖母描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和我的苦闷。祖母静静地听完,和往常一样,她并没有告诉怎么做,她对我说:“接近你的员工吧,他们会给你最真切的答案。” 4.姿态决定答案 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我拜访了各个部门的大部分管理成员。我改变了高高在上的姿态,第一次与员工走的如此之近,也第一次明白了“人”的重要性。在一个月前,你问我在企业变革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体制;一个月后的今天,你如果再问我,或许我给你的答案将会是――“人”。失去了“人”的支持,再好的体制也会失败。每一次变革都是一个不断妥协、求大同存小异的过程,保持团队的相对稳定和和谐,才能让革新持续长久。 在与员工接触的这一个多月里,我忽然明白了老师伍次友对我说的一句话:改革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系统工程,它需要足够勇气的同时,也需要足够的耐心和艺术。我的变革并没有错,或许我缺乏的只是“得民心”的耐心和艺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已。对于这个简单道理的轻视和不以为然,几乎让我的计划中途夭折。 我忽视了一种伟大的力量――团队。在变革之初,我以为他们在一种准国有企业的环境中,养成了一些让我深恶痛绝的毛病,比如缺乏激情、懒惰、不思进取。在五十多年前,他们被我看成了变革的绊脚石。我简单地将对变革的态度作为了判断一个对好员工判断的价值标准,这是一个危险的歧途。它的危险性在于,强加而非主动接受的决策将失去员工基础,从而丧失执行力而导致失败。 维系团队力量的是沟通,为员工的沟通和交流建立一个畅通的平台,这是任何改革所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我曾以为正确的事情,就会得到大部分的支持。我至今才明白,正确的决定如果没有充分的沟通,也是一个不成熟的决定。不再向特许经营事业部拨款,关闭经营不善的连锁店并非是停发员工的工资,更不是简单等同于让员工下岗,而是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让员工产生危机感,将关注点转移到效益、市场和客户上来,这是我的初衷。在缺乏系统性沟通和阐释前,员工们显然误解了这个决定的含意。 除了一些高龄的老员工外,其实并不是每个人对变革持反对态度,不少人担心这个变革只是颠覆,而非革新。他们知道,打破旧的体系是迟早的事情,他们有心理准备,作为一个以盈利为核心的实体,不可能长期亏损下去。他们只是期望公司在变革的同时,能为员工们多着想,同时保持员工的相对稳定性。 一些年轻员工心里相反欢迎这场革新,因为革新“让他们拥有了新的发展机会”。大清集团实行的是“晋升制”的人才任用方式,这是一种熬资历的人才选拔方式。他们认为我的这场革新是一个良好的预兆,他们预感我在未来的变革中将任用更多的年轻人,从而为他们的发展带来的机会。 他们渴望变革,这便那些年轻员工们的真实想法。在我几乎迷失的时候,他们给了我最诚实的答案,从困顿到阴霾渐散,我重新鼓起了变革的勇气。我无比地坚信成功近在咫尺,因为我在员工的真实意愿和变革方案中找到了契合点,那便是“共同的远景目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