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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有固定的小姐来源。当年他的另一个小弟——绰号“小伟哥”的那个杨伟,如今已是上海滩著名的“鸡头”新秀。职业化的说法是“小姐领班”,国际标准称呼是“皮条客”,而我们都叫他“老鸨”。
此人历经多年,长相没有丝毫起色,反而变得有些娘娘腔起来,染黄了头发,带着耳坠,穿衣风格十分骚包。最重要的是他怀揣一个让色狼们垂涎向往的黑皮小本本,里面有近百位小姐的电话号码和自我简介,譬如是愿意出台还是仅仅三陪,擅长磨枪还是吹箫,报价如何等等,部分还附有近照,堪称标准化管理,弄个ISO认证都没问题。
最让人钦佩的是他的敬业精神。据他自称为了要对大家的身心健康负责,所有经他手发出去的小姐他都会先亲自操一操。“有艾滋也应当我先翘,不能害了客人。”这是他的职业宣言兼口头禅。
所以他果真翘了。不是艾滋,是淋病。所谓革命战士轻伤不下火线,此人胡乱吃了些抗生素和消炎药便又顽强地奔赴安检岗位,最终导致重复感染,上厕所尿个尿要滴滴嗒嗒好几分钟外加鬼哭狼嚎,走路腿都并不拢更别提跑,不得不乖乖进了医院。如今命根子是治好了,但是生育能力也彻底丧失了。
“这辈子的避孕套钱都省下来了。”小伟哥坐在严浩公司的沙发上花了近一个小时绘声绘色地向我介绍完自己的英模事迹,以这样富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一句话慨然作结。我已经听得脖子都酸了,总算松了一口气。扫视周围的人,发现个个都表情平静毫无反应,由此猜测出这房间里或许只有我一个人是第一次听他做报告。
那天严浩过去在黑道上的一票老朋友成功地帮公司追回来一笔为数不少的欠款,所以严浩召来小伟哥让他准备一些小姐以供庆功之用。当天晚上严浩在仙霞路上一家日本人开的小型KTV包了场子,酒色声香,淫声浪语,场面混乱至极。
我和那些黑道人物没什么话可说,对小姐也敬而远之,所以一个人坐在角落独自抽烟喝酒。几瓶洋酒被众人消灭之后,有人开始吸毒。毒品竟然也是小伟哥提供的,而他自己就是资深道友。旁边一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家伙卷了支大麻递给我,我摆手拒绝,他自己叼上,点着,猛吸了一大口,突然一扭头恶作剧地喷在我脸上,熏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强忍怒火,跑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呕了半天。用冷水洗脸的时候手机响了,我迷迷糊糊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接通,却什么也听不到,估计是信号太差。我掐掉电话后才发现已经有四个未接电话,全是阿米打来的。
我踉踉跄跄地一路扶着墙壁摸索到大门外,被夏夜的晚风一激,总算恢复了一些意识。我在停车位边上找了一辆车靠着蹲下,拨电话给阿米。电话通了,那边不说话,只听到隐约的呼吸声。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生气了。”
“为什么?”
“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我担心死了,刚才好不容易通了,你竟然还掐我电话。”
“嗯,地球的信号不太好,什么都听不见。现在我在火星给你打呢。”
阿米哼了一声,说:“老实交待,是不是背着我在和别的女人乱搞呢?”
“是,被一个中队轮奸了,连鼻子和手指她们都不放过,现在全肿了。”
“别开这种玩笑,我不爱听。”
阿米的语气听起来确实不是适合开玩笑的样子。我只好老实赔不是:“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和严浩一起在陪他的客户呢,刚才里面太吵,没听到手机响,所以现在出来给你打电话了。”
“……”
“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你别还不说话呀。”
“如果你敢和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乱搞,我就再也不让你碰我。”
阿米说得很认真。但是根据我的经验,此人必定已经没事了。于是我又开始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好好好,不碰你,咱们以后对着手淫。”
“你——”
“不说了不说了——到底什么事?”我笑着问。
“你不是想让我见见你的那个好朋友吗?明天可以吗?”
“可以啊。你不是特别忙吗?怎么明天会有空了呢?”
“呼,忙得快抽筋了,毕竟性命要紧,就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了。还有就是——”
“是什么?”
“我想你了……”
“想到什么程度?是不是下面都湿了?”
“你坏啊!”
“我也想你了。明天在家等我电话吧,一起吃顿饭,和严浩见个面,然后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三百回合?你行吗你?”阿米笑了。
“你等着求饶吧!”
打完电话,我刚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裤裆里已经有了反应,只好又蹲了一会等它老实下去。回到场子里,我在光迷影乱中顺手从茶几上摸了一支不知谁丢在那里的没过滤嘴的香烟,点上吸了两口后感觉味道不太对,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和烟丝掺着重新用烟纸卷起来的大麻。
手制的大麻烟卷和普通烟卷的外观差别其实蛮大的。我之所以会看错,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只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我喝多了。
我确实喝多了。我抽掉了那支大麻,并且特别想念阿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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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在东平路上一家新开不久的泰国餐馆订了位子。我们刚坐下没多久,阿米也准时来到。我本以为此人已经被二十六个字母折磨得不象中国人,谁知道眼前的她浅笑吟吟,清新可人,衣着穿戴也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过的,可想而知是很照顾我在好朋友面前的自尊心。我扫视一下周围的桌子,发现有好几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都在用幽怨的目光盯着素面朝天的阿米,不禁有些得意非凡。
但是当阿米在我和严浩中间落座时,我才突然在刹那间惊觉,我们三个人现在的位置关系竟完全如同于多年前的某个夏天,唯一不同的是,张昕换成了阿米。散落多年的拼图被悄无声息地拾起,每一块都带着撞击的刺痛归位,再现的画面隐隐作祟。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阿米和严浩都更像一对,相貌以及穿着。
“你怎么了?看到美女了?”阿米扯了扯我的头发。我从呆怔中清醒过来,看到此人正睁大眼睛装模做样地四下张望。
“别找了,你一进来,这个餐馆里就没有一个能称之为‘女人’的动物了。”我笑着告诉她。这一吹捧显然让阿米颇为受用,她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面泛红晕。
服务员在我身边上菜的时候,我悄悄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看到已经磨烂的牛仔裤裤脚上还留有前几天下雨时沾上而又干掉的污泥斑点,从不擦的旧皮鞋也面相欠妥,只好努力欠身,将两条腿盘起尽量伸进桌子下面。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吃得还是很愉快的——虽然我认为泰国菜和中华美食比起来堪称垃圾,连阿米做的家常菜都不如。
阿米在公众场合始终是优雅得体,无可挑剔。严浩的面上也一直露着微笑。中途在阿米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有些不怀好意地对我叹了口气:“不容易啊。”
“什么意思?”
“你这样没前途的家伙,要守住这么优秀的姑娘,不容易啊。”严浩一边喝肉骨茶一边摇头。
“拜托!你怎么和我妈一个德行,给我点自信好不好?”
“好,你要就给你。”他顿了顿,笑着看着我,“祝你们俩结发携手,一起晕晕乎乎地混完这辈子。”
“托你的口福!”我笑着举杯。
这时阿米回到座位,不明所以地打量我们:“趁我不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严浩说他刚才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迷住了,是不是严浩?”
严浩微笑颔首。
阿米呆了一下,脸红了,攥起拳头捶我:“死老雨,就想把我送掉。”
“他可舍不得把你送掉。”严浩扭头对阿米说,“他这种人,越在乎什么越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自小就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哦?是吗?”阿米睁大眼睛左右打量我。我讪笑,埋头扒拉盘子里难吃的虾酱炒饭。
“好了好了,别扒拉了,知道你不爱吃,再扒拉我都要倒胃口了。”严浩拍我的肩膀,我面红耳赤地放下勺子,看见阿米捂着嘴对我笑。
这顿饭吃了一千多元,严浩用现金结的账。
饭后严浩独自开车离去,我和阿米一起打车回她的公寓。一进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拦腰抱起直奔卧室。她扭来扭去地想要挣脱:“别这么急啦,我们先洗澡好不好?”
“不好。”我断然拒绝。
“身上脏死了!床上是要睡觉的地方呀……”
我略一思索,觉得也有道理,于是扭头直奔客厅,把阿米扔到沙发上。
“这里总行了吧?”我一边飞快地脱衣服一边问。她笑着骂了一句“色鬼”,也开始自己脱衣服。做爱的中间我出了一身汗,眼睛被汗水糊弄得无法睁开,只好暂停,腾出手去摸到遥控器打开空调。完事后我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滚坐到地上,喘息不已。休息了一会,起身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雪碧,回到原处坐下,打开一罐反手递给阿米,再打开另一罐直着脖子猛灌了几大口,这才恢复一些。
过了一会,阿米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或许是因为刚握过易拉罐的缘故,她的手掌心里冰凉冰凉的,让我感到十分舒服,情不自禁地把头向后仰靠在她柔软的身体上,闭起了眼睛。
“你觉得严浩怎么样?”我问。
“挺不错的,又有卖相,又有气质,能迷倒一片小姑娘。”
“你被迷倒了没有?”
“没有啦。我不会爱上他这种男人。”
“为什么?”
“他看起来太聪明,也太复杂,很难摸得透,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我放下手里的易拉罐,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她被我瞪得有些紧张了,问:“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头脑简单?”
她微启嘴唇,愣了片刻,突然笑起来:“完了完了,说漏嘴了,被你发现了……”
“还笑还笑!再笑我就把你吃掉!”我龇牙咧嘴地威胁她。
“吃啊吃啊,硌掉你的牙!”此人满不在乎地一扭头。
话音刚落,我就一口咬在她的小腹上。我咬得并不重,但这个突然袭击让她受惊不小,“啊”地一声惨呼,顿时重心不稳,一扬手把易拉罐甩飞出去,从沙发上翻滚下来。我急忙张臂接住,让她整个人正好压在我身上。她的皮肤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小疙瘩,双臂紧紧抱住我的脑袋,一动不动地喘息了好半天。
“知道厉害了吧,还敢说我蠢吗?”
“不敢了不敢了……”她一叠声地说。稍顷,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用脸颊摩挲着我的胸膛,更用力地抱紧了我。
“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你蠢。”
“真的?”
她的脑袋擦着我的脖子动了动,象是在点头。
“你真的不蠢,但是很矛盾。”
“矛盾?”
“嗯。你的身上充满了很奇怪的矛盾。”
“什么意思?”
“我也不能表达清楚。好像就是说,你表面上总是想做出很玩世不恭很痞的样子给别人看,但其实你心里有一些很固执的东西。或许就是因为你太在乎它们,所以才把它们藏起来,藏得太深了,自己都看不到,但是与你亲近的人反而或许能看到。”
“真的是这样?”
“我猜是这样。其实应该不是只有我看出来了,我想,小白,严浩,他们一定都看出来了,否则你想想看,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和你差别都那么大,却都能把你当作好朋友?”
我突然发现阿米的口气不象是随口开玩笑。也就是说,这是她第一次在认真地对我做出评价。我不再开口,脑子里开始回想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竟有些茫然起来。如果阿米所说的是事实,那么难道在我们中间,我是唯一一个不了解我自己的人?
我真的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吗?我真的把很多东西藏在了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吗?我试图在意识里向自己的深处探寻,但猝不及防地突然弄痛了什么部位。我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用力,因为我竟感觉到所有未能与阿米的身体贴紧在一起的地方都在疼痛。我想起了那个伤口,那个我看不见的伤口。我用力抱紧阿米,刹那之间,我竟强烈地祈望能够和她融为一体,不是通过性交,而是还原,还原成一个即使一起破碎都不会分裂的共同体。刹那之间,我想我的拥抱勒痛了阿米,因为她的身体在颤抖,在本能地反抗着——“小雨,你怎么了?”她担心的问。
一切幻觉都消失了。仅仅是刹那之间。我清醒无比,喘息一声,颓然松开双臂。
她用胳膊撑起上身,凑近我的脸,仔细观察我的表情:“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事了吗?”
我迎着她的目光呆了一会,笑了笑:“我想到——我们应该起来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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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在自己有钱能够买一双新皮鞋之前,不再和阿米一起出入任何上档次的餐厅。
所以当阿米GRE考得高分,宣布要请客吃饭的时候,我强烈推荐了她住处附近的一家装修简陋的小湘菜馆。满满一桌子菜,把我们三个人全部填饱,辣得满头大汗,最后结账才不过一百多元。
但料想不到的是,我和阿米刚回到她的公寓便开始抢卫生间,几趟来回之后简直生不如死。最后还是身为罪魁祸首的我强忍着腹痛出去买了大堆药片回来,凄惨的是买药所花的钱竟比吃饭用的还多。
我和阿米各自吃了药,然后象苦命鸳鸯一般在沙发上相互依偎。这时严浩打来电话,原来此人也未能幸免于难。比我们更惨的是他开车回去的一路上就要不停地找厕所,还因为乱停车而被贴了罚单。我和阿米在幸灾乐祸上达成了极卑鄙的共识,一起在电话这头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严浩扬言要扣我工资,但最后还是把厚厚的工资袋扔到了我的手上。
拿到工资,我让阿米领着出去逛了一个下午徐家汇,买了一双她帮我挑中的皮鞋。我当场美滋滋地换上新鞋,然后带她到华山路上一家不错的本帮菜馆大吃了一顿。
几天之后,我怀揣着剩下的钱独自去老城隍庙的金银首饰柜台晃悠了一圈,对价格有了概念之后却只能黯然神伤,铩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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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外公家里出了事。虽然父母都极力试图向我隐瞒,但我仍然从他们的私下交谈和与亲戚间的电话中听到了一些情况。简单点来说就是——外公阔别几十年的老同学来上海了。
根据我断续了解整理得出的结果所知,这个神秘人物是外公的学妹,前国民党少将的女儿,曾在政局混乱社会动荡的四十年代与外公在校园里深深相爱。解放前夕,她全家随军迁往台湾,而当时已加入九三学社投身革命的外公,满腔激情地要为新中国崛起发光发热,所以拒绝了她家的提亲,选择了留在上海。并最终顺从父母之命,与之前素未谋面的出生于苏州书香门第的外婆成了婚。而此人去台湾后也在家庭的安排下与她父亲的一位得力部下结合,并未育有子女。1987年蒋经国先生宣布台湾解严,政治文化解禁,她丈夫因其退役国民党高级将领的身份而被借台北民众游行之机寻仇闹事的原住民暴徒在家门口活活殴打致死,自此孤孀一人。台湾当局开放台湾居民回祖国大陆探亲后,她便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寻找外公的消息,直到今年才获得线索,只身前来内地与外公重逢。
一天晚上,我吃完饭正准备回房间的时候,母亲突然在背后叫住我。
“你外公下午打电话过来,说他的老同学明天下午要回台湾去,走之前想见你一面,明天中午要你过去一起吃个饭。你去不去?”
我回过头看见母亲背对着客厅里照射出来的灯光,隐隐约约的面上有欲言又止的神情。这几天她脸色一直不好看,我知道她一定是不希望我去。
“我去。”我回答。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
我开始翻箱倒柜,折腾得满头大汗,最后终于从被压在书橱底的一本旧语文课本里翻出了当年从外公给我的书中掉出的那张照片。我坐到桌前,就着台灯光细细端详相片上那个穿着大襟圆摆中袖齐肘的白衫和黑色绸裙,笑得很甜美的女学生;那个狐狸脸、鼻梁削挺、唇角如线、妖娆妩媚的女人。
这个叫做“紫兰”的女人和外公在一九四六年的上海有一个约定,他们约定要“再见”。
多年前我曾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真正亲眼见到照片上的这个女人。而现在,我强烈地感觉到明天我将要见到的所谓外公的老同学极有可能就是此人。想到这里,我竟有些隐隐的激动。
就在我沉溺于遐想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严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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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吗?”
“没有。”
“干什么呢?”
“发呆。”
严浩不再出声。又隐隐约约地似乎是在咳嗽。
“你在哪?”我问。
“车里。”
“车在哪里?”
“你家院子外面。”
“等我一下!”
我挂掉电话,把相片放进抽屉,穿上衬衫推门出去。客厅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小心翼翼地走过父母卧室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开灯换鞋的打算。穿着拖鞋晃晃悠悠地走出院子,迎面看见严浩的黑色桑塔纳。车已经熄火,车窗开着,他头搭在车门上,一只胳膊伸在外面,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手指间有一个红色的光点在夏夜的晚风里隐约闪烁。
我打开车门,把一堆乱七八糟的CD、罐装啤酒、盒装避孕套等物品推到另一边去,钻进后座。
严浩依旧没有动静。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表情慵懒,目光涣散,呆呆地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然后我感觉到车厢里弥漫的烟味不太对。“你在抽什么烟?”我问。他没有回答,把另一只手里捏来捏去的一个中华烟盒丢给我。我打开,看见里面是一小块大麻。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他动作迟钝地侧了下身子,半边脸扭向我,慢慢地吐出一口烟,沉默了片刻,问:“去不去喝酒?”
“可以,我没问题。可是你这样还能开车吗?”
“开了才知道。”
“那就快开吧。”
吸了大麻的严浩将车开得非常野。桑塔纳在他的驾驭下,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水泥路面上甩出一条又一条优美的弧线,超过一辆又一辆车。大麻的药力作用似乎已经度过焦虑期进入爽朗期,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面带微笑,眼神安定,动作灵活,并且哼起了张楚的歌:“生命象鲜花一样绽开,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
我们在一家爵士酒吧花了三个小时喝光了一瓶Black Label,吸掉了两包Mild Seven,最后我实在撑不住困劲,提议回家睡觉。
“都这么晚了,别回去了,就在外面找个地方过夜吧。”严浩说。
我把下巴搁到桌子上,呵欠连天地看着他。他笑了:“别装苦瓜了,让你挑地方行不行?”
车在市区兜了两圈之后,我挑了一家门脸看起来挺上档次的洗浴中心。
这个洗浴中心我是第一次来,但这里的经理似乎认识严浩,态度客气得有些不同寻常,让我不禁有些纳闷,但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劲来问了。洗浴中心的按摩小姐倒是堪称正点,给我按摩的时候我那玩艺竟不争气地竖了起来,弄得我非常难堪,而小姐只当没看到。
做完按摩后我和严浩裹着浴巾在包厢里看MTV。他把剩下的大麻取出来,弄碎,剥开一支卷烟,把烟丝和大麻掺在一起,再用烟纸重新卷好。我在旁边迷迷糊糊地看得来了点兴致,加上头疼得简直无法忍受,便学他的样子来了一遍。但手太生,卷得很松,刚点着就灭了。最后还是严浩帮我重新卷了一根。
这是我第二次吸大麻。几分钟之后,我开始感到自己轻松愉快起来。房间里所有的颜色都变得特别鲜艳,纯洁而又美好,鼻孔里缓缓飘出的烟雾也轻盈曼妙。我看到严浩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看不清楚他的轮廓,但他腿上的每一个毛孔却都像在望远镜中一样清晰可辨,真是非常有趣,让我觉得如此好笑,笑个不停。笑声清晰而遥远,仿佛时空被折叠,回忆就摩娑在耳边。
我浑身松软地躺在沙发上,将要睡着的时候,恍惚地看到门被打开了,一个身材迷人的姑娘从我眼前无声无息地走过。我看到严浩抱住她,一只手抓住她的乳房,然后一起在我朦胧的视野里沉下去。沉下去,慢慢地深深地沉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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