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纵论中西全史

会飞的猫

95、人性之美（中）

 

　　高远蔚蓝的天幕，变化万千的云彩，阳光充足、空气清新的雅典城中心，挺立着一座叫做阿克罗波利斯的山丘。
　　之所以叫它山丘，是因为它并不怎么高。但这却也正符合雅典人的心性——太过高远了，于我们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它也并不矮，以至于远到阿提卡南边的索尼昂海角，仍能遥遥望到山尖。
　　雅典卫城，就座落在这座阿克罗波利斯山上。
　　
　　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绝大多数是宗教性的。或许，人们只有怀着一颗庄严神圣之心，才能够在这纷扰的尘世中建造出超越时代的精品吧。雅典卫城亦是如此，它的灵魂，在于神庙。
　　然而，与庞大的金字塔群或是高耸的教堂塔尖不同，雅典卫城与阿克罗波利斯山一样，并不高大。于是，自下而上向卫城望去，雅典人就会知道，他们的守护者住在离他们不远的上空，却已足够保佑雅典的每一个角落。
　　
　　雅典卫城，与其它希腊建筑一样，还有一个区别于其它文明建筑风格的最为显著的特征，那就是柱廊。
　　为什么希腊人偏好柱子呢？我认为原因主要有两点。
　　其一，是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的原因了。希腊的神灵并不神秘，人们无需为她打造一个深邃幽静的住所。修成柱廊结构，人们无需走进神庙，同样可以感受到神与他们同在。
　　其二，在所有建筑体中，柱子是最接近于人体的一种。希腊人也正是按照人体宽度与身高的比值来设计出圆柱直径与高度的比值，使得希腊的柱廊具有一种人体的张力。在雅典卫城中的厄瑞克提翁神庙里，更是用六位少女的雕塑直接充当了柱子。两千多年里，雅典衰落了，卫城也破败不堪，这六位少女却长久地挺立在那里，犹如雅典不灭的精神。
　　
　　站在美丽的少女像柱中间，与她们一同远眺，看到的便是整个雅典卫城的灵魂——帕特农神庙。
　　在人类的建筑史上，帕特农神庙向来被认为是精品中的精品。但我想，只有站在卫城的山岗上，站在神庙的柱廊下，你才能真切感受到希腊的建筑艺术带来的震撼。大多数时候，在伟大的艺术面前，语言总是苍白的。
　　那么在文字里，我就讲讲它的建筑特色吧。1845年，一位英国建筑师对神庙进行了精确的测量，发现了一些令人吃惊的结果。
　　首先是神庙的长方形底座，它并不是严格的平台，而是被精心设计成了微微的拱形：矩形的中心比边角处高出了22.8厘米。
　　而神庙的46根支柱，也并非垂直于地面，而是偏离了6厘米。如果将它们向上延伸，则将相交在两千五百米的上空。每根柱子也不是严格的圆柱，而是设计成了一种介于圆柱和圆锥之间的柱体。
　　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迁就人们的眼睛。由于近大远小之类的视觉误差，绝对规则的几何图形看起来是不美的。很显然，古希腊人十分了解这一点。但精确地制造这些误差需要极高的技艺，而雅典人的手中，只有线绳、铅垂线、水准仪和直角尺而已。
　　从金字塔，到阿布·辛拜勒，再到帕特农，古人的建筑水准之高超、方法之巧妙，恐怕大大超乎今人的想象。
　　
　　神殿中央矗立的雅典娜巨像，是整个雅典卫城的最精华所在。这个任务，自然落在了雅典最负盛名的雕塑家菲狄亚斯之手。可是很遗憾，自这尊雅典娜雕像落成之日起，就注定了我们今天已经没有办法看到了。原因很简单，因为雕塑整个神像，用的都是是象牙和黄金。一千五百年后，它被抢到君士坦丁堡，随后永远地消失了。古希腊最伟大的艺术品就这样化成了商人手中的金币与财宝。其实它不被抢走又怎样呢，还是摆脱不了与整个帕特农一同毁于炸药的命运。
　　拜古希腊伟大的建筑师所赐，今天的雅典卫城，饱受磨难，残垣断壁犹在。从那里，我们再看不到曾经的熠熠金光，只看到人类的文明历尽与野蛮的斗争之后，留下的那份沧桑与无奈。
　　
　　除了雕塑和建筑之外，古希腊文化艺术另一项最伟大的成就，则非悲剧莫属了。
　　商人的生活本就比农民们丰富些，加之绚烂多彩的神话故事，古希腊戏剧的传统由来已久。
　　公元前500年，在雅典的一场戏剧表演中，木制看台忽然坍塌，还导致有人受伤。于是，雅典卫城南坡上，建起了一座可以容纳1.5万人的露天石制剧场。
　　在这座献给酒神的剧场中，看台成半圆的扇形向帕特农神庙方向升高，直面希米特斯山和爱琴海。以山海为背景，以天地为舞台，我们可以想见，这样的戏剧，该有怎样的震撼力。
　　
　　舞台搭起来了，接下来就需要优秀的作家和剧本。正当此时，希波战争的辉煌胜利，随之而来的是经济、贸易高速发展，伯里克利更是干脆将提洛同盟变成了雅典帝国，雅典恰好迎来了一个伟大的时代，雅典的戏剧也迎来了它的顶峰。
　　它的成就如此之高，以至于在两千年间，再没有作品的感染力能与之比肩。恐怕直到16世纪末莎士比亚的出现，历史上才有了能与雅典人相提并论的剧作家。而那已是另一个伟大时代了。
　　
　　开创雅典悲剧时代的人是埃斯库罗斯。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哥哥，正是马拉松时雅典十将军之一，又恰好是阵亡的一个。埃斯库罗斯同样参加了那场大战，并因作战英勇，与他的两个兄弟一起获得了雅典政府的特别嘉奖。
　　埃斯库罗斯在十年前就开始尝试戏剧创作，但在经历了血与火、生与死之后，才迸发出远远更加深沉的情感。他虽然创作了希腊的第一部历史剧《波斯人》，但他笔下更动人的作品，仍然是希腊人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
　　
　　我们最为熟悉的剧目，大约就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了。遥远荒凉的高加索山上，为人类带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被宙斯钉在峭壁之上，炽烈的阳光将他灼烤，阴冷的夜风呼啸而过，嗜血的苍鹰啄食着他的肝脏，但是，为了他热爱的人类，他无所畏惧。最终，大地开始震颤，雷霆与闪电肆虐，尘埃滚滚，气流奔腾，悬崖崩塌，大地开裂，将普罗米修斯长久地压在巨石之下。
　　在我看来，《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奠定了古希腊悲剧的一种基调：无论剧中人物的命运何等坎坷，结局何等凄惨，剧作家总是在戏剧中倾注了一种对整个人类的浓浓的悲悯，和深沉的爱。
　　正是这一点，使得人们在看完那些悲剧之后，收获得不是厌世的悲观，而是一种自内心深处升起的力量。
　　正是这一点，使得古希腊悲剧在整个人类文学史上占据了不可撼动的一席之地。
　　战场的搏杀赋予了埃斯库罗斯雄浑的气魄，民主的精神赋予了埃斯库罗斯独立的灵魂，雅典文化的光辉，在埃斯库罗斯的剧中永远闪耀。
　　
　　公元前456年，在完成了巅峰之作《奥瑞斯提亚》之后，埃斯库罗斯游历西西里岛，并于当年死在了那里。
　　关于他的死，有一个传说。说它是真的吧，几近荒诞；说它是假的吧，我就太佩服雅典人的想象力了。
　　一天，在西西里的小城格拉，埃斯库罗斯正在海边散步。突然，天上一只苍鹰飞过，爪子里捉着一只乌龟。那乌龟已经把头和四肢都缩起来了，苍鹰正在找寻一块石头，将乌龟摔开。这个时候，它遥遥看见了埃斯库罗斯光亮的额头，将乌龟丢了下去，正中脑门——埃斯库罗斯就这样被砸死了！
　　古希腊最伟大的戏剧作家，这样的结局未免也太戏剧化了吧。
　　
　　埃斯库罗斯死后，雅典人破例决定，他的剧作可以重复上演。而且，只要演出者申请上演他的悲剧，就可以获得免费的助演歌舞团。
　　在埃斯库罗斯的墓碑之上，写着他生前就为自己写好的墓志铭。铭文中，只字未提他因悲剧而在雅典获得的巨大声望，只是像一个骄傲的孩子一样，书写着他对故乡的热爱。从中，我们或许可以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使得雅典取得了它在人类历史中那样卓尔不群的地位。
　　
　　在这块墓碑下躺着埃斯库罗斯，欧福里翁之子，雅典人；
　　他死在了格拉，小麦覆盖的丰饶之地；
　　关于他的勇敢，马拉松的林木可以向你诉说；
　　或者，长头发的波斯人，知之最详。
　　
　　公元前468年，在雅典盛大的戏剧比赛中，当时技巧已炉火纯青，声望也如日中天的埃斯库罗斯意外地败给了一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索福克勒斯。雅典的悲剧正是在他的手中才攀上了一个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峰。
　　雅典的黄金时代，也就是古希腊戏剧的索福克勒斯时代。请看下集——人性之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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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人性之美（下）

 

　　跟伯里克利有些相似，索福克勒斯几乎是个完美的人。他父亲靠铸剑发家，他从小就生活优裕。他拿过奥运会的摔角奖牌，他的竖琴水平足以公开表演，柏拉图就对他体育和音乐方面的双重天赋极其艳羡。而他更令人羡慕的，则是俊朗的容貌和挺拔的身材。因此在萨拉米湾胜利后，他被选中领导雅典青年裸体跳舞唱歌，这在当时可是一种极高的荣誉。
　　他的才华，更是赢得了伯里克利和全雅典人的喜爱。因此，他始终担任雅典政府的重要职位。但是，客观地说，他的政治才能实在不怎么样，我们今天还能记住这个名字，实在是因为他的戏剧。
　　如果说，埃斯库罗斯的戏剧气势恢宏，以庄严浓重的笔调书写着仇恨、苦难、罪行、宽恕这些人类情感中永恒的主题，那么索福克勒斯则是一个心理学大师，他的悲剧总能直抵人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最知名的戏剧莫过于《俄狄浦斯王》，亚里士多德将其奉为悲剧的典范。两千多年来，它常常被称作“最完美的悲剧”。
　　
　　一向繁华似锦的希腊名城底比斯里，忽然土地荒芜，庄稼歉收，牲畜瘟死，妇人流产，城邦在血红的波浪里颠簸不定，王宫前，无数男女老幼手持橄榄枝，向神祈福。贤明的国王俄狄浦斯得到了阿波罗的神示：由于多年前一个人所犯的杀死前国王拉伊俄斯的罪孽，城邦才遭此劫难。只有严惩凶手，才能拯救城邦。
　　故事一下子拉到了数年之前。底比斯国王拉伊俄斯接到了一条神谕，说他与他的王后约卡斯塔将生下一个杀父娶母的儿子。为了不让神谕实现，他们将他遗弃在山上。一个牧羊人发现了他，给他取名叫俄狄浦斯，并将他送给科林斯王和王后。他们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养育他。待到成年之后，俄狄浦斯也获悉了那条神谕：他将杀死父亲并与母亲结婚。
　　他以为科林斯王夫妇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连忙逃离了科林斯，前往底比斯。在途中，他与一个蛮横无比的老人发生了冲突，失手杀了他。
　　
　　在通往底比斯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山崖，上面站着一个狮身鸟翼人面的怪兽斯芬克斯。她会抓住每个路过的人，问出那个著名的谜语：“什么动物早上四只脚，中午两只脚，晚上三只脚？”如果对方无法解答她出的谜题，便将对方撕裂吞食。如果对方能够解答，她就自行了断。
　　大家都知道这个谜语的答案是人。可这只行为怪异的斯芬克斯，和这个奇怪的谜语，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这出悲剧里呢？
　　
　　在希腊悲剧中，常有精妙的隐喻。斯芬克斯之谜正是一个。
　　当忙忙碌碌的人们埋头走在人生的旅途上，猛然与斯芬克斯狭路相逢，她有着猛狮的身体，却有着天使的面庞。她并不是什么怪兽，她是人的心灵，是心灵深处的欲望和恐惧。她横在人生的必经之路上，令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她在反复地拷问人们同一个问题：“你认识你自己吗？”
　　是啊，当你自己的形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竟浑然不觉。你已被自身的欲望和恐惧所困住，迷失在这个纷乱的尘世之中。你不能摆脱自己内心的折磨，终究会被心中的怪兽撕得粉碎。
　　即使是在今天，宇宙飞船遨游太空，纳米技术日新月异，可欲望和恐惧从没有离开过人的内心，斯芬克斯始终与人类相伴。芸芸众生，不还是在经受着内心痛苦的煎熬么？
　　人们可以在教堂里对话上帝，可以在清真寺讨教真主，可以在敲着木鱼诵经念佛，可这些一定有用么？
　　希腊人没有这样的宗教信仰，他们只在德尔菲神庙前的石碑上留下了几个字——认识你自己。
　　
　　一旦人的智慧足以看清这一切，看清自己，那怪兽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人才能真正得以解脱。
　　俄狄浦斯是伟大的，他勇敢地直面斯芬克斯，解开了谜题，救底比斯于水火之中。斯芬克斯纵身跳下悬崖，淹没在茫茫大海之中。
　　底比斯人夹道欢迎他们的英雄。而且，由于他们的国王拉伊俄斯外出迟迟未归，他们就拥戴这个拯救底比斯的年轻人为他们的新王。俄狄浦斯荣登王位，并按照当时的习俗，娶了拉伊俄斯的遗孀约卡斯塔为妻。他们还生下了四个孩子。
　　美好的日子并不长久。终究，灾祸与瘟疫在底比斯爆发。俄狄浦斯收到神示之后，为了解救底比斯人民，他冲破重重阻力，四处探查拉伊俄斯的死因。正当此时，一个祭司带来了一个令他崩溃的结论：当年杀死拉伊俄斯国王的不是别人，正是俄狄浦斯自己。他当年为了逃避宿命，在从科林斯奔向底比斯的途中杀死的那个老人，正是拉伊俄斯。
　　他杀父娶母的不幸预言终究不可避免的应验。惊骇之余，王后约卡斯塔羞愧地上吊自杀，而俄狄浦斯则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双眼血流如注的俄狄浦斯，就此成为西方文化中最经典的悲剧形象之一。
　　一个人，无论他是何等的坚强勇敢，聪明机智，最终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如同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死亡。
　　宿命，或许就是人类最深处的悲剧情结。
　　
　　索福克勒斯的这部《俄狄浦斯王》，深刻地影响了其后的整个世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根本就完全脱胎于恋母情结。文学作品中，受它影响的更是不计其数。
　　而我们大家最熟悉的一部，恐怕要数那部风靡整个华人世界的小说《天龙八部》了。整部书中，哪一个人不是被命运摆布？而主人公萧峰，一生行侠仗义，胸怀天下苍生，却众叛亲离，在仇恨与阴谋中越陷越深，直至亲手误杀爱人，又最终在民族的夹缝中找不到立锥之地，终至断箭插胸，自绝于世。他与命运抗争的无奈，不正是俄狄浦斯的翻版么？
　　我想，金庸先生一定是读过《俄狄浦斯王》的。
　　
　　菲狄亚斯是伯里克利的好友，索福克勒斯也是伯里克利的好友。而伯里克利的好友中，还有一个绝对不能不提的名字，那就是希罗多德。
　　希罗多德于公元前484年出生于小亚细亚一个叫做哈利卡纳苏斯的小城。后来因城邦内乱而被迫出走，开始了环游世界。他的足迹向北走到黑海北岸，向南到达尼罗河上游，向东到了苏萨，向西直抵西西里岛，沿途以贩卖货物为生。由于自幼酷爱史诗，所以沿路喜欢打听各地的历史，并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整理成书。他于公元前 445年左右来到雅典，他的著作也在那里流传于世。
　　他以诗一般的语言，写下了九卷本的《历史》。上半部从第1卷到第5卷第27节，详述了波斯帝国的扩张过程，以及埃及、小亚细亚、巴比伦、叙利亚直至整个东地中海各地的风土人情，其中写下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比如埃及的猫怎样跳入火中，巴比伦人怎样拍卖求婚等等；从第5卷的第28节起为后半部，详细地讲述了那场波澜壮阔的希波战争。
　　有后人抨击他的叙述逻辑混乱，甚至有些地方仅凭道听途说，所述严重偏离史实。希罗多德倒也没有否认过，他听到什么就写下什么。但幸亏有了希罗多德，后人们才能对西方早期的历史有了那样细致的了解。
　　更重要的是，他的心胸和视野，堪称史家的典范。他把他所知的整个世界都囊括在了他的《历史》当中，他的书中，不只有贵族的故事，还有平民的生活；他不只写了男人，还记录了女人；他热爱雅典的民主，却同样对巴比伦的经济，波斯的政治、法律成就给予尊重。
　　在人类历史恢宏的全景画卷里，太多的所谓的史学家只能把眼光盯在一小块领域，他们的心中也只能装下一小撮民族。读罢那样的历史，我们不禁要问，帝王将相、权谋诡诈、战火硝烟，就是我们历史的全部么？希腊罗马史、欧洲史，又真的在人类历史中占有那样压倒性的分量么？
　　
　　我钦敬希罗多德。因为有了希罗多德，西方各地区的历史才鲜活起来，我们才知道，在数千年前，人们是怎样生活的。我认为，在整个古代世界的历史学家里，论成就，恐怕只有三百余年后中国的司马迁能与之比肩。
　　西方史学之父，当之无愧。
　　
　　湛蓝的爱琴海边，生活着这样一群灵魂和肉体都已获自由的人们，雅典人。
　　田野里，他们在歌唱；树荫下，他们在畅谈；手持七弦琴的游吟诗人，穿梭其中，讲述着古老的传说，动人的故事；环形的剧场里，万余人与英雄的命运共同呼吸。热爱精神生活的智者们，聚集在神殿旁、水井边，向追随者们讲述世界的真理。
　　也许是由于历史上物质的贫乏，加上常年的好天气，造就了这个热爱户外运动的民族。他们的石屋矮小，生活简朴。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似乎是他们那永不知疲倦的活跃于大自然中的健美身体，以及自由的灵魂所度过的快乐时光。
　　雅典人是一个豪放自信的民族，他们世界的中心，似乎永远是自我。人性的本质。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放眼世界，包容一切的思想，而没有任何宗教的禁忌。基于此，他们热爱肉体和灵魂的美，他们直面人性的美丑，坦然洒脱。正如健美的身体暴露在阳光下，雅典人让健康的灵魂在公共场所通过自由辩论迸发出美妙的思想火花。
　　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度，任何人都可以畅谈自己的思想，无数留下盛名或是湮没于历史的哲人混杂在公民中。这是一个妙语连珠，诙谐幽默的城邦，这是一个启迪民智、生机勃勃的乐土。新鲜事物像喷泉般流淌，源源不断地滋养着雅典人的精神世界。
　　
　　雅典人是勇敢的。他们不只能够面对波斯铺天盖地的军队，更重要的，他们能够直面残酷的人生。他们不寄望来世，而是勇敢地生活在现世当中。他们不追求华丽的衣衫，只看重衣衫包裹之下结实的肉体。他们可以买到全世界的奇珍异宝，却只在乎自己灵魂的光泽。
　　这是一个以经商为业的城邦，却没有在财富中迷失方向。物欲横流，精神空虚，某种程度上是现代化世界的写照，却与繁华鼎盛的雅典永远无关。
　　雅典人，简练、睿智、优雅、庄严。他们清楚地知道人生无常，却冷静而坚定地给出了他们的选择：在有限的有生之年尽情地享受生命的乐趣——点亮肉体的美丽，却不让它灼烧自己的灵魂。
　　
　　雅典，从一个荒芜贫瘠的城邦，历尽艰辛，成为希腊的灵魂，也为我们的历史竖起了一座不灭的灯塔。西方文明之火诞生在这贫瘠的荒原，历尽尘世苦难的人们，在夜色中朝着文明的火焰聚拢。在这个凄风苦雨的世界里，他们彼此搀扶，步履维艰，眼中却透露着苦难生活磨练出的温暖与期望的光芒。是生存让他们走到一起，正是这样的一群站立在荒原上的人们，怀着颗颗温暖悲悯之心，共同造就了这样一个城邦——雅典。
　　
　　然而，由生到死毕竟是人类无法摆脱的命运。在人类社会里，一切的高潮终将结束，一切的华彩将归于幻灭。无比灿烂的黄金时代过后，雅典将走向何方呢？
　　雅典的命运要等一下才会揭晓。我们还是先暂时离开这里，到遥远的东方，去看看中国的土地上又经历了怎样的动荡吧。请看下集——公卿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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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公卿易位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政治制度是完美的。历史上出现过很多优秀的政治制度，在这些制度下，产生过伟大的文明。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与变动，这些制度都会渐渐地生出问题来，新的一番变革也就产生了。
　　有的国家，在变革中走向没落与灭亡；有的国家，在变革中走向繁荣与强大。
　　所幸，中国属于后者。
　　
　　公元前11世纪，西周设立分封和礼法制度。作为当时世界最优秀的政治制度，一举带动周王朝跻身世界顶级文明的行列。
　　公元前8世纪，被迫迁都的东周已经失去了控制各封国的能力，渐渐成为了名义上的天子。世纪末的那场周郑交锋，使得东周王室连套在脑袋上的光环也黯淡了。一旦天子式微，中国的土地上立刻群雄并起。
　　但那个时候所谓的群雄，能做的大都只是捣乱，无非是在一种无秩序的情况下抢夺一点利益而已。他们也不知道中国的未来在哪里。
　　于是，便有有识之士站了出来，从管仲到孔子，从实践上和理论上，都试图恢复曾经的秩序，以抵抗四面游牧民族的入侵，重振诸夏的辉煌。
　　
　　但客观地说，尽管管仲、孔子们都很伟大，他们的努力已经很难扭转局势了。在分封制下，各个封国基本上是脱离于王室独立发展，数百年后，再想用一个礼法的笼子把他们关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不仅如此，分封制的另一个弊端也已经愈来愈明显了，那就是第二级分封：不但天子分封诸侯，诸侯还要分封卿大夫。
　　既然诸侯会给天子捣乱，那么卿大夫岂有不给诸侯捣乱之理。那之前为什么没跳出来捣乱呢？
　　是因为社会是一点一点发展的。在西周时期，一个封国的生产力根本不足以支持一个诸侯兴风作浪；在春秋时期，一个卿大夫封地的生产力也根本不足以支持一个卿大夫兴风作浪。
　　可到了春秋末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按照我们的逻辑，卿大夫捣乱最凶的地方应该出现在国力最雄厚的诸侯国。在之前讲过的春秋四极当中，楚、秦曾经是偏僻蛮荒之国，所以并不像中原那样严格地实行分封制。而在另外两个大国晋国和齐国里，果然发生了春秋末年最大的两起卿大夫捣乱事件。
　　
　　先看齐国。
　　在世纪初子贡的那场精彩游说里，我们曾提过齐国最大的贵族田氏与其它高、国、鲍、晏之间的斗争。
　　说起齐国田氏，有趣的是，他的祖先本是陈国公子陈完。当年他因陈国内乱出奔，被齐桓公收留，因为素有贤名，被赐予不少田产，改姓为田。作为齐国一支新兴的卿大夫，田氏发展很快。田氏最重要的人物出现在齐景公时期，他是陈完的五世孙，田乞。
　　这位深谋远略的野心家设计了两种型号的斗。给国民开仓放粮的时候，用大斗；找国民收税的时候，用小斗。换句话说，就是用国家的粮食，成全了自己的名声。国民是很好骗的，这样一来，“田氏得齐众心，宗族愈强，民思田氏”。
　　公元前489年，齐景公身死。齐国两大贵族国氏、高氏拥立太子姜荼继位。然而田乞发动政变，驱逐了国氏、高氏的首领，自立景公的另一个儿子为国君。
　　自此，齐国国君们开始了他们的傀儡命运。田氏开始实际掌握齐国大权。
　　子贡当时游说的对象，正是田乞的儿子田常。
　　田氏的势力又经历了数十年的巩固之后，终于在公元前4世纪初，索性废掉国君，取而代之，齐国自此改姓。
　　
　　再说晋国。
　　晋国的强大是自晋献公、晋文公开始的，而晋国日后众卿乱政的局面同样源自这两位国君种下的种子。
　　公元前7世纪初，晋国一片纷乱。新即位的晋献公为了结束这种局面，巩固自己的权力，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兄弟族人铲杀殆尽。最终，晋国公族几乎只剩下晋献公自己和他的儿子。等到骊姬之乱，晋国诸公子纷纷出逃，自此之后，但凡长大成人而没有继位资格的公子，跑到国外居住，竟已成为晋国定例。
　　在这种制度之下，权力很容易就落到异姓卿大夫的手上。
　　等到晋文公继位的时候，更加重用跟随他流浪的那些大臣狐偃、赵衰、先轸等人。因此，跟其他诸侯国相比，晋国的卿大夫根基更深，权力更大，而且没有公族势力集团与之抗衡，卿权坐大，几乎是不可避免之事。
　　公元前546年，诸侯弭兵大会，晋、楚两强罢斗。楚国开始与吴国纠缠不休，而晋国则完全陷入众卿的内斗之中。
　　此时，晋国十几家有势力的卿大夫经过了数十年的斗争和倾轧，只剩下六家：范、智、中行、赵、魏、韩。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六家牢牢把持着晋国大权，国君的地位每况愈下。更重要的，六家还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斗争。
　　也正因为此，公元前506年，当晋国的老对手楚国被吴国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晋国居然坐视不理，放弃了这个掐死楚国的大好时机。
　　十年之后，公元前497年，六卿开始了赤裸裸的倾轧。经过了七年苦战，范氏、中行氏终于退出晋国政治舞台。
　　
　　公元前455年，最强大的智氏意图像齐国田氏一样，发动政变，一统晋国众卿。
　　智氏掌门智瑶的打算是逐步削弱赵、魏、韩三家的实力。他设计了一个索地计划，依次向韩、魏、赵三家索取土地。
　　
　　我们不妨替赵、魏、韩三家分析一下形势，从中可以看出人类一种有趣的心态。
　　首先，他们个顶个都不是智氏的对手。智氏来要土地，不敢不给。可是老老实实的给，就等于进一步削弱了自身的实力。长此下去，最终必然免不了被智氏灭掉的命运。对他们来说，其实唯一的活路，是联合起来对付智氏。
　　在人类的历史上，这样的局面其实经常出现。但是人这种动物往往更加惧怕眼前的灾难，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因此，当弱者面临强者之时，往往选择的不是联合抵抗，而是屈服。一次一次地屈服之后，再屈辱地灭亡。
　　韩、魏两家就是这样做的。眼看智瑶的计划就要实现，但赵家出了个硬骨头——掌门赵无恤。他不给！
　　智氏当然不同意。而且有趣的是，韩、魏也不同意。人就是这样子，我都从了，你不从，那我多没面子。于是，赵氏等于承受了来自智、魏、韩三家的压力。
　　赵无恤没有屈服，眼看面皮即将撕破，赵无恤断然决定，赵氏全族撤离府第，全部集中到晋阳城内固守。
　　
　　晋阳，在今山西太原一代，也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李唐王朝就是从这里起兵，以它为根据地，进而夺取天下的。公元前455年，春秋时代最大规模的内战在这里打响。
　　智、魏、韩三家围攻晋阳。赵氏经营晋阳多年，城防坚固、物资充足，三家围攻数月而不克。
　　困难之际，智瑶一拍脑袋，首创了世界军事史上一个新的战法——放水淹城。
　　晋阳城边有条河，时称晋水。智伯命人在晋水上游筑起水坝蓄水。与此同时，向晋阳城开凿一条水渠，但用铁板闸住，不让水流过，就蓄起了一座水库。待到公元前453年，春雨大降，河水暴涨，智伯开闸放水，晋阳城顿时成为一片泽国了。
　　
　　智伯此计实在是天才。滔滔洪水，足抵十万雄兵。他为打仗挖出的智伯渠，后来竟演变成了中国最早的筑坝引水的灌溉工程，渠水一直流淌到今天。李白有诗赞曰：
　　
　　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
　　浮舟弄水萧鼓鸣，微波龙鳞莎草绿。
　　
　　智瑶的计策堪称绝妙，智伯渠巧夺天工，但可惜却换来了意想不到的糟糕结果，竟直接导致了智氏的灭亡。
　　看着水漫晋阳城的盛景，魏、韩两族掌门魏驹、韩虎却忧心起来。原因很简单，魏、韩两家的老巢，分别临近汾水和绛水，他们猛然意识到，他们灭亡的日子似乎不会太远了。
　　赵氏也抓住了这个机会。赵无恤帐下首席谋士张孟谈潜出晋阳城，密会魏驹、韩虎，三家达成协议。
　　
　　公元前453年三月丙戌，夜。
　　魏驹、韩虎杀死守堤士兵。洪水竟反灌至智氏大营。反水，反水，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反水了。
　　智营一片大乱之时，魏驹、韩虎、赵无恤同时掩杀过来，智氏溃不成军，智瑶也被赵家军所生擒。
　　赵、魏、韩三家瓜分了智氏的钱财土地，曾经的超级大国，晋，实质上已经被分成三个国家。
　　
　　三家分晋，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它标志着封建和礼法制度尚存的春秋时代已成过去，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更加风起云涌、变化万千的时代，战国，拉开序幕。
　　战国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它与春秋有什么不同？容我们稍后详述。现在，我们还是先回到希腊，看看那里同样天翻地覆的变革与纷争吧。请看下集——雅典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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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雅典败局

 

　　权力、地位、金钱，几乎是每一个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同样的，它们也是一个国家、一个城邦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它们却是极其危险的。它们的危险，植根于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这种天性，被无上的权力、至高的地位、耀眼的金钱一刺激，便在人的心中激荡出一丝危险的情绪——贪得无厌。这种情绪，任其发展，终将把人们所拥有的一切无情摧毁。
　　雅典的败局，正是这样一个故事。
　　
　　伯里克利一手缔造了雅典的黄金时代。他胸中有着万丈雄心：他一定要把雅典建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并使它成为希腊战胜波斯的纪念碑。看着空前繁荣的雅典城，他心里却怎样都抹不去一丝隐忧——他花了太多钱了。
　　有后人根据购买力对比，给伯里克利算了一笔账。就雅典卫城来说，山门，花去240万美元；建筑帕特农神庙，花去420万美元；神庙中那尊纯金雅典娜神像，花去600万美元；雅典和比雷埃夫斯港的小型建筑，共花去1800万美元；从公元前447年到公元前431年，伯里克利在各种公共建筑、雕塑、绘画上，竟然花掉了5760万美元！
　　在人类生产力发展的那个阶段，这些，是绝对的、绝对的天文数字。而雅典，不过是区区几万公民的一个小小城邦。
　　这些钱哪里来，当然，有通过贸易赚来的，但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那个提洛同盟的金库。
　　伯里克利太需要那个金库了。
　　
　　可其它希腊城邦渐渐也得知了这一点。我们交钱是为了共同抗击波斯的，结果都变成了雅典城的房子和雕像，当我们是傻瓜啊？
　　但伯里克利却变本加厉地要求提洛同盟的各城邦向雅典纳贡。这个时候，连希腊和波斯的和约都已经签下来了，还纳哪门子贡呢？
　　与此同时，霸道的雅典海军在牢牢控制着整个爱琴海域的运输命脉。未获得雅典同意，任何船只不得在爱琴海上航行。人家一个小城米索尼遭了旱灾，想进口点玉米缓解人们的饥饿，还要先向雅典打报告。一来二去，又多饿死了不少人。
　　雅典太过分了，一股反雅典的情绪在希腊城邦中涌动着。
　　但雅典也太强大了，打击雅典的行动，需要有人挑头。
　　
　　而在希腊，雅典最大的对头，莫过于斯巴达了。其实这两个城邦的人本来就是不同的种族，文化又迥然相异，却偏偏是希腊两个最强大的城邦。这就是所谓的世仇了。雅典发起了一个环海的提洛同盟，斯巴达同样也是一个陆上伯罗奔尼撒同盟的盟主。
　　在雅典招致众怒的大环境下，斯巴达决定出面，与雅典这个老对手见个高下。
　　
　　公元前431年，西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伯罗奔尼撒大战终于爆发。对阵的双方不只是雅典和斯巴达，而是提洛同盟对阵伯罗奔尼撒同盟（仍然还有许多盟邦忠于雅典）。几乎所有希腊城邦都被卷入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战争一打响，伯里克利就坚持奉行他的“长墙战略”：眼看斯巴达陆军侵入雅典城周边的乡镇，将庄稼和耕地破坏得一塌糊涂，却把全雅典人死死地按在长墙之内，绝不出击。另一方面，伯罗奔尼撒半岛沿岸的城邦已被雅典海军夷为废墟，斯巴达的贸易几乎被完全切断。
　　如果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的话，斯巴达恐怕是耗不起的。然而公元前429年发生的一件事情，改变了这一切。
　　那就是瘟疫。
　　
　　雅典城爆发了一场可怕的瘟疫，据我们估计，大约是疟疾。这场瘟疫所导致的最严重的后果，是伯里克利的死。最关键的是，在斯巴达还没被拖垮的时候，伯里克利就死了。
　　他死后，他立足于防守和消耗的长墙战略立刻被弃置不用。接下来的继任者们几乎都是热血沸腾的斗士。雅典开始一次次主动出击。
　　起初，雅典人的勇敢收到了一定的效果，甚至打得斯巴达人被迫求和。
　　公元前425年，在雅典贵族领袖尼西亚斯的努力下，双方签订了《尼西亚斯和约》。和约规定，雅典和斯巴达各自退出在这场战争中所占领的城市，休战五十年。
　　对雅典来说，这实在不失为一件好事。和约后的几年，雅典逐渐从瘟疫和战争当中恢复元气，贸易也渐渐复苏。似乎繁荣又要回归雅典。
　　可惜的是，几场胜利冲昏了雅典人的头脑。还是有很多雅典人无法控制自己的野心，他们梦想打垮斯巴达，统制全希腊。
　　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叫做亚西比德。
　　
　　亚西比德，传说中的古希腊第一美少年，伯里克利的近亲，苏格拉底的挚友，雅典的又一个传奇人物。他自幼在伯里克利家中长大，他学会了伯里克利举世无双的辩才，传说只要他支持的决议就一定能在雅典公民大会上通过；他曾与苏格拉底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并肩作战，且救过彼此的性命。苏格拉底说：“我只爱哲学和亚西比德。”
　　在伯里克利和苏格拉底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他要成为伯里克利那样的人物。
　　不，我要比伯里克利更伟大！
　　我不要和平。只有战争，才能树立我的无上威望！
　　雅典人，起来战斗吧！
　　他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重新燃起了雅典人对斯巴达人的怒火，以及成为希腊主人的贪婪欲望。
　　同时，他开始了他的筹划。
　　
　　公元前415年，比雷埃夫斯港内，134艘战舰、130艘运输船整装待发。船上站着的，是雅典海军精锐，以及5100名重装步兵，1300名弓弩手，30匹战马。加上提洛盟军，共计两万七千人。
　　他们的目标，是意大利第一大城市——西西里岛上的锡拉库萨。那里的富饶仅次于雅典，而且，那里是斯巴达最重要的粮食进口源。
　　雅典最辉煌的胜利，都是在以逸待劳的情况下取得的。大规模千里远征，在雅典的历史上，前所未有。
　　
　　这次远征对雅典来说在战略上是对是错，我们已经无从评述了。因为舰队刚刚出发，就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件事完全打破了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均势。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结局，就此注定。
　　
　　亚西比德指挥着他的舰队踌躇满志地航行在地中海上。他或许在畅想自己的伟大功业，或许在筹划如何打胜这场战役。正当此时，他迎来了一艘雅典驶出的“萨拉米号”快船。他得知，他要被带回雅典，以渎神罪接受审判。
　　原来，舰队出发之前，雅典城中出了一件怪事。城中到处站立的保佑丰收和吉祥的赫尔墨斯神像，忽然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鼻子、耳朵，和生殖器。
　　这是一件令众人震惊的大事，但还没大过战争。军队照常出征。然而今天，亚西比德吃惊地得知，他被认定是此事的主谋。
　　亚西比德害怕了，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可怕的阴谋。他趁守卫不备，溜下了萨拉米号，一个人躲起来苦苦地思索对策。
　　但很快，亚西比德就风闻了一个消息：他被正式逐出雅典，财产全部充公。紧接着是一道通缉令：在全希腊搜捕亚西比德，一旦捕获，立即押回雅典执行死刑。
　　
　　亚西比德愤怒了！他一心打造雅典的荣光，却遭受了如此冤枉的待遇。
　　这让我们想起了迪米斯托克利。希腊人给他编排了诸多不是，最终将其放逐，后又在其危难时落井下石，与斯巴达人一起通缉他。然而，迪米斯托克利以最大的宽容回报了雅典人。他逃到了波斯，却终其一生，未与雅典作对。他在波斯留下的政绩，以及获得的爱戴，是对雅典的讽刺，却也是雅典的幸运。我们无法想象，如果这位古希腊最杰出的人物之一，对雅典反戈一击的话，雅典将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
　　然而雅典并不总有那样的运气。这一次，他们将遭受灭顶之灾。
　　出离愤怒的亚西比德一狠心，向南走去，他的眼神，望向了斯巴达。
　　
　　这件事在西方历史上，被称作“最惊人的背叛”。雅典的败局，再也无法挽回。
　　来到斯巴达的亚西比德，立刻建议斯巴达派军队全力支援锡拉库萨。斯巴达人接受了这个建议，他们的军队到达时，雅典人正遭受整个西西里岛的顽强抵抗。接手军队的尼西亚斯，是十年前签订和约的功臣，却不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将领。
　　久攻不下之时，他的舰队又遭受了斯巴达人的进攻。雅典舰队被死死地困在了西西里的海湾。
　　
　　尼西亚斯的战况报告很快传到了雅典。雅典连忙派出了第二支海军前往支援。然而，身在斯巴达的亚西比德早已料到了一切。
　　为了报仇，亚西比德放弃了奢华的生活方式，吃粗食、穿粗衣，与斯巴达人一样光着脚走路，冬天也跳进刺骨的欧罗塔斯河洗澡。很快，他得到了斯巴达人的充分信任。于是，他向斯巴达人提出了又一条釜底抽薪的计策。
　　一支伯罗奔尼撒海军从科林斯出发，在海上截住了雅典的援军。另一队满载着斯巴达重装步兵的“商船”悄然驶向阿提卡半岛。很快，雅典一个个的港口被登陆的斯巴达步兵占领。雅典的海上补给线几乎瘫痪。
　　如此一来，远在西西里的雅典大军成了一支完完全全的孤军。他们只剩下一条路——投降。
　　统帅尼西亚斯被处死，数万雅典公民被扔进了西西里的矿坑。
　　“他们是整个儿被击碎了，他们的损失极为巨大，他们全部毁灭了：陆军、舰队，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什么也没能保存下来。”修昔底德这样写道。
　　
　　锡拉库萨之战是整个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转折点。此战过后，伯里克利积攒的财富几乎被花光，雅典的半数女性公民成为了寡妇，同时雅典的声望也跌倒了谷底。提洛同盟的城邦纷纷叛盟。
　　斯巴达率领它的盟友对雅典展开了十年的围攻。公元前404年，在团团围困之下，饥饿的雅典人终于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雅典投降，历时27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就此结束。
　　舰队不复存在，帝国更无从谈起，雅典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城邦。连雅典人最引以为自豪的民主政治也被斯巴达强加的寡头政权所取代。
　　黄金时代，一去不返。
　　同样遭受重大打击的，是整个希腊文明。希腊进入了一个动荡的时代。
　　
　　一同进入动荡时代的，是远在东方的中国。所不同的是，希腊在动荡中走向衰落，中国却在动荡中走向富强。首先在中国掀开这动荡一页的，是一个来自中原的新兴诸侯，魏。请看下集——魏国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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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魏国才俊
　　
　　自公元前11世纪中期西周创立，分封诸侯，到公元前5世纪末，已经过去六百多年了。尤其是经历了三百年春秋争霸战之后，起初的百余号封国已经剩不下多少了。除却传统强国楚、齐、秦、越以及自晋演化而来的赵、魏、韩之外，也就只有燕、郑、宋、鲁、卫等几个小国在苟延残喘着。
　　大家渐渐意识到，华夏大地已然变天了。弱国一不小心就会被吞掉，强国也一定要在扩大地盘、振兴国力的浪潮中抢得先机，才能在日后的斗争中占据有利地位。
　　什么人对这种变化反应最快？当然是新兴诸侯。而在新兴的三晋当中，魏国又恰好出了一个难得的英主——魏文侯。
　　怎样才能让国家迅速强大？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吴王阖闾这些例子在那里明摆着，必须要有人才。
　　魏文侯十分懂得怎样搜罗人才，一句话，礼贤下士。身为国君，他竟拜华夏第一大派孔门的著名弟子子夏为师。这一来，他尚贤的名声大噪。魏国又地处中原腹心，经济相对发达，人口流动量也大，魏国瞬间就出现了人才鼎盛的局面。
　　西门豹、乐羊固然了得，但真正奠定魏国大国地位的，是子夏的另一个学生——李悝（kuī）。魏文侯拜这位同门师兄弟为相，开始了一场中国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改革。
　　李悝其人，史料中甚少出现。但史书中所记的寥寥几笔，却是震动当世、影响深远的大事。
　　首先是经济改革。李悝推行了著名的“平籴法”。所谓“籴（dí）”，从字面上看，便是“入米”，其实说的是税收。
　　我们知道，以“井田”为基础的税收制度其实是很机械的一种制度。纵然在发展过程中已不再拘泥于“井田”，税率仍然是各国执政者一种想当然的设计。但李悝打破了这一点，他细致地为农民算了一笔帐，得出结论，说以现在的税制，农民一年下来收入是负的。这也是为什么农民纷纷离开土地的原因。
　　李悝推行平籴法，把丰年分成三等：上熟、中熟、下熟，按不同比例向农民收粮；又把荒年分成三等：大荒、中荒、小荒，分别按上熟、中熟、下熟所收的粮食标准来发放给农民。
　　在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细致的税收设计。农民有了如此充分的保障之后，种粮积极性空前高涨。在古代，有了粮食的保障，就意味着人口激增，国力迅速强大。而且，因为这种特殊的税制导致粮价十分稳定，无论丰收歉收，都不会有大的波动。因此，魏国就成了各种职业之人的首选去处。
　　这就是李悝的著名理论：“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善为国者，使民无伤而农益劝。”
　　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税制改革，不几年便使得魏国富庶无比、繁华鼎盛。魏国的这种经济优势甚至一直持续到战国中后期，李悝功不可没。
　　李悝平籴，使魏国瞬间强大，已是一件不可估量的功业。然而他做的另一件事情，就堪称功在千秋了。那就是《法经》的问世。
　　以礼治国，是中国数百年来的传统。然而随着社会环境越来越复杂，渐渐地，礼制已经不能够控制局面了。春秋末年，晋、郑等国都颁布过刑鼎、刑书之类的法律条文。
　　到了李悝这里，一部完备、详尽的法律文典终于在中国出现。
　　其实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法律的出现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一个社会毕竟是需要一些规章制度去规范的。但是，不同文明的法律形式却有着一些明显的不同。在这里，我们比较一下李悝《法经》与西边波斯、希腊法律的异同，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首先就是希腊的法律总与政治密切相关。在雅典，执政官、将军的选举制度在法典中都有着明文的规定。即便在其他城邦，许多政权上的规定也写进了法律当中。然而在波斯和中国，法律则完全是为政治服务的，最高权力仍掌握在统治者手中。比如《法经》，共有六篇：盗、贼、囚、捕、杂、具，没一篇跟政治制度扯得上关系。
　　但《法经》与波斯、希腊法都不相同的，是它与宗教几乎毫无关系。这恐怕是中华文明最大的特色之一。自周始，安定社会就不需要过多借助宗教的力量，也注定了中国的政治水平在世界上永远领先。
　　既然与宗教无关，那么《法经》这种纯世俗的法典就显得格外细致周到，它不但在盗、贼、杂三篇中规定了各种犯罪的惩罚方式，还在囚、捕两篇中规定了抓捕和囚禁犯人的各种规定，还在具篇中规定了加刑、减刑的方式。
　　
　　几十年后，魏国一个小小家臣将《法经》带入秦国，实现了中国历史上威力最大、声名最盛的一次变法图强。
　　又百余年后，汉相萧何在《法经》的基础上，制定了汉朝法律。这套法律，随着汉朝一起，深刻地影响着日后的中国。
　　可以说，中国两千多年来的法制基础，正是在李悝手中奠定。
　　
　　中国思想界继儒、道之后的又一股势力，法家，已现雏形。
　　李悝，这个在史书中若隐若现的名字，实在是改变中国历史的一个大人物。
　　
　　得一李悝，魏文侯已足以打造出一个富甲天下的大诸侯国。而李悝向魏文侯所推荐的另一个人物，则以冠绝当代的军政天才，正式奠定了魏国的中原霸主地位。请看下集——吴起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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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吴起治兵
　　
　　“吴起此人，贪慕荣华，喜好美色，然而，说到用兵，纵是当年的齐国名将司马穰苴也不如他。”
　　这是李悝向魏文侯的荐语。
　　
　　说起吴起，名声的确不大好。
　　他出身于卫国一个富商家庭，却是一个标准的败家子。为了求官，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却一无所获。不得已，来到鲁国，拜孔子著名门徒曾参的儿子曾申为师。不久，却因母亲去世，不愿如按儒家规定守孝三年，反出师门。
　　但在鲁国，吴起却得到了重用。齐国来攻鲁，鲁穆公准备任用吴起为将。然而却有消息称，吴起之妻为齐国人，难保吴起会忠心事鲁。为了表明心迹，吴起毅然杀死了妻子，巩固了将位，率兵击退齐军。
　　可这样一来，吴起的名声就更坏了。鲁穆公终于顶不住舆论压力，弃用吴起。
　　就是在这样的困境中，吴起飘零到了魏国。
　　
　　从乐羊的食子灭敌，到吴起的杀妻求将，为什么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总是充斥着这样的故事呢？
　　是痛苦，使人疯狂。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是那个社会的写照。不同等级的人，生存条件、生活环境肯定是有着天壤之别。以前，在礼法制度还很坚挺的时候，人们还不得不安于现状。现如今，社会的动荡，就好像给下层人们打开了一扇跻身上流社会的窗户。那扇窗户是那样的小，扒上窗檐的人怎能不为之舍弃一切，奋不顾身。
　　这是乐羊、吴起们人生的无奈，却也是整个社会的悲哀。
　　
　　锐意进取的魏文侯当然是不在意吴起的这点不好的名声了。他拜吴起为将，很快收到了极大的效果。
　　公元前413年到公元前408年，六年时间里，魏国连续占领秦国的繁庞（今陕西韩城）、临晋（今陕西大荔东南）、元里（今陕西澄城）、洛阴（今陕西大荔西南）、郃阳（今陕西合阳），完全占据黄河和洛河之间的兵家要冲——“西河之地”。
　　魏文侯在此设立西河郡，任命吴起为最高军政长官，吴起的梦想终于实现。
　　
　　然而，西河郡与秦国直接接壤，却与魏国本土有滔滔黄河相隔，南北狭长却缺乏东西纵深，易攻难守。西河郡守不是一个容易干的差事。
　　这种危险境地，却逼出了中国军事史上一场重要的改革。吴起精心设计了一支战斗力空前强大的军队。数年之后，建成之时，在吴起的率领下，他们将横扫天下，所向无敌。即便在吴起离去后，仍然威力强大，震慑整个中原。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魏武卒方阵。
　　武卒的选拔十分严格，标准是：身披三层铠甲，操十二石的强弩（顶级强弩，大约需要几百斤的气力才能打开），背箭50支，头戴盔胄，手持长戈，身挎利剑，带三日口粮，自拂晓至中午，必须能行军百里。
　　这真不是人干的活。但是利益诱惑也是巨大的：一旦入选武卒，则免去全家赋税，并由国家另行发放土地房屋。对平头百姓来说，堪称顶级肥差。
　　也就是说，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批职业军人。
　　除了职业化之外，武卒还极具专业化素养。吴起根据入选武卒的不同特长，将善使兵器、善于疾走、勇于冲锋等不同特点的人分入不同的组别，战时各有不同的用场。
　　武卒方阵像极了希腊的重甲步兵，但专业化程度犹有甚之。而且，在国民主人翁精神远不如希腊小城邦的情况下，以国家给予的特殊优惠，保持了同样强大的战斗力。
　　
　　据说，吴起领兵，睡觉不铺席子，行军不乘车马，亲自背粮，与士卒分劳苦。野营之时，仅以树枝遮顶，稍避霜露。一次，有士卒生疮，吴起亲自为他吮脓。消息传开，一妇人嚎啕大哭，人问之，答道：“当年我老公生疮，这位吴公就给他吸脓。打仗的时候，他感恩戴德，带头往前冲，结果就捐躯了。而今吴公又来给我儿子吸脓，我儿子看来又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啊！呜呜呜！”
　　吴起就是这样带着他的武卒方阵，“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余则钧解（胜负不分），辟土四面，拓地千里”，成为当时威震天下的第一名将。
　　
　　公元前405年，声威鼎盛的魏军联合赵、韩两家，联合攻齐，大败齐军，“得车二千，得尸三万”。两年之后，周王室正式册封魏、赵、韩为诸侯。
　　
　　
　　随着三家分晋的彻底完成，我们公元前5世纪的故事也告一段落了。从世纪初的希波战争、吴越争霸到世纪末的雅典战败、魏国称雄，一个世纪间，希腊和中国的格局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毫无疑问，在这个世纪里，希腊是世界历史舞台的主角，中国的戏份同样不少，至于曾经最为强大的波斯帝国，在希波战争失败后，竟至一蹶不振，在不断的宫廷政变和内部斗争中日渐衰弱，将会在下个世纪走向灭亡。
　　再向东，印度也在上演着颇似中国战国一样的群雄争霸，只是比起中国，印度流传下来的史料寥寥无几，想必有许多精彩程度不逊于春秋战国的争霸故事，却就此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与亚欧大陆的刀光剑影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地球的另一面的平静。数百年前兴起于墨西哥的奥尔梅克文明在中美洲地区不断地向外扩散，那里没有像波斯一样发达的农业，没有像中国一样高明的政治制度，他们喜爱的石雕艺术比起希腊来，水平相距甚远，但奥尔梅克人生活的恬静快乐，却是亚欧大陆上的人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当然，据考古学家们的考证，奥尔梅克人还是偶尔要掐架的。但是南美洲的查文文明，则平和得连一丝战争的痕迹都找不到。查文文明自公元前9世纪在秘鲁的安第斯高地上发端，到了公元前4世纪末，已经扩散到了南美洲的许多地区。那里的经济大约也已经发展到了不大需要为生存发愁的水平。他们幸福地吃着自己发明的土豆，在太平洋沿岸的优质渔场里捞鱼吃。在接下来的近两千年里，他们暂时还不用担心打着“文明”旗号的野蛮人的入侵。
　　
　　又一个世纪过去了，让我们先回顾一下本世纪发生的大事。之后，我们将进入又一个格外丰富多彩的世纪。请看下集——大事年表（公元前5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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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大事年表（公元前5世纪）
　　
　　公元前499年 伊奥尼亚起义军将波斯帝国小亚细亚行省的首府，曾经的吕底亚国都，名城萨迪斯夷为平地。
　　公元前496年 越、吴槜李之战，越军戏剧性获胜。西破强楚的南方新任霸主吴王阖闾受伤致死。
　　公元前494年 复仇的波斯大军席卷伊奥尼亚，米利都陷落。所有的男人被屠杀殆尽，所有的女人和孩子沦为奴隶。曾经名震地中海的商业、文化大都市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公元前494年 吴、越夫椒之战。矢志复仇的吴王夫差大破越军，越王勾践率五千残兵逃入会稽山中，后在范蠡、文种的建议下，以卑辞重宝与吴国谋和。
　　公元前490年 希、波马拉松战役。雅典将军米提亚德率领万余重装步兵奇迹般以少胜多，大败数倍于己的波斯大军。
　　公元前486年 吴王夫差建成中国历史上第一条大型运河——邗沟。
　　公元前484年 吴、齐艾陵之战。夫差大破齐军，震动中原。
　　公元前482年 越王勾践趁吴国主力北上之机，袭取吴国国都姑苏城。后虽同意夫差求和，但吴国已大受打击。
　　公元前480年 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率区区三百斯巴达重装勇士与六千余名希腊盟军将薛西斯亲率的波斯大军死死拒于温泉关外。后因叛徒出卖，波斯人得以绕过温泉关。列奥尼达与三百斯巴达勇士、七百忒斯皮亚勇士、四百底比斯勇士血洒温泉关，留下一段不朽传奇。
　　公元前480年 在雅典历史上罕见的军政天才迪米斯托克利的策划下，雅典人孤注一掷，放弃雅典城，在萨拉米湾海战中英勇击退波斯联军。波斯士气遭受毁灭性打击，波斯国王薛西斯失意回国。希波战争迎来最重要的转折。
　　公元前479年 希腊联军在普拉提亚再度取得压倒性胜利。波斯入侵希腊的计划宣告彻底失败。
　　公元前479年 伯里克利之父桑西普斯率军在米卡尔山附近海域进一步痛击波斯人，收复达达尼尔海峡和伊奥尼亚。
　　公元前478年 在迪米斯托克利的倡导下，为巩固希腊抗击波斯侵略的成果，以雅典为首的环海提洛同盟建立。
　　公元前478年在孔子死去第二年，鲁哀公为这位已然名满天下的华夏第一大学者设立庙堂。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平民庙堂。当时的人们或许谁也不会想到，孔庙的香火就这样一直延续了两千五百年，直至今天。而且，经历代不断扩建，孔庙已成中国仅次于故宫的第二大古建筑群。儒家思想对中国的影响，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个奇迹。
　　公元前473年 在被越军围困三年之后，吴王夫差力尽乞降，被拒绝后横剑自刎。三十余年时间，吴国由骤起到骤灭。而曾经被吴国打得几乎灭国的越国，却在中原大会诸侯，成为新一代霸主。
　　公元前461年 在成功发动对政敌西蒙的陶片放逐之后，伯里克利开始了他对雅典长达三十年的领导，雅典进入空前绝后的黄金时代。
　　公元前454年 伯里克利将提洛同盟的金库从提洛岛移至雅典，提洛同盟实质上已经开始演变为雅典帝国。
　　公元前453年 赵家实现外交大逆转，说动魏、韩两家，对放水欲淹晋阳城的智家反戈一击，灭智氏，杀其头领智瑶，实现了三家分晋。一般认为中国从此时起进入战国时代。
　　公元前449年 提洛同盟与波斯帝国签订卡里亚斯和约，每况愈下的波斯帝国终于打算不再跟希腊折腾了。
　　公元前445年 魏家魏斯即位，便是日后变法图强，开创魏国霸业的魏文侯。
　　公元前438年 雅典卫城的明珠——帕特农神庙落成。
　　公元前435年因为被怀疑挪用黄金和象牙，菲狄亚斯被伯里克利的政敌判定有罪。邻邦奥林匹亚人伸出援手，以巨额黄金保释菲狄亚斯。菲狄亚斯到了奥林匹亚，以他毕生最杰出的作品回报了奥林匹亚人。他于当年雕成了被后人感叹为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奥林匹亚宙斯神像。后世一位罗马学者评价道：“假若一个人心情沉重，喝干了人生不幸与悲痛的苦酒，再也无法入梦，只要他站到这座神像前，便能忘掉人生所遭遇的一切愁苦与烦恼。”菲狄亚斯死后数百年间，西方世界一直流传着：你若是在临死前没有亲眼看过宙斯神像，便白到人间走了一遭。
　　公元前431年 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这场内战，将把希腊带入一场无法挽救的浩劫之中。
　　公元前421年 互有胜负之下，雅典与斯巴达缔结《尼西亚斯和约》。伯罗奔尼撒战争第一阶段告一段落。（这个年份我在第98节写错了）
　　公元前415年 亚西比德率雅典舰队远征西西里的锡拉库萨。途中因渎神罪被捕。亚西比德叛逃，听闻通缉令后逃亡斯巴达。
　　公元前413年 在亚西比德的策划下，斯巴达一面破坏雅典的海上补给线，一面驰援锡拉库萨，终于与西西里人合作，在当年困死雅典海军。雅典遭受无可挽回的打击。
　　公元前408年 魏国在吴起的率领下，连夺秦国五城，尽占“西河之地”。魏国设立西河郡，以吴起为郡守，形成对西秦的巨大军事优势。
　　公元前404年 在围困和饥饿的双重打击下，雅典投降。雅典城陷入衰落，民主政治消亡。
　　公元前403年 魏、赵、韩受周王室册封，声势日隆，已然可以与楚、齐、秦、越分庭抗礼。
　　
　　跟哲人辈出的上个世纪相比，公元前5世纪似乎总是笼罩在战火中。在世界文明最发达的亚欧大陆上，各种大小战役从未停歇。
　　在西方，希腊以令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勇气与智慧顶住了泰山压顶般的波斯大军，保存了人类世界极为独特的希腊文明。随之而来的雅典黄金时代，也因为有了这场血战为背景，而显得格外来之不易，格外光彩照人。可惜那灿烂的光华只倏忽一闪，便被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硝烟所湮没。
　　在中国，诸侯吞并愈演愈烈，华夏大地上只留下七大强国：魏、楚、越、齐、赵、秦、韩，及其余燕、鲁、宋、郑等并不重要的小国。但在边境各国的努力下，夷狄已不再能像以前那样长驱直入，骚扰中原。在外患不那么严重的情况下，中国渐渐开始了越来越激烈的内部兼并。
　　在下个世纪里，中国和希腊的动荡还在继续着。令人惊异的是，在下个世纪，那个格外动荡的世纪里，除了那些最为动人心魄的故事之外，竟然擦出了极尽精彩的思想火花。这些思想的伟大程度，甚至不逊于公元前6世纪。这些伟大的名字，将是我们下个世纪的重要主题。
　　更为重要的是，在公元前4世纪后期，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帝王完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功业——西方世界大统一。在他建立起那个无与伦比的伟大帝国的一刻，本书的第一部也将落下帷幕。人类历史一个新的纪元随之到来。
　　
　　拉开这个华彩世纪序幕的，却是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剧，是一个伟大灵魂的死。你一定猜到了，那或许是整个西方思想史上最重要的名字。请看下集——苏格拉底。

duanxiao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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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ert1975

下面的内容呢？能不能满足一下大家的期望？

 

会飞的猫

　【102】 苏格拉底（上）
　　
　　在希腊众多英气逼人、俊美异常的人头雕像中，却有一个极不和谐的头像——他的脸很宽，鼻子也很宽，而且很扁，眼睛向外凸，嘴唇很厚，留着一嘴浓密而不整齐的胡子，说他很丑绝不过分。而实际上此人身材也很矮小，肚子上还堆着一摊肥肉，他常试图通过跳舞来减肥，却怎么都减不下来（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物跳起舞来该是什么样子）。他一年到头穿着同一条破烂不堪的长袍，从不穿鞋子，行走于雅典的大街小巷之中，逮着人就跟人聊天，问一些令人抓狂的问题，搞得整个雅典城不得安宁。
　　然而，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传奇人物。
　　他最为传奇的经历来自于战场之上。他参加了那场著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那场战争打了很多年，军人们也就经历了很多个冬天。希腊的冬天并不十分冷，但也有大雪纷飞、河面成冰之时，也足以让每一个希腊军人将自己层层包裹，连鞋子外面都要包上毡子和羊毛。但他不同。他仍然穿着那条破着洞的长袍，仍然连鞋子都不穿。但在人们瑟瑟发抖之时，他却在浑若无事般微笑。当部队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行走时，他光着脚，永远以战友们难以企及的速度走在最前方。
　　公元前424年，在一场得利乌姆战役中，雅典大败。他却是最后一个撤离阵地的，临撤退前，他瞪向敌人的目光令人胆寒，竟一时不敢近前，使他从容撤退。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得利乌姆的一幕，令人不由得想起长板桥前的张翼德。可他，却不只是一个猛士，而是一位名动千古、万人景仰的哲人，是被万千后人奉为天下第一智者的先贤，是开辟了一个时代的思想巨匠——苏格拉底。
　　
　　有人到德尔斐神庙问道：“这世界上有比苏格拉底更聪明的人了吗？”庙中悠悠地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没有了。”
　　任意翻开一本西方哲学史，包括泰勒斯、毕达哥拉斯这样的人物都会被归为同一个类别——“前苏格拉底时代的哲学家”，足见苏格拉底的地位。
　　中国人称他为“西方的孔子”，西方人则把孔子称作“东方的苏格拉底”。他在西方思想史上的影响力，旁人难以企及。
　　
　　话说苏格拉底得知了那条“苏格拉底最聪明”的神谕之后，只说了一句话：“其实我很无知。”
　　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句中国式的谦虚，那就错了。苏格拉底随后就去证明了一下，其实神谕说的是对的。他经过调查研究，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至少我承认自己不懂，而别人也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自己懂，或者干脆不懂装懂。
　　
　　苏格拉底去请教了人们公认具有智慧的政治家。一通问话之后，政治家哑口无言。苏格拉底说：“看来他只是自己认为自己有智慧罢了。”
　　他又拉住了雅典城的诗人。又一通问话之后，诗人支支吾吾。苏格拉底说：“看来诗人写出美丽诗篇靠的不是智慧，不过是天才和灵感罢了。”
　　他去看望了工匠之后说：“他们的确懂些技术，可他们居然认为他们对于技术以外的行业具有同样完美的理解。这是愚蠢。”
　　苏格拉底总结说：“与其像他们一样，心灵的愚蠢掩住了那一点点智慧的光亮，我还不如做回我自己。”
　　
　　许多雅典的上流人物被苏格拉底搅得不得安宁。在苏格拉底的诘问面前，他们好像三下五除二就被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他们恼羞成怒。苏格拉底终因树敌太多，直至锒铛入狱。
　　可苏格拉底的行为真是存心找碴，没事找事么？
　　苏格拉底时代的雅典，确实看上去很美。希波战争的胜利，黄金时代的光辉，已然使得雅典城的人们信心爆棚、目空一切。但是，对人类这种生物来说，信心就犹如气球，一旦过分鼓胀，即将到来的必然是灾难。
　　光辉过后是沉寂，繁华过后是萧条，灿烂过后是沧桑。
　　人世间变幻莫测、兴衰无常，一半是由生到死的生命周期使然，一半却是那只气球在作怪。
　　一场伯罗奔尼撒战争，已经在悄悄地将雅典拖向深渊，雅典人却浑然不觉。
　　雅典人依旧在美梦中沉醉，苏格拉底独自醒着。
　　
　　他也不止在思考雅典的兴衰荣辱，他想得更远。他也不只是在像泰勒斯、毕达哥拉斯那样，在思考自然界的某种原理。他更像百余年前、万里开外的那些先贤们，琐罗亚斯德、释迦牟尼、孔子、老子，他所参悟的东西，在西方哲学里，被称之为伦理学，在我看来，更近乎东方的“道”。
　　他想得很认真，很出神。他的灵魂离开了这个世俗的世界，在茫茫宇宙中，寻找那背后的真理。
　　他与朋友去赴宴，到了主人家里，朋友一转身：“苏格拉底呢？”待到一个奴隶出来找他，发现他早已立在邻家的廊柱下。无论那个奴隶怎样叫他，他都恍若未闻，仿佛化作了一尊云石雕像。奴隶只得回去。宴会过半之时，才看见苏格拉底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而苏格拉底在军队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出神地站在那里，从清早开始，就一动不动。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引来了很多人围观。直到天渐渐黑下来了，有好事之人干脆搬来了铺盖，守着他，看看他会不会站一整夜。结果直至第二天的太阳升起，苏格拉底才结束了他的沉思，向着太阳祷告一番之后，转身走了。
　　这样的人，搁现在，可以直接拉去搞行为艺术展了。只不过，现今的行为艺术，更多的是为了赚钱、出名，充其量是一种对现实的叛逆，而两千四百年前的苏格拉底，却是在参悟天道。现在的世界，还会有苏格拉底么？
　　
　　那么，苏格拉底他悟道了吗？我想是的。
　　寒风呼啸，苏格拉底衣着单衫，笑语如常；冰河刺骨，苏格拉底赤足行走，如履平地；敌人凶猛异常，苏格拉底面不改色，逼视对手，如入无人之境。正因为他的灵魂到达了一个我们难以想象的境界，他那具寻常的躯体才具有了如此奇异的功能。
　　在希腊这个好酒的地方，还从没有一个人拼酒能拼过苏格拉底。他酒量犹如无底深渊，千杯不醉。他已然进入了那样的境界，即便是酒精，也无法丝毫侵蚀他那最卓越的灵魂。
　　
　　悟道的苏格拉底却没有选择独善其身，他走向了雅典城的大街小巷，以一个个平淡而深刻的问题直指人们的内心。对于雅典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名词，苏格拉底没有放过去深究，他问道：
　　“什么是虔诚？什么是不虔诚？”
　　“什么是公正？什么是不公正？”
　　“什么是勇敢？什么是怯懦？”
　　“什么才是最优秀的政府？”
　　对于人们的回答，他总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弊端，提出又一个问题。在层层诘问之下，雅典城的人们，总会陷入矛盾和荒谬之中。他那深邃的洞察力和缜密的思维，让很多雅典青年为之倾倒，倾心追随，成为他的弟子。但在更多人眼中，苏格拉底仿佛那只拦路行凶的斯芬克斯怪兽，让人避无可避、窘迫不堪。
　　他们恨他！
　　
　　雅典人没有错。苏格拉底正是斯芬克斯，只不过他并不将人们的身体撕碎，他要撕碎的人们那层自以为是的外壳。可岂止是雅典人，这层外壳对整个人类来说何等重要。人们害怕承认无知，害怕承认愚蠢，害怕将自己浅薄的思想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人们要么活得很累。他们要日复一日地包装自己、伪装自己，与邻人攀比、与同伴竞争，为了证明自己的高人一等，为了证明自己的聪明智慧，为了得到别人的尊敬与景仰。
　　人们要么活得很危险。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知，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们甚至妄想去掌控别人的命运，却终究会在自己的贪婪之中毁灭。
　　苏格拉底告诉人们：“逃离假象的洞穴吧！”他正是雅典城的斯芬克斯，他总是想告诉人们同一件事——
　　“认识你自己！”
　　他把自己比作一只牛虻，时时刻刻紧盯着睡梦中的人们。
　　曾经在天涯上读到过一首诗，我想，写诗的人或许是懂得苏格拉底的。
　　
　　满山的野花
　　一望无涯
　　没有人欣赏
　　没有人欣赏
　　
　　人们都忙着为自己打造牢笼
　　或者建造坟墓
　　
　　他们在幽暗的花蕊深处诞生，却迅速走向枯萎
　　在国家，在种族，在城市，在乡村
　　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梦游垂死，并且沮丧的哭泣
　　
　　那些可怜的偷盗面具的人
　　在光天化日之下却忘了自己的真容
　　　　
　　他们嗑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麻醉品
　　硬挤出一丝丝麻木僵冷的笑
　　他们愚蠢的掉进一个个喷着现代与古典崭新招牌的怪圈或陷井
　　还以为坠入了天堂
　　　　
　　有的人执拗的在跑道上一路狂奔，不肯稍事休息
　　从未思考一下真正的方向与目的
　　有的人在被叫做毁灭的坟墓上不顾一切的挖掘并挥汗如雨
　　有的人怀揣黑暗枪杀了所有内心的柔软
　　有的人冠冕堂皇，所有的信心在沙基上堆砌成一只纸做的老虎
　　　　
　　一大扎一大扎虚妄牌烈酒喝高了数以亿计的人
　　一大群一大群的犊子分成犊扮的屠户
　　　　
　　月亮出来了，星星出来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了
　　可夜还是一样的黑
　　睡吧，亲人们，什么时候醒来
　　我们再说分享的话
　　　　
　　可我是一只牛虻
　　一个太阳神的使者
　　我很勤奋
　　从来也不会闲着的
　　
　　被牛虻叮到的雅典人很痛，痛到忍无可忍。终于，他们联合起来，给予了苏格拉底那个特殊的回报——法庭与审判。请看下集——苏格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