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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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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2 16:0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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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母亲去世
父亲去世后,办完丧事,亲友渐渐散去,哥也回厦门上班了,剩下我和母亲孤伶伶的寄居在异乡的镇上。
每次走近家门只见母亲忧忧愁愁的坐着,显的很落寞,也没有别人来安慰她。母亲开始后悔把房子建在镇上,以至于现在连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母亲和我商量希望我们能搬回老家,因为在农村老家我们还有伯伯,大姐,姐夫,婶婶等等一些亲人,平时还能说说话,不会象现在这般落寞。我同意了母亲的意见,我们搬回了农村老家。
在农村老家我们有很多田地和茶园,我回家后和母亲管理茶园。母亲对我说:“孩子,现在你父亲死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你要勇敢的起来,把这个担子挑起来。”我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觉得力不从心,因为从小娇生惯养的缘故,直到父亲去世时,我还只是一个经常在父母亲的面前撒娇的孩子,根本没有自立能力;现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只是傻愣愣的面对现实,抱着走一步算一步心理。
母亲天天哭,我对她说:“人都死了,哭有什么用呢?人活着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有饭吃,有床睡,就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好了。”母亲是个好强的人,听见这话很伤心,她认为我是个没有志气的孩子,于是跑到我们房子后面的山上、蹲在草从中哭。母亲的哭声引来了很多过路人的惊奇,我看了很不高兴“人都死了,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好了,哭有什么用呢?”
现在想起来母亲也是迫不得已,母亲的那份悲伤和绝望又怎么是我所能体会的,这样的时刻母亲除了向天倾诉外还有谁能理解和怜悯她内心的伤痛呢?
经过父亲生病半年来的煎熬我身心疲惫,脸色腊黄,如同病入膏肓的人。我每天晚上流冷汗,胸痛,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只觉得似乎也快要死了。
家里的茶园要剪修,母亲叫我去,我提着剪子上山。可是还没剪两剪,我就气喘嘘嘘大汗淋漓了。我用手一摸头,觉得冰凉,我想:“父亲死了,我也许也快要死了。”寂寞的午后,寂静的山野,我仍下手中的剪,抬头独自望着蓝蓝的天空,不禁悲哀起来!这时我也不想干活了,我扔下手中的剪,坐在草地上、望着四周的山野和天上飘着的白云发呆。
母亲看见我的样子一天比一天憔悴也非常担心,她也怀疑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于是叫四叔陪我到地区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什么病也没有,可是回家后症状依旧,人也日渐消瘦。母亲四处给我找草药吃,可是我的病却是怎么吃药也不管用。母亲于是更担心,她怕失去了父亲,现在又要失去儿子。着急之下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四处找人看相算命,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人生如此多劫。有一回母亲拿自己手掌和别人比时发现自己掌心都是乱纹,于是怀疑自己之所以这么苦命全是这个手掌乱纹所致,于是她天天拿着自己手掌看,边看边嘀咕。
家乡边上有一个朱家庵,有一天,母亲去朱家庵烧香许愿,希望菩萨保佑我们兄弟俩。这个庵有一个单身汉出家的和尚叫“看妹”,他给母亲看手相,说:“母亲的手相是天生妨夫克子的命。”母亲于是恐惧起来,她想自己已经妨了丈夫,现在又要克儿子,那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母亲当晚在庵中上吊自杀,幸好及时被人发现所以被救下来。
虽然如此,母亲从此后天天说要自杀,我和伯伯姐姐姐夫们为了防止母亲自杀,不得不日夜轮班看护她。这时,母亲变的胡言乱语、已是精神分裂了。她每天拿着自己的手看着,边看边嘀咕。她不认我们是她的儿子,她不让我叫她娘,她怕我叫她娘就会把我给克了。这时,母亲已是精神分裂了。
母亲精神分裂后,我每天都过提心吊胆生活,有时候站着,别人一叫我名字,心就往下沉,我害怕别人突如其来叫我是告诉我母亲遭遇不幸的消息。有一次我去镇上回来,走在半路上,听见前面山林中有人哭。过一阵,突然有人大声叫我“阿强(我的小名)还不快点!你妈都快吊死在这里了………”我仔细分辩是三姐的声音,我赶紧往前跑。爬到山上,经过一道山涧,前面是一个树林,我姐、姐夫、母亲都在那里,母亲蹲在地上哭,三姐和姐夫围在她旁边。三姐看见我远远的就嚷起来,她说:“阿强,你妈都快吊死在这里了,你还不快点……”我赶紧跑过去,抱住母亲“阿婶,您怎么了?”(我从小把母亲叫做阿婶)母亲不说话,只是哭。三姐说:“我看她出去时候神情不对,就跟在她后面,结果看见她用树林中藤子勒自己,都勒快勒断气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就没命了。”我抱着母亲,母亲不说话,只是哭。
母亲的精神分裂越来越严重,情绪失控时就闹死闹活。有一回她又要去死,我拉着她。她劲大,甩开我,从路上一楼多高楼房地基跳下去。我也跳下去,我们都摔在了地上,我又去抱住母亲。许多人站在路上看,有些人感叹着说:“唉,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会变成了这样了!这时,我头脑一片茫然,什么尊严、面子,什么未来、希望、幸福,这时统统都不知道了。我只是紧紧的抱着母亲,心里呼叫着:“天哪,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哥哥从厦门赶回来。母亲看见哥回来就愤怒了,她说:“好不容易供你上完大学,你怎么不好好工作?此时的母亲她已不知道为自己着想,她只想着该怎么样去死而不会把两儿子克了。
哥回来的当天中午,母亲跑到我们家旧房子背后喝下农药。
这回母亲也没死成,母亲进入旧房子时被我同村堂哥发现,他跟了进去。母亲正在喝农药,他大喝一声、冲上前去捏住母亲的嘴、夺下了她的农药。
这时,母亲已经喝下了一些农药,哥哥和村里乡亲用担架把母亲抬着到镇上去抢救。
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刚从山上回来,这时已经不见了母亲的身影了。我沿着山路一直向镇上方向狂奔,跑到一个亭子时,我已经累的跑不动了。我往下眺望弯弯曲曲的山路,望不见母亲的身影,抬头看着远山只觉得筋皮力尽。我想:”算了,我也不跑了,母亲或生或死都由天注定了,我跑也没有用了。”
赶到镇上医院,母亲已经洗完胃肠挂着吊瓶躺在病床上,满屋着弥漫着农药味,哥坐在母亲床边。我问母亲:“阿婶,您这是怎么了?”母亲此时显的异常温和慈祥,她握着我的手说:“孩子,我这是犯傻了呀!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成这样了?我以后一定不这样了!好好活着。”我和哥静静坐在床边陪着母亲。
医生说母亲情况还要再观察一天,如果一天后情况稳定,母亲就可以出院了。
第二天出院,母亲的病又发作厉害,她说她自己不管是用什么死法反正是要去死,我和哥哥不得不按着她的手来阻止她。母亲发病时完全失去理智,只知道一味的挣扎,我和哥哥担心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出事,于是就商量着把她送到附近精神病院。我们把这个想法和叔叔伯伯们商量,大家都觉得把母亲送到精神病院这件事太残忍,大家心里接受不了。
舅舅知道母亲情况后就来我们家,要把母亲带回去。大家都觉得母亲到舅舅家或许对她病有好处,于是就让母亲和舅舅回家。
这样一来,我们家可谓是家破人亡:母亲得了精神病去了舅舅家;哥哥又回到了厦门;我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家,回想起往日家里温馨的情景,心里就象打翻的五味瓶。
母亲回舅舅家不久,有一天,舅舅打电话来说母亲不见了,我于是连夜跑到县城的大舅妈家去找母亲,想看看母亲有没有跑到县城的大舅妈那里。
到了县城,去大舅妈家,大舅妈说:“没看见你母亲来。”
从舅妈家出来、走在大街上我一片茫然,我不知道母亲到底去了那里?我不知道整天寻死的母亲此刻是否还活着?我的脑中出现了各种各样和母亲再一次相遇的情景,但是每一次的情景都是恐怖的,每一次我都是和母亲冷冰冰的尸体相遇,我知道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我赶回乡下的二舅家,一进门,见母亲站在舅舅家厅堂,穿着一件淡黄色毛衣,样子温和又慈祥。我的心中一股喜悦之情顿时涌起,我跑到母亲的跟前,抓住了母亲的手,眼里两滴泪就滚下来了。我说:“阿婶,你还在,真是太好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母亲用只有还没生病时才有的慈爱温柔对我说:“孩子,别怕,阿婶不死,阿婶还想着你们。”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此刻母亲的手温暖了我一颗创伤累累的心。
我决定要把母亲接回家,尽到我作为一个儿子的责任和孝心,我相信可以用对母亲的爱医治母亲受伤的心灵。第二天下午,我们辞别了舅舅回家。
一路上我抱着对未来无限美好的希望对母亲说:“我们回家以后要把家给重整起来。”母亲听后点了点头,情绪很平静。母亲对我说:“他到半路要下车到我最小的到外村做上门女婿的四叔那里。”我不同意,劝母亲还是先回家。可是车子到了四叔村的时候,母亲硬是跟着别的乘客也跳下了车,我怎么拉也拉不住。
到了四叔家,四叔和四叔母接待了我们。他们尽量的安慰母亲,可是母亲坐在四叔房间的床上,情绪波动极大,神情不安。
我看见此景,跑到了药店去给母亲买定心丸。
我把定心丸给母亲吃,想让母亲吃了药情绪稳定一些。母亲却是不吃。我百般劝说下,母亲接过药,仰头吞下去,接着接过我递给她的开水,也是一饮而下。母亲说要上厕所,我看母亲情绪不大稳定,就让婶婶陪着母亲一起去。
不到三分钟,婶婶在厅堂外面大叫:“阿强快出来,你妈喝了敌敌畏了。”我心往下一沉,飞也似朝厅堂跑去,两只拖鞋也跑掉了。冲到厅堂时只见母亲坐在地上,婶婶在抱着母亲哭。我问他们:“村医院在那里?”有一个人告诉我在村小学的旁边。我飞也似跑到医院,上气不接下去对医生说:“我妈喝了敌敌畏了,这里能抢救吗?”医生说:“快把她送过来。”我又往回跑,到家后背着母亲上医院。村里医院设备简单,没有洗肠的设备,医生用脸盆盛水泡洗衣粉往母亲的嘴里灌。母亲的牙关紧闭不肯喝。我摇着摊倒在怀里的母亲说“阿婶!你就喝吧,求求你喝吧!喝了你就有救了。”母亲听见我话张开嘴吞下了几口肥皂水,可是没吞了几口,母亲再也吞不下去了,人也经软了下了。医生说:“没用了,喝的太多了。”
我冲到村口去叫摩托车,有一辆三轮摩托停在路边。我着急万分的对司机说:“我妈喝农药了,你送我们到镇上去抢救好吗?”司机冷漠的摆摆手说:“这个我可不拉。”我用哀求着说:“求求你了,你把我妈拉到镇上抢救,回来,我买一辆新车还给你好吗?”三轮车司机还是态度坚决的拒绝了我。
我四处张望,搜寻别的车,可是没有找到,一时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叔叔已经把母亲背到村口了。我过去抱住母亲,我坐在地下,母亲摊在我怀里,已是不省人事了,只剩下嘴角还会微微的抽搐。我知道一切都晚了,农药毒性已经顺在血管到达母亲五脏六腑,死神正在带着母亲朝阴间那条往而不返的路飞奔而去。我注定无法挽留母亲,我只能恋恋不舍把母亲抱在怀中,母亲就这样在我怀里断了气。我把母亲放到地上,对着苍天朝母亲深深跪了下去。
母亲已经死了,我把母亲的尸体放在一边。
我跑到了店里给在厦门工作的哥哥打电话,我说:“哥,告诉你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阿婶刚才家在四叔家服农药自尽了。”哥一愣,沉默了一阵,接着说:“即然,事已至此,你也别紧张,我马上回来。”
从店里挂完电话出来,叔叔正从家里抬来一张小竹床。我们把母亲放在了竹床上面,抬到村口的公路。我们一边走一边哭,后面跟着一大批围观的人。有的人在骂,这是他爸爸作干部的时候作恶,老天爷抱应,他们家才一个个会这样下场。此刻我的一颗心已麻木,任别人的耻笑污辱如狂风暴雨打在我身上,却惘若无闻。我缓缓的向前走着,悲哀伤痛已经穿透了我心。
我们把母亲放在村口公路边,叔叔叫我去地把噩耗告诉大姐二姐以及老家的亲人们。
我首先去南岸小学教书的大姐那儿。到了南岸,走在桥上,午后的太阳照着大地,村里的人都上山劳作去了,四周显的异常宁静,桥下河水呜咽向东流着。我茫然四顾浑身发软,心面想着:“我的妈妈死了,刚刚早上还好好的妈妈,现在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天哪!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的厄运会这样暴风骤雨般的临到我?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老天爷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但是我必须面对我所要面对的现实。
亲友们都陆续赶到了,母亲遗体摆放在公路边上。晚上下起了雨,我们在母亲的遗体上搭了一个塑料篷。母亲静静的躺在那儿,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陪伴着她。姐姐们围在母亲的遗体前大哭,此时我心灵已经痛的麻木,静静坐在公路旁,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
等到姐姐们哭累了,夜也深了,我回想起母亲往日慈爱的一幕幕,想起每次远行时母亲在村口老松下的千叮咛万嘱咐,想起我从今后再不能见到母亲的面,心灵那颗按扭似乎被谁按了一下,哀痛之情如海浪般翻涌而起,我放声嚎哭:“天那,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为什么?阿婶啊!阿婶啊……
我不知道哭别的,我只知道一千遍一万遍象往日一样的叫唤母亲,我希望能叫醒她,希望她听见儿子呼唤会坐起来:“儿啊,阿婶在这,儿啊!别哭了。”可是任凭我声撕力竭再也不能唤醒母亲,任凭我的手在地上捶出了血,母亲还是不理我,只有远山传来重重回声:“阿婶啊!……阿婶啊!……阿婶啊!……”
第二天清晨,哥从厦门回来了,他下车凝着双眉走近母亲灵床。他俯下身去掀开母亲面上的毛巾,注视着母亲遗体。他不说话也不哭,用手拨了拨母亲床前的油灯。
下午火葬场的车来了,他们要把母亲推进车运去火化。此刻我坐在公路边上,背对着母亲的遗体,面对着路边的松林,只觉得心力衰竭没有勇气回过头去面对这情景。背后“咚”的一声响,母亲的遗体被他们搬上了车。车子发动的声音,车声渐行渐远。我终于没有回头,我默默注视着路下哗哗流趟的河水,知道这一切都会象这奔流东去的河水永不回头。
第二天,哥从从宁德抱着母亲的骨灰回来了,我和哥哥抱着母亲骨灰到了父亲坟前安葬。
在安葬之前,我打开了母亲骨灰罐,用手取出了母亲的下额骨默默端详,我想:这就是我母亲吗?好好一个人,倾刻之间就成了一罐骨灰,这就是人生的结局吗?一种无可名壮的悲哀填满了我的心。
我和哥在父亲坟边挖了一个墓穴,把母亲骨灰安放在了父亲旁边。
安葬完母亲,做完灵会,亲友们渐渐散去,我和哥收拾零乱的房间。
收拾完一切,哥望着四周,沉默良久,感叹:“真象是打完了一场败战后萧瑟的战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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