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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书店打工
贺总的太太刘经理在北京甜水园开了一家批发店,我准备到她的书店去打工。来北京的第二天清晨,刘经理坐着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过来接我,车子停在窗外,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进来叫我跟他出去。
钻进车的后座,车子起动了,我发现坐在我前面司机旁边的是一位女人,她头椅在靠背上,我没看清她的脸,但是我想这位应该就是贺总的太太刘经理。
车开到了大路上,坐在我前面的女人问“你是d弟弟?”我回答:“是的。”她问:“你以前都做过什么?”我回答:“我在厦门跑过业务,来北京之前在家采茶。”她侧过脸来看我,眼神深遂、英气逼人,这种目光似乎要把一切看透似的让我害怕,我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些紧张。她终于回过头去。司机对我说:“小江,这位就是刘经理。”
车一直向前开着,刘经理一直不说话。到天安门广场时,刘经理说:“小江,这是天安门广场。”我说:“哦。”她指着地面说:“这是马路。”我说:“哦。”她指着路边的树说:“这是树。”我说:“哦!我知道这是树。”她纵声大笑起来,笑声竟有些亲切,这让我觉得她刚才说的话很幽默。
车子停下来了,前面是一栋不高但是很宽长的大楼,楼顶上写着北京图书批发市场。刘经理走进了北京图书批发市场,我跟着她进去。进了最底层其中的一个店面。店里有二个女孩,她们一见刘经理,就很兴奋的围过来。一个身高大约一米五、圆圆的脸、胖乎乎的女孩对刘经理说:“刘经理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为什么不把“m(刘经理的女儿)带过来?刘经理说:“m在上学。另外一位纤瘦的娃娃脸的女孩又问了刘经理几个问题?刘经理回答了几句,大部分的并不回答,而是面带自信,像名人会见崇拜者一般微微笑着。
在书店的办公桌上坐了一会儿,刘经理决定到库房和宿舍看看,我和司机和她过去。
路上,刘经理对我说“小江,从今天开始你就在书店干,现在我带你到书店的库房去看一下。”
车在一个大院里停下,院子里一排平房大约有二十多间,平房前长着十几株叫不上名来的大树都长着茂密的叶子,院子四周是两米多高的围墙,这围墙让院子和外部世界分隔开来。
刘经理拐进了其中的一间平房,这是间不到十平米的房子,左右两边各摆着一副单架床,靠右边的是双层的,左边的是单层的,靠左边的床上做着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他平头短发,一米六五的个头、脑额较宽、下巴梢尖。小伙子看见刘经理进来,就盯着她看,看到大家都平静下来了,他开始讲话,他对刘经理说:“你回来了。”刘经理说:“嗯。”小伙子问:“几时候回来的?”刘经理说:“刚回来。”小伙子惊叹道:“是~~”(这样的结束句,是内蒙方言独有的方式,话音听起来很有意思,开头是平的,结尾转一个弯象唱歌的高音一样向上拉上去)刘经理问小伙子:“忙不忙?”小伙子说:“很忙,人多的时候,忙不过来。”刘经理安慰说:“过几天“小杨(人名)回来就好了。”
刘经理和小伙子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阵后,安静下来。这时,刘经理想起把我介绍给这个小伙子,刘经理对小伙子说:“这位是小江,他以后在书店帮你们。”小伙子用平静而坚定的眼睛看我,看到大家都安静下来了,对我说:“你好。”刘经理指着小伙子对我说:“这位是小孙,你以后就多朝他学着点。”我点了点头,对小孙说:“你好!”
刘经理叫小孙把库房打开给她看,我跟着她们一起去看库房。小孙打开了我们隔壁的屋,这是一间比较大的屋,约有我们刚才坐着的屋子的两倍大。屋内靠墙的位置堆了满满的书,都很整齐的排放着,中间部分也很整齐的按类排放着各种各样的书,里外两层之间有一条通道,人可以来回走动。小孙走在前面,刘经理走在后面,我和司机跟着。小孙指着一堆堆的书对刘经理说,这是xx书,买的还不错。这是xx书,几乎没怎么买。这是xx书,买的快断货了,应该多进一些回来。刘经理边听,边点头,有时候也问一些问题。小孙一一作答。转过一圈,该问的都问过后,刘经理又叫小孙打开另外一个库房。还是象刚才一样,一问一答,转过一圈,该问的都问过后,刘经理便出了库房。
大家站在院子里,司机打开了车门,他大概想刘经理该走了。可是,刘经理并不走,她拎着黄色挎包在院子中站着。站了一会儿,刘经理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小孙:“大库房怎么样了?”小孙回答:“大库房堆了一些从外地退回来的货。”刘经理问:“多不多?” 小孙说:“挺多的,其中有xxx几件。xxx几件……刘经理说:“打开我看看。”
我们跟刘经理到了院子最靠西边的库房。开门,见这个库房比刚才看的库房两倍还要大,里边推满了一整件一整件用编织袋包装看起来足有百来斤重的书。这些书有些是整件的,堆在一快,有些已经打开,杂乱无章的散落在地上。刘经理的眉头皱起来,她不满意的说:“怎么这么乱,赶紧把这些都整一整,叫小c帮你。”小孙说:“书店那边常打电话要书,忙不过来。”刘经理说:“书店要书的时候就往书店运,书店不要书的时候就整理库房,现在就开始整,晚上必须给我整完。”小孙说:“这一个晚上那能整完?”刘经理说:“我不管你,反正必须给我整完,现在就开始整。”小孙不说话了。
刘经理终于走了。我和小孙开始整理库房。我们把零乱的书分类,打好包,再堆到一快。其间书店不断的打电话过来催要书,这时小孙便运书到书店。
干到晚上,我和小孙都满面灰尘、浑身是汗。于是脱掉了外衣,穿着背心,继续干。
书店的两女孩下班了,她们跑到库房来看我们干活。她们看见我们脏兮兮,满头大汗的样子觉得好笑。小一点的女孩站在门外,淘气的样子,对孙彬彬说风凉话,逗他气。看见小孙笑迷迷的竟然不气,就去做饭了。
饭做好了,我们停了活,擦过脸,准备开饭。
两位小姐叫我和小孙把屋里的桌子搬到院子中间大树底下。接着她们便把一道道的菜端上来,有生拌黄瓜,有生炒油菜,有内蒙特色土豆猪肉酸菜大杂烩……
菜上齐了,大家坐定了,小孙对两位小姐介绍起我来,他说:“来来来,我先给你们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d的弟弟小江。”坐在我左边的、圆脸、胖胖的女孩对我说:“我知道你哥,我见过他,还看过他写的书,很感人。”我笑了笑。小孙对我说:“这是陈小姐,来自内蒙。”陈小姐也对我笑了笑。小孙又指着坐在我右边的短发,身材苗条有点娃娃脸的女孩对我说:“这位是苏小姐,也来自内蒙,他是咱们刘经理的侄女。”姓苏的小姐举起手上筷子对小孙欲打,她显然是认为小孙刚才介绍她时,说她是刘经理侄女这句话多此一举了。小孙并不躲,很自信的微笑着,似乎知道苏小姐并不会打他。看来他们在生活中已经摸透对方的底细,达到很默契的境界了。
陈小姐对我说:“小江,你会唱粤语歌吗?我们很喜欢听粤语歌,你给我们唱一首吧!”我紧张又谦虚的说:“不会不会,我学了一点,唱不大好。”她们都说唱不好也没关系,给我们唱一唱。在他们的一再要求下,我决定拉开五音不全的嗓们唱一唱。我顺了顺气,清了清嗓子,定了定气,决定要唱了。我决定唱谢庭峰的那首《爱上了你》。我拉开嗓子唱起来:爱上了你,爱上了你,注定的是你,我输的彻底…………
唱完了,他们都鼓起掌来,说唱得好听。其实我知道唱得不大好听,其中有好几个高音拉不上气,有些低气不足,他们说好听只不过是捧场用的客套词罢了。她们又要我再唱一首,我想了想,唱都唱开了,也不再乎一首两首了,于是又唱;这一回唱的是黄家驹的《真的爱你》,“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带出温暖永远再背后,始终罗嗦,始终关注,不懂珍惜太内疚……”她们又鼓起掌来。
夜色渐渐的暗下来,围墙外五彩的霓虹灯光投进来,都市的夜晚拉开了序幕。此刻,坐在这里,我的心情又新鲜又兴奋,因为这人生中东南西北飘流着的生活,因为这些刚认识的新朋友们,因为这新的环境。我想流浪的生活还是满有新意的,三天前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山沟沟中,更久以前我天天在地里忙碌着,谁想到三天后我却到了北京,此时竟坐在这个院子中对刚刚还陌生的朋友们唱起歌来。
吃过晚饭,在院子中歇了一会儿,继续干活。干了一会儿,八字还没一撇,这活眼看今天晚上是干不完了。小孙给刘经理打电话,说:“干了一天,活还没干到一半,今天晚上肯定是干不完了。”刘经理说:“干不完也要干完,反正今天晚上要干完。”小孙又诚肯又可怜巴巴的说:“活就摆在那,明摆的是干不完的。”刘经理说:“实在不行,那我叫虎子过来帮忙你们。”
过一会儿虎子过来了,是刘经理的司机用专车把他护送过来的,我一看虎子原来就是我在贺总家见到的“绿林好汗汉。” 虎子一下车就竟自进屋,他站在屋内四处望了望,便在床边四平八稳的坐下来。
坐了一会儿,虎子问:“整好多少了?”小孙说:“早着呢?还没整完一半。”虎子也不说,手一挥叫我们都去干活。
进了库房,三个人归类的归类,打包的打包,各忙各的。
有时候我有不明白的问题就去问“虎子”,刚开始的时候,虎子会说:“哦、好、行、嗯、就这样。”问多了,虎子就不耐烦起来,他说“少废话,多干活,什么废话那么多?”我于是就不敢再多问他了。
到晚上十二点,我们都忙的满头大汗、又累又困,虎子叫停,我们回到宿舍歇息。
开了电扇,三个人面对面的坐在床边。
大概是累的原因吧!大家都说起怨言来,他们说:就他们家的活,他妈的难干,他们还摆事实举例子的证明了一番,我坐在一边听他们说不吭声。
坐了一会儿继续干活,这回大家都把外套脱了,这样干起活来就轻松一些了。
一晃到了零晨两点,这活眼看到天亮之前是干不完了。我的心里十分不痛快,于是说:“这到天亮前是干不完了,总得让人睡一会儿觉吧!” 虎子道:“小伙子这点苦都受不了了,还敢出来混?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挺不过去的事,大山塌下来扛着走。你知道很多电视台演艺界的名人,他们刚来北京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吗?住地下室,吃干馒头,吃多少苦才熬出来的,你别光看他们在台前的时候风光。” 虎子这几句话酷极了,给了我很大的动力,我顿时倦意全无专心干起活来。我一边干活,一边安慰自己“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仿佛看见了今天在这里受苦的我就是未来站在台前的名人似的。”
三点钟,活还是没干完,这活眼看到天亮是干不完了。虎子手一挥说:“不管他,休息去。”我们就等着他这句话了,于是就停下来,回屋休息。
虎子和小孙睡在屋里双层的单人床上,我睡在单层的那张,我睡的床、被子、床垫都是现成的,小孙说那是书店另一个员工小杨的床,小杨回家相亲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今天晚上我先睡他的床。
一觉睡到第二天七点,起床,刷牙,洗脸,吃早点,继续干活。
中午的时候终于把乱七八糟的库房清理整齐了。
我和小孙准备衣物洗澡,虎子则挤公交回大兴洗去了。
整理完库房后,我接着和孙到图书批发市场的店面上班。
站在摊位前,小孙对我说:“有客人来了就招呼一下向他们介绍新书,陈小姐和苏小姐开了单子,你就按着她们开的单子拿书打包”我点了点头。
陆续的有顾客来批书,他们挑好书后,二位小姐就照着开单子。
她们开好单子,便拿在手上招摇着,叫道:“小孙,拿书。”
小孙接过单子,照着上面开的种类和数目逐一配书,他一会儿从柜子里抽出几本,一会儿从书案上拿出几本,大部分的时候他钻到书摊的底下拿书。这动作显的很艰难,得整个人趴在地上,把脑袋一直探到里面,掏了一阵,才能拿出书来。
书配齐了,小孙在书柜的案上打包,他先铺上一张牛皮纸,把书分成两摞放在牛皮纸上。他在书上盖一张牛皮纸,又从地上拾起一根塑料绳,对我说:“小江,你看着,我教你打。这打包的方式和包中药的方法是一模一样的,先绕一圈,把绳子交叉过去,再绕不同的方向。四面都绕过一遍后,打好结,把绳子剪断,一个包就打好了。”
又开了新的单子,小孙这回不自己配书,打包了,而是让我拿着单子找书,他告诉我书在拿儿,然后让我找。
我找齐了书,小孙让我来打包,他在一旁看着我打、指导我。
我照着小孙说的方法把包打好了,由于我在乡下常看医生包中药,所以这对我而言并不难,只要依法而行就好了。
顾客渐渐的多起来,有些书店里没货了需上库房去拿,于是小孙就骑着三轮车到库房去拿。
小孙刚运书回来,又有些书没货了,于是他又上库房拿。
这样,书店打包的活就全归我了。小孙也不轻松,他每天要在书店和库房之间跑一二十趟,比我累得多。
盼望着,盼望着,五点钟的时候市场的广播就响起来了:各位顾客,图书批发市场下班的时间到了,请你离开,欢迎您下次光临。我们都高兴得跳起来,忙了一天,终于解放了,大家最后归结一番,把书案上、地上,乱七八糟的书整理整齐,锁上门,回家了。
生活就是这样的,月亮去了太阳来,太阳去了月亮来,一切按章循环,并没有什么改变。我开始关注书店的书来,四处寻觅好书,很遗撼,种类繁杂的书中我喜欢的并不多,白岩松写了一本《痛并快乐着》,是今年的畅销书,我翻了翻,觉得很好,于是向小姐们请示一番,拿回家看。
晚上的时间是寂寞的,女孩们睡在隔壁,不便打扰,和小孙两人工作之余可聊的话题并不多,这多半是因为我性格内向的原因,总之我很寂寞。
有天晚上去外面小店给家乡朋友打电话,连打了几个竟打不通,十分不爽。到小店买了一瓶二锅头,一边往回走一边喝。回到宿舍小孙和二位小姐正在聊天,他们看见我拿的二锅头都很惊讶!叫我少喝点。我说:“没事的。”我三口两口就把瓶子给喝个底朝天了。她们看的目瞪口呆,说:“可别醉了。”我说:“没事,就这点酒,醉不了。”我坐下来继续听她们聊,这回不是听了,这会儿喝了瓶酒,激情上来了,胆气也上来了,话也多了,好象我倒成了主角似的……过了一会儿,她们说:“小江,你没事吧?”我说:“咳,没事的,就这点酒,醉不了,放心吧!”她们都很惊讶,说我喝酒好厉害。
聊了一会儿,大家都去睡觉,因为明天还要上班,我也去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过来时觉得恶心、难受、头晕,心好象要嘣出来似的。仰面躺着难受,侧着;侧着还难受,换一个姿势侧着;还是难受,趴着;趴着也还难受,好象快要死似的;不!是比死还难受。
这一天我没去上班,晚上她们回来了,说:“早上叫你叫不醒,醉得象死了似的。”我连说:“不好意思。”不巧刘经理也过来了。她进屋、坐在我对面的床上、看着我,良久,问:“喝醉酒了是吗?”我说:“是。”她问:“为什么喝那么多酒?”我说:“刚离家出来,有点不适应。”刘经理沉默。过了一会儿,她说:“起来吃点饭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一次酒醉是刻骨铭心的,特别是那种心一阵阵被掏空的感觉,令我一想起来就心悸,从这以后我再也不喝白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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