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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钟声悠扬 - 

[佛学交流] [推荐]烦恼与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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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1:09 | 只看该作者

心在什么地方

  心在什么地方?这似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然而这样的问题,我们就恐怕没有问过自己,也恐怕没有人能回答你。这心灵是什么?它又在哪里?你真要去找,就是找不到的。所以时至今日,这心灵又还被我们称作“黑箱”,仿佛是一只打不开的匣子似的。尽管我们已经有了许多许多的知识,也还是不知道这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秘密。

  然而在两千多年前的一天,在舍卫国室罗筏城的一处精舍里,释迦牟尼和他的堂弟阿难,就在讨论这个问题。

  事情是从为什么要学习佛法开始的。在这一天的法会上,佛这样问阿难:阿难,你是我的兄弟,你跟随我学习佛法也很久了,现在我要问你,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发心学习佛法的呢?

  阿难回答说:世尊,我看见你觉悟之后,身相变得庄严美好,像琉璃一样的妙胜光明,那时候我就感到,我自己的这一身血肉非常污秽;我很羡慕你,也希望像你一样净妙光明,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发心学习佛法的。

  这样佛就问他:那末阿难,我要问你,你看见我的身相庄严美好,你是拿什么看见的呢?

  这仿佛问得很奇怪,但佛却不是随便问的。佛法诚然就是一部心法,佛陀这样问,就是要把问题引导到心灵上去。

  果然,阿难就回答说;我是用我的眼睛和心看见的。

  阿难不光说眼睛,而且还说了心,就还比较细心。我们都清楚,一个人在心神不定或神不守舍的时候,尽管眼睛也是睁开的,耳朵也是张开的,也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所以一个人是否能听见或看见,还有怎样评判这种听见或看见,归根结底,又还是在于心灵。这样一来,阿难就落在了佛的诱导之中了。

  从这儿开始,从首先寻找心灵在哪儿开始,佛陀就直到把阿难问得痛哭零涕。

  这时候佛便问他:那末我问你,你的心在哪里?

  阿难说,心在我们体内,在我们的身体里。

  佛陀说,如果心在你的身体里,又为什么看不见你的内脏,却反而能看见外面的东西?

  阿难被问住了,对佛行了一个礼,说我明白了,看来这时候,心就到外面去了。

  这也不对,佛陀说,如果你的心都已经到外面去了,心和这个身体就各不相干,心在外面看见了什么,这身体又怎么会知道?

  阿难又被问住了,于是推测说,这样看起来,心就是在眼睛里。

  既然在眼睛里,佛陀说,眼睛就还在心的外面,你又为什么看不见你的眼睛呢?

  阿难当然也答不上来。阿难用自己的知识来推想,这心就一定是一样东西,并且也一定有内有外。现在它既不在内,也不在外,又还不在眼睛里,那末它会在哪里呢?莫非是在中间?莫非是和明暗有关系?

  阿难就这样推测下去,佛陀也一一地指出了阿难的推测无有是处,这就是“七还八辩”了,这一段记载就是非常有名的。

  像这样的,到了后来,阿难就哭起来了,伤心自己一直跟随在佛陀的身边,也还是没有真正的明白佛陀所讲的道理,然后就五体投地,顶礼佛足,请佛陀为自己及诸大众开示心灵的秘密。

  这一场答辩,不就非常亲切,非常生动?佛之所以要这样盘问阿难,就是要让阿难怀疑一下自己,明白自己的一点点见识是靠不住的。要是一个人都已经很满意自己了,以为自己的见识也已经很完美了,又怎么还能够去发现真相、靠近真理呢?

  而这时候我们也就看到了,佛法就既不迷信,也不玄秘。我们在追寻一件事情的时候,不是只有由远及近,或者由近及远?佛陀在说法的时候,也就往往是从最平常、最切近的地方说起。

  在这一次法会上,佛陀就为阿难和大家讲述了一部《楞严经》。从这儿开始,然后演说了宇宙的缘起和生命的根柢。而所有这一切,诚然也就包含在心灵的秘密里。

  那末当然了,佛陀就首先要为大家指明,阿难究竟迷失在哪里。

  

  阿难迷失在哪里?也许我们会说,就是因为阿难的知识还很少,所以才说不清楚其中的道理。我们之所以能看见身外的东西,是因为物体通过光线,而进入了我们的眼里,然后再经过瞳孔的小孔成象,倒映在我们的眼底,在那儿, 就与视网膜和视神经相联系,我们就是这样看见的,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这当然也不错。但这样说,又说不上前进了多少,我们又仍然还可以问一问,再往深处走,那之后的情形又怎样呢?那神经也好,那细胞也好,怎么就能看见呢?那个能看见的东西,你是否能从细胞里把它找出来呢?

  这样的解说,就和阿难的解说是一样的,阿难说是在身体里,我们则说是在脑细胞里,脑细胞当然也是在身体里,这又有多大的差别呢?这就同样都以为,这心灵在一个确定的地方,是一件确定的东西。

  这就是问题之所在了。在去寻找心灵之前,我们就已经有了既定的思路和见解。而在这天的法会上,佛陀一定要为阿难和大家破除的,也就是我们所固有的各种各样的思路和见解。

  一说寻找某件东西,我们就一定会把它假定为一件具象的东西,然后往一个具体的地方去寻找它,这样的经验和逻辑,或者说这样的知识和理性,我们是从哪儿得来的呢?很显然,这就是从我们置身的这个有形有象的、可触摸和可视听的世界里得来的。如果换一种表说,就是从这个有长、宽、高的三维空间里得来的。在这样的参照体系里,我们积累起来的知识和建立起来的理性,就一定成立。所有的东西,便都是有处所、有形体的。就算是空气,一旦成了风的时候,便也是可以触摸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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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1:40 | 只看该作者

  然而这样一来,我们是否就能断定说,茫茫宇宙,大千世界,其间所有的存在,就一律都是这样的呢?如果宇宙里还有更高形态的存在,又怎么办呢?我们是否还可以用原有的办法去把握它们呢?

  这时候,我们就会被我们原有的知识和见解所蒙蔽。妨碍我们去认识世界的,就不是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而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要摆脱这一点,要破除这一点,就非常之不容易。我们很难不照老办法去寻找,一旦找不到,便会认为这种东西是没有的。如果有人要换一种方法去寻找,我们就会认为是荒唐可笑的。佛陀给大家指出来,这就是执迷。

  所以在这天的法会上,一问这心灵在哪儿,阿难便四处去寻找,里里外外, 上上下下,就路漫漫其修远了。其实,这心灵的存在,不本来就是明明白白的? 一个人只要不受见解的左右,而能照直去感受它,也就能领悟到它的活活泼泼 的存在。

  这心灵的存在,就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也无远无近,无大无小,无内无外。

  这是不是玄秘起来了呢?当然没有。比如说,你现在就可以来想一想你故乡的情景,想想那间老屋,还有那些树林和小溪,不论睁着眼或闭着眼都可以, 便是你轻易地就能做到的。那末你找找看,这些景象都在哪里?说往事如在眼前,它们好像在你的身外;说往事历历在目,它们则是在你的眼底;又说往事浮上心来,它们就是在你的心里。你区分一下吧,又哪里分得出内外或中间来呢?

  它们就在你的意识里,这个意识的世界,就是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而完全不受时空限制的。在这个世界里,你便不管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管想见到什么,也不管它在哪里,或者要把它扩大一百倍,再不就把它缩小为一个微粒,只要心念一动,便都是能够做到的。而且其速度之快,就不论音速或光速,都不能与之相比。你不但可以回想过去,而且也还可以料想未来,乃至把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剪辑在一起。这时候你一想它,它就来了,一不想它,它就走了,再一想它,它又来了,这样的生灭,也就是没有生灭的。

  相信这一点仅仅只需要指出来就可以;如果你还愿意更用心一些的话,就会把这样的存在体会得更仔细。

  我们一直在说到多维度,也总之像一种玄谈,显得不可思议。但如果我们想要知道什么是多维度的世界的话,又何须到哪里去寻找呢?你只消一念回过来,把你的意识的世界打量一下,也就会知道多维度的存在是什么样子的。

  那末在这里,我们便清楚地看到,如果要说世界的话,世界这个概念,至少就要包括两个世界,一个是身躯的世界,一个则是心灵的世界。我们的身躯在三维的世界里,再加上一维时间,就是在爱因斯坦所说的四度连续空间里;而我们的心灵或意识呢,却显然不受什么羁绊,是在一个更高的维度里出没着的。作为人,作为宇宙的一种灵长的存在,我们的生命就仿佛是一种中介,联系着这样的两个世界。

  照理说,这就一点也不新奇,是人人都能感觉到的。

  然而你以为怎样呢?要说我们有什么失误的话,就刚好是失误在这里。长久以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只是把身躯的世界当作实有的世界,而不把心灵的世界也当作实有的世界。这个心灵的世界,或者如佛门的经典《心经》所说,这个“意识界”,就一直被我们摈弃在世界之外。

  这样一来,我们至少就把整整一半的世界,不小心地丢在了一边。可以说从一开始的时候起,便自己束缚了自己。以至于到了现在,在我们看来,这个世界的最根本的秘密,就只会藏在我们眼前的世界里,而绝对不可能反过来,倒会藏在我们的心灵里。所以对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我们就见惯而不惊,熟视而无睹,不以为它也是一种存在。

  但现在我们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前人,不论是佛陀也好,或者是老子也好,他们都发现了什么呢?他们刚好发现,这个世界的最根本的秘密,就正是藏在我们的心灵里。

  所以在这天的法会上,佛陀就要从心灵说起。要首先把阿难和我们从心识的迷雾之中解放出来,然后才能去触及心灵的秘密。

  佛陀在这一天所讲述的《楞严经》里,还有在他所讲述过的所有经典里,便照直地告诉阿难和我们大家,我们人人都有的这个心灵,就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物质,是一种真如实体。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追问,世界和生命是从哪里来的? 佛陀就明确地对我们说,整个的宇宙世界,包括这一半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世界,还有另一半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意识的世界,便全部都是由这种真如实体化生出来的。

  心灵也会是一种物质?这种物质会有这样大的能力?这就是我们没有想过的。

  

  确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只以为世界是物质的,而不认为意识也是物质的。这样我们在探索世界的时候,便把心灵的世界扔在一边,而始终只看着外面的世界。我们找到一种解剖的办法,就把手边的物质不断地分割下去,并以为这条路径就是唯一的,这种办法也是凡此不二的。相信到了最后,就能找到一种最精微、最本源的物质,那时候也就可以说,世界便是由这种物质化生出来的。

  这当然也很好。然而这种对世界的解剖,结果又怎么样呢?我们不是又始终都找不到这种物质?

  开始的时候,我们把物质分成了分子;后来又把分子分成了原子,把原子分成了原子核和电子;再后来,就去撞击原子核,不断地撞击出来更新的基本粒子。来到了今天,科学家就对我们说,这种分割就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观测量子。尽管我们还正在寻找反物质和暗物质,但即便找到了,也还是在有限的三维空间里找到的物质。只要这种物质还有形有象,就不会是终极意义上的物质。

  现在经佛陀一提醒,我们就该意识到了,心灵也是一种物质;而我们在探索世界的时候,就刚好忽略了这种物质。

  不是吗?我们的思维在运转,信息也在输入、贮存和传递,这一切如果不是物质和物质现象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我们不是也一再地说,世界是物质的,世界的统一性就在于它的物质性?既是如此,在这个统一的物质世界之中,又怎么还会有一种不是物质的东西?如果这心灵和意识不是物质的话,这个世界的物质性和统一性,又怎么能成立?

  你不是坚持说自己是唯物的吗?那末说心灵不是物质,你倒反而会相信?

  事情诚然很蹊跷,关于这一点,我们又有些疏忽了。所以如果要说唯物的话,在我们的前人那里,应该说也显见得非常彻底。

  现在我们就应该说,我们一向说存在决定意识,便仅仅只是说存在决定着意识的内容,至于意识本身,则不管是什么内容,便都是物质的。

  佛陀把心灵称为实际,称为实体,而且是真如实际,真如实体,这也就是在说,它们就是最精微的物质,就是最本质的东西。实际和实体这样的词汇,我们不是也在经常地使用?现在追究起它们的源头来,也正是在佛经里。

  的确,我们的心灵不就是这样的自在、这样的精微?它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而且也无大无小,无内无外,无远无近,在我们所知道的一切物质之中,又还有什么能比它更深邃、更神奇呢?

  事情兴许就是这样?我们总是在四处寻找,却唯独忽略了心灵的蕴藏?而今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这种最精微、最本源的物质,原来就在我们自己的身上?

  意识到心灵也是一种物质,这一点至关紧要。这就是一个入口,一个起点,或者说一道界限。只要越过这道界限,事情就不一样了。沿着这条路径往深处走,一切便会渐渐地变得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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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2:21 | 只看该作者

一个长久的误会

  

  我们一直都痛切地感到,我们活着,是活在一个久远的谜里。尽管我们也 一直在寻找着世界的本源,猜测着生命的缘起,但直到眼下,也还是不知道宇宙和生命的秘密。但现在,可以说在倏然之间,你见到佛法道义了,才发现在两千多年以前,我们的前人就探索过这些秘密,并且把一切都留在了经典里;这时候你就禁不住纳闷:有这样多的传世而不朽的经典留在这里,长久以来,你为什么就没有去读一读呢?你已经听说过各种各样的一家之言了,为什么不能虚怀而平等地,也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呢?

  现在看起来,我们对佛法道义的误会,就确实是很深的。你虽然不曾接近过它,更没有去以身试法,但不知怎样一来,只要一提到佛法道义,你又立即会说,佛是说空的,道是说无的,因此也就是虚无的,消极的。这就不是实事求是的了,不是公平合理的了。甚至还可以说,这人世间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就没有比这种误会更深的了。

  而这种误会,不管是佛陀也好,或者是老子也好,就都是预见到了的。

  当年,佛陀在菩提树下揭开了心灵的秘密之后,先是非常惊讶,接着就变得十分沉重。在他成功了的时候,他同时也就明白,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大家,使大家也清楚这个秘密,相信这个秘密,就是很难很难的。他甚至还想过,或许就不必为众生言说,而独自地守着这个秘密好了。就因为这样,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老子也是如此,他也明白,若是要与人言道,甚至还会遭人嗤笑。所以他才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而笑之;不笑,则不足以为道。这就说得更为直截了,说不被人嗤笑的话,也就不是道。

  这一切,就当然都是事出有因的。

  为了体察前人的这种难处,并从中去领会他们所发现的秘密,或许我们也可以先举一个例。

  现在比如说,科学家们借助于显微镜,就看见了一个更为微观的世界,看见了有一种生物叫细菌,而这个细菌的世界,寻常的人们却是看不见的,一时 间还不能亲身体验的,在这种情况下,科学家们能怎样把这一点对大家说呢?这就是很难的。

  这首先就无话可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我们现有的语言,都是经过约定俗成之后,用来描述我们共同面对的这个世界的。而用来描述更特殊的世界的语言,就还没有造出来。我们不是得给这种更微小的生物取一个名字?我们该怎样称呼它们呢?这时候,我们便只有借助于现有的词汇来称呼它们,然后再 借助于现有的词汇来描述它们。这种称呼和描述,从根本上说,便只能是权且的,比喻的。

  于是我们比喻说,细菌是什么?细菌就象一些细小的虫子,在水里游动着。而这样一说,也当然就错,细菌本来并不是虫子,也不是在水里游动着。但有什么办法呢?语言和文字本身,就阻碍着我们的言说,而离开了语言和文字,我们又无法言说。在这种情况下,便只能靠领悟了,只有通过虫子这个比喻,凭借着人们所拥有的智慧,又才能领悟到细菌是什么。

  或许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在前面的篇什里,我们就一次次地借助过比喻来说明事理,在业内人士看来,这就不是对事物本身所作的逻辑分析,这样的方法就说不上是科学的,因此不能尽如人意。然而这时候我们也就看到,人们如果要认识世界和自己,却并非只有这样一条逻辑的路径而已。除了逻辑之外,便还可以是领悟的,或者直觉的。

  事实上,这个世界的真相和真理,说到终了,就只能是体验到的,而不是分析和推断出来的。又即便是逻辑推理,也免不了要由此而及彼,不然的话,又怎么叫推断呢?既是由此及彼,也就和比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区别,在此和彼之间,在我们所要推断的一个环节和另一个环节之间,便还是要靠类比和领悟来连接,这才是推理的真正的要害,也才是人的灵长之所在,如其不然,这此岸和彼岸之间,也就是跨不过去的。

  这样的难处,兴许我们就是能够领悟的、能够体察的?

  那末对于佛法道义来说,这种困难也是一样的。佛法和道义的发现,就要比细菌更为幽密,最终要由我们自己来体验,既不能由别人来代替,也找不到一种能看见它们的器具,并且连动一下念头,也会是错的,若是换成你,即便你学富五车,精通逻辑,又能怎样诉说呢?

  比如说,佛陀发现了这心灵也是一种物质,而且是一种最本源最精微的物质,一种化生出宇宙万物的物质,因此也是一种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物质,他该怎样称呼它呢?不就得自己来给它取一个名字?于是佛就把它称为真如实际,真如实体,意思也就是说,这才是根本的存在。又把它称为如来,如同已经来过、正在到来和将要到来,这意思也即是说,它化生出万物和世界,也就如同万物和世界。名字算是定下来了,但这样的命名,不也就费解?

  紧接着,佛就得描述它的状态。它是这样的精微,看不见也摸不着,说是一物即不中,完全不象我们所见过的任何物质,佛又能怎样来描述它呢?这就如同我们解剖世界一样,愈是往深处走,就愈是无形无象,即便是分子或原子,我们也很难描述它们的存在;更不要说夸克之类的基本粒子了,那就只能在高能量和高速度的对撞之中,才能在刹那间显现出来;这种平日里无影无踪、无形无象的状态,又该怎样形容它才好呢?佛陀就选了一个庶几近之的词汇,说它是空的。这当然不是说它空无所有;然而一说空,我们也就刚好要以为是空无所有。这自然就是一个误会,并且是一个难免的误会。

  于是佛不得不解释说,这空又不是空无所有,而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当然又不过是说,无形无象的原子电子之类,会结合为有形有象的世界;而有形有象的世界,也就是由无形无象的原子电子之类的物质结合成的。这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对;但这样一说,也还是会引起误会。色没有问题,只要一说到空,我们又还是会觉得不对。

  这说的是佛陀,换成老子又怎样呢?

  老子当然也一样。老子在发现了这种寂然而渺茫的、先天地而存在的物质之后,便在《道德经》里坦率地说: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道这个名字, 就是老子独断地给它定下来的。道就是真如实体,真如实体也就是道,这便可见在终极之处,佛与道就原无二致。道的原初的意思,指的也就是物质。所以老子才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是万物的开始,但只有这个无,又才是天地万物的母亲。这就很显然,老子和佛陀所表达的,也就是一样的意思。 佛陀说色空,老子则说有无。如果我们会把佛法误会为虚空,也就难免会把道义误会为虚无。

  事情的关键在于,老子和佛陀说的这个道或真如实体,就果真不是空的。它们指的就是心灵,就是构成心灵的这种物质。这就并非没有线索可寻,而且还说得非常具体。相比之下,科学家推测说,爆炸出这个宇宙来的,是针尖那么大的一种物质,不就没有一点形迹可求,倒更加不可思议?这便应该说,不论是佛法道义也好,或者是科学家们也好,真要为我们说清楚什么,就都不容易。

  所以佛陀才在《华严经》里说,他只好借助于比喻,来让大家明白这种道 理,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假言而已;尽管比喻也很难,乃至求比喻都是不可得的,但他也还是相信,人们能够通过比喻来悟到其中的真义。而在《金刚经》里,佛陀则说他并没有说过什么法,谁要是以为他说过了什么法,便是在诽谤他。到了灭度之前,他又还对他的堂弟阿难说,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法,而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又都是法。这些话我们如果不用心体会,就会以为不近情理,乃至就非常轻便地,把它们视为诡辩,或者神秘主义。

  那末,空无的道或真如实体,又是怎样生出色和有的世界来的呢?这里我们就依旧来作一个比喻。

  我们曾经用水来作过比喻,现在就扩大一些,用水的系列来作比喻。我们虽然还不了解宇宙这个大系统,但水这个小宇宙或小系统,我们却大体上是清楚的,这或许就能对我们有所启迪。

  在水的这个小宇宙里都有哪些东西呢?依次地排列起来,就有一动不动的冰,可以流淌的水,还有浮散在天上的云雾,和似有若无的水蒸气;最后呢,当然就是气,像我们知道的那样,这一切最终就是由空气中的氢原子和氧原子结合而成的。

  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是不是呢?

  这样我们就不妨说,这一切也就像佛法说的那样,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或者像道家说的那样,是有名万物之始,无名万物之母。仿佛是空无所有的气,又才是水的世界的不变的本质,至于这个系统里的一切,便都是气的一种化现,一种彰显。其中有的形态,像冰、水和云霞,就是有形有象的,因此也就是较容易认识的;而另外一些存在,像飘渺的雾岚,似有若无的水蒸气,乃至气的本身,因为是无形无象的,就是我们不容易发现的了。

  我们用这个小小的世界来作比喻,自然是要说,依照前人的揭示,我们的这个宇宙世界的生成,也就和水的世界的生成是一样的。

  那末当然了,化生出我们的这个世界的,就不是氢原子和氧原子,依照佛门和道家的用语,就是比原子还要精微不知多少倍的道或真如实体。此外还有佛性,性海,本性,阳,乾等等称呼,也指的都是这种东西。许多的时候,还迳直地称为佛或道,就说世界是由佛或道化生而成的,所以才说佛无处不在,道无处不在,也就是这个道理。

  这时候我们就应该看出来,佛法和道义就一点也不迷信,乃至也不玄秘,并没有说哪一位神明在主宰着我们的命运,也没有说这世界是由神明创造的,而是说这一切都不过是物质的演化而已。

  关于世界的生成,佛法就只是说,这一切是缘起性空;道法也只是说,这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便都只是说,这一切也就象气化生出水的世界一样,本来是清净妙明的佛性和道体,在经过了一种聚合或裂变之后,就生成了许多不同的物质形态,产生了我们的宇宙世界。这就和我们的宇宙大爆炸的推测,没有什么根本的分歧和差异。只不过在佛法和道义这里,却是早在两千多年以前就说过的道理。

  而佛性和道体经过演变之后,也就同样地产生出两个不同形态的世界:

  一半的世界像水和冰一样,是有形有象的,是留在二维的平面上的。这就是佛门所说的水火风土四大,或者道家所说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它们从佛性或道体之中析落出来以后,或者还在继续燃烧,或者在燃烧过后凝结起来,完全冷却下来或正在冷却下来,就成了日月星辰和山河大地。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宇宙世界了,它们就是看得见的,乃至摸得着的。

  而另一半呢,就像云霞、雾岚和水蒸气一样,则留在更高的维度里,它们的存在就更为自由,看得见却摸不着,甚至就无形无象,看不见也摸不着。这就是我们的意识和意识界了,由于它们的存在更为飘渺,就是我们明明也能感到,却又始终忽略了的。而这一点,也就是佛法和道义在努力地向我们说明,希望我们能够明白的。

  这样地说下来,当然就轮到了我们自己。那末人呢?人在这样两类不同的存在之中,又算什么呢?

  这时候,即便佛法道义不提示我们,我们也不难看出来,在我们的身上,就刚好连接着这样两类不同的世界。我们不是既有一个像冰一样的身躯,又有一个像气一样的心灵?这也就是说,在我们的身上,就拥有着从无到有的全部物质,包含着从色到空的各种层次,所以我们的生命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乃至世界就是我们自己,我们自己也就是世界。

  这就是人天相应和天人合一了,就是终极的依据和终极的秘密。我们的前人能发现这一点,就实在让人扼腕,让人叹息。后来我们也常常说到天人合一,说的就不过是要亲近自然和保护环境之类,已经落到了很表皮的层面上,而不再是前人的原义。

  若依照天人合一的本意,我们的生命的世界,就可以是无限宽阔的。如果我们不只是停留在有形有象的世界之中,而能够越过这道关隘往深处走,我们也就能象冰化为水、水化为水蒸气、水蒸气再化为气一样,逐渐地穿过这个世界的各种层次,消解掉我们的身心的一切重负,而最终地还原为真如实体。

  这就是成佛得道了,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在这个宇宙世界里,就会像气在水的世界里一样,是无所不在的,无所不能的,随便要化现为什么都可以。在这样的境界里,我们就摆脱了生生灭灭的一切痛苦,才是解脱自在的,真正自由的。

    

  这一切当然就非常的博大,非常的精深了,让人都难以想象,不可思议。

  诚然,如果我们对一块冰说,它不仅只能当一块盲从的冰,而且还能自觉地变成水,变成云霞,最后再变成气,冰当然也就是很难相信的。

  那末在这里,就让我们把相信或不相信都放在一边好了。这里我们就只是说,如果我们想听一听前人的垂训,而不至于总是误解它们的话,我们便可以说,前人所留给我们的见教,就确乎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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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3:24 | 只看该作者

站在巨人的肩上

  佛门里有这样一段问答,有人问:佛是什么?和尚当即就回答说:屎橛子,麻三斤。

  问当然问得很当紧。如果我们要讨论佛法的话,就要继续把稳佛是什么这条线索,不然的话,便争论到唇焦舌躁,也还是言不及意。但和尚的回答呢,是不是有些让人生疑?在我们说到佛法的时候,不管是推崇的,或者是反对的,

  便似乎都不会这样不敬。

  这一段问答确实过于简炼,那就让我们换一段公案好了。换成下边的这一段公案,或许就可以让我们看出一点端倪,能帮助我们深入下去。

  有一次,一个小和尚来到佛殿里,在那儿撒了一泡尿。老和尚看见了,便责问他为什么要在佛殿里撒尿。小和尚说,那好,那就请师傅找一个没有佛的地方来让我撒尿。小和尚这样一说,老和尚便不再追究他,转身走了。

  这似乎就要清楚一些了。这儿就多了一句,要找一个没有佛的地方来撒尿。

  这样的地方能找到吗?

  这样的地方就找不到。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是真如实体这种物质化生出来的,佛门不过往往把这种实体简说为佛或佛性而已,这样也就可以说,这个世界就是佛化生出来的;既是如此,佛就无处不在,又哪里能够找到一个没有佛的地方,来给小和尚撒尿呢?

  所以在这儿,师徒两人不过是在借这样一件事情,来印证佛法的真义。如其不然,在不知道什么是真话的时候,也就不能辨别什么是假话,在佛殿里撒尿本来就很荒唐,小和尚又怎么能这样理直气壮,老和尚又怎么能不追究他呢?

  我们在这里写下这样两段公案,当然不是说,往后我们就可以跑到佛殿上去撒尿,或者把佛呼为屎橛子,那样的话,就画虎不成而反类其犬了。我们在这里诚然是要说明,佛门和道家虽然不曾使用唯物这样的字眼,但他们却正是十分彻底地认为,世界是物质的。

  佛和道化生成万物,万物当然也就是道和佛。此即道不远人,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这物质就不仅仅是屎橛子,麻三斤,而且还包括我们的身躯和意识,包括我们的生命。佛法和道义正是在这样的发现之上,找到了世界的统一性。

  我们向来都把我们的学科,分为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这就仿佛自然现象才是物质的,而人文现象则不是物质的。然而在佛法和道义看来,就不仅一切自然现象都是物质的,而且一切人文现象,诸如我们的思想和情感等等,也都是物质的。要说佛法和道义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它们超乎寻常的地方便在这里。

  那末很显然,事情的焦点就在我们身上。我们如果要体会到这一点,就得更加贴近一些地,来打量一下我们的生命。这就是我们最不清楚的事情,也正是我们最关心的事情

  仍然从比喻开始吧。

  天空清明如洗,大海也坦荡无垠,世界本来很平静。可是突然间,一阵风吹过之后,一个泡沫就生出来了,这个小东西是怎样生出来的呢?

  这就不妨说,是大海给了它一个有形有象的躯体,是大气给了它一个无形无象的心灵;从此在这天空和大海之间,就产生了一个新的个体,它四处浮荡着,也就犹如简单的生命。

  我们制造出来的气球也是这样。天地间本来没有气球,后来我们做了一个皮囊,又往里边装了气体,于是它就飘飘荡荡地走了,也就仿佛有了生命。

  泡沫和气球当然很简单,那就让我们再看看机器人好了。机器人是仿照我们的生命造出来的,我们甚至都称它为人,这就很象我们的生命。

  机器人有一个形体,相当于我们的肢体;有密密匝匝的线路,相当于我们的血管和神经;还有各种各样的元件,相当于我们的内脏和细胞;这一切当然都很要紧,但有了这一切之后,机器人是否就能动起来呢?当然又不行。机器人要动起来,又还需要有一种动力。这种动力就是电流,电流就是机器人的生命力。没有这种生命力,或者一旦不能载负这种生命力,机器人也就只是一具尸体。

  这一切不是都没有疑义?

  那末我们也一样。我们的生命也不能仅仅只是一副躯体,在这躯体之内,也当然还载负着一种生命力,或者连通着一种生命力。

  想想看吧,你能挥动手臂,你能迈出脚步,你是怎样动起来的呢?总要有一种力量来牵动它们吧,如其不然,你的机件一般的手臂也好,你的仪器一般的眼睛也好,便是没法动起来的;这种能牵动它们的力量,又在哪里?

  事实上,你不是一想伸出手臂,手臂就伸出去了?不是一想迈出脚步,脚步就迈出去了?这牵动和支配着它们的东西,就不过是我们的心念而已。除了心念之外,我们就看不出是别的什么东西。这要说玄秘,就玄秘到无处寻觅,不可思议;但要说简单,也简单到不值一提,可以让我们略去不计。这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像电流一样的力量,当然就是我们的生命力。我们也就是因为载负着这种最精微的能量,才成其为灵长的生命的。

  这一切不是也很明白?那末这一切,其实也就是佛法和道义在给我们讲说的道理。

  我们不是一直都以为,佛法和道义是虚幻和迷信的?我们之所以会这样认为,不过是因为我们还没有真切地打量过他们而已。一旦消除了这中间的隔阂之后,我们便会清楚地看到,这仿佛很玄虚的一切,就都是如实道来的。

    

  现在我们就看到了,生命的特征是什么呢?如果要组成生命的话,必须有两种东西。一种东西是有形有象的,用来构成一个形体。一种东西是无形无象的,则是这个形体的动力。你也可以把它称为活力,称为生命力,或者称为什么都可以,却是捕捉不到的,而又显而易见的。

  这两种东西,当然都是这同一个宇宙里存在着的两种不同形态的物质,而不会是这个宇宙之外的什么东西。

  在气泡那儿,这就是水和空气;在氢气球那儿,就是皮囊和氢气;在机器人那儿,前一种东西就要复杂一些了,有金属和半导体等等,而后一种也还是很简单,就是电力。

  那末在我们的生命这儿呢,这两种东西又是什么呢?现在我们依照道家的说法,就是我们每每在说到的阴阳了。

  这阴阳二字本来也很平常,只是由于被我们广泛地援用,仿佛要怎样差遣它们都可以,倒反而掩揄了它们的原意。其实这阴阳二字在前人那里,就不过是指两种不同形态的物质而已。

  阴是什么?阴是一个总称,就是指一切有形有象的、可触摸和可视听的东西。现在我们说,我们的身躯是由元素组成的,一旦死亡之后,便可以还原为铵基酸,还原为氮磷钾;佛法说我们的身躯是由水火风土结合而成的,这生命里的色受想行识五种表现也全都是阴浊的;我们的说法和前人的发现,便都是说的同样的道理。

  阳是什么呢?阳诚然就是无形无象的了,不可触摸也不可视听,我们虽然把它比喻为空气和电流,但它又不知比空气和电流要精微多少倍,这就是道或真如实体,就是我们的生命力。

  阴和阳是什么关系呢?阴是由阳化生出来的,是从阳之中析落出来和凝聚起来的。这一点,我们已经用水的世界来做过比喻。像冰、水、云雾和水蒸气都是由气化生出来的一样,我们这个宇宙里的日月星辰和各种阴浊的元素,也是从阳性的道或真如实体之中化生出来的。

  所以老子说,道生一,有了道也就有了一,有了能化生出世界来的元阳或真如实体;一生二,从这个元阳里生出来许多的阴浊的物质之后,就有了阴阳两种东西;至于生命呢,就是在第三个层次上了,则是由阴阳两种物质结合而成的。“万物负阴而抱阳”,这就是老子给生命下的定义,说得就非常贴切,也非常实际。

  换成一个图形来表示的话,就是太极图了。道家就把所有这些发现,都浓缩在一个太极图里,只用一个小小的图形,便说尽了天上地下的秘密。所以即便只是作为一种表述,这太极图也无可比拟。

  太极图当然不是一个图。它首先就不是一个平面的圆圈,你可以先把它看成一个球体。然后你再放大这个球体的边界——作为一个图形画下来的时候,自然不能没有边界,否则就画不下来,但实际上,这个球体就是没有边界的。这样无限地放大之后,就不再是一个球体了,它无边无际,就刚好是我们的宇宙。

  那末这之中,阳就是用纯然的白色来象征的,阴就是用浊重的黑色来概括的,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许多的时候,许多的地方,这阴阳两种物质就结合在一起,成为第三种叫生命的物种。由于阴阳消长的情况不同,好比黑白两种原料的配制不同,所生成的物种也就是各种各样的,千变万化的。用道家的说法,就叫一物一太极。

  所以在《道德经》的第一章里,老子才一开头就提醒我们说,在我们去打量世界的时候,就不能只看到黑的、 阴浊的、有形有象的东西,同时也还要看到白的、精阳的、无形无象的东西。有欲观其窍——在有形有象的范围里,我们只能看到事物的现象;无欲观其妙——而在无形无象的存在里,我们则可以看到事物的本质。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情,都同样是存在着的情形。玄而又玄,众妙之门——只有把这有和无两者都看清楚了,我们才算是把握了全部的秘密。老子的这种世界观,显然就更为深邃,更为缜密,为我们所不及。

  在前面的篇什里,我们不是有过兽、人、神的说法?那末很显然,神就是白的,人就是半黑半白的,人的身躯和兽的身躯便都是黑的。我们的生命就这样产生出来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又还会是怎样的呢?又还有谁为我们提供过什么解说,像这样的言之成理呢?

  所以在我们的传统的语义系统里,就不把生命称为生命,而称为性命。称之为生命,是后来的事情,显然就缺少一种提示,比较的笼统,只是着重于命,反映了我们认识上的模糊;而称为性命呢,就要清楚得多了,则准确地对我们说,这生命其实有两个部分,一个是我们阴浊的身心,一个是我们纯阳的本性。

  说得稍微仔细和具体一些的话,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以为我们的生命只是一副躯体的话,这就不完全了,顶多只不过说对了一半而已。在我们的生命里,除了我们所知道的各种有形有象的系统,如骨骼、筋络、消化、呼吸、神经、血液、生殖等等系统之外,又还有一个无形无象的生命力系统,就是道家所说的精、气、神系统。

  精气神当然是三位一体的。其实这个精,就是精微、精灵的意思,依照老子在《道德经》里的解说,也就是道和阳的别名。所以老子说,道之为物,其中有精。说得简明一些的话,在我们的身体里,就不妨用血液来做比喻:精就相当于毛细血管里的血液,气就相当于动脉和静脉血管里的血液,神则相当于心脏里的血液。像这样的,这种精阳就充满在我们的每一个细胞和器官里,使我们的这个身躯成为一个鲜活的体系,能够行动,能够和外界交流,显得有精力。一旦精气神散了,或者我们的躯体因为受伤或老化而不能负载它了,我们也就会没精打采,或者奄奄一息。

  这就是一个人人都能感受到的事实,甚至都没法怀疑。

  这样看起来,和尚在开头的时候说,屎橛子麻三斤都是佛,天上人间没有一处没有佛,就既不是泛神,也不是故弄玄虚。这儿有的就只是物质,而没有别的。要是我们把这一切看得玄虚了,弄得错乱和迷信了,那错就不在佛法道义,而全在我们自己。

  我们一向不是说,我们是生活在阳界里?现在看起来就不对了,这就不过是一种习惯的说法而已。究其实,我们就应该是存活在阴界里。我们的山川和土地,还有我们的身躯和意识,都是阴浊的;而只有我们的本性,我们的精气神本身,又才是纯阳的。

  我们不是又还有一种阴盛阳衰的说法,说的是女性的强盛和男性的衰弱?现在看起来也不对了,所谓阴盛阳衰,倒应该是指物质和欲望的膨胀,而使得我们的精神和智慧日见的衰微。

  事情的关键在于,对于我们的身躯,对于阴浊的物质,我们已经长久地探索过了;而对于我们的意识,对于我们的阳性的灵智,我们又还没有探索过,或者还没有来得及。所以有一半以上的世界,我们又还是知之甚少或一无所知的。

  那末很显然,如果我们手里只有一种解剖的办法,就是没法去割开我们的意识和心灵的。这也就是我们越不过生命这道界限的原因。对于有形有象的物质,我们可以用有形有象的手段去把握,但如果要对付无形无象的东西,要深入我们的心灵,就得换一种办法,同样用无形无象的手段去把握才行。

  这种办法,诚然也就是佛法和道义。我们就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继续去了解意识和心灵的秘密。如其不然,要让我们自己再去找一条路的话,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就只能得知我们的前人在两千年以前就知道了的道理,那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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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5:07 | 只看该作者

找一张安详的面孔

  一位姑娘到了婚嫁的年龄,亲友们热心地为她约了一位男朋友,希望她能去见一见,姑娘答应了,说见见也行。待到相见回来,却有些不高兴。原因呢,则是因为对方只看见她的美貌,而看不见她的气质。如果把美貌与气质相比,姑娘倒宁愿自己是有气质的。

  那末是不是呢?在人们的身上,就果真有一种叫气质的东西?

  从一方面说,气质的存在就真实不虚,乃至于一个人的气质,就会显露在这个人的一言一语和一举一动之中,把这个人和别的人们区别开来。我们就往往用气质来评说一个人,说这个人大气,有一身正气或一腔豪气,甚至于有王者之气;或者反过来,就说这个人小气,邪气,甚至阴阳怪气,流里流气。这就没有什么不清楚,是我们都能感受到的。

  然而从另一方面说,这气质究竟是什么,又几乎是没法言说的。它无影无踪,你就没法寻觅。一个人的气质就很难摹仿,甚至也不能学习。或者使人亲近,或者让人讨厌,也很难穷究其中的道理。一个人何以会如此,而另一个人何以又如彼,倘一追究,也就会深不可测,深不见底。

  但有一点应该说很清楚,这个气,就不会是我们整日里都在吐纳的空气。用心体会一下便不难看到,我们的气质就正与我们的意识相联系。这里我们之所以要引出气质这个话题,也就是要深入一些地,来看一看我们的精气神体系。

    

  我们有一个成语,不是叫心平气和,或者平心静气?这就是十分平常的,人尽皆知的。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说法太平常了吧,我们对此倒有些漫不经意。其实在这个成语里,就泄露着生命的秘密,真切地揭示了意和气的关系。而这种关系,也就是佛法和道义要给我们讲说的道理。

  我们确乎知道,一个人的心里很安详的时候,这个人便是和气的。这就是心平气和,心平气也和。但这样的时候又很少,人又是一种不稳定的存在,我们的内心又像天空一样,并非总是天高气清,倒时时都是云遮雾绕的。到了发怒的时候,也就会怒气冲冲,有如雷鸣电闪。等到雨收云散而阳光映照,又会变得喜气洋洋。之外呢,当然又还有心虚气馁的时候,盛气凌人的时候,或者荡气回肠的时候,这各种各样的情状,就无不与一个气字相联系。

  生气这个词就很贴切。你本来还是心平气和的,但紧跟着就生起气来了,你是怎样生起气来的呢?这当然是什么刺激了你,你看见什么了,或者听见什么了,比方说看见什么不平的事情了,或者听见有人在说你的不是了,你的心意也就动起来了;而你的意动了,你的气也就动了,或者是风乍起而吹皱一池春水,或者是大风起兮云飞扬,你便生起气来了。

  当然了,有的时候,你也并没有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而只是一时间想起了什么,便愈想愈觉得不平,愈想愈觉得屈辱,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丝淡淡的云彩,到后来就黑云压城城欲摧,你就生起气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意和气之间的关系,也就更清楚了。

  那末这时候,如果你自己不能平息下来,而人们又要帮助你平息下来,就要顺顺你的意,或者换一个什么办法,消消你的气。顺了你的意,也就消了你的气;消了你的气,也就顺了你的意。——这当然还是对寻常的情况而言,在更深沉的情况下,如果不把仇人置于死地,乃至千刀万剐,就难消一个人心中的恶气。而为了忍气,负气,咽下这口气,或者要争一口气,也就会让一个人始终处在一种郁结的状态里,从而支配着这个人一生的行迹。

  这样我们就应该看出来,气的存在就并非查无实据。而且还应该说,各种不同的意识状态,就和各种不同的气的状态相联系。而这种内在的情状,便会在一个人的神气里泄露出来。以至于通过察颜观色,我们也就能多多少少地窥见这个人的内心状态。

  据说,有一位弄摄影的人士,就曾经暗藏在一处繁华的街头,摄下过一百位路人的神情,而摄下来的一张张面容,就叫人大为惊震。这些面孔,竟然就没有一张是微笑的,或者是安详的,倒都是愁苦的,焦虑的,若有所思的,或者心怀茫然的。日子连绵地来到今天,这人世就太吵嚷了,太繁复了,我们都陷落在自己的是非得失之中,既患得之,复患失之,就难免是心绪摇曳的,神色异样的。

  能不能找到一张面容,是安详而清明的呢?

  这时候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去看看佛的面容——比如龙门石窟的卢舍那佛的面容吧。要是你不能走到那尊佛像的近前,便看一看画像或照片也可以。有人把他称为东方的维纳斯,这当然只是一种西方心理,虽然想说的是一句恭维的话,却至少也是辞不达意,佛陀的容颜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又哪里是一个执迷不悟的美字能概括的呢?那正是圆满的,宁静的。

  我们已经知道了,这心灵只有是圆满的,又才是宁静的;只有是宁静的,又才是圆满的。什么是圆满?就是佛陀在觉悟之后,便平息了心里的所有的波澜,这时候佛陀的心量便广大到无边无际,和整个的天上人间融合在一起。什么是寂静?则诚如常言所说,满满的一壶水,就不会晃荡,也不会摇响,于是佛陀的神情又才那样宽阔,那样宁静;即便有一种喜悦,也同样无边无际,因而是似有若无的。

  要说平心静气,这才是真正的平心静气,是我们的生命所能达到的最高的境地。

  那末不用说,这儿所说的意,就属于精气神之中的神;这儿所说的气,就是精气神之中的气。为了和空气区别开来,往后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就把它写作真气。

    

  事情确实是这样,精气神三位一体,就构成了我们的生命力,使我们成为活生生的,会思维的,能行动的,有表情的。

  在这里,精,就是精阳,就是我们已经知道的道或真如实体。它是精微的,并因为是精微的而是灵智的,所以也叫做元神,是生命力的物质基础,是我们的本质或本性。

  我们的意识呢,则是精的一种作用,一种凝聚。一旦凝聚起来了,也就成了有形有象的存在,所以也叫做阴神,或者叫做识神。我们说意识就是神,就说的是识神,以区别于元神。识神是由元神而来的,又不同于元神。

  至于气呢,则是意的一种显现或传递,所以也不妨说,意即是气,气即是意。对于修行的人来说,炼意也就是炼气,炼气也就是炼意,因此行家们便说,炼气不如平心,平心则莫如念佛读经。而气就好比空气,一旦流动起来,也就会成为风似的。

  关于这一点,即关于我们的精与神、元神与识神、或者灵智与意识之间的演变,还有它们之间的一而二、二而一的联系,在前面的篇什里,我们就已经作过了一些比喻。

  我们就曾经把我们的灵智比作水,而把我们的意识比作波浪。然后就看到,灵智一作用,就成了意识,正好比水一动荡,就成了波浪。水一旦成了波浪,就好像成了一面面各不相同的镜子,能映照出各自不同的情景,也正如我们的意识,在不同的人的心里就会有不同的模样。

  我们又还把我们的灵智比作过空气,比成过氢原子和氧原子,而把我们的意识比作云雾和水蒸汽。水诚然是由氢原子和氧原子结合而成的,所以氢原子和氧原子就是元神,是事物的本质。然而一旦成为云雾之后,这些如丝如缕的云霞,或者成团成块的云朵,也就仿佛我们的意识,因为有各种不同的形状,所以又才有各自不同的见解和思想。

  我们当然还可以再作一些比喻,也仍然是同样的道理。

  现在我们就把这灵智比作铁,那末意识呢,当然就是铁丝、铁条和铁圈,是各种各样的铁器。这各种不同的铁器,当然也就能传达各种不同的信息。

  再就把这灵智比作电波吧,而意识呢,自然就是一定的波长。一般的电波不载负特殊的信息,又只有特定的波长才能传达特殊的信息。那末很显然,这特定的波长,也就像不同的观念或见地。

  总之,这一切就不过是物质和物质现象,没有别的。

  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识诚然是不一样的,这种不同的意识状态,其实也就是不同的物质状态。我们每一个人的灵智本来都相同,但由于与外界的联系和交流不同,所形成的物质状态也就不同;这种物质状态的不同,就表现为思想意识的不同。

  所以佛家在说到我们的心识的时候,就说了这样两句话,一句叫识缘名色,一句叫名色缘识。第一句是说,我们的意识是从世界中来的,是心灵对外界的一种反映。第二句就反过来,说这意识一旦形成之后,我们也就必然地要用这意识去打量世界。

  这两句话是我们能接受的吧?这诚然就是我们的处境,这样的表述就很唯物,也很辩证。我们向来也正是这样看待事物的,应该说与佛法没有什么差异。

  那末请注意了,也正是在这里,佛法与我们之间,也就有了深刻的分歧。

  在我们来说,认识到识缘名色和名色缘识,也就到此为止,仿佛到了一个终点;而对于佛法来说,来到了这里,却仅仅只是一个起点。

  佛法给我们指出来,正是在这儿,就掩盖或遗漏了一个秘密。我们的灵智一旦成了意识之后,我们就陷落在我们的意识之中,也就好像被污染了,被囚禁了,被异化了,从此心灵就不再清净妙明,便再也不能像平静的湖水一样去映照世界。当我们再去看世界的时候,就总是带上意识的色彩,并且很难觑破这意识的阻隔,摆脱由此而形成的障碍。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就很像一架计算机。我们陷落在这些信息里,就区分着这些信息。有区分就有趋向,有趋向就有选择,这就仿佛输入了一定的程序。比如说,这程序就只接受甜的,而拒绝苦的;只心爱艳丽的,不喜欢素净的;乃至只选择名师制作的,不理睬普通加工的。凡此种种,自然就因人而异。

  我们的思想和情感,我们的强大而固执的自我,实则也就是这样产生出来的。一旦产生出来了,也就会自己迷惑自己,自己印证自己,或者把如丝似缕的云霞当为真理,或者把成团成块的云朵视作目的,然后为我们自己所珍惜。乃至于每一个人的心目中都会有一个世界,并且有一份和自己的世界相应的真理。若依佛门的知见,这一切便是闻所成慧、思所成慧,是常慧、我慧,便都是被污染以后的有漏智慧,而再也不是我们本来所具有的清净妙明的无漏智慧。

  所以佛就悲悯地把我们称作有情众生。并且说,凡有见解,皆是识心的分别计度,但有言说,都无实义。

  而佛法的要义,就是要息灭掉这些凝结起来的识心,使我们的心灵重新变得博大和清明,而回到本来所固有的天人合一的境地。

    

  事情确乎就像这样了。在这个茫茫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物质的存在,我们的意识和情感也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末在这里,随之而来的,就还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或许我们还没有真正地想过,现在却是不能不想一想的。

  我们曾经用气球来比喻我们的生命,说我们的生命也像气球一样,是把一团无形无象的东西,载负在一个有形有象的皮囊里。现在我们就应该看到,这个比喻还没有说完。我们追寻了这一切,却至多只说了一半。

  一只气球破了,就什么都没有完结。皮囊的碎片还在,里面的氢气也还在。 碎片经过加工以后,又还能做成新的皮囊;氢气搜集起来以后,也还能装进另一个皮囊里去。那末人呢,人的身躯和意识,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

  身躯就不用说了,这我们都知道。这里只说意识,说这个意识体,它是不是还存在呢?

  佛陀就肯定地对我们说,它是存在的。

  这应该是当然的了,在跟着佛法走了这样的一段路程之后,我们不难看出来,这就是佛法的应有之义。气球坏了氢气还在,电器坏了电流还在,它们根本就不会朽坏,那末我们如此精微的灵性,又怎么会朽坏呢?

  我们已经知道,它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无大无小、无内无外、无远无近的。不用说朽坏了,就是连衰老也是不会衰老的。

  那末也是在一次法会上,佛陀在说过了这样的话之后,就有一位波斯匿王站起身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这位大王对此还有些狐疑,希望佛能给他讲一讲其中的道理。

  佛陀当然不能对他说,这是在菩提树下证道之后而得知的,那境界太幽远了,波斯匿王难免不知所云。于是佛陀就找了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来为他作一些说明。

  佛陀就问他,你见过恒河水没有呢?

  我见过的。王回答说,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带我去看过恒河水。

  佛陀便继续问他,那末设若十三岁的时候,或者二十岁的时候,你又去看恒河水,所见到的河水是不是一样的呢?

  是一样的。波斯匿王说,和我三岁的时候见到的一样,宛然无异。而且我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所见到的恒河水也还是一样的。

  这就对了。这样佛陀便对波斯匿王说:你现在头发也白了,皮肤也皱了,你的身体已经老了,而你用来看恒河水的那种能力,我们就称它为见精吧,却还和你三岁的时候一样,既没有像你的身体一样打皱,也没有像你的身体一样衰老。和你的身体相比,这见性就显得不可磨灭,就是不会老的。既是如此,你们又怎么能武断地说,你的身体溃散以后它就消失了呢?

  确实,如果我们老眼昏花了,或者有障碍了,这就不过是器官坏了。等戴上眼镜了,或者把内障摘除了,也就能看见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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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5:55 | 只看该作者
末不用说,当我们注意到这一切的时候,也就会意识到,人兴许是有灵魂的了。

    

  事实上,关于人有灵魂这一点,在人世所提供出来的例证里,在古往今来的记载里,就是所在多有的。相信我们都有自己的所见所闻,乃至都不劳援引,无须列举。倘一列举,就会举不胜举,仍然落在资料的准备之中,则不是本书的目的。而要说相信不相信的话,那末占人类大多数的皈依在宗教里的人们,便也是相信的。人们若是相信了这一点,也就一定有他们的体验,有他们的道 理。对于这一切,我们又怎么能掉以轻心呢?

  长久以来,我们总是把佛法称作虚无主义,现在看起来,该称为虚无主义的就不是佛法,倒是你自己。如果我们明明知道,物质是不灭的,能量也是不能创生和不会消失的,那末在我们的出生之前和死亡之后,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所以佛门中人也就可以反过来,把我们称作虚无主义,这就是叫人啼笑皆非的,始料未及的。

  那末不难想见,人如果有灵魂的话,这灵魂就会流转下去,成为我们的与身俱来的根柢,成为一个人的最初的内因和最早的依据。这样一来,这个人今生今世所具有的天份和气质也好,还有这个人今生今世的吉凶与祸福也好,便都不再是没有由来的事情,而是事出有因的了。

幸运与不幸

  我们活着,确乎已经看到了,来到这人世上的人们,都有各自不同的命运。

  在开头的篇章里,我们已经举过例子了。现在又举一个例子的话,则比如说,这儿有一位姑娘,她的遭遇就非常不幸;而与她相比,我们还要提到的一位年轻人,便可以说非常的幸运。

  这两件事情,一件发生在杏花春雨的江南,一件则发生在铁马秋风的塞北,然后都由我们的报纸刊载出来,成为这人间的新闻。

  先说姑娘吧。对于这位姑娘来说,事情正是祸从天降。这一天,她正在街上走着,可是在突然之间,就被三个男人拦住了。她与他们素不相识,当然更没有招惹他们,而这三个歹徒却拦住了她,跟着就要强暴她。

  并非在大街上走着的姑娘都会这样的不幸,而她的不幸又还不仅如此。袭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发生的,姑娘大声呼救了,也努力抗争了 ,往来着的人们就听见了她的呼唤,也看见了正在发生着的暴行。据事后的报道说,只一时间,在事件的现场,就聚集起来上千的人。但说来也让人难以相信,人们虽然聚集起来了,又只是在那儿围观而已。在上千的人众之中,就没有人再往前走一步,去助姑娘一臂之力。

  像这样的,一场悲剧就发生了。用我们格言一般的话来说,在这一处自古繁华的街市里,就发生了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情。

  这是姑娘的遭遇。而北方的那位年轻人呢,就要比她幸运得多了。

  年轻人也遇到了麻烦,在事件开头的时候,他就掉在了一处水塘里。水很深,水面又是冰封着的,他要沉落下去了,就努力地挣扎,大声地呼救。

  照理说,他的呼救不会有什么希望。时间是在冬天,地点又是在荒郊野地,这时候的北国风光,正是一片岑寂,又有谁能听见他的呼唤,然后能赶过来搭救他呢?

  但说来也同样叫人难以相信,这时候就有一个男人,而且也是唯一的一个从这野地里路过的人,却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听见了呼救之后,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即赶到水塘那儿去,救了年轻人的性命。

  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这个男人是一个罪犯,刚刚从监狱里得到假释,回去探望家人。正因为如此,他才从这野地里路过,救了年轻人的性命。而他在救了年轻人之后,却沉在了水塘里,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这两件事情,自然也是随手摘下来的。我们把它们写在这里,当然不是因为它们特别离奇。这人间的生活若是要离奇起来,就会离奇到不可思议。我们甚至都不必去列举那些离奇的事例,即便在寻常的人们这儿,其间的阴错阳差和神差鬼使,也让我们望尘莫及。因此我们也渐渐地明白了,再喟叹人生和命运的无常,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我们总得再往前走一步,从中看出一点什么东西。

  那末这时候,我们把这两件事情连在一起,便不难看出来,我们通常所持有的种种见解,不论是哲学的、科学的、历史的或者伦理的,便都不能更进一步地帮助我们把握我们的遭遇,不能深入到一个人的具体的命运中去。这些学问仿佛和我们很切近,其实却又像镜花水月一样,是没法援用的。

  这儿就有更深入的因果,需要我们去寻觅。

  不是吗?姑娘应该得救,却没有得救,年轻人似乎不会得救,却又得救了,这是为什么呢?这一切又是怎样实现的呢?这就是人生最实在的状况,是近在 眼前的问题。而我们平常所依仗的、深以为是的种种见解,却不能回答这些问题,或者不打算回答这样的问题。

  我们对哲学抱着深深的敬意,它一直在思考着天上和人间的最根本的问题。 然而许多的岁月过去了,一卷卷的著作印出来了,也还是不能告诉我们这天地和生命的根柢,因此也不能告诉我们这人生和命运的真谛。以至于呕心沥血的哲学家,倒往往因此而病了,绝望了,或者精神失常了,让人殊觉惋惜。

  科学对我们的关切,自然也让我们万分感激。它能制造出来许许多多的东西,可是对于人的命运,对于人的情感和心灵,也只能默不作语。科学家能把我们送到月球上去,却不能把自己的命运把握在手里。即便科学能把人克隆出来,也还是用已经存在着的生命克隆出来的。我们能描绘出生命的基因图谱,却还是无法合成细胞。这生命与非生命的界限,也仍然跨不过去。

  历史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有人得救了,有人又没有得救,这样的情况,就是古往今来皆如此的。我们平日里总说社会是发展的,历史是进步的,若是以物质的膨胀而论,倒或许如此,如果就人和人的境况看来,则殊觉未必。其实这种发展的和进步的见解,不过是欧洲中心主义,它随着殖民主义而散布开来以后,就一直弥漫在我们心里。至于历史为什么必然是进步的,我们又是不是果真地进步了,就要到头来才能论定,因此也就是值得商量的。

  伦理当然也是这样。在这里,如果把街头的一千个人与水塘边的这一个人相比,你就不能说他们的文化教养都不如他高,或者他们的道德水平都比他低。在此之前,这一千个人都是守法的市民,而这个男人却已经成了罪犯;那末换一个场合,你也不能断言这一千个人之中,就不会有一个见义勇为的人。一切既是如此,对于一个人的命运,我们就不能泛泛而论,或者只是把事情罗列和复述一遍,就算是找到了原因。我们不能到此为止,总得更深入一些才成。

  于是这时候,我们便有些怀疑了,莫非在这个年深月久的人世上,就再没有什么别的法门,能够帮助我们把这一切深入下去?

  这样的法门诚然是有的。入我门来一笑逢,佛法正是这样的法门。

  我们以为可以依赖的东西,其实倒没法捏在手里;而我们以为不可以相信的佛法,又倒是可以把握的。

  其实,在本书的开头,我们就已经大致地追踪过,命运的咽喉在哪里。那时候我们看到,一个人的命运的依据,归根结底,是藏在一个人的心灵里,藏在一个人的念头里。这就是内因,就是分。至于一个人的遭遇,则不过是外因,是缘。所有的外因,就都是通过念头这个内因,才化为行动的。姑娘没有得救,就是因为那围着她的一千个人,都没有动救她的念头;而年轻人得救了,则是因为那个唯一从野地路过的男人,却刚好动了救他的念头。

  事情就是通过念头来实现的,我们所面对着的又还是念头。

  我们的心里都有哪些念头?在原来,我们以为只有两种念头:一种是眼前展现着的念头,我们把它叫做显意识;一种是过去积存下来的念头,我们则把它称作潜意识。这两种意识的内容,便属于历史和伦理。这一切当然都很对,长久以来,我们也正是这样来分析我们的念头的。

  但现在看起来,这就有些不够了。如果我们的心里仅仅只有这样两种意识,那就还不足以解决个体之间的巨大的差异,不足以观照一个人的命运的轨迹。

  这两种意识都是后天的意识,我们的心灵里又还有一种藏得更深的意识,则是先天的。这一点,就是我们忽略了的,或者说还没有去把握的。要说我们有什么欠缺的话,事情就出在这里。

  其实我们也早已看到了,在我们的身上,就还有一种与身俱来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天资或才具。这不是父母的基因遗传的,父母的基因只遗传我们的躯体。常言说一龙生九子,其形体有可能相像,其品性又是不一样的。不然的话,又要有怎样的父母,才能遗传为爱因斯坦,或者释迦牟尼?这种与身俱来的天赋,从我们成为一个生命的时候起,就深藏在我们的心灵里,之后就作为我们的第一内因,从根本上决定着我们的个体的差异。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顺便地说,比如说你就去观察猫吧,其情形也是一样的。猫有什么社会伦理可言呢?然而每一只猫,也都有自己的个性和脾气,有的纯真柔媚,有的狡诈凶狠,有的则豪放不羁,便几乎与人无异。

  原来我们不清楚这是些什么东西,便把它撇在一边,对它漠不在意,或者将信将疑。后来经过佛法为我们说明过后,我们便知道了,这就是流转着的意识体。佛门把它称作藏识,世间则把它称作灵魂,便都没有什么不可以。在前面的篇幅里,我们就追寻过它的根由,现在我们来察看我们的命运的时候,自然就不能把这一点略去不计。

  这样我们就应该说,当我们来到这人世上的时候,便已经不是空无所有的。我们的心灵并不像一张白纸,而是载负了一个流转着的意识体。就像机器人,当一个机器人制造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带上了一定的程序。我们尽管新换了一副躯体,又还是携带着往日的信息,你欠着别人的还依然欠着别人,别人欠着你的也依旧欠着你。这与身俱来的程序,便成为我们今生今世的根据,我们往后所遭遇的一切,就最终都得缠绕在这个根据之上,然后再表现为念头,支配着我们的行迹。作为一个核心,它藏得这样深,这样隐蔽,就让我们自己捕捉不到,也为我们的逻辑分析所不能及。以至于这念头显现出来的时候,就仿佛神差鬼使似的,让我们在差之毫厘的时候,结果也失之千里。

  就说这位姑娘吧,她之所以不能得救,若依佛门的因果看来,这种更深层次上的原因,便是藏在她的心灵里。在姑娘的与身俱来的程序里,就不曾藏着一种能与那一千个人交流的信息。换句话说,就是在姑娘的前生前世里,便都不曾和那一千个人的身世发生过足够的联系,所以在今生今世相逢的时候,她与他们之间便是有缘无分的。不妨用一个比喻来说的话,就好比只有特定型号的遥控器,又才能打开与它相应的接收器,而姑娘的这只遥控器从出厂的时候起,便是打不开那一千只接收器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又还能怎样来解说这一切呢?

  年轻人当然就不一样了。在年轻人这儿所发生的情形,就如同我们的另外一种表述,叫一见钟情,一见如故。人怎么能够一见钟情或一见如故呢?若是用我们的伦理来解说,这样的情形就会显得不可思议。但如果他们确实又一见如故的话,这旧情不在更久远的因果里,又会在何处呢?所以情人们才往往说,我找你许多年了,我等你一辈子了,就未必都是巧言令色,算来也是有缘有故的。

  那末当然了,如果一切正是这样的话,就会让我们半忧半喜。事情如果能像年轻人那样的幸运,便会让人大喜过望。但事情如果像姑娘一样的不幸呢,就是让我们难以接受的,乃至于不愿相信的。

  然而这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们虽然把姑娘的遭遇称为不该发生的事情,但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已经发生了,就表明了它是应该发生的。虽然看起来有些偶然,但所有的偶然又全都包含在一定的因果里,不然的话,又何以会这样的偶然呢?

  这就是佛法说的因果报应了。

  我们一直都在推测世界是怎样的,或者是必然的?或者是偶然的?或者是随机的?这时候佛法就对我们说,世界是因果的,因果是相应的。

  这就不能不说,佛法说得更有道理。其实不管必然也好,偶然也好,还有随机也好,便都是对因果而言的。当我们把事物的因果关系看得很清楚的时候, 我们就会说它是必然的;反之,当我们看不清楚事物的因果关系的时候,我们就会说它是偶然的或随机的。事情的要害,全在因果这里。我们面对着的所有的秘密,就不过密在因果二字上而已。

  世界不能不是因果的。凡是原因都会引出结果,凡是结果也一定都有原因; 一件事情在成为原因之前,便已经是一种结果,而在成为结果之前,又有全部原因;因中有果,果中有因,因又生果,果又生因,这因果就无始无终,无穷无尽。

  因果也不能不是相应的。什么是因果呢?佛法解释说,就是此有则彼有,此灭则彼灭,此生则彼生。要是因果不能相应,你生病,我疼痛,南辕可以北辙,缘木也能求鱼,这世界又怎么能成其为世界呢?

  如果我们一时间看不清楚事物的因果关系,当然就不能断言说,事情是没有因果的,或者这因果是不相应的。比如说,春天播下一粒谷子,秋天收获一束庄稼,周期不太长,这因果我们就能看见;但如果我们播下的种子,要一百年以后才能发芽,其中的因果我们就看不见了,那又怎么办呢?又如果这粒种子是在一百年前播下的,现在却突然发芽了,是不是就很奇异呢?这时候也就不能说,因果在这儿是不应验的。

  人世间的因果当然也是这样。如果只以一生一世的情形来考察,这因果就好像有些杂乱无章,一个罪犯能救下溺水的年轻人,一千位市民却救不下一位落难的姑娘,乃至于在这个古往今来的人世上,就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好人倒没有善终,恶人也会有好报。但如果人的因果不止一生一世,而还有前生后世,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有三世因果的话,事情就会不一样了。那就会如我们的常言所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这是否就是宿命论呢?当然不是,这既然是因果论,当然就不是宿命论。如果是宿命论的话,便以为一切都命中注定了,是没法改变的。而因果论则不过是说,过去的原因决定着今天的结果,而今天的原因则决定着未来的结果;改变了原因,也就改变了结果;好比说一具机器人如果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其唯一正确的办法,就只有控制自己的信息,改变自己的程序,而不是去巧取豪夺,去排挤和打击别人;从现在起就积累新的原因,到后来也就会有一个新的结果;命运正在自己的手中,不用四面八方去寻觅,也不待他人为你言说。

  那末写到这里,我们也就应该看到了,以姑娘和年轻人为例,跟着再扩大一些,我们通常所说的历史,就不过是许许多多的人们的命运而已。历史的因果和面貌,就是由一件件具体的命运决定的。这样一来,事情就十分显然,如果我们看不透这些具体的命运和因果,这总体的历史其实就是没法解说的。倘一解说,便不管我们说得怎样详细,怎样的有条理,也只能是一种表相的复述,只能罗织出一个因果的外壳,而不会有更多的意义。

  关于这一点,这里就只举一个例子,而不能多说了。仔细地说来,就需要更多的篇幅。并且为了留有余地,让我们的思路更宽松一些,我们就不在历史中找例子,而在历史的文本中找一个例子。

  这就说《水浒传》吧。水泊梁山这一场轰轰烈烈的聚义,是怎样实现的呢?不用说,是一百零八位好汉上演出来的。而这一百零八位好汉又是怎样在这人世间出现的呢?作者施耐庵就说,是有一百零八个灵魂转世之后,才上演出这一场历史的戏剧来的。

  这一点你当然可以不同意。如果要对施耐庵的意思作一番另外的解释,当然也任凭你。但施耐庵本人确实就是这样看待历史的,因此在《水浒传》里也正是这样写的,这却是真凭实据。我们就不能只认定自己的解说,而把施耐庵本人的解说略去不计。

  施耐庵的眼光, 诚然就是佛法道义的眼光了,这里我们只是顺便地提到这一点,看到有这样一条线索而已。在我们看来,这或许就过于离奇,但历史本身不就非常离奇,让人总看不透其中的秘密?换成这样的眼光来看看历史,历史就会是别有一番风光的。常言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如此等等,也就并非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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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6:31 | 只看该作者

一觉如小死

  我们渐渐地走进了我们的心灵,这心灵确实深不可测,深不见底。

  我们一向都说,人是靠头脑站立着的,如果我们不清楚这心灵的秘密的话,我们又怎么能清楚自己是怎样站立着的呢?所以哲学家们也说,我们始终面对 着的一件事情,是认识我们自己。而我们如果要认识自己,当然就得从生命的本身开始,才能给我们的认识找到一种唯物的依据。不然的话,只是在见识上绕圈子,便如佛法所指出的那样,不过是在黑窟窿里做鬼活计。不仅是本末倒置的,而且还正是我们向来所不以为然的唯心主义。

  我们已经走过一段路程了,现在就让我们继续走下去。

    

  人们对自我的寻求,自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这并不是现代人才有的特征;在我们的前人那儿,就已经把这一点追问得非常彻底。《奥义书》里便记下了这样一件事情,很早很早以前,一位国王和一位修道的人在街上走着,一边走就还在一边讨论,我们的自我在哪里。

  我们的自我在我们的心里,这似乎是很清楚的。然而这时候,道人却指着一个在路边睡觉的乞丐问国王:这个人现在睡着了,那末他的自我在哪里?

  国王说:当然是在梦里。

  道人又问:设若他熟睡无梦呢,那自我又在哪里?

  国王没法回答了。一个人熟睡无梦的时候,我们确乎就不知道那自我在哪里。

  并且同样的,我们既不知道这自我去了哪里,也就不知道它又是怎样回来的。紧跟着,道人用手杖戳了一下乞丐的腿——仅仅是戳了一下腿,便仿佛戳 到了他的心,乞丐就醒过来了,那自我也就回来了,道人便问国王这自我是从哪里回来的,国王也当然说不出来,只有默然无语。

  也许我们不以为这是一个问题;然而怎么说呢,只要我们肯稍微想一想,这确实就是一个问题,而且还是一个在陡然之间就会变得非常严重的问题。

  不是吗?我们不是一直在热烈地谈论着,要设计自我、塑造自我和展现自我?这当然不错;那末很显然,在开始这种设计、塑造和展现之前,我们就必须首先要弄清楚,这个自我究竟是什么。不然的话,比如说这位国王吧,在自我的面目和踪迹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他又能凭借什么去设计自我呢?并且又怎么能知道,这种设计就一定是得当的呢?

  这就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一点我们可以忘怀,而且也常常忘怀;然而却没法躲避,没法从哪儿绕过去。

  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意识也是一种物质,只不过这种物质是绝顶精微的,它超越了我们的时间和空间,我们便不能用惯常的办法去把握它的形迹。

  用道家的说法,它就是“肉蒲团上的一个无位真人”,是由我们的身躯所联系着的一个意识体。它出没在更高的维度里,便没有大小、内外和远近,你又怎么能用三维的办法去把握它呢?我们通常说来了去了,或者生了灭了,这只是对有形有象的东西而言,只是三维的空间和时间里的事情;而这位无位真人却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和不垢不净的,你又怎么能依照你惯常的见识,去追问它的踪迹呢?道人之所以要这样问国王,就不过是要把他推到绝路上,然后好让他悟道而已。

  事实上,这位真人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就是没有来去的。它的存在也正如佛法所说,只是一种因果、一种因缘。诸法随缘生,诸法随缘灭,在不同的条件下,它就呈现不同的状态:在白天,它就仿佛在你的脑海里;到了夜晚,它就依稀在你的梦里;等到你的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完全关闭起来,也就是你熟睡无梦的时候,它则仿佛一片灭寂。

  但它当然又不曾灭寂。这就像我们关闭了开关之后,屏幕上便不再有图象,耳机里也不再有声音,我们也不知道那些图象和声音都去了哪里,它们也同样没有灭寂。而道人用手杖一戳你的肢体,诚然也就像重新打开了开关似的。虽然只戳了你的腿,并不曾戳你的眼睛和耳朵,但佛法说六根互通,就指出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又是串联在一起的,所以一根打开了,六根也就打开了。佛陀就曾经打了一个比喻,在一条华巾上打了六个结子,来说明一即是六,六即是一。尽管你不清楚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但只一时间,便好比电灯也亮了,电话也通了,因了这样的缘法,我们的自我也就回来了。

  这就可见我们载负着的这个自我,是超乎寻常的,不可等闲视之的。它的生灭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简单,在仿佛空无所有的时候,其实又并非是空无所有的。对于这一点,我们的前人就非常小心,我们倒反而有些粗心大意。而我们又只有在弄清楚它的根柢之后,才能为我们的自我设计找到切实的依据。

  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倘在梦中,这个自我就在我们的梦里,那末长久以来,我们也每每在作梦的解析;这当然也不错,但我们的种种解析,又还只是着眼于梦的内容,只是对梦的内容而言;其实先放下梦的内容不讲,梦的状态本身,不就是生命的一种特殊的或中介的状态?应该说,这种寻常而又奇异的状态, 就更值得我们解析和注意。

  兴许从这儿入手,我们便能从中得到启迪。

    

  梦是虚幻的吗?我们向来说到梦的时候,便总说它是虚幻的。幻梦幻梦,梦这个字就总是和虚幻连在一起。

  其实梦的虚幻,也只是相对于我们白日里的存在状态而言。至于梦的本身,则真实不虚。谁不曾做过梦呢?梦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便是人人都能描述的。

  从前有一位叫庄周的人,就曾经在梦里化成了蝴蝶,那情境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生动,以至于他醒来之后,竟然不知道是自己化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化成了自己;这就是庄生晓梦迷蝴蝶了,便迷惑得也有他的道理。

  梦中的那个我,诚然就是你自己。包括心肠的善恶,心思的走向,以及言行举止等等,都无异乎平时的你。只不过到了梦里,你便没有了平日里所肩负着的躯体,所以那冷了或是热了,就是感受不到的,有的只是白日里留下来的记忆。即便有一只老虎咬了你,或者有一排子弹穿透了你,你也不会疼痛,不会因此而死去。要是你在梦里吃了喝了,当然也只是意识的餐饮,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滋味,也没有吃进去什么东西。而在摆脱身躯的重负之后,你也就摆脱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只剩下一团精灵的意识体,这时候的世界,就完全是你的意识想出来的。有时候是照直地展现出来,有时候则是曲曲折折地显露出来,可以把过去和未来都化为一念,也可以把东西南北融为一体,一切便是千变万化而从心所欲的。

  这一切不是很清楚,乃至一点也不新奇?然而这时候,如果你能回过心来重新想一想,不因为熟视无睹便漫不经意,那末便完全可以说,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就不会有比做梦更神奇的东西。和梦的神奇相比,我们所知道的一切秘密,便都是相形见拙的。而正是在这里,就泄露着造化的玄机。

  想想看吧,你在做梦,你的身躯却一动不动,你的心灵无须倚托于这个身体,也同样能拥有一个世界,这不就明明地告诉你,心灵的世界要大于身躯的世界,乃至能离开身躯而存在?

  事实上,睡眠的状态,就是生命的一种临界的状态。你睡着了,就可能醒过来,也可能醒不过来。如果你醒过来了,心灵的世界就纳入了现实的世界。其实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们的心意也仍然是出没无常的,只不过由于眼前的色声香味触法的牵引,由于人间的信息的强制性的输入,你便陷落在一个信息的网络里,仿佛也有一定的秩序。但如果你醒不过来呢,你的心灵就留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世界就并非空无所有,也同样的真实不虚。

  所以常言说,一觉如小死,就揭示了这种道理。我们一秒钟一秒钟地活着, 心思总在不断地变换,细胞也在不断地生灭,其实就每一秒钟都在新生,也每一秒钟都在死去。那末更明显一些的,确实便是睡眠了,你睡熟了的那份模样, 就仿佛已经死去。只不过你若是睡着了,到了醒来的时候,这心灵就仍然有身躯可依附;你若是死了呢,则好比一件电器已经坏了,电流就没法再连通,心灵也就是没法再依附的。

  这样看起来,与白昼里心灵对身躯的牢固的依附相比,梦不过是一种轻弱的、藕断丝连一般的依附,显得若离若即;至于死亡呢,就是朽坏的身躯不能载负心灵了,是心灵对肉身的完全的剥离。

  事情本来也是这样,在前面的篇章里我们已经追寻过了,诚如我们的前人所揭示的那样,生命本来就是负阴而抱阳的,不过像一件电器载负着一道电流一样,是一个阴性的躯体,抱载着一团阳性的能量。它们既然是能够抱载的,当然也就是能够剥离的。

  对于这一点,我们今天才正在开始研究,而在我们的前人那里,这儿当然是说在佛门和道家那里,却早已掌握了这一秘密。

    

  死亡是心灵的剥离,我们的心灵是能够出离肉体的,对于这样的情形的觉察和研究,而今包括主流科学在内,也确乎是多起来了。许多的著述和资料,我们当然不能一一地援引。这里我们只能大致地察看一下这些研究的成果,然后好接着赶我们的路程。

  大致地说来,而今科学家们也发现了心灵是要出离肉体的,并且把死亡归纳为这样的几个阶段或过程,而这些阶段和过程,也就很像我们入睡时的情形, 和着随后而展现出来的梦境。

  首先是散乱和昏迷。这自然不错,我们要入睡的时候,诚然也是迷迷糊糊的;

  接着是穿过黑暗的甬道。这也不难明白,我们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之后,也就像掉进了深渊里;

  然后是看见光明。这一点我们似乎不曾留意,但到了开始做梦的时候,看见的也就是光明之中的情景;

  最后是显现一生里经历过的事情。这也不难想见,这种显现就相当于我们的梦境。只不过我们的梦境还不是那末的自由,所显现的不是全部的经历,而只是其中的点点滴滴。

  这样的几个阶段,便大体是共同的历程。这些成果由科学家们叙述出来,我们便容易接受和相信。

  那末以后呢?这样我们就应该接着追问了,以后又是怎样的情形?

  不能不说,这往后的情形,就是科学的手段至今还不知道、也不大可能知道的了。

  原因应该说很清楚,我们也已经看到了,只有对于有形有象的东西,我们才可以用同样的有形有象的办法去解剖,而对于无形无象的存在,我们就是很难用有形有象的手段去把握的。我们的心灵脱离了肉体的羁绊之后,就出没在超越了时空的境界里,所以我们对它的探索,便至今都没法借助于什么仪器。

  于是科学所研究的对象,就只限于那些曾经死亡之后而又回转过来的人们,至于完全死亡了的人们,便是没法研究的。而这种研究的办法,也只能是听这些起死回生的人们的陈述,和着向他们询问。那末归根结柢,这些已知的成果,就还是人们用自己的生命去体验到的,而不是解剖出来的,也不是探测或分析出来的。

  这表明了什么呢?这一切至少向我们表明,在我们去探索心灵和生命的奥秘的时候,且不论科学的手段如何,自我的体验便也是一条重要的途径,并且还是一条直截而方便的途径,乃至于必然要回归的途径。

  那末说到体验,我们的前人用来探索生命奥秘的办法,便完全是体验。佛法和道义所告诉我们的一切,也完全来自于体验。他们正是用自己的生命,来作大雄无畏的实验;是用自己的心灵来把握心灵,是用他人没法观察的无形无象的办法,来作坚韧不拔的无形无象的实验。在有过这样的实验之后,他们就知道得更多,走得比我们更远。

  经典诚然来自于经验,这里我们就只援引一部经典,叫《中有教授听闻解脱密法》,同样大略地来看一看,关于人们死亡之后的情形,他们都已经积累了怎样的经验。

    

  这部《中有教授听闻解脱密法》,是佛门宁玛派的一部重要的经卷。什么是中有?中有也叫中阴身,指的也就是我们的意识体。大致地说,当我们的意识体漂浮着,没有确切的依附,也没有到达一定的位置的时候,佛家就把它称为中有。据此,人的意识就应该有六种中有,处于母腹之中的时候是中有,梦中的存在是中有,禅定的时候出现的意生身也是中有。这三种中有是对活着的人们而言。到了我们死亡之后,便也有三种中有,叫死地中有、法性中有和轮回中有。这后三种中有所记载的,便是人们死亡以后的三个不同阶段的状态。

  在前面我们已经看到,死亡的景象不是和睡眠的景象很相像?从睡着到醒来的过程,就是一个从散乱迷沉而丧失了自我开始,到渐渐地又恢复了自我而清醒过来的过程。这样我们就由昨天的旧我,在经过一次死亡一般的睡眠之后,变成了今天的新我。那末死亡也是这样,并不曾绝灭什么,也要产生一个新我。只不过这个新我的可能性,就不像一觉醒来那样是依然故我,而要多样得多,也深刻得多。一生一世的生死,一天一回的睡眠,一分一秒的变化,这些都是长短不等的周期,若用佛门的用语,就叫做劫。

  在前面的段落里,我们已经散乱过了,昏迷过了,这个散乱昏迷的过程,便是丧失自我的过程。到我们感到自己是在黑暗的甬道里走着的时候,我们的自我就在隐隐约约地苏醒。跟着我们就看见了光明,若依经卷的记载看来,看见光明的时候,就非常的要紧。

  这就是死地中有了。这一片清净妙明的光明,其实就正是我们的心灵的本相,也正是宇宙世界的元初的本相。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现象,诚然也是一种物质和物质现象。我们已经知道了,佛法和道义就把这种物质称为真如,称为元阳,称为道或佛。而正像氢原子和氧原子化生出冰、水、云霞和水蒸汽一样,正是这种物质的凝结和衍化,才化生出包括我们在内的宇宙世界。在这种衍化之中,我们的肉身是一种像冰一样的凝结,我们的意识则是一种像云雾一样的凝结。我们平日里若是想消融这种凝结,就是千难万难的,而这一瞬间,我们就刚好脱离了身躯的凝结,也消解了意识的凝结。这时候如果我们能与这一片光明融为一体,我们便能即刻成佛,回归我们的本源,完成天人合一。

  这当然只是前人的经验,这样的奥秘我们则是不知道的。来到这样的时刻,眼前的这一片光明倒反而吓住了我们。这时候我们稍微一闪失犹豫,也就把大 好的机会错过去。

  这样我们就进入法身中有了。这诚然是说,这以后我们的意识就进一步苏醒,我们的自我就回来得更多了。仍然依照前人的经验,在这死亡以后的第二个阶段里,我们也还是有机会得到解脱的。然而这时候我们的意识回来得愈多,我们的自我就变得愈是强大。而我们的自我愈是强大,我们便愈是和我们的环境格格不入。不管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见了什么,都难免用这个自我去猜度它 们,然后心怀疑虑,或者心生畏怖。这样一来,我们也还是不能投身到眼前的环境中去,与实则很美好的境况融为一体,而又一次地把机会错过去。

  那末最后,我们就进入了轮回中有。这即是说,到了这时候,我们在生之时所凝结而成的自我意识,就几乎完全回来了。这个自我既然错过了前面的境界,便只能在剩余下来的境界里漂流。

  什么是轮回?这就是我们多多少少地听说过的,这里就让我们换一个篇幅,再继续作一些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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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7:04 | 只看该作者

鸡鸣早看天

  我们诚然多多少少地听说过轮回,轮回这种说法不仅让我们狐疑,而且还让我们畏惧。

  那就先不说我们自己吧。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或许就让我们先听听雨声,看看雨水?

  雨点落下来了,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雨点怎么会到天上去,然后又落下来呢?照说这就是很神奇的,但我们对此却并不诧异。

  我们都清楚,春天来了,冰雪就消融了。消融了的冰雪化成了水,便在小河里淙淙地流淌。而这时候,阳光也就明亮起来,明亮的阳光便蒸融了它们,让它们化作了水蒸汽,轻轻悄悄地升到天上,再化作了云朵在天上游荡。或许云朵们自由自在地漂浮着,便不愿意再回到地上来?又或许它们还是想回来的,宁愿回来滋润我们的土地?不管怎样吧,它们又是不能不回来的。高处不胜寒,不久它们就瑟索起来,凝结为雨水落下来,然后才来到我们的窗户跟前,在那儿窃窃私语。

  这也就是轮回了,是不是呢?可见轮回也并不玄秘,并非不可思议。

  那末在这里,我们诚然又是在用雨水来作轮回的比喻。我们一直在用水的系统来作比喻,这个比喻几乎就贯穿在我们整个的叙述里。世界只有一个,世界的法则也只有一个,理一而分殊,不同的事物所具有的则是相同的道理。所以不妨说,我们只要记住这个比喻,就能在许许多多的关隘之处,帮助我们理解佛法的含义。

  其实,在宇宙的众多的存在状态之中,我们的生命便不过像水一样,也是其中的一种状态。而在生命的不断变动的状态之中,我们的今生今世也就像链条里的一个环节一样,是当下浮现出来的一种存在。所以我们的生与死,其实就了无差别。死不过是生命的又一种延续,又一种新生,就像冰化成了水,或者水化成了云彩。

  只不过,水的轮回我们清楚,所以我们一点也不诧异;生命的轮回我们还不明白,因此便难免狐疑。

  然而这种不明白,就并非是所有的人们都不明白,而只是我们自己还不明白。若在佛法这里,则早已把这一切体察得很仔细。

  依照佛法的揭示,以水滴的轮回作比喻,我们的轮回也就是有线索可寻的。

  在我们的世界里,相当于冰的是什么呢?自然是满天的繁星,绵延的山峦,宽阔的土地。佛法称其为器世界,它们自己就是不能动弹的;

  我们像什么呢?若以身躯而论,我们的身躯就应该像冰,它们都是固体;而若以我们的意识、我们的精气神体系而论,则应该像云雾,它们便都是流动自如、变化莫测的。所以我们便像水,水就介乎于冰和云雾之间,既能像云雾一样流动,无奈又拖着一副冰一般的身躯。我们也就像水一样,既怀着一团念头,同时又肩负着一个身体,然后在地面上来来去去。这意识就是根,这身躯就叫器,是谓根器。

  我们能上天吗?既然水被蒸融以后都可以上天,我们又为什么不会有别的去处呢?等我们死了,我们的意识离开了身躯的羁绊以后,便能像云雾一样在更高的维度里出没着,也就像生活在天上似的。直到又像雨水一样地落下来,再进入一个新的躯体。

  这说的是冰、水和云雾;那么水蒸汽呢?在水的世界里不是还有水蒸汽?水蒸汽就要自由和奇妙得多了,它们几乎都不再有形体,可以化为雨水落下来,可以化为冰雹落下来,还可以散为云雾而不落下来,我们的世界里又有什么能与之相比?

  这一点我们兴许还不知情,依照佛法的发现,我们的世界里能相当于水蒸汽的,便是菩萨和大阿罗汉。所有的菩萨和最高果位的大阿罗汉,便是在经过卓绝的修证之后,很大程度上消解了自我意识的人,他们的自我非常的轻弱了,他们的存在也就更为自由了。

  所以在佛法里,就把我们的如冰、水和云雾一般的变化,称为分段生死;而把菩萨们的如水蒸汽一般的变化,称为变异生死。所谓轮回,就是对分段生死而言,在这种分段之内的众生便没法不轮回。菩萨和罗汉们就已经超越了这一点,而不在例常的轮回之内。这样就应该说,佛法对生死的体察就更为深邃。

  那末最后,在水的世界里,终极的存在是氢原子和氧原子;而在我们的世界里,终极的存在便是佛或真如实体。水的世界是由氢原子和氧原子化生出来的,我们的世界则是由佛或真如实体化生出来的。所以一个人在完全地消解了自我之后,即不但脱离了身躯的重负,而且还消解了意识的凝结之后,便完成了天人合一。这就是成佛了,还原为真如实体,从此便无生无死,达到无上正等正觉的境地。

  在前一个篇章里我们写过,在我们死亡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其实是有机会超越自己而摆脱轮回的,但由于我们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没有作好准备,便把前面的两个阶段都一一地错过去。这样我们便进入了第三个阶段,落在轮 回中有里。

  这样的轮回是怎样开始的呢?根据而今的科学研究,这时候我们的意识便展开来,显现出一生里所做过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这仿佛就是一个最新的发现,其实这样的情景,就正是佛陀早在当年便为我们揭示过的情景,只是我们一直都无缘听闻,或者听闻了也不肯相信。

  “阿难,”在《楞严经》里,佛陀就对阿难及诸大众这样说:“一切世间, 生死相续,生从顺习,死从流变。临命终时,未舍暖触,一生善恶,俱时顿现。”

  这不就明白的告诉我们,在我们的气息已断而体温尚存的时候,我们的心里所积存下来的意识,是要全部显现出来的?

  那末在此之后,我们脱离了肉体的意识又会去哪里?佛陀就继续给我们指出来,这意识体作为一种物质存在,就有这样几种不同的去路或状态:

  第一种:“纯想即飞,必生天上”;

  第二种:“情少想多,轻举非远”;

  第三种:“情想均等,不飞不坠”;

  第四种:“情多想少,流入横生”;

  第五种:“纯情即沉,入阿鼻狱”。

  这当然是一种大致的划分,每个人的情与想不同,归宿也还会多种多样。

  这里的想是指什么?自然不是指我们常有的胡思乱想,也不是指我们向来所说的见解和思想,而是澄心观想。就是指心里没有什么挂碍,很宁静,很宽广。若是有想,也是平日里积存下来的,对佛境的了悟和观想。

  而情是指什么呢?这里的情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指我们的思想和感情,指我们的心里凝结起来的一切块垒,一切贪、嗔、痴、慢、疑。

  这诚然是说,这之后的道路,就不论是回到人间,或者是上天入地,便都是受我们自己的意识所引导,是自己在牵引自己。

  这并非不可思议,倘能稍微想一想,道理还是简单而明白的。比如说吧,礼拜天到来了,早餐过后你出门去,你会去哪里呢?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唱歌的便去歌厅,想赌博的便去赌场,想拜佛的便去庙里。在生的时候是如此,到了死后出门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的念头是一种物质存在,我们不过是念头的奴隶,有怎样的心灵便有怎样的去处,不是顺理成章的?要说唯物的话,这也正是唯物的。

  我们真的会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吗?这时候我们应该意识到了,这就是会的。天堂和地狱不在别的什么地方,就在我们的心里,不过是我们的意识所展现出 来的意象而已。

  我们原来对这一点多有不解,便不过是误会了它们的含义。

  先说天吧,常言说,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这里的天,当然是指天空,是指我们的顶上和身旁的三维空间,是我们现在所持有的空间观念。

  然而在原来,在我们的客栈里,这句谚语却会被写成这样:未晚先投二十八,鸡鸣早看三十三。店家就把这样的话写在灯笼上,或者作为对联贴在店铺跟前。二十八诚然是指二十八宿,这里是用来代替一个宿字。三十三呢?便是用来代替天字,指三十三重天。这当然是一种机智,一种诙谐,但也就显示了一种不同的天的观念。

  天有三十三重吗?在我们看来,这就是无稽之谈。再一推论,便是愚昧或迷信的表现。如果我们只就三维空间而言,事情便确实如此。天怎么会有三十三重呢?更何况还有在天之灵?

  误会就出在天字的含义上。在这里,就像借用空和无这些字一样,我们的前人便不过是借用了这个天字而已。一个字就造成了千古的误会,让人至今也越不过去,想想也叫人叹息。

  实则佛法道义所说的天,便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更高的维度,多维的空间。有时候为了区分这一点,前人也称之为梵天。这样的天当然就不是我们的身躯能去的地方,而是只有我们的心灵才能在其中出没的空间。

  把这样的空间称为天,因为有天字的障碍,我们便疑窦横生,多有不解;然而时至今日,多维度的说法已经很流行了,现在我们就称之为多维度,这样的称呼或许便可以尽释前嫌。

  对于多维度,现在我们也已经明白了,就无须幻想,也不必到哪儿去找寻。 要知道多维世界是怎样的情形,便只消回过头来,看一看我们的意识,或者看 一看我们的梦境。我们的意识和梦境便是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其中便没有生灭、大小和远近,情也由心造,境也由心生,一切便都由心灵的状态所决定。

  这就是佛法里的上天入地的含义了。虽说是上天入地,其实就没有上下左右的方位之分,佛陀这样说,便不过是一种方便法门。无非是心灵的状态不同, 生出来的景象便不同,能上天的人,就好比在做着一个好梦。

  好梦之所以与恶梦不同,就不仅是梦境不同,更是指构成这梦境的物质状态不同。比方说,就是物质的密度更小?所以好梦就宁静而美丽,宽阔而轻松,又只有心地澄净而善良、 临终时心无挂碍的人, 才能做这样的好梦。这就是“纯想即飞,必生天上”。

  那末把好梦与好梦相比,自然又有所不同,可以分为三十三种,所以天又有三十三重。依佛经的记载,比如说以一个人的禅定的状态来区分,从初禅的梵象天到四禅的净居天,其间就有十六重天。根据情与想的多少不同,人们便做着各种不同的梦。或多或少地怀着情思或牵挂的人,那好梦也就会比较沉重。这自然就是“情少想多,轻举非远”。

  那末到此,好梦也就完了。下面的一种便是“情想均等,不飞不坠”,这样的梦境就与人间的生活相似,有欢乐也有痛苦,是一个不那末轻松也不那末沉重的梦,怀着这样的梦境的人,大抵就会回到人间来,然后依附在一副新的躯体之上,继续流转为人。

  若是牵挂更多的话,梦境就更沉重了,那就会“情多想少,流入横生”。比如说吧,如果我们至死也还怀着深深的儿女之情,便有可能托生为鸟类。鸟儿们不总是雌雄相随?所谓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我们的至死不渝的情感,也就会和鸟儿们的恩爱相对应。

  那末再往下走,自然就是地狱。

  地狱诚然就是心灵在受着煎熬的状态。心灵的煎熬是不难明白的吧?在这个古往今来的人世上,谁不曾受过煎熬?我们或许感受最深的,就正是心灵的煎熬。

  煎熬着我们的,自然就是情,各种各样的心情,各种各样的感情。

  常言说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这一点即便不加解析,我们也知道这种道理。白日里我们思虑万端,几乎都精疲力尽,到晚来夜幕沉沉,这些心思就会进入我们的梦境。你不是侵吞过公款,或者残害过他人?白日里你不曾受到惩罚, 应该说也很幸运。然而一个人有过这样的事情之后,这信息便始终贮存你的心里,也就是不思量而自难忘的。在你的意识深处,也难免时时地心怀畏惧。那末到了梦里,这种潜在的恐惧就会幻化出来,便会有人搜捕你,或者有人追杀你,其境况之沉重艰难,就会如同一场由你构思出来的恐怖剧。

  梦当然不要紧。你还活着,你就会醒过来的。尽管你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但一个白天又已经到来了,窗外又依然是熙熙嚷嚷的,那恶梦也就会消隐下去。你依然可以去侵吞另外的款项,或者想出什么更绝妙的主意。

  但这又并非不要紧。如果你已经病入膏肓了,一觉睡过去之后,连接着的便是死亡,那又怎么办呢?那就没法醒过来了,从此就要长梦不醒了。在这个要久久地做下去的梦里,你就一直要被人追击。而这追击你的,倒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

  佛说“纯想即沉,入阿鼻狱”,这纯情就是完完全全地迷住了你、布满了你的心灵的感情。这种痴迷整个地控制着你,你便没法接受另外的启示,很难有摆脱的余地。

  那末应该说,我们的纯情,也就是一种凝结得更严密、更顽固的物质状态;不同的纯情,也就是不同的严密而顽固的物质状态。

  关于这一点,依旧是在《楞严经》里,佛陀就说得非常仔细,这里我们就举一个例。

  在心灵的地狱里,有一种水的地狱,心怀贪欲的人,便会入这种地狱,这是为什么呢?

  佛陀解释说:“因诸爱染,发起妄情,情积不休,能生爱水。”这就是说,贪爱这种妄情,便是一种像水一般的物质。这样的感情积累得多了,就会生出水的意象。

  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了说明这一点,佛陀就用比喻来启发我们:“是故众生,心怀珍馐,口中出水;心忆前人,或怜或恨,目中泪盈;贪求财宝,心发爱涎,举体光润。”

  这就很清楚了,你想着好吃的东西,就会流口水;你思念你亲爱的人,或者想起你仇恨的人,也会禁不住流泪;而你想着你将要到手的金银财宝的时候,心里就会荡漾着一种满足,让你眼睛发亮,遍体生辉。现在你带着这样的贪欲离开人世,你那心灵里所化生出来的意象,也就离不开水。水地狱也者,即此之谓。

  这样我们就可以照此类推,水地狱如此,火地狱或其他种类的地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欲火欲火,我们也明明知道欲是火。活着的时候你要受各种各样的心思折磨,那末你死后,也就会继续经受由此而化生出来的种种意象的折磨。

  那末所谓阿鼻地狱,也就是最痴迷的心灵要去的地方了。

    

  所以应该说,这天堂也好,地狱也好,我们就不必到哪儿去寻找;还有飞也好,坠也好,也不过是一种假言罢了。如果你因为找不到天堂和地狱,便以为它们是不存在的,那就未免有些粗心了;因为你一回过头来,它就在你的心里了。

  我们不是一直都以为轮回的说法荒唐可笑?如果这一切真是无稽之谈的话,笑一笑也就罢了,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里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但如果这一切果真是如此的话,到了我们临死的时候,我们就会站在一个上天入地的入口之处,那又如何是好?

  或许看到了这些都是有的,一切倒更有希望,也更稳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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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8:07 | 只看该作者

人世是一处客栈

  ……岁月流驶, 黑夜来临的时候,在茫茫的宇宙之中,我们这个小小的地球上的灯火,也就密密匝匝地亮了。

  许许多多的时候,我们如果不向夜空仰望,便只见这人间灯火辉煌。然后我们朝街市里走过去,便不管是对我们自己,还是对我们的业绩,都会感动不已,说生命是值得热爱的,生活也很美丽。

  这诚然是自己赞美自己。自己对自己的赞美也诚然是靠不住的。然而在这个被黑夜笼罩着的星球上,如果我们都不赞美自己的话,又还会有谁来赞美我们呢?

  那末说不定什么时候,你抬起头来看见星空了,便又会产生出另外一番思绪。这时候你又没法不怅惘地感到,不用说你自己了,就连我们寄居着的这个地球,也是十分渺小的。

  不是吗?与满天的繁星和幽深的夜空相比,我们的世界就像一个微粒。这微粒无声而黑暗地转动着,就是连星光也没有的。即便我们能往空中射出几只航空器,那又怎么样呢?就仍然像孤零零的行夜人,在对着旷野呼唤而已。至于我们的这些灯火,则不过像小女孩出卖的火柴,只能照着我们匆匆地过来,然后又匆匆地过去,虽说很明亮,又何尝能照亮我们呢?

  像这样的,在许多的时候,我们便不免放纵自己;而在另外的一些时候,又不免茫然而游移。我们就始终找不到一个尺度,来连接世界和自己。原因我们也明白了,就是我们始终都不清楚天地和生命的秘密。我们就曾经疑惑过,对于根本上就不清楚的东西,我们又怎么能判别它们呢?

  那末在经过了前面的一番追寻之后,从前人的经验里,我们就得到了许多的启迪。

  你以为怎样呢?我们顶上的天空虽然很浩瀚了,但若依佛陀的洞察,那满天的星斗和幽深的苍穹,又不过是浮现出来的一半宇宙而已;还有另外一半无形无象的宇宙,还是我们的眼光看不见的。

  而这里说的一半,也只是一个比喻。依佛的知见,这些有形有象的、由水火风土构成的世界,包括我们的太阳系、银河系和所有的星系,就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世界;又要由一千个小世界,才能构成一个小千世界;然后又由成千的小千世界和中千世界,才能构成大千世界。至于整个的有形有象和无形无象的世界,则是由三千大千世界构成的。在佛陀所说的《华严经》里,就把这三界十方的情形记载得很详细。而这样的一些数字和描述,也依然是言其多罢了,也还是一个比喻。

  佛陀这样的知见当然就更博大了,也更渺远了。这样一来,也就让人更茫然了,更失望了。如果一切都如佛所说的话,我们这只有一次的生命,便只能在这中间自生自灭,除此之外,又还会有什么希望、有什么出路呢?

  然而怎么说呢?佛陀之所以要告诉我们这些,却并不是要让我们自暴自弃,而是要首先拓展我们的视野,然后才能告诉我们出路在哪里。经过佛陀的开示之后我们便明白了,世界既然是这样的深邃而博大,那末我们的世界就并非终止在有形有象的世界那儿,我们的生命也并非只能落在这尘世里。所谓巨大和渺小,长久和短暂,便只能对我们的身躯而言,只能在三维的时空里才能成立。而我们除开身躯之外,不是还有心灵?说到心灵,说到无形无象的意识界,就气象万千而变化无穷,又哪里有什么大小、内外和远近呢?这样我们就该明白,如果我们能看到心灵也是一种物质存在的话,这生命的出路,就是多种多样的,乃至十分宽广的。

  我们可以在微尘中转大千世界,佛法就这样开示我们。大千世界诚然很大,大得像海洋一样无边无际,我们诚然很渺小,渺小得像一个水滴,但我们不是知道,这小小的水滴就可以融汇到无边无际的海洋里去?所以佛陀的知见并不玄秘,说的也就是寻常的道理。佛说三千大千世界是佛性化生出来的,我们的生命也是佛性化生出来的,那末我们看似渺小的生命,其实也就与所有的佛刹 佛土无异。这就是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天人本来如一。明白这样的真相之后,我们也就不难看到人生一世的意义。

  那末当然了,要说渺小的话,这渺小的危险就在于,人生在世,我们又总是被我们的自我囚禁着。这种囚禁就不仅很难摆脱,甚至也很难想到要摆脱。

    

  什么是囚禁着我们的自我?现在我们就可以依照佛法的揭示,再来看一看这自我究竟是什么。

  我们通常所说的自我,诚然是指我们的身躯,还有我们的心识,仿佛很明白,其实又十分模糊,只是一个笼统的自我。

  现在依照佛法的开示,佛有三身,人也有三身,我们实则就有三个自我,即法身的自我、报身的自我和化生的自我。

  什么是法身的自我?我们的法身就是我们的本质。我们的一切,不管身躯也好,还有心识也好,不是和宇宙万物一样,最终都是由真如实体化生出来的?所以这种最精微、最本源的物质存在,就不但是佛陀和宇宙万物的法身,也同样是我们的法身。我们和诸佛菩萨及宇宙万物,实则就同一个法身。

  什么是报身的自我?报身的自我就是由法身凝聚而成的这一个自我。释迦牟尼王子就是一个具象的报身,我们自己也同样是一个特定的报身,这就不言自明。

  最后是化身的自我。佛法说,诸佛菩萨是解脱自在的,可以随意变化的,所以诸佛菩萨就可以有亿万个化身。我们虽然还没有解脱,没法随意变幻,但我们的身躯不是每一瞬间都在改变,我们的意识不是每一瞬间都在迁流?所以一个人由幼年、成年而到老年,每一个瞬间的自我其实又不一样,要说亿万化身的话,这之中的每一个自我,也就是我们的化身了。

  这就是佛法对自我的剖析。这样我们就不能不说,佛法对自我的体察,就比我们对自我的钟爱更深入,更仔细。而佛法所揭示的这一切,就不仅不难明白,而且也合情合理。

  那末很显然,佛法所说的法身,就是我们还没有想到,或者还来不及注意到的;而所谓报身,实则是经由化生来实现的;至于化生,则是不断变化着的,随缘而生、随缘而灭的,因而也就是没法指证和捕捉的,不能追挽和预期的。 因此慢说是他人了,就连我们自己,也常常会认不得自己。在你的亿万个化生之中,你又能说哪一个才是你自己呢?这样一来,我们便不免要问我是谁,我从哪儿来,又往哪里去,并一直对此迷惑不已。

  所以明乎此,再说到追求自我,佛法所要追求的自我,自然就是法身的自我。这就是一个终极的自我,一个因为消解了自我才消除了与世界的一切障碍和隔膜,从而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的大我。

  而我们所要追求的自我,包括我们一心要设计、要展示的自我,说到底,就还是一个化身的自我。我们不断地希求着,就是企图用另外一个靠不住的自我,来替换原来的这个靠不住的自我。这样的化身不管怎样替换,就还是一个囚禁在身躯和心识的樊笼之中的小我。

  依旧沿用我们写过的水的世界的比喻,这里所说的法身,诚然就是氢原子和氧原子;而由这法身所凝结成的报身,也就是一具冰块一般的躯体,抱载着一团心识的云雾;至于化身呢,则是每一瞬间都在消融着的冰块,和着每一瞬间都在变幻着的云雾。它们既凝结着了,变幻着了,我们就生怕它们凝结得不结实,耽心它们变幻得不美丽,又哪里还会想到要消解它们和舍弃它们呢?就连让它们减轻一点,我们也会生出种种怀疑,并且从骨子里觉得恐惧。

  那末反过来,不管是对我们的躯体,还是我们的心意,我们自然就十分的爱惜。好比天是鹤家乡,水为龙世界,我们是有形有象的饮食男女,就存活在自己的这一隅世界里,也心无旁鹜似的。这世界里有色声香味触法,我们自己则有眼耳鼻舌身意,在这样的果报和依报之中,我们也便追求着舒适的感受,躲避着痛苦的遭遇,然后身心交瘁地,把这短暂而漫长的一生度过去。

  不能不说,这样的自我就是很悲凉的。

    

  不,这种悲哀还不在于生老病死。生老病死皆苦,这就无须多说了。为了使这副身躯能存活下去,我们诚然是含辛茹苦的。就算有再大的荣华富贵,也依然是衣食住行而已,到底也还是要由这副血肉之躯去承受。乘飞机到大洋彼岸去观光,不是很惬意?但一路的风尘,旅途的劳顿,也还是有说不出的苦辛。这生命本身的沉重,就还是绕不过去。但这还不是悲哀之处,真正的悲哀之处又还不在这里。

  这悲哀之处在于,我们像这样存活着,很可能就会永远地陷落在这样的迷津里,从此便像鸟儿被关在了笼子里一样,再也找不回我们本来所拥有的天地。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写过一个比喻,说我们的生命的存在状态就像电脑、像计算机。

  电脑一旦被输入了某一种程序之后,不是就只能接纳与之相容的信息,而从此拒绝其他的信息?那末我们也一样,我们的心识一旦建立起来之后,便难免反过来,把自己感知到的一点点东西,当成全部的真相和真理。我们总是相信自己的感受和经验,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总是固执己见,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天经地仪,嘲笑一切我们不知道和不明白的事情,乃至于本能地畏惧真相和真理。这诚然是自己囚禁自己,而我们却常常察觉不到这种囚禁,倒往往为此感动不已。

  这是对单个的我们而言。至于群体的我们呢,则不言而喻,便像一个计算机网络似的。常言说,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大风尚且能起于青萍之末,又何况这人间的消息,更是时时地传送着的?你的所见所闻,就在时时刻刻地对你动之以情,反反复复地向你晓之以理。除此之外,又还有荣华富贵相佐证,刀剑风霜相威逼,这时候即便是谎言,也都会变成支配着我们的真理。此即红尘滚滚,便是一个人难以逃脱的。

  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人们活着,同样是生老病死,同样是悲欢散聚,而与天地的相处,却大抵是和睦的。那时候大家不需要许许多多的知识,用不着辛辛苦苦地学习,也同样能把一生度过去。人们的心灵还比较空阔,也就有更多的余地,来体悟天地和生命的真义。一位农夫用水罐从井里汲起水来浇自己的土地,有一位智者就开导他,为什么不在井上架一个轱轳呢?说那样汲起水来,就会更快捷、更容易;农夫听了,就不肯接受他的建议。农夫说,那倒是的,然而那样一来,这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我们从此也就要生出更多的机巧的心意,结果就会是不堪设想的。那时候就连一位农夫,也深知这中间的利弊。

  事情确实是这样。到后来,仍然是生老病死,仍然是悲欢散聚,在智者的这种机巧之心的牵引之下,我们为自己制造出来的就不只是一架轱轳,而是层出不穷的东西。并且我们愈是造出了机巧的东西,就愈是想造出更机巧的东西,时尚的展示就此起彼伏,媒介的传送也铺天盖地。我们不是豪迈地说,而今这地球很小,小得像个村庄?那末到了最后,在这个村庄一般的网络里,我们的心灵就被知识和信息塞得满满的。我们终于放弃了我们原有的智慧,而深以为 是地接受了西边的人们的主义。相信功利和享受就是一切,相信知识和信息就是我们的上帝,同时还相信这无休无止的一切都合情合理,动辄便说这是发展的、进步的。

  那末时至今日,一个人来到这人世上,如果没有愈来愈多的知识,就确实是寸步难行了。我们得把自己的开头二十年全部用来学习,之后也还要不停地学习,仿佛不再有生活,而只有学习,以至于我们的孩子倒宁愿丢开书本,而从楼上跳下去。如果不学习,不要说去谋取一份生计了,就连寻常的衣食住行,比方买一件衣裳,要一瓶饮料,我们也很难清楚其中的机巧,不知道该怎样穿在身上,也不知道该不该喝下去,乃至怎样喝下去。我们的心就漂浮在无边无际的知识和信息里,甚至没有余地来看一看自己,也没有余地来看一看我们置身的天地。这就不知道是更快乐了,还是更沉重了,是值得庆幸的,还是应该悲哀的。

  我们一直都以为,杞人忧天是可笑的,其所以可笑,就在于天地并不值得忧虑;然而杞人头顶上的天空值不得忧虑,我们头顶上的天空是不是也值不得忧虑?我们常常说今非昔比,那就只是把而今的知识的爆炸和物质的享受,从中拿出来和往昔相比;然而所谓抚今思昔,除此之外,我们又哪一招敢说必胜呢?天地的残破就不用再说了,而今我们已经没法不为我们的天地忧虑;又即便以我们引以为荣的计算机网络系统而言,既然我们已经把一切都网络到了计算机里,要是哪一天这网络受到了干扰,或者是指令出了差错,那会怎样呢?我们的核武器也归在了几只按纽上,要是哪一天网上杀手们破译了那些密码,那又会怎样呢?这当然是举一个例,这一切当然也今非昔比。然而相比之下,我们也就不知道我们的生活是更坚实了,还是更脆弱了,是值得自豪的,还是应该反省的。

  佛陀就把这样的尘世概括为五浊恶世。所谓五浊,即是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和命浊,就是说这样的时期是浊的,这样的知见和观念是浊的,我们为自己招来的烦恼是浊的,这样追逐着功利和享受的我们是浊的,所以我们的人生和生活也是浊的。

  当然了,除非迫不得已,我们便是不会回头,或者很难回头的。我们既然是这样的相信自己,对佛的知见就不会在意。万分不堪的时候我们也仍然可以说,那不过是一家之言而已。这样我们也就可以保全着自己,依旧我行我素地追求着,直到此生的终了,然后再带着这样的一颗心识,走到又一次的轮回里去。

  事情诚然是这样,如果我们以为这世界和生命便不过如此,压根儿不知道这世界和生命是更为广阔的,那我们好像也就别无选择,只好把日子依旧地过下去; 但如果一个人明白了这世界和生命并非如此,这之中又还有更大的和更多的可能,那又会怎样呢?那就会像一个永远的囚犯,终于知道了走出囚笼的路径似的,这个囚犯会怎样的喜悦,怎样的努力,也就不言而喻。

    

  确实,佛法说三界唯心,原来我们听起来,就不免怀疑。哪儿会有三界呢?三界又怎么会唯心呢?我们不知道其中的真义,便把它误会为我们的唯心主义。 现在看起来,这三界唯心,便也是如实道来的。

  现在我们就知道了,化生出这整个世界来的那种最精微、最本源的物质,其实也就是心灵这种物质。这种被佛陀称为真如实体的物质,就不但凝结出一个粗糙的物质世界,而且还凝结出一个精灵的意识世界。我们和世界都同样是这种物质的产物,这就可以体会为三界唯心的第一个意思。

  那末反过来,第二个意思也就很明白,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在三界里会落在怎样的位置之上,就完全由我们的心灵的物质状态所决定。像我们已经追寻过的那样,纯想即飞,必生天上;纯情即沉,入阿鼻狱;情想均等的时候,便又会落在另一个容器一般的躯体里,再托生为人。一切全在于我们的心灵的状态,这诚然也就是三界唯心。

  我们的世界既然是这样的广阔,我们的生命既然还有这样多的可能性,那末再回过头来看一看我们的地球,它漂浮在整个的存在之中,不论灯火如何辉煌,就不过是一处小小的客栈而已,只是供各种各样的生命寄居一会,然后又匆匆地离去。

  也许我们不乐于这样的听闻,但如果世界和生命就是这样的话,那末今生今世在这人世上往来着的人们,就应该是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来的。固然有原来就寄居在这儿的,也还有从不同层次的天上下来的,或者从其他的生命托生而来的,乃至从地狱里回醒过来的。大家从不同的地方来了,经受了往昔所造就的因果,又积下了今生今世造就的因果,然后依据这因果的不同,又奔向各自不同的归宿之地。

  总有一天,这地球是要毁灭的。有生必有灭,一切有形有象者,都如梦如泡影,地球又何尝能幸免呢?但地球毁灭了,无非是从此以后,就不再有地球和人类这样的存在罢了,我们的生命当然又还会依另外的形式而存在,直到成佛得道而还原为真如实体之前,便始终是会存在的。

  这或许也很让人不安吧?然而正是在这里,我们也就清楚地看见了人生一世的含义。佛门说人生难得,佛法难闻,在我们所获得的这一生一世的生命之中,我们就存在着一种可能,也许就能听闻佛陀所开示的道理,从而改变我们的生命的轨迹。如果不是在这人世上,而是在别的什么更黑暗的地方,又怎么能这样有幸地听到佛陀的开示呢?那我们就会离真相和真理更远了,迷失和流转得更长久了。这样反过来看生而为人,就十分的值得庆幸,十分的值得珍惜。

  我们当然还难免狐疑,总会固执地问道:佛在哪里?你如果不请出一尊佛或菩萨来,让我们亲自地看一看,我们便是不肯相信的。

  这也没有办法。反正是你需要真理,而不是真理需要你。没有人必须依着你,特别为你找出一尊佛来。而佛也不在什么地方,只在你心里。你如果需要,就得自己去求取,没有人能代替你。《华严经》里就说过,即便佛陀正在讲经, 如果你是有眼障的人,便只能听见而不能看见;如果你是有耳障的人,便只能看见而不能听见;又只有耳聪目明的人,才能看见和听见。所以这一切全在你自己,道理也是十分清楚的。

  那末听闻佛法了,依法修习了,就不是脱离生活,也不是到你死以后才有意义。往后我们再进一步靠近佛法的时候,也就会清楚地看到,这种听闻和修习就不仅有法身的意义,也还有报身和化身的意义,即是同时有现实的、将来的和终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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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9:05 | 只看该作者

一部最短的经典

  这人世间,有一部最短的经典。这部经典只有二百六十个字,就是佛门留给我们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通常则称为《心经》。

  二百六十个字是太少了。和这人间积存起来的浩如烟海的文字相比,二百六十个字能写下一些什么呢?我们又怎么能设想仅仅用二百六十个字,就能完成一部经典呢?

  然而事情又确乎是这样。佛门就用这不足一页的文字,为我们讲说了天上人间的秘密。用我们惯常的话语来说,就把世界观、生命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等等,都依次地写在了这部经典里。这样就不能不说,这便是人世间的一个圣迹。

  我们曾经感到过一种欠缺,就是我们听说过各种各样的一家之言,却不曾聆听过佛陀的经验。这就有些不够谨慎了,要是这之中刚好含藏着什么秘密的话,我们寻寻觅觅,人生又如白驹过隙,不就错过了这样慈悲的知见?

  那末现在,在我们陆陆续续地听说了一些佛法之后,如果我们至少也该读完一部佛经的话,或许就可以看一看这部最短的经典。

 我们不会吝啬这二百六十个字吧?我们平日里徒劳地读过的文字,又何止千言万语?要是我们一生里只省下这样一点时间,说不定就能领会到佛陀的心意,由此就能到智慧的彼岸去,那又该是怎样的有幸呢?这题名里的“般若”和“波罗蜜多”的意思,就是智慧和去彼岸,便正是要领我们到智慧的彼岸去。

  我们对彼岸当然有许多怀疑。我们固然深味这人生的辛苦和悲凉,到若要寻找彼岸,又让人疑心只是一种幻想。我们已经看到了,像鸟儿被关在笼子里一样,我们其实也是被囚禁在世界和身心的樊笼里的;我们的生存环境和生命本身,就决定着我们有生老病死和喜怒哀乐等等,又哪里能找到一种办法,来度尽我们的一切苦厄呢?

  我们找不到这种办法,是因为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世界和生命的秘密。然而佛陀在经过千辛万苦的寻觅之后,却解开了这些秘密,于是才慈悲地对我们说,这种根本的办法其实是有的。

  而这种办法的精髓,也即是佛法的心要,便收在了这部经典里。

    

  所以经文的一开头便这样说: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句话就可以看作经文的第一段,是一句总论,即以观自在菩萨为例,来作一个缘起。

  菩萨就是觉悟了的人,是不是呢?我们没有觉悟,所以我们不知道彼岸的景象;这位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也就到达了智慧的彼岸,所以就能在这种智慧的状态之中观自在,照见种种我们所不知道的情景。

  原来我们也不明白,如果有彼岸的话,这彼岸会在哪里。后来听说过一些佛法之后,我们也就有些明白了,这彼岸并不在天涯海角,而正是在我们的心里。我们的心里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念头,也就像一面染上了各种颜色的镜子,是什么都映照不清楚的,这就是在此岸;而菩萨放下了心里的念头之后,就好比镜子被擦试干净了,心里所固有的智慧便立即显现出来,也就是在彼岸了。智慧是什么?智慧当然就是能量和信息。这时候菩萨所显现出来的般若智慧,就是能照见世界和生命的真相的。

  这真相又是什么呢?真相就是五蕴皆空。也就是说,在这种照见之下,菩萨便从最精微的角度看破了这个世界,发现构成世界和生命的五种物质形态,即色、受、想、行、识五种物质表现,本来都是“空”的。这一切的本质既然都是“空”的,当然也就有办法摆脱一切苦厄。因为我们的一切苦厄,不都是对“有”而言的?好比要先有一朵花,然后才会有花开花落和风吹雨打;又要先有一副身躯和一颗识心,然后才会有生老病死和处心积虑;如果我们能把身心都还原为这种空灵的状态的话,又还会有什么苦厄呢?

  “空”自然不是空无所有。空无所有是我们的一种错觉,一种误会。天空里漂浮着一朵白云,大海上卷起来一团浪花,跟着这云朵和浪花又都消失了,但哪里又是空无所有呢?在这个物质的宇宙世界里,就连满天的繁星也是靠引力而悬浮着的,又哪里能找到一种空无所有的状态呢?

  所以经文在用一句话说完这个绪论之后,接着便要从世界的根柢说起,首先要把世界的真相为我们作一个说明。

  和所有佛经的记载一样,佛陀讲经的时候,都有特定的对象。《心经》的听讲者,就是一个叫舍利弗的弟子。这些真相虽然是对舍利弗讲述的,便也是为全体众生讲述的。

  经文的绪论用了二十五个字。那末到了第二段,讲述佛陀的世界观,则有二十六个字。

  包括呼叫弟子的名字在内,这二十六个字便是这样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这就是色空说了,这样的话语就是我们曾经听说过的。或许是因为有一个空字吧,在原来,我们便把它当作了佛法的虚无和消极的凭据。

  然而色又怎么不是空的呢?色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有形有象的物质,我们把这些物质不断地分割下去,先是分子和原子,后来是电子和基本粒子,愈往后走就愈是无形无象了,不就仿佛是“空”的?

  我们原来是误会了,佛法说到“空”的时候,说的也就是那种构成世界的最原初的物质。我们不是至今也没有找到这种物质?而佛陀却在两千多年以前就发现了这种物质。这种物质太精微了,看不见也摸不着,就像空的一样;然而它又真实地存在着,并非是空无所有的;所以在另外的一些时候,佛门就把它称为真如或如来,也称为实性、实际或实体。色的世界既然是由这种“空”的实体聚合而成的,那么我们在说到世界的时候,又该说它是色呢,还是空的呢?说色说空便都不确切,当然就只能说色空并不相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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