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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交流] [推荐]烦恼与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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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1 13:01: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烦恼与菩提

何士光

求一件最大的东西

  ……又一个白天到来了,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即照见这个忙忙碌碌的人世上,五光十色的车辆正穿流不息。在林立的高楼和缤纷的橱窗之间,不论是仪态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万方的">万方的ersonName>女士,或者是踌躇满志的男人,也都步履匆匆的。一切又照常地开始了,日复一日地,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又诚然在寻求着自己的东西,在奔向自己的归宿之地。

  这时候,在一处经堂里,一位法师也正在给人们说法。经堂在庙宇的楼上,小小的庙宇则落在喧嚷的街市里。这当然也是一种会议,正如普天之下,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有多少会议在召集。

 而人们若是聚在一起,便总是在说生计。法师当然也是这样,如其不然,就是不会有人聆听的。人们既然来了,说不定就还有一种希望留在这里。这时候法师就问大家,诸位今天来到这里,便都是于佛有求的,是不是呢?

  事情诚然如此,人们都没有异议,便算是默许。

  这就很好。法师说,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我佛慈悲,能给大家一件最大的东西。我们如果有什么要求取的,就赶快向他求取吧。那末我提醒大家,一定得求取这件最大的东西,不然的话,就错过了这样难得的机遇。

  我们就从这儿开始我们的叙述。 在不得不对这生命和生活加以讨论的时候,我们也不得不尽量地削减论说的风貌。日子辗转地来到今天,我们都已经太累了,也已经被各种各样的论说吓坏了。如果还有什么话不能不说,或许就得像法师这样,直指人心为好。

  

  那末,这最大的东西是什么呢?或者说,我们到底该要什么呢?法师要大家好好想一想,果真是最大了,然后再说出来。

  稍一停即有人说,他要求身体健康,这或许就是最应该求取的东西了。

  法师却摇头说,这不算大。再健康的身躯,到头来也是要朽坏的。连释迦牟尼佛也有灭度的时候,那身躯也要舍弃,又何况我们呢?佛之所以要灭度,就是要对我们说,有生必有灭,一切有形有象的东西,最后都是要溃散的。人总有健康的时候,也总有丧失健康的时候,牵挂也无用,你牵挂它做什么呢?

  又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愿,说话的是一位妇女。她说得很坦率,说她最希望的,就是儿子能考上学校,除此之外,她倒想不出别的。

  法师笑了,又摇头说,这也不算大,这只是第一个要求而已。往后儿子念完了书,你就还会要求他有一个好的职务。等有了好的职务,又还会要求他娶上一个好媳妇。然后再生一个好儿子,又要求他也考上学校。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要求下去,就是没有尽头的。

  大家想想也是。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就应该只用一个请求,便把我们所需要的东西要求完毕。如其不然,就总是在要求,人的一生就是不会有结果的。

  于是有人说了,还是要钱为好。这是一位成年的男人说的,他说如果把金钱与权力相比,金钱还是胜过权力。要是权力不能化作名利的话,谁还会去争夺呢?只要有了钱,便什么都是可以收买的。

  这位男人没有避讳什么,而且还不无义愤,就引得人们都笑了。

  法师也笑了,就对他说:现在你已经求到钱财了,那末你拿它们来做什么呢?

  这甚至都用不着回答了,男人把手一挥,就一一地数说起来:可以去买房子,去买家具;还可以买汽车,买各种电器;然后去旅游,住漂亮的酒店,吃好吃的东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能做呢?

  法师等他说完,却仍旧问他:可是这位施主,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多的东西呢?

  这就很舒服了,男人笑着说,难道还能为别的?

  法师追问他,哪儿舒服呢?

  男人照实说了,当然是这心里舒服。

 这就对了,法师说,我们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最后都得回到心里来,都是为了心里舒服。那末,要是我们的这颗心从来都是舒服的,本来就没有什么不舒服,那又怎么样呢?那就不需要再去找些什么东西来满足它了,不用再含辛茹苦,也不用再绞尽心机。我们不是永远都只有一些东西?那就不管我们有些什么东西,或者又换成了什么东西,就始终都是舒服的。

  法师的话有些让人意外,但这些话似乎也引动了人们的心意,经堂里开始 活跃起来了。

  一位学生模样的年青人站起来,向法师行了一个礼。

  我明白了,他对法师说,这个最大的东西,是不是真理?

  阿弥陀佛,法师给年青人还了礼,然后回答他说,这样对你说吧:你在痛苦的时候,就不会再问什么叫痛苦,而你在快乐的时候,也不会再问什么叫快乐,是不是这样呢?

  是的,年青人点头说,这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什么是痛苦和快乐。

  这就好。法师说,那末,如果你的心里已经很安静了,很自在了,到了这样的时候,你又还要真理来做什么呢?

  年青人被问住了,禁不住一怔。

  这时候经堂里已经很活跃了,人们轻声地交谈起来,都在推测着这最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法师的用意也很清楚了,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在把人们引导到这件东西上去。

  这样地过了一会之后,即有人犹犹豫豫地问道:这最大的东西,莫非是心?

  确实,在这天的法会上,虽然才只有几个人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其余的心愿也就用不着再说了,把这些心愿加在一起,就几乎是我们平日里所要求的全部东西。人类的一部历史,也好像不过如此而已。而我们在要求这一切的时候,不就是用这颗心去要求的?那末又或许只有这心灵,倒是我们没有想到的。

  而这心灵,也好像就是最大最大的东西,或者最小最小的东西。它若是大起来的时候,不是能把天地万物都收在心里?若是小起来的时候,便有眼也不识泰山,就连一点小小的得失也是放心不下的。

  人们静下来了,都在等着法师回答。

  法师这才点头说,是的,这最大的东西,就是心。佛能帮助我们找到的,是一颗涅槃妙心;我们只能向佛求取的,也是一颗涅槃妙心,一颗宁静、 圆满而自在的心。

  诸位不是于佛有求的?法师于是就开诚布公地说:所以我要对各位说,凡是向佛求心的,就是对佛法的正信;凡是向佛求福的,就是对佛法的迷信;而凡是向佛求术的,就是对佛法的邪信。

  我们该求取什么呢?法师就要大家善思念之。

  

  法师这天早上的这些谈话,就仿佛是一段序言,一个引子。

  在推测着最大的东西就是心灵的时候,大家还有些兴奋。等到法师证实了这一点之后,人们倒反而沉寂下来了,感到隔膜,也充满疑问。

  就只是求心吗?这不就是很渺茫的?世界是这样的真实,人生是这样的艰辛,生活是这样的繁复,光求心又有什么用呢?这就不仅让人疑惑,而且还让人觉得这是糊涂的,不切实际的。

  然而法师的这些话,又还是牵动了人们的思绪。也许在平日里,对于我们所怀着的这颗心灵,我们是有些熟视无睹了。我们总是把眼光看着世界,总是让这心灵牵引着我们走来走去,却很少回过头来打量我们自己。现在一回过头来,也就不能不看见,要说秘密的话,这

心灵本身,又何尝不是一个秘密?而且这天地之间,又还有什么秘密,能比这生命更秘密呢?

  这心灵虽说很渺茫,却又真实不虚,是人人都能感到的。要是我们没有这颗心灵的话,就不成其为人了,又哪里还能谈论生活、创造历史呢?应该说造化的全部秘密,就不仅留在世界那儿,也留在我们的心灵这里。我们虽然把世界认作客体,而把我们自己认作主体,但我们又不在世界之外,而正是在世界之内的。我们既是生活在世界里,同时也是生活在我们的心灵里。我们就是用这个秘密的心灵,去打量秘密的世界。就算有朝一天我们能把世界打量完毕,不是也还要回过头来,面对这心灵的秘密?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03:09 | 只看该作者

那末这心灵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它所含藏着的秘密,不就是最后的秘密?

  而事实上,如果我们是用一种秘密去解开另一种秘密,就最终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们解不开心灵的秘密的时候,也就解不开世界的秘密。这就并非不切实际了,恰恰相反,倒正是切合着这个基本的实际。这时候只要稍微深入一下,我们便很快就会看到,世界的真相,命运的咽喉,历史的步伐,人生的意义,全都会搅缠在心灵这里;如果解不开心灵的秘密,这所有的秘密也就是注定地解不开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

    

  来到这个人世上,从我们把眼睁开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一直在打量着这个世界。我们诚然想把这个世界的真相看得清楚一些,然后好在这种真相的引导之下,好好的生活下去。

  那末,我们能看清楚这个世界吗?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是否就是世界的真相呢?

  我们当然以为我们是能够看清楚这个世界的,并且认为我们一次次地看见的世界,也就是世界的客观的真相,其实又当然不是的。

  我们所看见的景象,始终只是我们的心灵所照见的景象。我们根本就没法描绘出一种景象,会不是由我们的心灵所照见的景象。世界是一种存在,我们的心灵也是一种存在,我们又怎么能只管世界的存在,而不管心灵的存在?当我们说到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把心灵暗藏在其中了。离开心灵来谈论世界,就谁也做不到。

  心灵的关隘,或者说心灵的这种实际,便在这儿显露出来了。

  

  我们的诗人苏轼,就曾经写过一首诗,来追究庐山的真相。我们向来所看见的庐山,是否就是庐山的真面目呢?我们往往以为是的,诗人就说不是的。

  他写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自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在不同的地方看庐山,庐山的景象就不一样。这样你也就不能说,你所看见的景象,就是庐山的客观的景象。即便不在庐山之中,而跳到庐山之外,也只能增加一些不同的景象。

  在这里,影响着诗人去打量庐山的,就不是庐山本身,而只是诗人的眼光。只要一有立足点,所看到的便只是一种景象。

  仍然说这位诗人好了。关于对世界的打量,据说又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一次,他与好朋友佛印大师约好,要在入静之中察看一下对方是什么样子。他先察看大师,看见大师是一堆屎。大师再看他呢,却俨然是一尊佛。诗人自然高兴极了,便以为大师比自己不如。

  实际的情形当然不像这样。回到家里,诗人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苏小妹,不料苏小妹听过之后,却笑起来。她对诗人说:人的心里若有屎,便看人也是屎;人的心地若是佛,便看人也是佛。于是诗人又才醒悟过来,明白是自己比大师不如。

  故事当然只是故事。然而在这里,这世界的模样,这人相和我相,就几乎都与对象无关了,而完全是由一个人的心识所决定的,只是一个人心里的影象。

  事情正是如此。既然我们是用自己的心灵去映照世界的,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识不一样,所映照出世界也就不一样。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也都不一样。

  用一个比喻来说,我们就像哈哈镜,同样的一个世界,却在我们的心里映出来千变万化的景象。你心花怒放的时候,世界也笑容可掬;你心事重重的时候,世界也一片阴霾;你杯弓蛇影了,心怀叵测了,世界也就鬼鬼祟祟了;那末你失神了,痴呆了,把一颗心丢了,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不知道是否有世界了。在这样的千千万万的世界之中,你又能说哪一种景象,就是客观的真相?

  不,我们并不能一般地说,什么就是世界的客观的真相。这只是一种假定,一种推想。再客观的真相,也仍然还是你看到的真相。

  比如说,我们就不能一般地断定,这世界是不是有色彩。在我们看来,世界当然有色彩。但是请原谅,如果在盲人看来呢,世界就没有色彩了。你能说你对,还是盲人对?是你客观,还是盲人客观?你现在当然不是盲人,但你也显然并不万能。如果就听觉来说,你就不如蝙蝠或海豚。而从无孔不入来说, 你也不如细菌。现在就说眼睛,在夜晚到来的时候,你也不如猫头鹰。所以什么才是客观的存在,就不能只是由你自己的发现来断定。

 这样我们就不难看出来,每一种世界对于你的映照来说,便都是真的。你如果就把它当作真相,当然也可以。然而这每一种真相,就只有在一定的心物相应的关系之中才能成立。好比有一个人,便会有一个影子,而只要有一种存在,便会有一个与之相应的世界。离开了这个参照体系,乃至离开了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一切便会是匪夷所思的。

  这就如佛法所说,每一种存在和它的世界之间,只是一种果报或依报的关系: 你是鱼,你的世界就是水;你是鸟 ,你就能在天上飞;而现在你是人,或者说你只要还是现在这样的人,在通常的情况下,也就只能在地上走来走去。

  而正如鱼不会明白云里雾里的情形,鸟儿也不会清楚水里浪里的世界,那末我们呢,我们的世界,也只是一个由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所联通的小千世界,在我们的心灵所及之外,我们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存在,乃至怎样存在。

 我们活着,就一直都看不透整个的世界。像佛陀感知到的那样,那是一个由三千大千世界组成的世界。这样我们就只是把我们的这个小千世界,当作三千大千世界。而我们一天看不透整个的世界,就一天还落在这样的迷雾之中,既没有参照,也没有对比,反过来也就看不清楚这个人间世界。

  这是一个事实,我们就至今也不清楚天地和生命的秘密。

  但我们又不这么认为。我们又总是把世界和我们的心灵分割开来,认为世界是一回事情,而心灵又是一回事情。于是就把心灵扔在一边,而认为不管这心灵怎么样,世界也是可以认识的。完全不觉得在说到认识世界的时候,便已经牵涉到心灵在内。

  不是吗?我们可以说,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庐山的真相,但远远近近地现出来的每一处庐山,不也都是庐山的真相?虽然哈哈镜里有千万种模样,但凭借着经验,还有从经验中整理出来的理性,不断地解剖下去,反复地映照下去,不是也能发现世界的真相?

  这好像不错。我们就这样做了,而且还在这样做着,确实也把世界分割得愈来愈细小,看到了愈来愈多的景象。这些成绩甚至都让我们欣喜不已,使我们对这一条路径深信不疑。

  然而这又怎么样呢?就说这庐山好了,只要你稍微移动一下脚步,它的景象就变了,这样下去,你又怎么能把它照遍呢?更不用说对庐山进行解剖了,所谓日取其半而万世不绝,这就是永远可分而又永远分割不完的。

  我们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于是便补充说,世界是可以认识的,认识又是不会穷尽的,一切都会发展下去,在一切相对真理之中,就实现着绝对真理。这样地说过之后,就觉得圆满了,好像已经把事情总括完毕。

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03:40 | 只看该作者

然而这样说,便不免有几分是在自己安慰自己。

  想想看吧,如果认识是不会穷尽的,又怎么能说它是可以认识的呢?一件事情如果是会不断发展下去的,也就是没有希望的。这样一来,我们就将永远地留在迷雾之中了,明知如此,我们又怎么还能满怀希望呢?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又怎么会是一条道路呢?既然我们不知道这条道路的尽头是什么,我们又怎么能判定这条道路是正确的呢?

  事实上,来到了今天,我们也已经变得焦躁不安了,已经有了疑虑。

  我们不是一直在解剖世界?但现在,不管我们还在制造出什么东西来,让我们依旧地心生欢喜,而我们对世界的解剖,已经没法再继续下去。它的前沿已经停滞不前了,被阻截在相对论和量子论那里。在我们所依赖的科学面前,世界不是更明朗了,倒反而是更幽密了。时空是没法再穿越的,量子也是没法再观测的。即便我们还能把物质分割得更细小一些,也不过是更细小一些而已,只要它还有形有象,就一定不是终极的东西。而在我们的不断的解剖和组装之下,世界也变得残破了,土地在沙化,森林在消失,资源在匮乏,气候在变异。这一切正在反过来,日益险恶威逼着我们自己。不管我们是怎样的自信,都没法再掉过头去。

  而与此同时,我们在切割着天地的时候,也就在切割着我们自己。当人世成了一具挖掘着世界的机械的时候,我们也就成了齿轮和螺丝钉似的。或者说,我们对世界的挖掘愈是精密,我们自己就被切割得愈是精细;又或者说,我们对自己的切割愈是精细,我们对世界的挖掘就愈是精密。我们也就被这种挖掘裹挟着,以愈来愈快的速度,往漩涡里转动下去。不再有天地了,有的只是细碎的专业和分工;也不再有生活了,一切都为制造和耗费所代替。乃至于世界有多繁复,我们的心灵就有多破碎。这样一来,就不仅是破碎的世界在威逼着我们自己,而我们自己的破碎的心思,也在纷乱着我们自己。

  而今在科学那儿,由于世界是再也没法穿越和分割的,我们在谈论着世界的时候,也就不再有切实的依据,在那些最前沿的讨论会上,不是也只有自由的发挥和想象?为此,清醒的科学家们不也一再地警告我们,并且深深地焦虑?那末在生活这儿也一样,在我们讨论着生活的意义的时候,便也只有凭借这破碎的心灵,来自行地阐释和认取。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众声喧哗而外,又还会有什么呢?这就仿佛在嘲弄我们自己,同时也在淹没我们自己。

  就这样,在经达了长途的跋涉之后,我们又还是迷雾里。来到今天,也已经烦躁和疲惫。如果依佛陀的比喻,我们就仍然像困在木桶里的蛾子一样,不管怎样翻飞,也还是飞不出去……

  

  这时候,如果我们不得不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自己,也就是势所必然的。

  我们确实也正在回过头来,检点着我们的行迹。并且开始看到,我们的未来的发展,将是在生命科学这里。而生命的最幽秘的本质又在哪里?不就在心灵这里?

  我们确实不能把我们自身的秘密略去不计,而只是去问世界是什么样子,好像一个人在撇开自己之后,还能够察看自己的影子似的。而我们一回过来,就面对着心灵这个最大的和最终的秘密。

  这也就如同法师所说,是求取一件最大的东西。

  而这时候,如果佛法对我们说,人们可以经由心灵的秘密,而去解开世界的秘密,对此你该怎样想呢?

  并且佛法不是现在才这样说,而是很早很早以前就说过了;不仅释迦牟尼验证过了,而且后来的许许多多的人们也验证过了;如果一切正是这样的话,你又怎么能漫不经意呢?

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04:08 | 只看该作者

命运的咽喉在哪里

  

  我们活着,飘零在岁月的风雨中,沉浮在世事的沧桑里,让我们最系心的事情是什么呢?不用说就是我们的命运,就是我们的祸福凶吉。我们一生的愿望,乃至所有的努力,都是要摆脱一切苦厄,而求得吉祥如意。所以我们反复地说,我们一定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说着的时候,就实在是豪迈与凄凉参半的。

  那末,命运有咽喉吗?如果有的话,会在哪里?我们又能不能扼住它呢?

  我们已经打量过世界了,结果不得不回过头来,明白了要看清楚世界,就要把世界和我们的心灵相联系。那末会不会呢,或许这命运的咽喉,也仍然在心灵这里?

  让我们选一个例子好了,就选一个简单的例子。或许例子愈是简单,就愈是能看清楚这咽喉在哪里。

  这儿有一个年青人,他在三天以后就要死去。这就是生死大事了,是不是呢?但在此时此刻,他又一点也不知情。这时候他正和同学们一道,在一处名山胜景里游玩得很高兴。

  这是一群大学毕业生,在我们看来,便一个个风华正茂,前程似锦。谁又想得到三天之后,这个年青人就要丧失自己的性命?这就不能不说,尽管人类在不断地赞许自己,以为自己几乎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但在实际上,我们又还是生活在黑暗里。在通常的情况下,不要说三天之后的情形了,就连下一刻的情形,我们也是不知道的。把我们所有的知识全都加在一起,也还是不能帮助我们把握自己的命运。这样我们就该明白,我们所积累起来的那一点点理性,就还是不足以依赖的。

  年青人们计划要在这个风景区逗留三天,一切也正在按照计划进行,到了晚上,他们便住宿在一处旅舍里。但就在这时候,这个年青人却改变了主意。或许是厌倦了?或许是想家了?他自己不明白,事后同学们也说不清楚,他却一下子决定了要离开大家,第二天一早就下山,回他的在邻省乡下的老家去。这不是有些不合情理?即便要回家,就晚上一两天,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他作出了这个决定之后,便不管同学们怎样挽留,就一点也听不进去,再也不肯改变主意。

  像这样的,三天以后,他就走在通往自己的老家的公路上了。他本来可以乘客车的,但也没有,不知怎样一来,却选择了步行。他这样走着,一步一步的,就在向死亡逼近。剩下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却像盲人瞎马一样的走着, 也仍然不知情。

  当然了,这儿说盲人瞎马,是就我们自身而言。如果就整个的情势而言,则所有的盲人瞎马,又全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凡此不二地运行。就在年青人往前走着的时候,那一只要砸死他的轮子,也在一刻不停地前进。世界看上去仿佛杂乱无章,其实却又是必然的,乃至是毫发无爽的,并没有什么偶然的事情。

  确实,设若世界是偶然的,一切就无法讨论,也不必讨论。但实际上,又只是当我们看不透事物的因果的时候,才敷衍了事地把一切归结为偶然性,或者随机性。而不管我们是怎样看待世界,这个世界的所有的因果,又依旧在必然地运行。那末渐渐地,最后的时刻就终于来临。

  不,这个年青人还不是让重车撞倒的。他顺着公路的一旁往前走,就走得很小心;有一辆重车驶过来,也驶得很平稳;他们迎面地相遇,跟着也就安全地过去了。但你说怎么样呢?就在这个时候,就在那辆车驶过去的时候,那辆车带着的那一只备用的轮子,却掉下来了,在地上滚动了一圈之后,便把他击倒在地上。

  这一瞬间,一切都准确无误地到达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准确无误地相撞。而这一隅极其寻常、看上去绝无凶象的地方,也就成了事件的现场。

  这当然是一件真实的事情。在我们居留着的这个人世上,这样的悲欢离合就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甚至都说不上离奇,不过是轻易就能拾起来的花絮而已。

  但这件命运的记录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它能撇开许多容易使我们迷惑的因素,而让我们最直截地看到,这命运的咽喉究竟在哪里。

  

  这个年青人是怎样走到那只轮子底下去的呢?

  是因为时代背景?不,不是。在这儿,你就一点也找不到时代的原因。和他在一起的,不是一群年青人?同样的时代,就没有给他们同样的命运。其实, 要说时代的话,时代好的时候,你的命运不一定就好;时代坏的时候,你的命运也不一定就坏。不管时代怎样改变,人不是也依然有祸福凶吉?所以把原因归结为时代,就是不足为凭的。

  那末,是和文化教养有关了?当然也不是。在这儿,也找不到文化方面的原因。和他在一起的,不都是大学生?同样的,要说文化的话,有文化、有教养的人,不一定就顺利、就优秀,正如同没有文化、没有教养的人,也不一定就卑劣、就潦倒。既然如此,我们也就没有理由说,文化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除了时代和文化,我们经常说到的原因,就是一个人是否努力。那末在这里,这努力与否也没有一点关系。说到努力,这天下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努力,结果又怎么样呢?我们的努力和我们所期望的结果,当然又不一定成正比。劳而无功和不劳而获的情形,又是所在多有的。难道你就真的相信,勤奋就可以使你成为天才?而所有失败的人们,又都是因为不努力才失败?在年青人这里,这个因素就可以完全抛开。

  最后就是机遇了,这也是我们一再说起的。年青人是碰上了,这当然也就是机遇。然而这样一来,就处处都有可能是机遇,又处处都未见得是机遇;对别人来说是机遇,对你来说又未必是机遇,反之亦然,你又能知道机遇在哪里? 对于这位年青人来说,这一处寻常的路边,这一只早迟一点点就会错过的轮子, 就是置他于死地的机遇,他又怎么能知道呢?又怎么能扼住它或躲开它呢?所以这机遇的说法,就只是一句空话,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我们当然不是要说,一个人的命运就和这些因素都没有关系,这里我们要说的是,我们经常地说到的这些因素,就都不过是外因而已。正如我们所知道和所认可的那样,不是鸡蛋就孵不出小鸡,这些外因如果不通过一个人的内因,就是没法起作用的。如果用佛门的说法,外因即是缘,内因即是分。缘分缘分,归根结底就还要有分。

  现在我们掠开这些因素来看年青人的猝死,就能最直截地看到,使年青人走到这只轮子跟前去的,就不过是念头而已。并没有什么在影响他,是他自己要去的。我们置身的不就是一个人世?人的脚步不就是由心念所支配的?这就好比五光十色的木偶戏后面,就只有一些牵动着的绳子,在我们的眼花缭乱的生活后面也是如此。

  事情都起于一念,也止于一念。发现什么是一念,错过什么也是一念。挽救什么是一念,丧失什么也是一念。再大的事件是一念,再小的事件也仍然是一念。一念之中,确实就能分出来虚实、动静、有无。而一念之差,也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差之毫厘而失之千里。

  命运的咽喉在心灵这里,这就应该没有疑义。你的念头会牵引着你,表现为一种内心的冲动或反应,让你在一定的时候到达一定的地方,然后扼住或错过机遇,决定你会努力或者不会努力。

  然而我们会说,这有什么呢?存在决定意识,我们的念头不就是从世界之中来的,并且被世界支配着的?

  这当然不错。这样的话我们也说了很久了,也以为已经把事情解说完毕。 但这样说又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如果这样说过之后,事情就已经完结了,那我们也就应该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已经把命运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了。那末在命运的面前,我们又为什么还是这样的茫然呢?年青的大学生也一定听说过这一点,为什么又还是要往死路上赶呢?事到临头,为什么又还是要一无所知地委身于命运呢?

  在这儿,就和我们打量世界的时候就忘记了心灵一样,也还是忽略了心灵的本身的秘密,然后就用世界的秘密来代替了心灵的秘密。这就过分地草率了, 显然是不谨慎的。

  从实际的情形来看,由于我们不清楚心灵的秘密,我们就还是不知道,这存在究竟是怎样决定着我们的意识的。既然我们都明白,同样的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们心里,又会引出来不同的意识,那么我们又怎么能说,决定着我们的意识的,就仅仅只是存在呢?每时每刻地,许许多多的念头就像鸟儿一样,在我们的心灵里飞来飞去,它们简直就出没无常,或者倏然地来了,或者久久地不来,就都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以至于我们活着,倒不像自己的主人,而只是念头的奴隶。你以为你在选择,其实又不过是在让出没无常的念头所支配着的。仅仅说存在决定意识,又有什么用呢?

  另外,在我们说到我们的心灵的时候,又总是假定地以为,一个人生下来了,那心灵里就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张白纸似的。然而我们又明明地看到了这样一个事实,人们的某些个性和才具,又确实是与身俱来的。不然的话,当我们一再地说到天资、天赋和天才的时候,又是在说些什么呢?如果我们的心灵都像白纸一样,世界就会简单得多了,人的意识也就是可以批量生产的。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即便在一对孪生兄弟之间,也仍然有差异,乃至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就使得我们千篇一律地来解释这些差异的时候,尤其是解释天才人物的命运的时候,便总之有些像儿戏。

 你以为怎么样呢?如果我们的心灵里还有与身俱来的东西,这也就是说,我们对心灵的探索,还得伸延到一个人的出生之前去,这是不是很严峻呢?

  这心灵确实深不见底。如果我们解不开心灵的秘密,求不到一颗最圆满的心,这命运的咽喉也就是扼不住的。

5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05:31 | 只看该作者

糊涂并不难得

  有一天,一个年青人来到一座寺院里,向一位出家人请教活着的道理。但或许是没有缘分吧,出家人却转身回禅房去了,而似乎不愿意理他。他只好隔着窗户,往那间掩了门的禅房里望一会。这样就看见那禅房里挂着一个横幅,却写道“难得糊涂”。这是而今很流行的一句话,这样的横幅也是随处可见的。 于是年青人有些不平了,便在那窗前嚷道:糊涂有什么难得?人不是本来就糊涂?

  前人留下这一句“难得糊涂”,出家人也把它挂在房里,诚然都有他们的深意。但撇开这种深意不说,如果只就糊涂来说的话,我们活着,是不是本来就糊涂呢?

  我们已经看到了,往茫茫的天地里望过去,我们至今也看不到天地的根柢;回头来望望自己,也同样不知道这生命和心灵的秘密。对于从根本上就不清楚的事情,我们又怎么能判别它呢?我们就囚禁在这种秘密里,不论说活着或是不活,乃至该怎样活着,便都缺少根本的依据。这样一来,我们的一切便都只能是自圆其说和自由认取,而不会有什么普遍的和最终的意义。所以你活着,诚如年青人所说,就不能不说是糊涂的。

  然而要想到自己是糊涂的,承认自己是糊涂的,也有些不容易。

  怎么说呢?人生虽然说还是一个长久的谜,但这个谜一样的生命和生活本身,又太真实了,太清楚了,并且还太严酷了,是非得失纷至沓来,春夏秋冬也接踵而至,这就使我们依附在生命的生老病死之上,陷落在生活的喜怒哀乐之中,倒往往忘怀了这个谜,或者来不及去追究这个谜。这个谜太渺茫了,往往为我们力所不及;这个谜又太切近了,也常常让我们略去不计。好比花朵已经开放着了,就只管开放下去,可以不必问它是怎样生长出来,然后才开放着的。

  所以我们一路走来的时候,倒觉得一切都是无可怀疑的。

  

  不是吗?早晨到来的时候,你就醒过来了,作为一个人,一种生命,你能听见——听见窗外正传过来车辆的喧声;你也能看见——看见风正掀动着窗帘; 你就这样置身在人世上了,这不会有什么不清楚,是不是呢?

  跟着你就得穿衣裳,或者天冷了,衣著得厚重一点;或者天热了,穿戴也得轻减一些;这生命很坚韧,轻易没法舍弃;但这生命又很脆弱,却难当寒暑,也不胜风雨 。这也非常明白,不会有什么疑义。

  这之后,你就得吃一些东西。这就更清楚了,即便我们只吃必要的食物,更多的则视为多余,这一日三餐也还是追逼着你,更何况我们还不厌甘美、务求精细?食色性也,我们这样总括说,一饮一啄,加上一男一女,世界就是被饥饿和爱情支配着的。这当然也无可怀疑,我们确乎就是有形有象的饮食男女。

  像这样的,白天依旧来临,你就得去工作,去谋取你的生计。再不然,就得想出办法来愉悦和填充自己。去遛达,去游玩,去评说是非,乃至去做荒唐或凶险的游戏。同时还得想出一些理由来,为这些行为找到一种莫须有的意义。这生命虽说很尖锐,却又很寂寞;一天的时光虽说很短暂,却又是漫长的这一切也很清楚,乃至都不言而喻。

  于是出得门来,你就来到街市上了。遥想当年,很久很久以前,自然没有这些街市,人们所面对的,还是莽莽苍苍的天地。那时候就没有人能寄生,哪怕是树上的果子,也得由一个人自己去摘取。你的生存也好,劳作或游戏也好, 要说意义的话,只有本来的意义。而今这街头一遍繁华,各种各样的行当层出不穷,形形色色的场所也鳞次栉比,以至于人们都在怎样的谋取衣食,又在怎样的享受生活,都已经不堪想象,不可思议。这样一来,这各种各样的忙碌,也就演绎出来形形色色的意义。比如创造的意义,道德的意义,审美的意义,还有其它绘声绘色的,或者又讳莫如深的意义。我们就把这一切称为进步,似乎也无可怀疑。

  总之,我们不怀疑我们已经做过和正在做着的一切,也不怀疑我们所赋予这一切的意义。坚持说这生命值得热爱,这生活也很美丽。相信明天会更美好, 相信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而在这之中,你就得努力,去设计自己,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去争取一切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我们实在不能想象,一切如果不是这样的,又还能是怎样的。

  一切都仿佛言语道断了,是不是呢?

  

  然而这一切又并非是无可怀疑的。

  怎么说呢?人毕竟又不像花朵,只能依样的开放;也不像候鸟,只会本能地迁徙。人作为万物之灵长,这种灵智就要把自身对象化,使你不仅活着,还能看见你在活着,乃至看见你在看见你在活着。这种灵智,就实在是深不可测的。这样你就不得不一边活着,一边又苦苦地打量着你的生活。许许多多的时候,你固然会觉得一切都真实而清楚;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要你稍一失神,心思也就会渺茫起来,这时候你便会看见,你习以为常的这一切,其实又都是靠不住的。

  不是吗?就仍然说早上吧,早上你醒过来了,在这一刻,也许一如往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也许呢,你的心灵醒过来了,心思又还没有跟上来,那平日里跟着你的一切,便像轻雾一样退得远远的,你一时间便不知道人在何许。这时候你就会非常的迷茫,不明白这生命是从哪里来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存在着,并且还将怎样存在下去。一切都无边无际,一切都身不由己,而你也就这样孤零零地,飘零在这无边无际的荒凉里。过去的一切都隐没在这荒凉之中了,未来不仅同样的荒凉,而且还荒凉到看不见归宿之地。于是你心里就说不出的绝望,也说不出的怯惧。又要等到你的心思渐渐地回来了,你才看见风在吹动窗帘,或者外面在落着小雨。然后你又才身不由己地回过来,投身到一如既往的日子里去。

  这样你也就看见,这人活着,不过是落在这一副要吃要穿的肢体之中,落在这一颗能感受和会思量的心里。每时每刻的,因此也就是永远永远的,都只是如此而已,直至你死去。这样的瞬间就是永恒,乃至你活了一辈子,也就跟只活了一天似的。想想看吧,如果只是吃穿的话,便好歹都是吃穿,虽则也不同了,但又有什么不同呢?而如果只是思想的话,便横竖都是思想,尽管也不同了,则也是相同的。

  这样看来,这人间要说有进步、有历史,也诚然有进步、有历史;但如果 要说没有进步、没有历史,又何尝有什么进步和历史呢?不管我们用陶壶瓦罐喝水,或者用金斟玉盏喝水,就仍然只是喝水。要说这就很快乐的话,则一文不费的快乐,和一掷千金的快乐,就未必有什么不同。而要说痛苦的话,便不管是在寻常巷陌之内,或者是在高楼大厦之中,也是相同的。这时候你往岁月里看过去,就看见古往今来地,这人世上有的,永远只是穷人和富人,好人和人,永远只是生老病死,悲欢散聚。这一台历史的戏剧,就永远不改变剧情和角色,而只改变布景和道具。我们又还是以欲望为先导,而本能地活着的。至于我们的理性,则只是把世界解释得如我们的心意,并且把我们的行为解释得合理,是用来帮助我们扩张和实现欲望的工具。这一切都不过是徒然的重复,不过是自己在诱骗自己。

  那末当然了,在这之中,你就以为你可以去追求你想求取的东西。你凭什么不要金斟玉盏而要陶壶瓦罐呢?又凭什么不住高楼大厦而要住寻常巷陌呢?这尽管也很有魅力,然而我们又已经看见了,由于你解不开心灵的秘密,所以又扼不住命运的咽喉,你一生的悲欢离合,又并非都是你能挑选的,却是由你的全部的因果决定着的。要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如愿以偿的话,便都皆大欢喜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又哪里还会有升迁浮沉呢?你到底又只能委身于你的命运,不管你是否如意。而你能有的一切,也只是一时的,跟着便会暗淡下去,巨大的会变得破碎,相爱的早晚也要分离。这就像那只掰玉米的猴子一 样,总在忙碌和窥望着,临了又还是空空的。

  现在你顺着街市走过去,这人世间的追逐就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我们确实已经建造了一个混凝土的世界,来取代了原来的天地,乃至都不再有日出日落,不再有春风秋雨。橱窗当然很豪华,就豪华到使人恐惧。商品当然也很繁多,就多到让人生疑。我们甚至都不再吃食品,而只吃包装过的食品,不再需要寻常的文化,而只要包装过后的文化。一切都被金钱消解了,一切都被利润和消费所代替。我们的每一种追求,都无可避免地要反过来异化我们自己。现在我们也只好像商品一样,把自己自我设计和自我推销出去。而离开了歌厅和茶楼之后,我们也仿佛是不能唱歌和不会喝茶的。谁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呢?这种日益增长的追逐,和这种追逐引发出来的冲撞和纷扰,就不仅使我们愈来愈纷乱和孤寂,也使得天地愈来愈残破和疲惫。黄河之水已经流不进海洋了,那苍天下也不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而是风吹牛羊见草低。就连我们自己也明明知道,我们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我们又么能满足自己?现在就留下这混凝土的街市,倒像我们最后盘踞着的掩体。这就很难说,前路会不会像我们自己为自己许诺的那样,一定是如花似锦的。

  像这样的,就不能说一切都明白无疑了,恰恰相反,这明白无疑的一切,倒让人没法不充满疑虑。

  于是不论在风雨如晦之时,或者是灯红酒绿之际,你一不留神而抬起头来,就会看见这个永恒的生命之谜。这就像你的影子一样,在始终跟随着你,是你没法回避,也没法摆脱的。

  确实,如果不能说大家的话,就说你自己好了,你活着,就是糊涂的。你像一个不知道自家的身世的孩子一样,既不知道你的乡土,也不知道你的归途。 都说路在脚下,但脚下的这条路却不仅看不见尽头,甚至还看不见下一站的去处。你永远跋涉着,又永远只是在起点上。这又怎么能不使人怀疑,不让人迷茫?

  那末,莫非人生一世,你就只能这样跋涉下去?你所有的辛苦,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又有什么最终的意义?如果你明明看见你不过像一只蛾子一样,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朝这样那样的火光扑过去,只能这样烧尽自己,你又怎么能乐此而不疲呢?又怎么能满足于这样宽慰,仅仅把这生命的意义,归结为扑向火光的过程呢?

  这时候你就不难看出来,这生命如果有意义的话,就只能是凭借这生命来超越自己,而不是在这生命的囚笼之中重复自己,耗散自己。你总得找到一条路,去解开这生命的秘密,然后从这囚笼之中挣脱出去。不然的话,这活着就不过是活着,最终就不会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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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06:46 | 只看该作者

何为悲欣交集

  

  在本世纪开头的那些年代里,有一个文化人出家了,过了二十多年的修行的生活,然后逝去。这就是著名的弘一法师了,在临走之前,他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也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就叫悲欣交集。

  法师在家的时候,是一位受人景仰的艺术家。正当他才情茂发的时候,却为什么会出家呢?他的出家,就似乎给人们留下了一个谜。由此而引起来的推断和猜测,就是各种各样的,经久不衰的。以至于时至今日,人们也还在谈论着这一段旧迹。

  然而一个人要窥视另一个人的心迹,又谈何容易?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是一个世界,我们便都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说到另一个人的世界的时候,往往就只是以己度人而已,并非掌握了什么通透的道理。我们既没有法师那样的体验,他那心路的历程,又哪里是我们能猜度的呢?

  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出家的生活?这是愚昧迷信;是因为失意而心灰意冷;是对人生的消极逃避;我们通常就是这样评说他们的,一言以蔽之了,几乎都成了不容分说的定论。

  但对于弘一法师来说,说愚昧迷信恐怕就说不过去。愚昧迷信而一如我辈, 也都没有出家,怎么就能断言说,法师就一定比我辈更愚昧?

  法师有一位朋友,也是一位诗人,就写了一首诗送给法师,里面有句子说,君礼释迦佛,吾意嫌消极,就照直地说法师消极。但这当然也只是诗人的“吾意”,诗人首先以为自己是积极的,然后就以自己为准绳,判定法师是消极的。

  就是这位诗人,直到晚年的时候,牢骚都仍然很炽盛,又抱怨食无鱼,又抱怨行无车,嚷着要回老家去当隐士。所以另外一位有权势的诗人也写诗劝他, 说风物长宜放眼量,牢骚太盛是要防肠断的,劝他就留在京城里做一点事情。京城里不是有一座颐和园?颐和园里不是有一个昆明湖?有权势的诗人说,不要嫌昆明湖的湖水浅,在这儿观鱼,是要胜过富春江的。这当然不过是在写诗,哪里能当真呢?但这位诗人却回答说,那好,倘遣名园长属我,躬耕原不恋吴江,你只要能把那座公园送给我,我就可以留在京城里,因为我的本意,也并不是真的要回老家去。——这是否就是积极的一种注释呢?以这样的积极去判定法师为消极,又哪里会可靠呢?如果我们以为要不断地向人世索取,不断地向自然索取,才算是积极的,那末这种积极的尺度,便首先是值得商量的。

  通常在我们指责某人为消极逃避的时候,还会深谙情理地接着说,然而消极逃避却是不可能的,做不到的。这当然很对,人一旦活着,便拖着这一副沉重的身躯,你能把它扔到哪儿去呢?你总还得在这人世上活下去,确实没法逃避。那末既是如此,既然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指责也就是无的放矢的,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

  事实上,出家人的生活,也依然是一种生活。这人世间不是有各种各样的生活?也就包括出家人的生活在内。一个人若是消极了,便什么都不用去做了,停下来吃喝玩乐也就行了,又为什么还要去出家呢?出家人的那种生活,与人 间所有的生活相比较,就是一种绝顶清苦、绝顶严格的生活,又哪里是一个消极的人能选择的呢?不难想见,若是要让法师去过那种名士风流的日子,只要法师愿意,便轻易地就能做到,只消退回去就行,他本来不就是一位风流才子? 而设若要让诗人朋友去过一过法师的日子,那便是一天也难得过下来的,一个 还想要颐和园的人,又怎么能过只有一衣一钵的日子呢?此间当另有深意,也就不言而喻。

  那末,若说法师失意,倒也应该是失意。而所谓失意,就不过是失去原来的那一份热衷,是对习以为常的人生现状的一种怀疑。我们已经看到了,我们活着,不是还活在一个久远的谜里?我们不是还像蛾子一样,陷在天地与生命的秘密之中,只是不断地诱骗着自己,不断地重复着自己,却始终飞不出去?对于这样的境况,我们又怎么能始终都怀着热忱,始终都志得意满呢?要是一个人终于有些失意了,倒不足为奇,而正是合乎情理的事情。到了这样的时候, 这个人就不能不改弦另张,去寻找另外一条路径。

  所以,关于出家这件事情,我们就不能总是凭自己的心意去推测,倒应该听一听法师本人是怎样说的。我们怎么能够只相信自己的见解,却唯独不愿意听一听法师的陈述呢?

  

  弘一法师本人就写过一篇文字,叫《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来说明他出家的远因和近因。他的挚友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夏丐尊">夏丐尊ersonName>先生也写过一篇文字,叫《弘一法师之出家》,印证了这回事情。

  若依法师本人所说,他出家的直接原因就一点也不复杂 ,完全用不着洋洋洒洒的分析,不过是由绝食这样一种生命的全新的体验而引出来的。

  这是法师在杭州任教时的事情。一天,法师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从夏丐尊">从夏丐尊ersonName>先生那儿得到一本杂志,上面就有一篇关于断食的文章,说断食是身心更新的修养方法,自古宗教上的伟人,如释迦,如耶稣,都曾断过食,断食能使人除旧换新,生出伟大的精神力量。法师读了这篇文章之后,就决定去断食。

  法师在虎跑寺里作了三个星期的断食实践,便确实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生命的体验。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脱胎换骨了,依照老子的“归乎婴儿”的意思,把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李婴。到了年底,学校放寒假的时候,他又去虎跑寺住了一次,这次回来以后,他就开始了吃斋,读经,礼佛,并最终出家修行,成了一名佛教徒。

  依照法师本人的这种陈述,我们就不难清楚的看出来,我们的生活,就是受我们的生命所制约的。我们对我们的生活形态的把握,就将取决于我们对我们的生命状态的把握。如果你以为这生命是非肉食不可的,那你当然就会以肉食为美事;反过来,如果你感到这生命茹素倒反而更轻松,你也就会吃斋了。而这生命的秘密,当然就不仅仅只是肉食或素食这一点。所以从根本上说,我们的生活形态的改变,就将有赖于我们对生命的秘密的把握和突破。如果我们还始终落在生命的迷雾之中,我们的生活也就不会有什么根本的改变。而一旦我们对生命的真相有了新的体验和突破,我们的生活也就会随之而改变了。法师的经历和改变,就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

  法师诚然是一位大无畏的生命的探索者,这自不待言;而佛法则直指天地和生命秘密,也是一旦走到佛法近前,便会看见的;所以法师与佛法,便两相契合。这怎么会是消极或逃避呢?恰恰相反,法师正是要凭借着这样的实践,去最大限度地实现生命的含义。

  那末当然了,法师除了说到直接的近因之外,也还说到了远因。这最深远的原因,就可以从法师为自己写下的一副对联里看出来。对联写道:今日方知心是佛,前身安见我非僧?这就是法师最深远的自白了。这也就是说,依照法师自己的洞察看来,他虽然到今天才知道通过心灵的修习是可以成佛的,但他的前身就已经修行过,已经是一个僧人了。换句话说,法师出家的最深刻的内因,就含藏在他与身俱来的根器里。我们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们无法思议的事情不是本来就很多?这时候也就不必强行地想出什么理由,来代替法师自己所把握的实际。你虽然不以为有前生后世,但许许多多的人又以为是有的,对你的不能深省,也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像这样的,法师在出家以后,便过了二十四年的大雄无畏而勇猛精进的修行生活。到了花枝春满、天心月圆的时候,便不禁悲欣交集。

  法师所悲何事?这一点,法师在圆寂之前,对侍奉他的僧人说过。他对僧人说,如果他在圆寂之后还会流泪,就不要以为这是对人间的留恋,而是对曾经有过的业障的愧悔。

  法师又所欣何事?这一点,法师生前也在言词和书信中说到过,他的时候看看就要到了,也就要走出这人间的迷律,而到极乐净土去。法师虽然对律宗有极深的造诣,但同时也是修习净土宗的。而阿弥陀佛的清净佛土,也就是净土行者的归宿之地。

  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迷失,又看到千辛万苦之后而有了结果,禁不住悲欣交集了,也就是人生能有的大境界、大结局了。

  

  法师有一位亲密的学生,就是著名的艺术家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丰子恺">丰子恺ersonName>先生。我们在写作本书的时候,曾经作过一个决定,为了保持叙述的平常性,避免旁逸斜出而夹缠不清,除了佛经道藏而外,其他的著述都不再引用,但在这儿,对于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丰子凯">丰子凯ersonName>先生所写过的一篇文章,则不能不加以援引。

  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丰子恺">丰子恺ersonName>先生也皈依了佛门。在谈到老师的出家和这人间的生活的时候,先生在一篇叫《我与弘一法师》的演讲里,就把人能有的生活,分作三层楼阁: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懒得或者无力走楼梯的,就在第一层里住着。高兴或者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看看,这就是知识分子、学者和艺术家了。还有一种人,脚力很健,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登上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先生说,弘一法师也就是这样一层层地登上去,直到圆满这人间的生活的。

  这儿的三层楼阁,其实也就是两层楼阁:一种是陷在身心的囚笼里,随着身心的秘密流转、在满足生命之中耗散生命;一种则是力图穿透身心的秘密,跳出身心的牢笼,在保存生命之中超越生命。

  那末古往今来地,就有许许多多的人们沿着这道楼梯登上去,去拯救自己,去穿透这人生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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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08:22 | 只看该作者

一样生百样死

  

  我们从长长的岁月里走过来,而走到了现在。现在,在我们的这一片土地上,什么地方最拥挤呢?

  不,不是舞榭歌台,也不是贸易市场,尽管这些也是歌吹沸天、人流如潮的所在,却还算不上最拥挤的地方。说来也难以让人相信,但又是真情实况,这最拥挤的地方,却是庙宇。

  舞榭歌台也好,贸易市场也好,都不是全体人们的去处。而今又唯有庙宇,才好像是无量无边的。涌进这山门里来的,就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论凡圣贤愚。平时法师登台说法,便有心存一念的人们前来听讲。逢到节庆的时候,从四面八方赶到这殿堂跟前来的,就有寻常百姓,也有达官贵人,有各行各业的各色人等。这时候就说是人山人海,也一点不过分。即使释迦牟尼住世之时,其景象恐怕也不会这样昌盛,而今这香烟弥漫的盛况,就足以让人惊震。

  这该怎么说呢?我们已经从许多的方面,满意的描述过现代人的特征了,现在是不是还应该说,这也是现代人的特征?

  这样看起来,这无比自负的现代人,心里也并不安稳。我们固然能把我们的这一副身躯,放置在装饰得十分华丽的居室里,除了不断更新的家具而外,还堆满不断换代的家用电器;但我们的心呢,不管是因为欲求,因为纷乱,因为孤寂或恐惧,又还是漫无所依;在那心灵的最深之处,又还是有什么谜一样的东西在呼唤自己……

  而今的这个大千世界,人们在其中来来往往,去处仿佛是很多的,但其实,和任何时候一样,又不过只有两种去处而已:一处是茫茫尘世,一处则是庙宇。

  若以尘世的生活而论,哪儿的生活又会大不相同呢?更何况时至今日,我们的文明所及,就把一切都归纳在这文明的样式之中了,咋一看仿佛是异彩纷呈,其实却又是无限雷同的。这一座城市和那一座城市,这一幢楼房和那一幢楼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区别呢?并且不管在哪儿,我们又不过是同样的忙碌,同样的孤独和焦虑,又何必是大洋彼岸,或者是故园旧里?真要换一个去处,迥然不同的,便还是只有庙宇。

  不能总说这是愚昧吧?莫非科学愈是发展,人世愈是文明,人们倒反而更加愚昧?

  也不能总说这是迷信吧?依现今的理性看来,事情如果只是迷信的话,要破除起来也就很容易。然而我们都已经努力了上千年了,这迷信为什么又像春草一样,更行更远还生?

  还有,也不能总说这是虚无吧?一种虚无的、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又怎么能这样亘古地吸引我们,乃至把一连串杰出的科学家和志士仁人都包括在其中呢?

  还不仅如此。

  这时候我们若抬起头来,循着这条线索往岁月里看过去,就还会看见这样的情形:尽管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创建了我们的文明,一次又一次地以为对庙宇作出了应有的解释,但实际的情形又怎么样呢?实际的情形是,不管我们有过多少是非成败,不管我们发现过多少至情至理,又总是刚一兴起,跟着又沉寂下去,几乎在转眼之间,就被我们自己所抛弃;而这之中,又只有佛法道义,才千古不变,始终屹立,以至于颠扑不破这样的词语,就几乎是为此而设置的;对于这样的情形,我们又该说些什么呢?

  这儿总该藏着什么力量吧?一点力量都没有的东西,又怎么能这样的颠扑不破呢?

  事实上,只有在庙宇这儿,和从这辐射出去的人生里,我们又才能看见另外的一种衣食住行,看见另外一种迥然不同的人生路径。

  我们不是坚持以为,不断地满足自己的物质需要,吃得更精美,穿得更华丽,甚至都是天经地仪而无可怀疑的?其实也不然,这也并不符合古往今来的人间生活所显现出来的全部实际。从庙宇这儿的生活景象看来,就还有另外的一种人生实践留在这里,足以成为参照和对比。

  确实,如果我们认为人生一世,只有在满足生命之中消耗生命,那末不断地变着花样来满足和诱惑自己,倒确实是必由的路径。但如果我们不是在满足生命之中消耗生命,而是要在保有生命之中超越生命,那又怎么样呢?那末一个人要活下去,就实在不需要很多的东西,因此对食物的是否精美,衣著的是否华丽,也就不会在意。更多的要求,只是纷乱和负累自己。出家人把自己 的衣食缩减到最小的限度,乃至只留一衣一钵,就是要最大限度地解放自己, 然后好把整个的身心,投入到对生命的探索中去。

  这样的景象即便是粗略地看来,不也让人诧异?而如果你不仅仅只是猎奇,而还能看得仔细一些的话,就还会看到这一种执着的人生追求,则是由一个完整无缺的理论体系支撑着的。而在这种理论和追求后面所含藏着的,那就不是别的东西,正是我们亟待知晓的天地和生命的秘密。

  不妨切近一点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举一个例?那就不说那些久远的记载,不说那些我们无缘得见的事迹,像弘一法师那样的德行,我们今天也不能得见了,现在就举一个眼前的例子,是我们能去查实的?

  这儿就以大兴法师和慈明法师为例,两位法师便都是在九华山上修行,并终于成了正果的高僧。他们圆寂之后,那真身就还供奉在九华山上的寺院里。所涉及的材料,也都是地方当局提供的,足以作为凭据。

  那末在说到两位法师的修行之前,我们要先多少说一下圆寂,好方便我们了解法师的事迹。

  什么是圆寂?圆寂也就是涅槃,不妨先望文生义,圆,就是圆满,圆融;寂,就是安宁,寂静。这诚然是对心灵而言的,说的是心灵的圆融而宁静的状态。只有圆满的才是宁静的,又只有宁静的才是圆满的,这种圆融而寂照的状态就是圆寂。从外观来看,也就是坐化,即是一个人坐着或者侧卧着,就静静地逝去。

  这就说到了生死,说到了这个永恒的谜。两位法师的坐化,就直接地指向生命的这一秘密。

  确实,对于生死,我们至今也无能为力。我们不欲生时却不能不生,不欲死时也不能不死,对生既充满迷惑,对死也充满恐惧。我们既不清楚怎样一来就活着了,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便会死去,乃至怎样死去。我们不能把握生死,也就说不上把握自己。

  常言说,一样生,百样死。我们来到这人世上的时候,情形都大抵相同,都同样是呱呱堕地。而到了死的时候,就千姿百态了,其情状就是大不相同的。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意思是说,生尚且弄不清楚,哪里还有心肠去关心死呢?但其实,我们弄不清楚死的时候,也就是不会知道生的。这时候,如果以一个人的死反过来照看一个人的生,又会怎样呢?或许这样一来,也就能透露出一些人生的含义?

  这样我们就不妨来看一看,人的死大约都有哪些死法。那末不用说,最常见的死就是病死,所谓因病医治无效,不幸逝世。还有呢,就是横死,暴死,或者受尽磨折而死。其中最好的死法,看来就是无疾而终了,什么时候头一低,也就死去。这些死法都不难得见,也都身不由己。所以不能不说,都还是迷迷糊糊地来了,又迷迷糊糊地回去。

  那末我们注意到了没有呢?除了这些死法之外,又还有一种死法,就与这些死法迥异。这就是坐化,就是圆寂。

  这是依法修行而成正果的人们的死法。这样的死,就能死无病痛,预知死期。时候到了,沐浴过后,或坐或卧,便静静地离去。甚至这死期还能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必要的时候便自行了断,同样的一坐,也能当下就离去。这样的生死,就是明明白白的,应该说就清楚自己从哪里来,也清楚自己要往哪里去。

  这是不是很了不起?这样生死的人们,已经掌握了世界和生命的秘密。这时候来看他们的一生,就显见得是真正的卓有成效的,而不是徒劳或虚度的。

  大兴法师和慈明法师,就是这样的完成了人生的使命的人。

  在说到这两位法师的时候,不能不说我们十分的有幸。他们不像记载里的高僧大德那样,都已经远远地离我们而去了;两位法师正是托身在当代,几乎就是和我们同时代的人。

  大兴法师,俗名朱毛和,是安徽太湖牛镇乡朱家村人。慈明法师,俗名陈万超,则出生在江苏高邮三河村。这就不是传闻,而是实有其事,实有其人。他们作出了这种人生选择之后,从年轻时候开始,就坚持不懈地修行。援用九华山佛教协会副会长比丘尼常洁对他们的评语来说,他们便都是真正出家修心、 数十年默默苦修的高僧。所以到后来,他们便都成了正果,证了菩提。

  成了正果、证了菩提的人像什么样子?是不是一片死寂?当然不是,而是恰恰相反,因了心灵的清明和宁静,日子倒才会是活活泼泼的。

  以大兴法师为例,到了后来,他倒是整天都乐呵呵的,挑水便挑水,砍柴便砍柴。不是又只有圆满而宁静的心灵,才什么都能接纳?这就是有一颗真正平常的心。砍柴回来了,一个小孩的父亲和他开玩笑,要他把那一担柴送给孩子,他也就答应了,并且真的就把柴送到了孩子的家里去。好比说,一个人知道明天就要乘车回家了,车票都已经握在了手里,那末今天他还留在这旅馆里的时候,又还有什么可挂碍的呢?

  那末,时候到了,今生今世的功德圆满了,他们也就要回去。而这样的时辰,他们也是知道的。比如慈明法师,他甚至就还清楚地知道,他今生的这个壳子是不会腐烂了,要留在人间引度众生了。这壳子不是别的,也称为色壳子, 是佛门中人的用语,说的就是我们的这个身躯,说它不过是心灵的外壳和载体。 他在临走之前,就把这一点告诉了他的弟子,也告诉了有关方面的人士。

  事情果然是这样。到了一九八五年农历二月十日这一天,大兴法师大喊三声之后,便含笑而圆寂。又到了一九九○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的傍晚,慈明法师就坐进事先准备好的一只瓦缸里,悄然地逝去。他们的尸身也果真没有腐烂,而今就端坐在九华山上的安灵堂内和地藏寺里,是可以供我们去瞻仰和查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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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09:03 | 只看该作者
 在这人间坐化圆寂的,当然不仅是出家修行的人。在居家修行的人们之中,也是时有出现的。而这样的不朽肉身,在九华山上也不止两尊,而一共有十二尊,其中佛家的有九尊,道家的有三尊。由于岁月流驶,世事沧桑,有八尊我们已经无缘得见了,这里援用来作例证的,就只是离我们最近的两尊。

  站在两位法师的真身面前,我们能说些什么呢?这时候要我们不把这人生再想上一遍,恐怕就是很难的。

  你以为怎样呢?或许这时候就应该说,如果人类只能为自己建造一个人间世界,那就是不够的,你瞧那小小的蜜蜂,不是也能把那蜂巢构造得很美丽?而如果人类又只是以自己的情感自许,也同样是不够的,那就连一只母鸡,也一样地会爱恋小鸡。如果人类也只是这样的话,其灵长之处又在哪里?这就不能不说,人类之所以是万物之灵长,就在于人类有这样的能力,能去穿透天地和生命本身的秘密,然后为自己找到最终的归宿之地。

  我们的生命确实还藏着大秘密,而唯其还藏着大秘密,我们又才是有希望的;不然的话,我们就只能自生自灭地过完一生,又还有什么出路呢?

  而这秘密,也就是释迦牟尼所发现的秘密,是佛门一直保有着的秘密。不管是我们已经说过的弘一法师,还是现在说到的这两位法师,便都是依照释迦牟尼当年的发现,来验证这一秘密的。

  这就是佛法的颠扑不破的道理了。这时候我们又朝岁月里看过去,就看见在我们的岁月飘扬着的,也不只是一面科学的旗帜,又还有一面灵智的旗帜,也是一直飘扬着的。这就有三藏十二部经典作证,有古往今来的高僧大德作证,还有不可称数的依法修行的人们作证, 一支队伍也同样是前赴后继的、浩浩荡荡的。

  那末,趁我们还活着,也总得去过问一下这个秘密;不然的话,在没有作过这样的尝试之前,我们的人生体验就是不完备的,我们的人生判断就是不充分的,我们的人生选择也是不谨慎的。

    

心灵的本相是智慧

  我们已经渐渐地看到了,除了我们已经走过和正在走着的人生路径之外,这人世间就还有另外一条路径,也一直在我们岁月里穿行。这条路径,就是释迦牟尼所发现的路径。

  这条路径并没有匿藏起来,而始终都在我们的身旁伸延。我们一路地走过来,又有谁不曾见到一处两处庙宇,或者听说过一句两句经文呢?要说熟悉,我们就仿佛对它非常熟悉。然而怎么说呢?有道是咫尺天涯,你一路地走过来,又只是道听途说的听说过它,或者以讹传讹的误会过它,又实在没有切近地量过它。所以要说隔膜的话,又还是非常隔膜的。

  那末,释迦牟尼都发现了一些什么呢?这就不能凭空地猜度。你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不都还要亲自去尝一尝?又何况这是一种秘密?这时候我们就该靠近一些,来看一看佛法究竟揭示了什么秘密。

  释迦牟尼也是一个人,是不是呢?这就不是造物主,也不是上帝。作为一 个人,他的生命和生活,就是和我们相通的。

  释迦牟尼为什么会出家修行呢?如果依照我们的论断,荣华富贵是人心之向往,出家修行则是逃避和消极,那末他的出家,就实在不合情理。在这个人世间,他都已经贵为王子了,一切都应有尽有,又还有什么不如意呢?所以他的出家修行,就该有另外的动机和目的。

  我们从记载里看到,这位年青的王子,本来是生活得很快乐的。快乐到样的地步呢?快乐到不知道这生命还有生老病死,也不知道这人间还有悲欢散聚。所以有一天,当他走出城门,看见人还有生老病死,因此也不得不在生老病死的痛苦中辗转的时候,他就非常的惊奇。人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有生老病死呢?他看到了生命的这种真相,心里便生出了莫大的悲悯。从此他就闷闷不乐了,便对生命的本身充满了疑问,一心想找到一种办法,来使生命摆脱这种痛苦的处境。

  确实,一切活着的人们,都面对着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要问一问,我为什么会活着,并且是这样地活着的。第二个问题才是我活着了,就得活下去, 并且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先要有生命,然后才会有生活?不是先要有生老病死, 然后才会有悲欢散聚?一个问题就是形而上的,一个问题则是形而下的。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不清楚道的时候,也就很难说会清楚器。所以我们的活法,或者说这人间的道理,便也有两种。一种是活着了,便以这生老病死为依据,一切都在这样的象限里展开,只求活得更长久一些,更满足一些,而不必去追问这生命的根柢。另一种呢,则要追问这生命的秘密,然后才以这种根柢为依据,而把自己的一生度过去。一个人会从哪儿开始,便是因人而异的。

  当年的释迦牟尼王子,就不愧是一位心怀慈悲而宽广的圣人。他的出家修行,就是要追寻这天地和生命的根柢,并且完全是为了解除众生的痛苦,而不是为了自己。

  那末,他舍弃了富贵荣华的生活,经过了千辛万苦的探索之后,到了公元前534年12月初七日的这天夜里,他端坐在一株毕波罗树下,便最终地获悉了天地和生命的秘密。

  这是一个怎样的秘密呢?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平常的秘密;但唯其是一个平常的秘密,又才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秘密,乃至于人类如果有过什么发现的话,便都不能和这一发现相比。

  这个秘密,就是心灵所含藏着的秘密。

  我们不是已经感觉到了,这心灵是深不可测的?释迦牟尼王子则发现,作为万物之灵长,我们所怀着的这颗心灵,本来就具有无限深邃和无限巨大的能力。它本来就无所不知,无所不在,和宇宙万物是相通的,与宇宙万物原为一体。这个宇宙如果有什么秘密的话,便都相应地包含在这颗心灵里。

  这一切你也许你难以相信,如果用一个比喻来说的话,我们的心灵就好像一架计算器,也可以连通到整个宇宙的网络里去,从而获得宇宙万物的全部能量和信息。在这天夜里,在经过长久的修行之后,乱纷纷的心思像尘埃一样落定了,他的心灵就渐渐地宁静下来。我们不是也知道,宁静可以致远?开始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十方世界的一切景象。紧跟着,便又看见了前生后世的所有情形。到了启明星出现的时候,这就是第二天的黎明时分了,他便发现自己的心灵和世界融为了一体。一切阻隔都消失了,他自己就成了世界,世界就成了他自己。这时候,他也就知道了世界的全部秘密,包括宇宙的生存,生命的缘起,众生的流转,命运的轨迹,全都了然无遗。这样一来,就再也无所谓知道或不知道,也无所谓秘密或不秘密,最终地达到了全息相应和天人合一的境地。

  这是不是非常神奇,乃至都不可思议?确实是这样,对于心灵所具有的这种力量,连释迦牟尼本人也惊诧不已。这就是觉悟了,这就是成佛了。所以佛就是觉悟后的众生,众生则是还没有觉悟的佛。心即是佛,心外无佛。这之后,他从入静之中回复过来,便说了一句话。这是他觉悟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便是对他自己说的,也是对众生说。完全可以说,这句话就说出了全部的佛法大义。往后他所说的所有的话,便都是从这句话中伸延出来的。 这句话是这样说的:

  

  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执作妄想,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即得现前。

  

  你就看吧,佛陀说奇怪呀奇怪呀,不就是连他自己也非常惊诧?而佛陀所惊诧的,诚然也就是我们要追问的:既然我们的心灵都有这样的能力,我们又为什么会不知道呢?这种能力又为什么显现不出来呢?佛陀的这句话,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在这句话里,他提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智慧,是人的心灵所具有的灵智的能力;另一样呢,则是妄想,说的就是我们业已形成的意识和理性。智慧产生出理性,但智慧却不等于理性,而永远要大于理性。我们的自然的智慧为什么显现不出来呢?佛陀发现了,这不是因为别的,就刚好是因为,我们的智慧是被我们的意识阻塞着的。我们被意识支配着了,或者掩盖着了,我们的智慧也就显现不出来了。那末反过来,一旦我们把理性解放了,不再受意识的羁绊了,我们的智慧也就显现出来了。

  这就是佛陀告诉给我们的秘密,它的方向正与我们的理性完全相反,就是不可理喻的,是我们的理性万万想不到的。

  这当然是事关重大、非同寻常的事情。要丢掉我们的理性,就是要从根本上否定我们自己,这岂不让人畏惧?这样我们就应该再切近一些地,来体悟一下这句话的含义,以便让我们能把握佛法的真谛,明白这是要让我们丢掉小的,然后好获得大的。

  佛陀曾经说过,他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假言,是比喻。诚然,既是要丢掉理性,又怎么还能依赖说理呢?所以佛陀的言说,便是权且的、比喻的。那末在这里,我们也就不妨借助一个比喻,来领会一下这种回小向大的道理。而这个比喻,自然也就是从佛陀的言教里摘下来的。

  让我们用水来作比喻。

  比如一片湖水,这片湖水就可以是静静的,也可以是波浪汹涌的。在这里我们就不难看到,水和浪既是一回事情,但也是两回事情。水当然也是浪,浪当然也是水,两者原为一体。但水就是水,浪就是浪,水是静态,浪是动相,两者又是不同的。这就非常清楚,不会有什么疑义。

  那末,如果把我们的心灵比作水,情形便也是一样的。

  心灵心灵,其实也心是心,灵是灵。我们对这一点很模糊,而我们的前人对这一点则认识得非常清楚。灵是什么?灵是我们的生命所具有的这份灵性,也就是我们的本性。心是什么?心则是具体的念头、意识及思想等等,就是我们的理性,是人的灵性的一种运用。人是先有灵性,然后又才有理性。若依前人的说法,则灵是体,心是用。所以人之初就既非性善,也非性恶,善恶是世间的伦理,是后来的因果。在这里,如果要比喻的话,灵就好比是水,心则好比是浪。灵性一映照,就成为意识,正好比水一摇动,就成为波浪,两者之间的情形就十分相像。

  从这儿开始,我们的比喻就展开来了。

  这样我们就来看一看,这儿有一片湖水,如果这片湖水是一片波浪的话,用它去映照四周的山峦和树林,情形会怎么样。

  那末不用说,波浪一刻不停地摇动着,变化着,映照出来的景象就是破碎的、变形的、不断变换的,虽然也有依据,却当然就不是真相。那些倒映在波浪之中的树木,一时间就像蛇,一时间就像鸟,一时间又像怪影一样。就算树木不摇晃,这景象也总是在动荡。

  这就不难看出来,当我们用我们的心识去映照世界的时候,情景也就和动荡的湖水一样。所以世界只有一个,而每个人心里的世界又不一样。可以自行诠释,也可以自由发挥。一道波浪就是一种见解,一次映照就是一种审美,心生则万法生,不同的哲学也好,不同的美学也好,还有其他的观念也好,就由此而层出不穷地摇动出来了。而科学呢,也就是要在这之中求证,反复比较,去伪存真。

  那末当然了,我们的每一种映照,即是每一种感受和见解,在其自身的意义上来说,便都是必然的,正确的。所以两颗心灵若是要交流和理解,也就非常的不容易。于是就要展开争论,进而还要争夺话语。并且紧跟着,新的映照就变幻出来了,一切又时过景迁,很快又被新的波浪所代替。而每当新的浪潮展开来的时候,我们都会以为发现了真理,结果当然又不是的,又还是在波浪的樊笼里。

  这儿展现出来的情形是这样,早先,当波浪还不是那末猛烈,变化也不是那末快速的时候,我们的文化也好,我们的学派也好,就还显得比较稳定,比较有权威性。辗转地摇动到了今天,到了这波浪愈来愈猛烈、变幻也愈来愈快速的时候,就众声喧哗了,不要说彼此的认同,就是连相互地倾听一下,也是难能的。岂止是多元化呢?在波浪万千的映照之中,整体上的景象倒仿佛是很 壮观了,显得又丰富又有创造力,实则呢,就只剩下无数单个的骚动不安的波浪而已。这些密密匝匝的波浪,当然就要解构原来的波浪,消解诗歌,消解小说,消解美学和哲学,消解原来的文化观念。以至到了今天,即便在最前沿的科学家那儿,也同样是烟霭纷纷的。我们当然不能指望说,这所有的波浪加在一起,就会是真相和真理,这哪儿会呢?所有的波浪加在一起,就更加闷热和黑暗了,倒只有浮躁,和浮躁之中的孤寂。如果我们终久都不过是波浪的话,便不管怎样晃动,都是没有差别的。总在这些波浪之间穿来穿去,也不会有什么出路和意义。

  所有这一切,不就是我们的处境?不就是我们感同身受的情形?

  在这里,你以为妨碍我们去了解真相的是什么呢?我们应该看到了,就刚好是这些波浪,刚好是我们的理性和心识,而不是别的。

  动荡的波浪永远也映照不出世界的真相。如果我们总是陷在知识的波浪之中,乃至陷在网络信息的无边无际的海洋里,哪儿是岸呢?我们本来所具有的智慧,也就是这样被异化和淹没的。

  那末,如果湖水要映照出世界的真相,就必须不再晃荡,而止息所有的波浪。波浪愈是平缓,愈是微小,也就愈是接近世界的真相。到了一瞬间风息浪止的时候,理念的阻隔就消失了,就是全息相应,就是天人合一,这时候映照出来的世界,又才是完整而如实的。

  而这一切,也就是释迦牟尼所发现和告诉我们的秘密。所以佛陀才说,我们是因为执作妄想,才显现不出心灵的这种能力。若是离开了这些妄想,心灵的能力就是会立即显现出来的。

  这当然还只是一个比喻。是比喻,也就是有碍的。但水尚且如此,就不必说心灵了,我们的心灵就不知要比水精微多少倍,是不是呢?

  佛法所涉及的秘密当然不止这些,往后我们也还会说起的。但也完全可以说,佛法往后所涉及到的种种秘密,也就包含在这种大义里。

  这一切你当然可以怀疑。但如果你没去试验过的话,这样的怀疑便没有凭据,也没有意义。

  而设若佛心如此,那就心同此情,情同此理。你不是也有一颗心灵?如果你愿意追寻下去,或者不能不追寻下去,也就可以追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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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09:52 | 只看该作者

学问不能无止境

  我们一向都勉励自己,说学海无涯,学无止境,所以要永远地学习下去。可是,如果书总是愈读愈多,知识也总是愈来愈繁复,那就不论我们怎样努力,又会有什么希望呢?我们要活到老学到老,到老死也学不完,便不管学了多少知识,不也还是要糊糊涂涂地死去?那末人生一世,不就注定了是绝望的?

  而现在,我们从释迦牟尼的发现中看见了,知识不过是智慧的一种种产物,而智慧又才是人的本质。所以我们最终要求取的东西,又该是智慧,而不是知识。我们能有的希望,又还在这里。求得了智慧,也就是止境。

  智慧是什么?智慧就是能量,就是信息,是我们身上的灵性,是我们能够归依真相和真理、而与宇宙相圆融的能力。

  知识需要学习,也能够学习;智慧则是我们固有的能力,只需要我们把它还原,而不需要学习,也不能学习。

  在佛法里,便把智慧称为佛性,所以才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

  在原来,比如说我们走进密宗寺院里的时候,不是会觉得许多的造像都非常怪异?在这些造像里,人、兽、骷髅和佛,就奇怪地混在一起,乍看之下,不仅让人觉得荒诞,而且还让人感到恐惧。现在以佛法大义看来,这些显得怪异的造像,则正是在讲述着追求智慧的道理。

  它直观而集中地向我们说明,佛不在别的地方,就在我们的身上,只要我们能摆脱身心的羁绊,也就是能够得到智慧而成为觉者的。

  

  其实,人是什么呢?人不就是一种半神半兽的存在?只是我们一天天活着, 又回避了我们的动物性的存在,也迷失了我们的神性的存在。所以这一类密宗的造像,便把这种状态直截地分成了兽人神三个层次。

  底层是兽,就有兽面人身的动物,与赤身的女人相拥;中间一层是人,人是有生死的,所以就围着一串骷髅;顶上一层是佛,那就在一片金色的光焰之中。兽人神三位一体,便非常触目,也非常生动。

  这就使人在一瞬间之中,便又看见了自己的本质。

  确实,就其形而下的存在来说,你就有一副动物一般的身躯,是有形有象的饮食男女,这虽然有些难堪,却也是无可讳言的。

  你当然也知道人和动物不同。而这时候你也就看到,这种不同,便不过是人比动物更灵而已。那末,如果你不是用这种灵性来使自己有别于动物,而是以此来助长你的动物性,那又会怎样呢?这样的情形你诚然也是清楚的,那就非常可怕了,人说动物凶猛,而这时候人的凶猛和利己,就没有什么动物能与之相比。

  这两层意思都很明白,这里又只有第三层意思,说人可以成神,才是我们没有想到过,所以也一直不知道,以为是不可能的。

  这当然就和我们的神的概念有关系。

  其实,这一个神字,便是我们每每都在说起的。心神或精神,失神或留神,神不守舍或聚精会神,我们不就一直在说到神?这就应该说,我们自己本来就有神,而且也明明知我们自己有神。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者说又是怎样一来,才把这个神字弄得怪诞了,变得神秘而不可解。而神是什么?一如我们的前人所解释的,神者申也,不过是心灵的升华和圆通而已,并没有别的。

  所以我们的前人又才说:人知其神而神,不知不神之所以神,就说我们总以为神奇的东西才是神奇的,而万万没有想到这平常的心灵也是神奇的。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据说就是我们奉为始祖的黄帝。这就不能不说,我们的祖先就比我们智慧得多,而我们却以为我们是进步了,则不过是自许的,因此也就是值得我们想一想的。

  在原来,我们不是也说到过,人生可以有三重楼阁或者三种层次?这里我们便不难看到,密宗造像的三种境界,也就和我们的说法是一样的意思。

  而这样的情形,就不但是一个人能有的层次,而且也同样是我们的历史。

  

  说到我们的历史,如果依照记载,人类最早的时代,就是一个神的时代,或者神人糅杂的时代。不管我们从哪一个区域开始,或者从哪一个民族开始,一直往前追溯,追溯到那些没有年代的岁月里,又有哪一种人类或者哪一种族群的始祖,会不是神或神子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又宁肯相信自己,而不肯相信这些流传下来的传说和记载。我们只是依据自己的知识,便把它判定为神话的时代,一口咬定说,那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蒙昧无知的先民想象出来的。这样断定着的时候,甚至就不肯再想一想,如果它们能这样流传,便不会完全没有根据;而如果古人真是那蒙昧无知的话,又怎么会有那样丰富的想象力,以至于相形之下,现代人倒仿佛是一点想象力也没有的。

  或许也不错,依我们现在的眼光看起来,我们的前人是不像我们这样显现得有知识;但如果他们本来就像神一样的有智慧的话,那他们又拿这些零零碎碎的知识来做什么呢?和古之真人所拥有的神灵一般的能力相比,这些只是对现今的人类才显得是有用的知识,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

  那末,岁月流驶,神的时代就过去了,神人杂居的时代就过去了。其所以过去了,就是因为我们的这一点灵性,渐渐的也就被堵塞起来了。智慧化为了知识,便反过来被知识所掩盖。亚当夏娃有了知识,也就明白了男女,懂得了羞耻,他们被赶出伊甸乐园的原因,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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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1 13:10:32 | 只看该作者

  而这以后,神又还是在人们的心里存在着,人们又还是怀念着神,祭祀着神,并这样来展开自己的生活。后来在西边的那一片土地上,就进入了一个上帝的时代。这样的时代,也应该说还是神的时代,或者是神的记忆笼罩之下的时代。

  人的时代又是怎样开始的呢?应该说,也就是从西边的人们那儿开始的。又过了一些时候,到了心灵被知识堵塞得更厉害的时候,那儿的一些人们打倒了他们的上帝,然后把理性写在自己的旗帜上,便有了现代主义。上帝死了,他们的哲人这样喊道,人类往后将怎样解释世界、怎样生活下去呢?从此,人类当然就只有靠自己,靠自己的经验和逻辑,靠自己的感受和肢体。

  这就不能不说,这个现代主义,便只是西方的人们的主义,而未见得是全体人类的主义,更未必是全体人类必由的和唯一的主义。不同族群的人们,本来也有自己的主义,并且也未必就是落后的主义。如果没有人去打扰他们,他们也仍然能好好地活着,未必需要什么徒劳的发展,日子也会是天长地久的。只是西方的人们借助着暴力,又才把这一主义扩散到四面八方,乃至于裹胁着人们,朝这条道路上走过去。而这种扩散和裹胁,也就不能视作一种证明,说这就证明了这种主义是普世的。人类至今也还在路途上,最后会通向哪里,便不能说已经被证明了,而只是在证明着而已。

  后来我们就看到了,在这条理性的道路上,人们就走得并不安稳。我们的层出不穷的知识,只能更换我们的生活的范式,而不能改变这生命和生活本身。我们今天已经有很多的知识了,乃至于一个人如果不背负着这些知识,便没法在这人世上过下去,然而我们的生命和生活又怎样呢?也还是只有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而已。比如战争,便过去是战争,现在也是战争。不论是冷兵器的战争,或者是热兵器的战争,更或者是智力兵器的战争,都不过是战争。有所不同的,倒只是愈来愈凶狠,凶狠到人类所制造出来的核子武器,倒反过来威胁着全体人们的生存。本世纪以来,人们就确实凭借着自己的知识,打了两场全人类的战争。乃至于我们在斥责着法西斯的时候,都已经直言不讳了,就把这一部分人类所表现出来的行为称为兽行。

  不能不说,人们即使要守住人的形象,或者找到人的位置,也并不容易。

  而这之后,也自然就有了后现代主义,要解构这样的传统,对我们建立起来的理性表示怀疑。而这种主义,也就是从各自不同的立足点出发,横看成岭而侧看成峰,把原来的一种主义,解构为各自不同的主义,乃至有一个人,也就会有一种主义。这就是多元化,就是众声喧哗了。而既然还是主义,便还在主义这样的传统里,也就同样让人怀疑。这时候便不管怎样自我表现,也只是枉费心机。不管你又发现了什么主义,也只能标新立异地喧闹一时,或者便留在一个圈子里,彼此地抑揶和赞许,此外的深意,也就寥寥。说到公众,充其量也就眨一眨眼睛罢了,或者连眼睛也一眨不眨,便兀自地掉过头去。

  时至今日,我们就确实染著得很深了。我们跋涉着,天空里积着悬浮物,身旁的河流也是污黑的。像急流一样轰响着的车辆,还有整日里捶打着的音响,也有如无处不在的暴力。除了为制造而消费、为消费而制造之外,又还有什么呢?甚至都不再有消费,而只有购物,只有为消费而消费。像浪头一样追撵着的,就只是瞬息万变的时尚。我们的日子和文化,也就是由时尚牵引着和注释着的。在反来复去的冲撞之中,一个人要是不麻木,不变得烦躁而孤独,不逃避入精神病,也就是难能而有幸的。在这样的朝朝暮暮里,又敢问路在何方呢?

  我们已经在呼喊要救救地球了。那末在救救地球之前,便先要救救自己,不然的话,这个被我们损伤了的地球,又能指望谁来拯救她呢?

  有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乍看之下,是不通的,为什么人不为己,天地还要诛灭他们呢?难道我们还不够利己?我们还要怎样的利己呢?其实这句话的真正的意思倒是,我们虽然很利己,却并没有真正地在为自己考虑,这样的人就是要被天地诛灭的。

  我们能够拯救自己吗?又靠什么来拯救自己?就唯有靠我们的智慧和良知而已,除此之外,你就再也找不到别的。

  整体的拯救,自然要靠整体的努力;而单个的拯救,则完全可以从当下做起。

  事实上,尽管红尘尘滚滚,苍海横流,而人类所拥有的神性,又是不曾完全泯灭过的。如其不然,至今都还皈依在宗教里的人们,又怎么还会是大多数呢?

    

  在说过了这一切,即说过了知识和智慧的区别,说过了知识没有止境而智慧才是我们的本真之后,我们或许就应该澄清一下,那末佛法呢,佛法是不是一种知识,或者一种学问?

  佛法如果也是一种学问,便和这人世间的种种学问没有什么两样了,它也就要永无止境,而苦苦地纠缠着我们的心。

  在我们的行文之中,我们就一直在注意着这种区分。我们尽量把释迦牟尼的发现写为佛法,而不把它写为佛学,就是注意到了佛法不是一种学问,或者不仅仅只是一种学问,因此也不能仅仅只是把它当成一门学问。

  我们已经写过了释迦牟尼王子在毕波罗树下证道的情景,那时候,他那心灵的湖水,不是一片清明宁静?不用说自我的见解和理性了,即便是这样那样的念头,也纤毫不生。正因为这样,他的心灵又才明净得像一面大圆镜,才生出来大智慧,能够映照出一切真相,而和整个的宇宙世界全息相应。

  这就是一种实践,一种道行,而不是一种学问。一说学问,便起心动念,致使心识的波浪横生,映照出来的便是幻相,又哪里还能清明如镜?我们的生命的难题,归根结底,就不能用思考来解决,而是要用实践来解决的。

  所以我们便看到了,总括起来说,如何解决这生命和人生的难题,就有两条方向相反的路径。用我们的老子的话来说,便只是一句话:为学曰增,为道曰损。

  一条路径是增加我们的知识,也就是我们所知道的,要有学问或要做学问,这当然就永无宁日也永无止境。这也是迫不得已,在这个知识膨胀、信息爆炸的世界里,我们便总是会感觉到,不增加知识就过不下去。所以老子也说了,增加也是有利的,叫有之以为利,可以为我们争取到眼前的或一时的利益。

  但也还有另一种根本的办法,就是追求智慧。这就要不断地减损,要止息心识的波浪,要消解贪嗔痴的负累。表面看起来,这仿佛不可行。其实这些负累减少一分,你的心胸就会宽阔一分,对事物的接纳就反而会多一分。空灵空灵,心灵堵塞着就不会有用,又只有空阔的心胸才是灵智的。所以老子又说了,这就叫无之以为用。这样的损而又损,就乃至无为。无为当然不是什么都没有,以为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种误会。无为就是无不为,即是像佛陀那样,能进入整个的世界,包括我们的生活和所有的存在。

  但这儿又还是有疑问。释迦牟尼既然说了这样多的话,把这样多的经典留给了我们,不就像一门学问?

  那末在这里,在这一部分文字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便有必要提到佛陀作过的另一个比喻,这也是一个非常有名和非常要紧的比喻。

  佛陀是用月亮来作比喻的。佛陀说,如果我用手指着月亮,这是为了让你知道月亮在哪里;如果你顺着我的手指而看见了月亮,你就应该把手指忘记;如果你只是看着我的手指,而不去看月亮,你就永远也看不见月亮;如果你反而把我的手指当成了月亮,那你就是错的。

  佛陀就这样告诉了我们,从根本上说,佛法是不可思议,不可言说的。一思议一言说,便起心动念,就成了同样会障碍我们的学理。佛陀只是为了把他 的发现告诉大家,才不得不借助于这些言语。所以佛陀才一边对大家讲述着这些道理,一边又总是提醒我们,不要只是把这些道理当成一种学问,而最终要把它舍弃。不把它舍弃,也就像只是记住了手指一样,是看不见月亮的,是不能真正地领受到佛法的恩惠的。

  在这个人世上,只有佛陀才会这样看待自己的学说,指出它最终是要舍弃的。除此之外,又有谁不以为自己的一份学识,是要永葆其美妙的青春的呢?而事实当然又刚好相反,又只有佛陀的开示才薪火永传,说到我们的种种见识,在时过境迁之后,便难免风流云散。这就足见事物所固有的规律,确实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

  所以在往后,在我们更仔细一些地去领悟佛法的时候,就不要忘记这个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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