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与群臣围猎,晚上大肆宴请了群臣的白辛一点也不见疲惫,回到寝宫,喝退了侍候的左右,在床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只听见卡嗒一声,床板自动地掀起,床板当中,端端正正地摆着百余枚棋子,除了一颗黑如墨玉外,其他皆是通红,白辛的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都结束了。”一个娇美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白辛的眼角跳了一下,将那枚唯一如墨玉般的棋子拈在手中,静静地看着门外的女人提着一盏宫灯,缓缓地走了进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将宫灯反手背在后面,于是光明在她的身上微微地透了开去,好似在她的周围晕上了一圈圣洁的环,把一个千娇百媚,更是衬得有如天女下凡,正是玉罂粟。
她走了进来,仰着头,望着龙床边的白辛,突地娇笑起来,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托出一壶酒:“今晚月色皎洁如玉,主人可否赏脸与罂粟共饮?”
白辛笑了:“罂粟,怎么这么晚,还未去歇息?”
罂粟噘起嘴:“主人日理万机,自然不会记得罂粟的生日,但是罂粟自己却是知道的,罂粟在西域之地,举目无亲,主人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亲人陪着亲人喝杯生日酒,也是很正常的。” “也好,”白辛浓眉一展,“今日就由你任性一回。” 酒过三巡,罂粟又满斟了一杯到白辛口边:“主人,今日是罂粟的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给我呢?” “礼物?哦,朕倒忘了,这样吧,朕明早让人送明珠宝玉各十对到你宫中可好?” 罂粟笑着摇了摇头。 “还嫌不够吗?要不明天朕着人领你去宝库,你自己看上哪样挑哪样,最后可以带十件出来,如何?” 罂粟还是摇了摇头。 白辛皱起眉:“这可难了,不如由你自己来说,看看朕能否能办得到。” 罂粟从白辛的身上滑下,整好衣服,向白辛深施一礼:“既然主人如此厚爱,那么罂粟斗胆,罂粟想寻回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 “你妹妹?”白辛一愣:“罂粟,你可知道,朕这几年来一直都在为你打探令妹的下落,但事隔多年,我想,你可能也要做好令妹早已不在人世的准备。” “既然如此,”罂粟的话声波澜不惊:“主人无法答应我这个礼物,那就把主人的天下送与罂粟吧。” “你说什么!”白辛大怒,拍案而起。 “我是说,请主人将天下送与罂粟。”罂粟一字一句地吐将出来。 “你莫非想造反不成?” 罂粟冷笑:“造反?白辛,事到如今,是谁在造反,我想你我心里都清楚,什么先皇遗子,根本就是你在冒名顶替,如果说天下最大的造反人现在回头来说别人造反,那不是天下最有趣的事情吗?” 白辛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但仍是淡淡地反问:“哦?是吗?” “你将一切都掩饰的滴水不漏,唯一知情的赵秉礼我也帮你除了,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你我两人,你早已视为我为眼中钉,若是今天我不下手,难保你他日不向我动手。” 白辛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果然,罂粟你是最知我心的奴仆。”最后两个字,他故意加重了音。 罂粟的脸色变了变,却继续说道:“本来这一切都很完美,但是几个月前却让我发现了证据,原来昔日一直以侍奉佛祖为信念的三王子,所看的佛经却是另有乾坤,就象我手中这本《华严疏论纂要》,外面是佛经,里面却是用汉文写的兵法、谋略,有些批注还写着如果自己来做,该当如何如何,你说,”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当扇子般地轻轻地扬着,“如果他手下的大臣们都看到了这本书,他们又会如何重新看待这位所谓的好皇帝呢?”
“但我龟兹小国中鲜有人识得汉文。”白辛冷漠地接口。
“可是有人识啊,比如,象我这样的汉家女子。”罂粟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就象看见一只狐狸刚刚钻入自己布好的陷阱。
可白辛不为所动,闭上眼睛不再接口。
可怕地死寂,弥漫在两人的空气中。 良久,白辛方睁开眼来,脸上似笑非笑:“罂粟,我问你一句话,如果说,我知道令妹的下落,那你是要天下,还是要你妹妹?” 罂粟愣了愣,反问道:“难道你早已知道我妹妹的下落?” “我的意思是,你是要你妹妹还是要这个天下?”他的目光如炬,逼视着罂粟。 罂粟在他的目光逼视下,显得有些慌张:“如果,如果我妹妹仍在世,那,那这个天下,是我的也是她的,只要你交她出来,我还可以设计个法子让你退位退得体体面面。” “是吗?”白辛轻轻地笑起来,“果然,亲情再重要,也比不上荣华富贵的诱惑啊。” “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说,我妹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你将她关起,用以钳制我,我告诉你,你休想!” 白辛看着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女子,轻叹一声:“的确,我是知道你妹妹的下落,而且你的妹妹比你善良得多,象她那么善良又可爱的人,我如何忍心将她囚禁住?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而杀了她的人,就是你!” “你胡说!胡说。”罂粟尖叫着扑上来,仿佛要生吃了白辛。 白辛闪身避开,淡淡地道:“生气会让女人变老的,就如你刚才所说,今晚的月色这么好,我们何不坐下来聊聊天,讲讲故事呢?” 说罢,他也并未得到罂粟的同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从前有一对汉人的夫妇,在中原得罪了权贵,于是远赴边陲来避难,但还是逃不过杀手的追踪,在龟兹附近,命丧黄泉,但是那杀手却遗漏了那对夫妻的一对女儿,当时姐姐七岁,被一个路过的僧人所救,那僧人见她天生媚骨,必可为以后成大事所用,便将她养在移香别院,姐姐的心愿一是报仇,二是找到自己的妹妹,僧人答应了她两个要求,又请了专人调教她的琴棋书画,又教她炼拈花功,让她的容颜变化,变成世上第一美人。”他顿了一顿,看着双目喷火的罂粟,“而妹妹呢,和亲人走散了之后,饿晕在一家寺庙前,不巧又是被那僧人救起,看到她的服饰和姐姐形容的外貌,他相信这就是姐姐要找的妹妹,但为了大事,他暂时没有让这姐妹们见面,而把妹妹放在天龙寺,乔装打扮成一名小沙弥。”
“不巧的是,虽未经过调教,但妹妹却也是天姿国色,有一天,不小心被一个好色的王子看见,带回了宫中,变成了王子的宠妾,那个僧人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很惋惜,因为妹妹虽然没有姐姐那么漂亮,但心地却是纯洁的,所以他心里还是极宠妹妹的,不管妹妹要什么,他都会给,但是,在僧人眼中,还有一件至友的承诺更为重要,于是,为了计划,僧人让姐姐进了宫,打算完成计划后,再让姐妹相认,到时一家团聚。可惜,姐姐到了宫中就变了质,不再想着报仇,不再想着姐妹团聚,只想享受宫中的荣华富贵,她觉得深得皇上宠爱的妹妹是个眼中钉,于是,她想方设法除去了妹妹,但她却不知道,妹妹向着自己深爱的皇帝下了蛊,只要她死,皇帝也会死,于是,姐姐间接地完成了她的任务,但是,也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你说谎!你说谎!”罂粟尖叫起来,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向白辛砸去,白辛闪身避过,酒杯砸碎在墙上,无力地流下,就象嫣然临死前的泪。
“我没有说谎,”白辛冷笑着,从床中的盒拿出一件物事,“你妹妹刚到天龙寺穿的衣服我还留着,准备等你们日后姐妹相认时做为凭据,我答应让你们姐妹相认,但我没有料到你那么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去害死不相干的人!”黑糊糊的东西,掷在罂粟的脸上。
罂粟木然地捡起这件破烂的小衣服,织金绣锦的图案的确是妹妹走失前所穿的衣服,这件衣服已然在她梦里出现过多年,但她万万没有想过,在心里描绘过不止一次的姐妹相拥而泣的场面,却换来了今天这个答案。
突然,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疯狂而诡异,她边笑边指着白辛:“白辛,不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恶心相了,你打着为至友报仇的招牌,用蛊术害了老皇帝,害了两名王子,你难道不心狠手辣?你难道没有为了一已私利?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至友报仇而来,大仇已报,你为何还赖在这个皇位上不下来?”
“那些人是我所害?”白辛晒然,“老皇帝一生结仇太多,害怕死于非命,要我给他下子母追魂蛊,本意是让害他的人也会不得善终,二皇子想知道父皇的病情,我只不过把父皇让我给他下子母追魂蛊的事告诉了他,嫣然想留住白擎的心,缠着我要了情人蛊的配方,我也如她所愿,我只让你杀段擎,可没有让你害嫣然,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白辛站起来,缓缓踱步:“我见你们汉人的编年史,说唐王李世民如何贤明,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皇帝,而他的皇位也不是玄武门兵变,杀了自己两个亲兄弟,逼自己父皇退位得来的吗?我本是为了替友报仇而来,但这个被整治的千疮百孔的国家,难道不需要一个人来统治吗?与其将天下交到一个行为卑劣的人手中,不如交到我手中,我本一心向我佛,之所以还俗,正是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人君者,能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安逸的日子方为之大善,为了这个,牺牲一些人又有何妨,何况,我比李世民好了很多,至少,这其中环节上的每一人,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这个计划就永远也不会实现。”
“住口,你这个虚伪狠毒的小人,不过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聪明的话明天就下旨退位,否则,莫怪我无情!” “哦?”白辛歪着头看着她,好象看到了一幕非常好笑的闹剧在自己眼前上演,“你?凭什么?你莫忘了,你的一身本领都是我教的,我能让你生,自然能让你死。” “哈哈哈,”罂粟得意地笑起来,“你以为,我真的学了你什么劳什子的蛊术?” “什么?” “你们龟兹小国,只知道弄什么蛊之流雕虫小技就以为了不起,但你莫忘了一件事,我姓唐。” “四川唐门,是中原用毒最厉害的门派,当年我父母被仇家追杀,早已预料自己会死于非命,便将唐家的几种致命的毒花配方都交于了我,当时让赵秉礼死亡并不是什么蛊毒,而是三笑绝魂散,我故意让他在你眼前暴毙,是为了让你相信,我也在学习蛊术,而且学到的,只是皮毛,完全可以让你随时控制,你们的蛊,只要下了,便是植了根,再也收不回,而唐门的毒,却是易解易下,在刚才的酒中,我已下了子午断命散。”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兴奋的晕红,“子午相交时间一到,中毒者必死无疑,你以为从一个口中斟出的酒没有两样,但我已事先服下解药,子午更鼓一响,你必然魂魄飞散,现在已差不多接近午时,你还有一柱香的时间考虑清楚。”
白辛依然带着那促侠的表情,“世上居然有比我的蛊术更厉害的毒术,我倒是很想试一试。”
“你不要敬酒不吃罚酒。”罂粟咬了咬牙。 白辛仍在微笑着:“好孩子,你跟了我这么久,可我一直没有教过你什么,今天,我们就好好地来补补课。”
他举起手中那枚墨玉般的棋子,“现在提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又指了指床中那上百枚鲜红的棋子,“你又知道,这些是什么?”
看着罂粟眼中迷茫的眼神,他大笑起来,轻轻将棋面一翻转,上面刻着“唐芙”,那正是罂粟的本名。
他拈起一颗鲜红的棋子,丢给罂粟,“你摸摸它,看看有什么感觉?”
罂粟迷茫地拈起棋子,突地脑海中思维纷呈,仿佛有各种不属于自己的思想迎面扑来,慌忙丢下棋子。
“这叫测心蛊,是蛊术中最难养也是最有用的一种蛊,种过蛊的人,对我忠心与否都会在属于他的棋子表现出来,越忠,棋子的颜色便越是鲜红,那些个大臣们,包括你,都已经被种下这样的蛊,我只要在这些母蛊上轻轻一触,但知道你们脑海中的种种想法,象你的这颗,早已黑了,难道我还不提防你送来的种种东西吗?你有毒酒,我有辟毒珠,饮酒之际我早已将辟毒珠含于舌下,你用你的美色妄图挑起朝中大臣协助你,殊不知,那些大臣早已对我一片忠心,他们见到你,只不过是象见到送上门的羔羊,不尝白不尝而已,你的子年断命散还等待时辰,而我的测心蛊更简单——”
说着,他两指一用力,棋子碎裂,而罂粟也大叫一声,顿时腹中痛如刀绞,口中黑血狂喷,倒在地上。
一瞬间,往事一幕幕在她心中掠过,她突然放声大笑,有如夜枭:“枉我唐芙自认为聪明一世,但是到头来却不过是人家手上的一枚棋子,不过,”她挣扎着,突然死死拉住白辛的衣角:“你这般对我,我做鬼,便也不放过你,我会诅咒你,你一定会有报应的——”话未说完,便气绝而亡,一双失去光泽的大眼睛仍是死死地盯住白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