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直直盯着白辛。 然白辛却似木塑泥雕般地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秉礼继续道:“就这样过去了二十多年,那青年,不,那时他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他担心万一走漏了任何风气,都会为这个孩子带来杀身之祸,于是,这二十多年,他从来也不敢去天龙寺看他,只能从至友的书信往来中得知一二,为了防止风险,便连那孩子的姓名也不敢提多半句。也就因为这样,才为了以后的事埋下了祸根。”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手指掐着掌心,嘴唇也在不断地发抖,心胸不停起伏,仿佛有太多的激愤难以出口,那旁边的老妪见他这样,连忙傍过去在他的背上抚了又抚。 白辛见此状,微微一笑:“老师年岁已高,经不得吓,还是由我来将这个故事续完吧,不过我这个故事也很长,还望老师不要打断我的好。” 他的眼光迷离起来,仿佛又回到过去的那段时光。 话说,天龙寺里有两个小和尚,都是孤儿,一个叫悟光,一个叫悟明,从小被方丈抚养长大,同样的身世,同样的年龄,因此他们感情也不是一般地好,几乎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 那一年,龟兹爆发了一场瘟疫,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死去,向来医术精湛的天龙寺也对此疫症毫无办法,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病人死去,终于,连一向慈和的方丈大师也染上了这种病。 方丈病危之余,单独召见了悟明,两人在室中足足待了一个小时,直到悟明的恸哭声传出,一干人等赶入时,发现方丈已然含笑圆寂。 但悟明从那天开始就变得很奇怪,常常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双手抱膝地望着远方,有时一望就是一整天,连饭也不吃,身为挚友的悟光见了心中着急,但是每次问起,悟光便红了眼睛,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无规则的饮食加上疫症的流行,悟光也染上了这种不治之症。 那一天。 悟光冲进房间,看见悟明正痛苦地蜷在一起剧烈地咳嗽着,咳出来的都是一块块紧黑色的血块。 “悟明!”他焦急地想冲上去。 “别过来!”悟明痛苦地抽搐着,“这种病太厉害了,悟光,我不想连你也染上。” “悟明!不会的,师叔他们正在研制一种新药,你再努力一点,撑下去,你会好起来的。”悟光的声音已然哽咽,学佛学了多年,并不代表真的四大皆空,生死之别真的落在自己头上,和尚和俗人一样看不通透。 “悟光,我怕是不行了。”悟明说着,眼中落下泪来,“只可惜,我的心愿,便是再也没有希望实现了。” “胡说,胡说,世上有什么事是我们兄弟们办不到的?你有什么心愿,你说给我听啊,我帮你去了结,可是,你要先喝了药啊!”悟光急切地道,见着奄奄一息的悟明,他的胸中仿佛升起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堵在嗓子眼,再想说点什么,泪便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帮我了却?”悟明喃喃道,眼中突地亮起了光芒,“是了,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不是吗?” 他对着自己的好友,展颜一笑,“悟光,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你关上门,再挪开右边的柜子,墙上有个暗格,你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暗格中的东西取出来了,只是一个灰色的包裹,当中是一条绣着金龙的小棉被,和一块玉佩。 悟明望着这些东西,又怔怔地流下泪来:“悟光,你知不知道,那天方丈和我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是有爹爹有娘亲的,但是,却是我爹爹和另外一个女人害死了我娘亲。方丈说,我娘亲死得惨,但人已死尘缘已了,叫我不要把报仇的事情放在心上,如今他快死了,保护不了我了,叫我去找一个本事很高的人,他说那是娘的青梅竹马,也是当初救下我的人,他要我拿着信物去找他,他会帮我安排我以后的日子。”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鼻涕,“你说好不好笑?我从小就盼着自己有爹爹有娘亲,但是,盼到的时候却是告诉我这样的一个结局。” “这段日子,我一直想着报仇的事,但我这身子骨,眼见着是不成了。” “悟明!”悟光终是止不住地哭出声来,“我帮你报仇,我帮你报仇,我只是求求你不要死,你我兄弟一场,你的娘便是我的娘,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报仇!” 悟明听了这番话,便微微地笑了,他勉强地抬起手指,指着那包裹:“悟光,拿着这包裹,去找朝中的赵相国,你拿去,他便知道是什么事了,还有,我那狠心的爹爹便是当今的皇上,那同谋之人便是当今的皇后,以前的贞妃娘娘。” “什么?!”悟光的脑中仿佛炸开一个又一个的惊雷。 但悟明的声音却是慢慢地弱了下去:“悟光,以后请你代替我活下去,请你用悟明的身份活下去。” 说罢,声音已是细不可闻:“悟明,我好象见到娘了,她在朝我笑呐,你看,娘要带我走了,最后,还是请你——” 悟光看着床上合上双眼的悟明,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痛心的嚎叫。 说到这里,白辛起身背向赵秉礼,抬眼看天,但是青衫上却轻轻溅起一滴深黑。 赵秉礼看着白辛,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疯狂而凄厉:“多好的故事,多么感人的兄弟情,哈哈,你莫非当老夫是三岁孩儿,是那么容易被人骗倒的吗?” “事情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就如老师您——”他看着笑得捶头顿足的赵秉礼,眼中含着一丝讥讽,“您的故事也未必全是真的。” “什么?你说什么?”赵秉礼怒叱,袍袖一拂,棋子哗啦啦地撒了满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