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拙笨的管理 还是先把公司组织结构简单的介绍一下。这个公司的结构比较简单,总经理下辖五个大部门,财务、制造、技术、营业物流部以及一个综合管理部,除了综合管理部因为需要大量的与政府沟通而任用中国人外,其余的部门经理,都是日本总部直接派驻的。尽管无论从降低运营成本考虑,还是管理上的融合,企业本地化都是个不可逆转的趋势,也是企业高层一再宣称的工作重点,但基本上这是个干打雷不下雨的事情。当然正如大家所知,这种情况不仅仅局限在这一家公司,有评论将之归结为日本人狭隘的岛国劣根性在作祟,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解释。我所在的技术部下辖两个小部门,QA和QC,即品质保证和检查,事实上传统意义上的技术部至少应该再包括一个产品开发部分,但遗憾的是开发这部分一直保留在了日本。原因大家都明白,我不多说了。 面试时招收我进公司的T女士,本来是QC部门的主管,同时也一直兼管着QA的事情。但是在职务升迁之后,以及因为QA部分内容的增加,T女士主要的工作内容慢慢向QA转移,而技术部也有意把QA和QC完全拆分开来独立运作,这正是我能进入这个公司的背景。T女士在我熟悉QC的工作之后,慢慢的放手让我接管QC,同时也给了我诸多的帮助和照顾,但是直到我离开这家公司,这个拆分工作依然没有完成,我名义上的直接上司还是T女士,而不是技术部经理——尽管我后来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在向他负责。这大约在管理上也属于双头,直接的后果是我后来的工作,许多时候不知道该向谁负责。我很感谢T女士对我的知遇,并且到现在还和她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但是客观上说,T女士的这种不彻底的移交,给我之后的管理工作带了不少的麻烦。 整个QC部门在我01年进去的时候是30左右人,但随后的两年时间里,因为工厂的扩展以及新的UT部门开始运转,我03年底离开公司时候已经达到了60左右。相对而言,这是一个比较膨大的系统,而且对我本人,确实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我之前最多也不过5名下属,但现在却需要直接面对几十位员工。我的部门人员配置大致是这样:一个段长直接配合我的工作,协调整个部门的人员及一应工作安排。段长下面有两个组长,两个副组长,分别负责两个实验室,组长下面有四个班长,分别负责每个班的具体工作。因为是线缆行业,工厂设备24小时不停机,检查员需要四班三运转的工作。 每天基本的工作是这样:早上参加部门早会,听取前一天的工作汇报,了解是否发生异常以及对异常的处理;对当天部门员工的工作进行安排(这部分权利后来基本上下放到组长的手中),与生产部门及仓库沟通,不定期的接受检查委托及对特定产品进行品质分析,参与投诉调查及改进会议。确切的说,一切运转正常的时候,每天需要我亲力亲为的事情并不多,我把这归结为企业在员工培训方面的努力和持续不断的员工再教育的结果,也理所当然的包括前面提到的标准化程度。一个在运作上相当成熟的企业,应该是这样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每个人都能把属于自己的部分做好,而尽量不用去麻烦别人。所以尽管我的人员发展到后来多达60左右个,我依然只需要背着手,上午在这个检查室转两圈,下午上另外一个检查室转两圈。我甚至有自己的一个文员,处理部门的所有数据及月度总结报告,我只需要审阅,而后在月底的总结会议上宣读,接受上级和其它部门的质询。其实做一名主管,你的轻松程度并不取决于你有多少个下属,而在于这些下属是否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当然,以上这一切应归因于整个企业文化所致,在这方面我只是坐享其成罢了。 与员工相处是我三年来比较困惑的方面,在管理手段上我不是很强势,我更多的尊重我的下属,并且也相应的期望得到他们的尊重。(无论是在我最初什么都不懂,常常向他们请教的时候,还是在我已经具备相应的资历,准备离开的时候。)在许多问题上我也很愿意听取他们的意见,这不仅仅是一种姿态,也是我一直以来的观点,我认为在具体的作业层面,只有作业者本人,才是对自己的岗位最有说话权利的人,为此我愿意敞开自己与他们沟通。但是坦率的说,这种沟通方式,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我始终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某种隔阂存在,大约在他们看来,在更大的程度上,我所代表的只是部门,或者是公司方面的利益,我没能融入到他们当中去,这是我做的比较失败的地方。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我的这种管理方式增加了部门内纪律的松散,最终导致一些不太融洽的情况出现。 很多时候我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好的上司,但我确实一直在为成为一个好上司而努力。而且既然这种评价更多的来自你的下级,于是在某种程度上,你的许多做法,多少都会带些迎合的成分在里面的,我想这句话隐含着的一层意思是,上级和下属之间,主观上其实都有迎合彼此的意愿,而这是否会造成彼此关系之间某种程度上的不自然,或者扭曲真实呢?我并不确定,但我想迎合大约也是许多企业文化里面的一个组分。总的来说,在员工中间比较流行的一个观点是‘不能为员工争取利益的上司不是一个好上司’,这种所谓的利益,有时候反映为金钱,但更多时候则是一种踢皮球的能力,许多部门与部门之间沟通上的困难及简单问题的复杂化,也往往是由此引申而来。 有一个生产上的例子,最能说明这类问题:产品的撞伤。线盘从生产线上下来,到进入仓库,整个过程中要经过两次搬运,线盘在搬运过程中的撞伤是无可避免的——尽管这只是个小概率事件。这种撞伤品的处理方式最通常的是‘除表层’,很简单的工作,问题是应该由哪个部门来执行?生产部门先执行了一段时间,然后生产部门不乐意了(因为这个作业是会增加生产部门废线率的),于是他们说:搬运的过程不仅仅是发生在我们的部门,入库部门也要搬运产品,也可能发生碰撞,为什么这个工作该由我们来做呢?嘣的一声,这个皮球被踢给入库。入库部门做了几天,也不满意了:我们是可能撞伤产品,但连你们QC采集样品时,也难保不发生碰伤,凭什么要我们来除表层?于是踢到QC。QC更觉得冤枉,我的工作是检查产品,我们不负责搬运,这个事情根本与我们无关。 开会开会开会!于是三个部门坐在会议室大扯特扯,从上午九点开到十二点,不亦乐乎。其实说到底,一个月被撞伤的产品,总共没有几个,所有的工作量加起来,不会超过2小时,大家都这么买力的表现,很正义凛然的要辩明真理,无非是在做个姿态给小弟们看,告诉他们你是多么的维护本部门的利益,多么的为他们着想,如此而已。理论上这种做法没有错,而且似乎应该受到鼓励,因为大家都在努力的分析事件发生的可能,并为杜绝或减少公司的损失进行有效果的沟通,但这种过分的强调某种冠冕堂皇的公平,失去的往往是做事情的效率。 我管理上的弱点其实也是我性格上的弱点,即我不太强势,而且很难做出一些决定——譬如处罚的决定,这性格让我总体显得很优柔寡断。另一方面我也不太有辩才,我的某些富有个性的下属有时候就某个规定跟我进行探讨时,我常为不能说服他而苦恼。尽管这是个案,但这确实使我在工作方面的权威性受到挑战。我后来分析认为有两个原因导致这个结果,其一是我性格上的温和以及思维的迟钝导致我不善于处理一些尖锐的事情而丧失了某种威信;二是资历浅,不少检查员的资历都比我长三、四年,甚至有建厂时就加入了的老员工,这样一个专业性很强的部门,外行比较难领导。这也是我之后一直努力提高自己专业方面理解能力的原因,我需要时间来向我的部下证明,我理所当然的能够领导他们。 以上的问题在我着手建立第二个实验室,即为UT部门配套实验室的时候,相应减少了许多。在那个时候,无论是我个人的能力还是权威,都有了根本的改变,这个实验室的员工,也基本上是我自己一手招聘的。总的来说这是愉快而有益的经历,我体验了一个部门成长的过程。如果说旧实验室常常会有些人或者事让我觉得不快,新的实验室则基本是在我自己的掌握之中,我甚至需要花点心思去掩饰我的这种偏好。01年底我正式被任命为QC部门的主管,事实上一直都觉得这是日本企业喜欢玩的一种小游戏,你的职务提升了,你管里的其实还是这摊子事情,不过是有意的制造台阶让你去爬,舒缓你的对立与不满,进而消磨你的锐气,还美其名曰为你的职业人生做规划。但这还是让我高兴了几天,我想我是个虚荣的人,并且愿意为这种虚荣,不断的付出自己的努力。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看当初那些令我烦心的人和事,有一种释然的心境。我想那个时候的我,大概也因为一直在端着,而让我的下属不敢接近吧。在一个日益强调团队工作理念的今天,随着管理(manage)到支持(support)的角色转换,所谓上级下属,只不过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符号。而我自己既然背负起了这个符号,又怎么可能同时要求别人的接近呢?这确实是很矛盾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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