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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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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3 13: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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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温纳与他的《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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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1年10月26日 09:35 新浪科技
文/许知远
你们说渴望着一场革命
你们很清楚
咱们都渴望改变世界
你们告诉我那就是进化
你们很清楚
咱们都渴望改变世界
——约翰·列侬《革命》
那是什么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全靠你自己,
没有家的方向,
象一块滚石
——鲍勃·迪伦《像一块滚石》
CNN创始人泰德·特纳在60岁生日之后依然在想,长大之后该做些什么。具有同样想法的,肯定还有斯蒂文·斯皮尔伯格、比尔·克林顿。这些聪颖非凡者将世界视作一个大游乐场,自己则是彼得·潘。婴儿潮一代的代表人物们,在充满喧嚣、混乱与激情的年代度过青春,60年代的浪漫情结顽固地浸入他们的血液。成年之后,仍固执地按自己的规则行事,最大限度地拒绝成熟社会的压力。
肯尼迪总统的朝气、披头士的抒情、对于越战的厌恶、避孕药带来的自由主宰了60年代的美国。这种迅速蔓延到世界各地的青春式的激昂,感染了几代人的成长,使60年代成为现代史上最深刻变革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方式自此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艾森豪威尔时代的美国人无法相信,40年后他们的总统会可爱到在白宫发生那样的事情。这种演变仿若1789年法国大革命为当时欧洲所带来的影响。
漂亮的肯尼迪夫妇让白宫前所未有的明亮,全美国人都相信年轻的总统可以们带来光明未来。经过了十多年平静生活的美国新一代们,在经过最初的艾尔维斯·普莱斯里扭动的屁股的挑逗后,终于按捺不住激情了。那可爱的那四个英国小伙子也来了,《让我握握你的手》,它是我们时代的伟大抒情诗,象华滋华斯在200年前一样伟大。还有自我们被驱逐出伊甸园以来最令人振奋的发明避孕药,它让姑娘小伙子们尽情地做他们想做的事。越战,给了这些一直试图叛逆的青年一个借口,他们说这个国家机器不顾人民的死活,现在到了该让他们停下来的时候了。他们借助游行与学生运动来直接抗议,也会通过嬉皮风范所塑造的乌托邦来获得满足。
我们可以列举出无数事物作为60年代的标志,性、柏克莱、越南、马尔库塞、LSD……但其中最没有争议的标志肯定是摇滚乐。正如莫里斯·迪克斯坦在《伊甸园之门》中所写道的:“摇滚乐是六十年代的集团宗教——不仅是音乐和语言,而且也是舞蹈、性和毒品的枢纽,所有这一切集合而成一个单独的自我表现和精神旅行的仪式。”
简·温纳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今天的他已经站立在婴儿潮一代的领袖群中,与克林顿、斯皮尔伯格一样拒绝长大,一样依然如饥似渴地改变世界)。1967年,这个21岁的加州大学的小伙子被这种摇滚乐情绪感染着,他决定退学来创办一本报道音乐及音乐所包涵态度与事件的杂志。他尖锐的意识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已经来临,而音乐将是这个时代最震撼人心的标志。他迷恋的偶像,不管是鲍勃·迪伦、约翰·列侬还是滚石乐队,才是新的英雄,象拿破仑或者拜伦一样值得尊崇。
而至于自己,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多么渴望成为他的崇拜者中的一员,生活在别人的议论与目光中,他的血管中的脉冲的确象米克·贾格尔的尖叫一样缺乏规则,他对于暗淡无光的生活心怀怨恨,在他21年的历程中屡受挫折,他父母破裂的情感、与谁都不为孩子的负责的态度给他带来了严重的挫折感。这次行动或许有助于自己的野心,当然,他当时的确想不到,几年后他真的这些大明星们站到了一起。在今天简·温纳的纽约办公室内,摆满了他与迪伦、列侬、贾格尔,甚至与国务卿奥尔布莱特的照片。在当时最为浪漫与激情的旧金山的一座印刷厂阁楼中(象《时代》的创始地点一样,他们都不得不选择了库房),贫穷、极度渴望成名才华的简·温纳和他同样年轻的同事一起,在争吵与没日没夜的苦干中,完成了第一期杂志,它的名字叫《滚石》(或许是从鲍勃·迪伦的歌曲《象一块滚石》中由来)。
尽管30年后,骄傲的简·温纳会自我吹嘘道,《滚石》在推出第一期后即收到良好的反馈。但是,1967年的旧金山的确充斥了音乐小报,简·温纳的惊世才华不可能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中迅速的表露出来。第一期的4万册印量,封面是温纳最喜欢的列侬,是他率领各编辑亲手散发到报刊厅的。但是其中的34000份没卖出去,被退了回来。不过温纳的狂热是不会在意小小的挫折的,况且他在新闻业中的才华并不比列侬在摇滚乐中的表现逊色。用60年代的典型陈述方式说,他妈的,他简直是个编辑奇才。一反当时旧金山音乐小报混乱与杂乱的常态,温纳大胆地选用经典、高雅、清晰的杂志设计风格,而且将新闻写作的要求推向一个极致。在这种举动背后,是他坚持的“摇滚乐是与其他政治事件同样重要,摇滚明星是新时代表征”的信念。而他的杂志呢,正是要为这个新时代提供证明与方向。简·温纳在后来回忆道:“我具有一种将事物清晰化与条理化的直觉,了解设计与如何呈现。当时的地下报纸对我毫无吸引力。”对于规范的传统新闻业更具兴趣的温纳,不管他的作者多么激情、在多么混乱的状况下完成稿件,但一定要求表达清晰。
这是一个暴君式的主宰者,在旧金山那间空旷的印刷厂阁楼中,脾气爆躁、因为过于年轻而荷尔蒙分泌过剩的温纳,指挥着一群同样年轻与爆躁的作家与摄影师,他们与温纳一样渴望成名。温纳的煽动能力惊人,他知道如何让那些小伙子们热血沸腾,他常常会在截稿前逼迫已经精疲力竭的作者再次改动,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会有更富冲击力。温纳的这种天份是《滚石》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在《滚石》工作过的每一位作家、摄影师、设计师都会告诉你关于简·温纳的一些传奇,比如他会在面试时会问对方:“你使用迷幻药吗?”。包括他冷血式的残酷与莫名其妙的热情。他会在同一天解雇并再次雇佣一位员工,一些人乐于在他背后称之为“公民温纳”;他也会在下属重病时,提供一张面额惊人的支票(当然,这是80年代后的事情了)。
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一篇2万字的稿件的长度是惊人的。但温纳激励着他的同志,只有这样的深入报道才能够全面而真实的表现那些新时代的英雄们。1970年的推出的简·温纳对于列侬长篇访问,更成为摇滚乐史与新闻史上最惊人深入的专访之一。而《滚石》的图片选择或许是摄影新闻业上自《生活》杂志创办以来最重要的突破。1968年,《滚石》选择了约翰·列侬与大野洋子手拉手裸体背对镜头的照片作为封面,引起全国性轰动。其长期的首席摄影师安妮·莱布更是摄影史上罕有的人才。
温纳最初宣称,该杂志除了报道音乐以来,更强烈关注音乐所包容的事件与态度。从70年代初开始,温纳开始更鲜明的关注政治与社会事件。美国当代史上无法忽略的名字汤姆·伍尔夫、亨特·汤普森即是在《滚石》开始他们的“新新闻写作”的探索的。亨特·汤普森以摇滚乐的节奏感对于1972年美国大选的报道,今天依然震撼人心,其作品《在拉斯维加斯的恐惧与厌恶》,是美国政治写作中的最惊人之笔,今天已经引人争论。而按照小说笔法来报道新闻的“新新闻写作”不但是新闻史上对于《纽约时报》、《时代》等传统新闻推崇的史料的一次背叛,更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一次重要尝试。《滚石》尽管并非始作俑者,却由于这两人的存在而扮演了令人眩目角色。
到了70年代中期,《滚石》无疑已经进入了全国主要杂志的行列。这不仅是因为,《滚石》杂志的版权页上出现了类似乔·克雷恩(现《纽约客》政治报道记者)、汤姆·海登、霍华德·库恩这样一长串令人惊叹的美国杰出记者、作家与摄影师的名字,也不仅是因为他对于列侬、美国大选、还有各类社会问题进行的深刻挖掘与探索,更重要的原因是,简·温纳所推崇与引领的音乐潮流已经成为美国主流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整个美国已经摇滚乐化了,你可以想象傲慢的《纽约时报》都开始报道摇滚乐了吗?
罗伯特·德瑞普在其著作《滚石杂志:未经删改的历史》中写道:“从1970年到1977年,在美国没有另一家杂志象简·温纳所称‘来自旧金山的摇滚小报’(指《滚石》),那样城市和富有想象力。)”纽约的《村声》杂志评论道,如果你在70年代是个新潮的白人男孩,《滚石》很可能是你最重要的信息渠道,婴儿潮那一代的各种文化标签,青年文化、摇滚文化、嬉皮文化、抗议文化,都是《滚石》的一部分。
1977年,简·温纳决定将《滚石》迁往纽约。尽管20年后,温纳仍然坚持旧金山是最理想的工作场所。但他清楚,1977年的美国已经不再那么风行他热爱的嬉皮作风,摇滚乐也不再是反叛的象征了,摇滚歌星已然是商业电视台上的新明星了。而《滚石》经过了10年的高速发展,强烈的危机感已经出现。简·温纳的冷酷与多变,令那些杰出的记者与作家们一旦成名便迅速离开。况且,这些更适合于60年代风格的记者们似乎有点被时代摔下了。而《滚石》永远需要它的作者深切的了解16岁的少年到底喜欢什么。10年前的《滚石》,大家都年轻,都拼命的拒绝成长,但到了1977年,除了简·温纳,他们都长大了。简,希望看到改变。况且,对于温纳这样张扬分子,纽约是真正的媒体中心,在那里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财富与更响亮的名声。
为数众多的批评者将1977年视作《滚石》衰落的开端,纽约的商业气息迅速冲淡了这本杂志的革命性与思想性。一位摄影师发现,当他从纽约的《滚石》办公室出来后,门口大量记者会追问:“一年收入多少?你有什么音响?你花多少钱在衣服与食品上?你开的什么车?”没有任何问题询问毒品、政府、社团等问题。这些厌恶商业的家伙们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主流媒体。
简·温纳对于这一切当然满意。坐在那间宽阔、空旷、极富品位的办公室内,这位最初的穷小子体验着功成名就的满足感,那些晋见者需要穿过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才能进入他的房间。他已经是纽约最大新闻人物之一了,他身上依然带有的强烈嬉皮味道加强了他的戏剧感。他身边永远簇拥着的那些大明星、他对于服饰的追求是当地报纸谣言专栏的永远品评对象。
《滚石》是简·温纳的孩子,那些才华横溢的记者们不过是帮助它成长罢了,它过去是也永远只会是简·温纳性格的产物。温纳曾经用这本杂志,完成了他接近那些大明星的愿望,而现在,他已经明星们成为一个家人,简·温纳象个孩子迷恋朋友一样坚持与他们并肩作战。这样你就可以了解,温纳在列侬被刺那天所表现出来的悲痛,他与其他歌迷一样在大雨中哭泣,并在纪念列侬专号付印前,在杂志下面加入一句话——约翰,我爱你我想念你你将与上帝同在……
当一本杂志与他报道的对象成为一家人时,它的报道能力自然引起怀疑。越来越多媒体观察者和那些曾经的老员工认为,《滚石》失去了最初的反文化精神,而变得象《娱乐周刊》一样的大陆货。
当年的革命者简·温纳在面临这样的问题时总是十分尴尬。他常常回答道,这是那些被杂志解雇的人的说法,说杂志已经变形显然是中酸葡萄的说法。毕竟这是资本主义,我们每个人都希望挣到钱的。
这种辩解显得很脆弱,让简·温纳更加偏离了原来《滚石》的风格。70年代杰出的杂志工作者,大卫·菲顿说:“时代真的变了。过去与简打交道时,我们是伙伴、是朋友,彼此平等。但今天的简已经成功了,长大了,不想与任何事情战斗了。”大卫认为,在温纳的眼中,革命结束了,《滚石》现在是生意了。由利润与荣耀而非创业的激情主宰的杂志已经失去了生气,在这位老员工看来,今天的《滚石》每期只有一篇文章有资格进入70年代的杂志。它的写作水平已经下降,曾经对于社会的批判的讥讽态度已经消失了。如今在《滚石》的封面上露面的是辣妹这样的浅薄女孩,而不是最初的那些音乐大师们?
对于这一点,简·温纳将责任推给了社会的变迁不无道理:“70年代的反文化已经变成了一种今天的主流文化。30年前的滚石,诞生于一个什么人都在反抗的社会,今天呢,孩子已经非常自由,他们不知道该反抗什么?摇滚乐成为每个商业电视台的节目。《滚石》或许遗憾失去了最初的旁观者角色,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听到我们最初所倡导的东西了……”
1998年5月,《滚石》杂志在ABC电视台播出30周年纪念专题《我们在哪里:滚石国情咨文》,从流行音乐、个人、社区、宗教、情感、工作、金钱、政治等各个角度探讨普通美国人所关心的话题。借助“国情咨文”这样的名头,《滚石》试图提醒美国人,这本杂志对于美国历史与整整一代人的深远影响。但显然,越来越多的人对于《滚石》声称自己仍然是“全美流行音乐及相关文化杂志”的说法,不理不采。
在MTV电视台、和各个重要媒体音乐评论的包围下,《滚石》显然已经失去了生气。他最初的独特声音必然因为失去独特而衰老。尽管现在员工声称《滚石》的办公室,比其他主要杂志,更少虚伪之气,更具有年轻人特点,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今天的《滚石》读者平均年龄27岁,对于一份青年杂志来讲,这有点老了。
简·温纳的反叛激情与那个时代同样过去了。剩下的是他依然强烈的对于声名与财富的追逐。其实,他一直就是一位精明的商人,只是在年轻时他对于报道的激情战胜了对于财富的热情,那时候他一无所有,可以凭借冲动与直觉。但是现在,他不但拥有了《滚石》,还购买了娱乐杂志《美国》,创办了成功的男性杂志《Men’s Journal》。他已经进入美国媒体巨头的行列,温纳媒体集团涉及杂志、图书出版与电视业。而且,他53岁了。他回忆道:“那时候,编辑思想是极其开放的,我们必须保持天真、保持冒险与与众不同的欲望。只有这样,世界才为你打开。在富有之后,我们需要一点职业化,需要成熟起来。但这太困难,我们都年轻,我不过21、2岁。大家都拒绝成熟。”而现在,他已经逐渐成熟了,尽管他依然在拒绝。
2000年底,简·温纳在采访列侬30年后再次采访了即将离职的克林顿。简常常抱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有英雄,而克林顿是他依然衷心热爱的人物之一。他们似乎有许多共同点,年龄相仿,都拒绝长大,都异常聪明,或者利用政治、或者利用媒体共同为美国文化注入了60年代的摇滚精神。Zeitgeist(时代精神),这是人们对于简·温纳的最常用称谓。他的最初崇拜者都已经淡去,他几乎成了唯一的依然活跃的见证者。但这个迷人的称谓也宣判了简·温纳的必然没落,不管他的媒体事业多么成功,他都不再是时代的引领者,人们心目中的温纳在70年代过后已经死去,留下的是有年轻漂亮的男朋友的媒体巨头的形象。三个例证残酷无情地说明了温纳对于时代已经失去敏感的嗅觉。80年代初,当有人说法他投资刚刚出现的MTV时,他毫无兴趣;90年代初,象他当年一样年轻的马克·安德森在向他说明万维网的巨大前景时,他不愿意花一分钱,几年后,上市的网景公司让马克·安德森的个人资产迅速超过了简·温纳;稍后,他同样错过了《连线》杂志的投资机会,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网络正在象当初的摇滚乐一样改变世界的精神面貌……
对于简·温纳的职责略显苛刻,不管你怎样拒绝成熟,你终究逐渐失去激情与锐利。但人们会因为你在最激情与敏锐时的成就而对于心存感激与敬畏。历史在回顾1967年时,会提到很多重要而有趣的事件。比如那位加布里埃尔·加西亚·马克斯的拉丁美作家出版了《百年孤独》,该作者认为它的开头“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是20世纪最不凡的开头;这一年我们在电影院里看到了《毕业生》,迷惘的青年本杰明与父母一辈的罗宾逊太太躺在了一张床上;在世界陷入如此混乱与分裂的1967年,物理学家温柏格提出了统一场论,试图用一种理论将宇宙进行全盘解释;历史还会记载到1967年夏天,嬉皮士们提出了“要做爱,不要作战”的动人口号,旧金山的海特—阿特伯雷是他们最著名的集中地,成千上万“鼓吹爱情、和平和美好的佩花嬉皮士”们在此活动;历史还会记住——这一次会让简·温纳手舞足蹈的——一本叫做《滚石》的杂志也在旧金山诞生了,它很可能是20世纪下半个世纪最重要的出版物,它几乎承载了整整一代人理想与信仰、愤怒与欢乐,它见证并间接创造了一个新“国家”,这个国家的国民共同的信仰就是摇滚乐与摇滚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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