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一十一讲(五)
P4:
“我这人,无论对什么,都务必形诸文字,否则就无法弄得水落石出。”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文字留下一些我存在的痕迹,因为我总会消失,也许很快。有文字的存在,至少可以帮助旁人回忆我曾经存在过,但,也许,回忆是并不需要的,当我存在的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漠视自己的存在。
这本书的开始让人厌倦,我想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P27:
“那天夜里,他在自家车库中死了。他把橡胶软管接在N360车排气管上,用塑料胶布封好窗缝,然后发动引擎。不知他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才死去。当她父母探罢亲戚的的病,回来打开车库放车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车上的收音机仍然开着,脚踏板上夹着加油站的收据。”
我泡了菊花和枸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自己的身体那么好,其实勿需保养,远在它老化得不能用之前,我就会废弃它。
尽管开头很无聊,我还是把书整天放在包里,哪怕只是把他摊在膝头上,呆望着窗外的车流。其实我极痛恨对死亡的描述,无论是壮烈的还是卑微的,是平静的还是恐惧的屁滚尿流的,虽然其实我并不厌恶死亡这件事,比起生活中种种琐碎而让人不耐烦的例子,死亡反而显得纯洁并且高尚。我只是痛恨有人描述死亡,因为没有人能够理解死亡,而描述自己所不了解的事,是对文字的亵渎。
但是我只读到27页,如果翻过去,我就会发现在第28页上用黑体写了这么一行字。
“死并非是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P46:
“她眼里涌出泪珠,顺着脸颊滴在唱片套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泪珠一旦滴出,随后便一发不可遏止。她两手拄着草席,身体前去,嚎啕大哭起来。如此剧烈的哭,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坐在马桶上,双手撑着膝盖,泪流出来,无声的。每当进入这样的小小空间,把门反锁上的时候,我会感觉有一些安全。我想上了瘾一样四处搜罗小角落。公司的消防通道有个凹进去的地方,杂物间,通往天台的楼梯下面,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厕所,于是我每日频繁地和菊花泡枸杞,频繁地出入厕所,蹲着或是坐着,抱住头流泪,无所谓,反正卫生纸是无限量供应。
其实我们都很傻,流泪不能解决什么,流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句话友人告诉过我,可我仅仅将它作为一段文字来看。
P83:
“高中一年级时,我做梦都想得到一个煎蛋锅,就是那种用来煎荷包蛋的狭长的铜家伙。结果,我就用买乳罩的钱买了那东西。这下可伤透脑筋了:我用一副乳罩整整对付了三个月,你能相信?晚上洗,拼命弄干,第二天早上好戴上上学。要是没干可就倒霉了,真的,世界上什么最可怜?我想再没有比戴半湿不干的乳罩出门更可怜的了。气得我直淌眼泪,尤其想到是为了买那煎蛋锅的时候。”
另一个她出现了。我并不满意她的出现,她太正常了,还会说笑话。我不需要在小说里看见正常的人,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太正常了。刚才我还逻辑清晰地跟同事讨论怀孕须知,讨论住房补贴,甚至讨论了一下隔壁那个女的到底是老姑婆还是已经离婚了。我中午11点扳回准时去食堂吃饭,还会猜想一下今天吃什么水果。
但似乎只有在厕所流泪或是在午夜惊醒的时候,我才更像我自己,但我十分不喜欢那样清醒但痛苦的自己。
P 117:
“治疗是有效果的喽?”
“呃,当然不可能包治百病,治不好的人还是为数不少的。但另一方面,确实也有很多一度不行的人在这里康复出院。这里最大的好处在于大家互相帮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不健全,因此都像互相帮助。”
康复需要帮助,可我并不想要帮助,我很难想象康复以后的生活,如果康复就意味着一天要做24小时清醒地自己,那康复有什么好的?人们只是暗示“康复”这样的词具有褒义,以便逼迫你走向他们愿意你走的方向。
晚上在QQ上跟推荐我这本书的那家伙聊天,我喜欢跟他聊,因为他从来不谈人生理想或是生活意义一类的屁话。也不会问我年龄、工作、爱好等等网络发情动物通常问的问题,我们只是聊天而已。
P174:
“信上写了吧?我是个比你想得要不健全得多的人。我病的时间比你想的要长久得多,根也深得多。所以,如果你能往前行的话,希望你只管一个人前行就是,别等我。想和其他女孩睡觉就睡好了。别考虑我顾忌我,喜欢什么就尽情做什么。要不然,我说不定会拖累你的。我,不管发生什么,这事是绝对不想做的。不想耽误你的人生,也不想耽误任何人的人生。我刚才就已经说过,只要你时常来看我,永远记着我——我希望的只是这个。”
让人记着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今天电视台重放了张国荣的告别演唱会,我发现我渐渐开始喜欢他了,我总是偏爱已经死去的人,因为他们会比较寂寞。很多人的感情像海绵,吸水的时候很饱满,漏水也很迅速。而我却更像一个密封的容器,一旦存了水,就很难变干。不过存水的过程总是很慢。记得小的时候,在别的小孩子已经号啕大哭的时候,我还在看着自己划破的手发呆,然后才慢慢感受痛觉。不过在伤口愈合很久以后,我还是常常会觉得痛。
希望别人对我的思念切成无数段,放在每一天的不同角落,每一次只要三秒钟就好了。可是,让人记着事实上是不可能的。
P275:
“来句更棒的。”
“最最喜欢你。”
“什么程度?”
“像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她再次扬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上,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起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微微笑了。最近看书的速度快了,这几天里,生活都笼罩在书的指引下,显得非常有序。直子在疗养院,绿子在学校,“我”在不同状态的摇摆之间,虽然我更愿意向直子那样,但我并不是不喜欢绿子的,我其实更像是“我”。其实生活这样很好的,每天看书1次,流泪4次,聊天1次,吃饭3次,睡觉1次,我甚至有种幻觉,生活将会永远这样下去。
P293
此后的三天时间里,我过得非常奇特,简直就像在海底行走一样。谁向我说话我都充耳不闻,我向别人说话对方也不明所云。我觉得自己周身仿佛紧紧贴上了一层薄膜。由于薄膜的关系,我无法同外界相融无间,而同时他们的手也无从触及我的皮肤。我本身固然软弱无力,然而只要我处于这种状态,他们在我面前也同样无能为力。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我并不象“我”那样痛苦,只是有些麻木罢了。昨天晚上同QQ上的那人打电话。他念书给我听“死亡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他还念了很多,直至我困得握着话筒睡着了。
P317
“我爱过直子,如今仍同样爱她。但我同绿子之间存在的东西带有某种决定性,在她面前我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并且恍惚觉得自己势必随波逐流,被迅速冲往遥远的前方。在直子身上,我感到的是娴静典雅而澄澈莹洁的爱,而绿子方面则截然相反——它是立体的,在行走在呼吸再跳动,再要喊我的身心。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我有些慌乱,剩下的书页越来越少了,我不知道看完了书我还能做什么,尤其让我慌乱得失,故事朝着不可预测的深渊滑了过去。我最希望看见一切保持原来状态,直子在疗养院,绿子在学校,“我”在不同状态的摇摆之间,既不要亲近谁,也不要疏远谁。
另外,我接到他的短消息,约我出去。而我,并不想改变现状,不想,完全不想。
周末我值班,又泡了一杯菊花和枸杞,窗外,仍是高架上不息的车流,我把身子陷在椅子里,翻开书的最后几页。
P324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
“实际也是如此。我们通过生而同时培育了死,但这仅仅是我们必须懂得的哲理的一小部分。而直子的死还使我明白,无论谙熟怎样的哲理,也无以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派遣这种悲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
直子死了,我的内心受到莫大的震撼,好像一切四周的一切全部都在往下沉,不对,又好像我自己是在望上浮,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我极力想摆脱带着我往下沉的那样东西,只要浮出水面,我就能呼吸道新鲜空气。
P347
“我给绿子打去电话,告诉她: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跟她说话,有满肚子话要说,有满肚子非说不可的话。整个世界上出了她别无所求。想见她想同她说话,两人一切从头开始。”
我呆在座位上,几分钟后,我拿起电话,拨了他的手机号码。
“勇气,是的,勇气,也许只需要一点点,只需要勇敢那么一点点。想得到真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也许,勇气就是一种代价。”
爱情盯了我半响,只问了一句,“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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