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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锋 转自:新财经
他是创建五十亿美元商业王国的上海人。他是至少在全球五个以上股市成功上市融资的资本玩家。他是引发香港上市公司最大金额亏损事件的主角。
他消失了两年。他又出现了。他被拘捕了。
这就是丁谓商业或人生的轨迹。
黄宏生不愿谈及丁谓,他说他忘了。这个曾与丁谓同期在家电行业打拼的创维老板,或许更乐意提及他如何了结与税务当局的逃税官司。黄仕灵不愿谈及丁谓,他是没法开口——这个高路华的前董事长同丁谓关系也一度相当密切,而随着股票在香港崩盘,他的囹圄生涯较老友还要提前一步。
更多的人不愿谈及丁谓,因为“时间太久远”、“事情太复杂”,所以“实在说不清”。
倒是顾建平愿意说说。这位上海胜家的董事兼行政总监,曾与丁谓及其兄长有着近十年的交往史。在他眼中,每天几乎只休息4个小时、似乎永远睡不醒的老乡有着旺盛的工作精力,乃一“超级资本玩家”。只是顾也说,“他似乎从未真正关心过企业的实际经营”。
这个判断很有意思。因为在成功收购并重组美国百年老店“胜家”后,丁谓甚至赢得了“公司医生”的美名。而此后对德国百福、日本山水等国际著名品牌的收购,虽有分析师不断质疑,投资者们仍愿意一次次将自己的钱交给这个“长着东方面孔的邓拉普”。
或许这正是问题的实质。在丁氏所谓“产业+资本”的超常规跳跃发展模式中,资本永远第一。产业,也许仅仅是一块裹脚布。
躲在美国的仰融这么干过,即将于6月在沈阳受审的荷兰籍杨斌也这么干过,但他们谁也没有丁谓干得如此轰轰烈烈,荡气回肠,五洲翻腾,风雷急过,直至其需要向法官和全球债权人详细解释自己行为的“合法性”。
6月2日,读者见到新一期《新财经》时,丁谓正站在香港的法庭上。他说他愿意谈。那好,我们洗耳恭听。当然,正在中国资本市场上抄袭丁氏旧作的更多年轻玩家们也该听听,只希望他们不仅仅是缘于“偷师”的好奇。
但是丁谓对胜家缝纫机公司的改造基本成功,公司在第二年实现了盈利。此时,那个年销售额仅有1300万美元的个人电脑生产商,已摇身变为销售额突破17亿美元的善美集团,其中胜家产品的销售额大约为13亿美元。
不过,胜家贡献的收入中仅有46%来自于缝纫机的销售,此时贴有“胜家”品牌的产品已经包括从钟控收音机到CD播放机、甚至于冰箱的各式电子产品。这正是丁谓向人们描述的大计划——创建一个三菱模式的全球性电器企业。
丁谓当初看中的是胜家缝纫机公司散布在100多个国家的3万多个经销商。他希望借助赛格集团等中国合作伙伴在电器等耐用消费品生产方面的实力,将胜家缝纫机公司的销售网络作为这些产品销往世界各地的“完美出路”。而另一方面,他还有一个梦想,希望中国的消费者对胜家在100多年前开创的“分期还款信贷系统”产生兴趣,从而释放出这个东方市场的巨大购买力。
营销专家和股票分析师并不看好丁的这一计划。营销专家们认为美国的消费者可能不会接受如此多样化的“胜家”。而对于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交易,市场人士也已经提出质疑,他们认为丁谓过于喜欢进行交易,他通过在两大洲不同股市上市的复杂公司实体进行资本运作,走得过快过远。
资本市场看重的是预期收益,所以在网络热中,各种当时不能赚得分文、但看似前程远大的“中国概念”屡屡受到追捧。然而,他们远远晚于丁谓。在中港加三地商界游刃有余的丁谓显然让投资者拥有了对美好前景的憧憬,他早在80年代中期就通过资本市场,实现了将预期价值转变为资金,来支撑资本增值和产业扩张的蓝图。
邓拉普的败局
丁谓是华人商圈中著名的“公司医生”,而在华尔街,“医
治”境况不佳企业的明星是艾伯特·邓拉普(Albert J. Dunlap)。所以丁谓亦被华尔街人士称为“长着东方面孔的邓拉普”。
让邓拉普成名的是对Scott Paper公司(一家纸制品公司,拥有著名品牌“舒洁”)的改造。90年代中期,Scott Paper公司的经营陷入困境,邓拉普操刀对其进行了改造。他解雇了1万多员工,削减包括研发、工厂修葺及慈善捐款在内的一切开支,最终令公司业绩改善,股价也上扬了225%。这些没有人情味、大刀阔斧的措施让他获得了“链锯阿尔(Chainsaw Al)”的称号。
将Scott Paper公司成功改造后,邓拉普又促成了金佰利公司(Kimberly-Clark)对前者的收购。作为Scott Paper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邓拉普18月的工作获得1亿美元的薪酬。
陷入困境的Sunbeam公司在1996年聘用了邓拉普。这就像奥尼尔加盟湖人队,邓拉普加盟的消息传出,Sunbeam的股票便暴涨49%。随后,华尔街又一次为邓拉普大刀阔斧的削减措施喝彩。但是好景不长,媒体对邓拉普领导下的Sunbeam的帐目提出质疑,公司董事会也开始怀疑邓拉普所谓的“扭亏为盈”只不过是玩弄会计规则的一场把戏。被指控策划了大额财务骗局的邓拉普最终被Sunbeam董事会解雇,而美国证券和期货监管委员会(SEC)和司法部也将邓拉普列入目标。
2002年,邓拉普向SEC交纳了5亿美元的罚金,接着成为司法部一起新的调查中的焦点人物。这时,已经申请破产保护的Sunbeam股价跌到了每股2美分。
重组加拿大善美股本结构,对善美集团的后期扩张意义重大。引入享有不同投票权的类别股票,丁谓可以大发新股而不稀释自己对整个集团最上层母公司的控制权。丁谓的操作是:母公司发股筹措到资金后,收购下层公司拥有的资产,将资金向下转移,再通过下层公司进行并购交易。但是不稀释的仅仅是控制权,丁谓对公司的受益权还是在发股中不断被稀释,他不能全面享有公司增长创造的价值。在这种控制权和受益权不对称的情况下,享有最大控制权的股东是否积极创造公司价值值得思量。
丁谓后期的收购从一开始就备受争议。收购德国的百福,丁的解释是,作为欧洲最大的缝纫机制造商,百福可以同胜家产生协同效应;但是缝纫机制造业是一个夕阳行业,人们并不看好收购前景,并且当初丁谓收购胜家,更看重的也是胜家的销售渠道,而非缝纫机制造业务本身。收购日本和香港的一些家电制造商,则有“打通产业链”的意义,即在掌握了家电流通渠道后,向上游的制造业进军;这样的战略是否会给公司带来更大的利益,一直是商界和管理学界争论的焦点。欧美等地经济学界日趋认为,“为了喝牛奶并不需要饲养一头奶牛”,企业应该集中从事产业链中某一个环节,而中国的企业家现在则更倾向于“握住上下游,打通产业链”。
尽管香港的金融监管者口头上表示关注丁谓一案,但是他们把几无作为的工作成果交于警方后,便对丁谓事件“洗手不干”。……香港大声宣扬着希望成为亚洲主要金融中心的雄心壮志。但是成为金融中心不仅仅是为了支撑监管规则而摸捞几只过江之鲫,而要捕获水中巨鲨。……听之任之的态度将让香港在国际市场殿堂中角色微薄。
——美国《商业周刊》2002年8月
收购后遗症
通过大量的并购交易,一些公司迅速发展,很快成为市场宠儿,但是投资者对于这样的公司,有理由保持警惕。世界通讯(Worldcom)即是一例。
经过了大大小小70多次收购,世界通讯用了10余年时间,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发展成全美第二大长话公司。该公司也是利用股权融资来实现收购扩张,等于在利用收购的预期收益进行融资,这就要求收购必须带来收入和利率的增长。不幸的是,由于全球光纤数据通信网络出现过剩,世界通讯业绩受到影响。在负债率高企不下、接近银行紧缩贷款临界点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债务危机,也为了支持市场信心,世界通信选择了粉饰财务报表,将部分费用“错记”为资本支出,虚增利润。
2002年,世界通讯的财务舞弊被曝光后,曾经的华尔街宠儿“巨星陨落”,公司不得不申请破产保护,涉及金额创下纪录。
丁谓的海上繁华梦
旧部评价:投机是个天才,经营企业很有问题
本刊特约记者杨艳萍
很瘦。
面容苍白,没有血色。
眼皮浮肿,永远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这就是顾建平眼中的丁谓。顾,上海胜家董事,前珠海百福副总经理。
“貌不惊人,绝对貌不惊人”,作为十年前即与丁谓打交道,且从谈判对手两度摇身变为属下的上海同乡,顾建平这样评价昔日的“大老板”。
胜家之与中国的情缘,缔结于上个世纪30年代。阔别37年之后,胜家曾在1986年欲重新拾回“海上繁华旧梦”,选中的收购目标便是上海协昌缝纫机厂。是时,胜家在美国的生意已日渐败落,而三十出头的丁谓则在反向收购成功运作“加拿大善美”上市之后事业蒸蒸日上。
“那时候,我们的政府部门怀有浓厚的保护民族工业的情结,自然拒绝了它的要求。”顾建平回忆说。折戟上海,胜家转而把目光投向南中国。1987年,胜家与广东华南缝纫机厂正式合资。后者控股51%。
待到中国的投资软环境出现明显变化,并不想放弃上海的胜家卷土重来,而此时它的主人已姓丁,一个7岁便离开上海,对吴侬软语已经失去语境的上海人。
因小时患有小儿麻痹腿脚不灵便的丁谓,却不会重犯老东家“心慈手软”的错误——由于没有控制权,胜家在华南的第一家合资企业,经营并不理想。
成立于1992年的上海胜家,总投资2000万美元,其中胜家占有的70%股权,且全部以现金方式支出——在香港、多伦多股市频频大举融资的丁谓此时并不缺乏现金流。
有趣的是,顾和丁家的渊源却不是从胜家与丁谓本人开始的。时任上海江湾机械厂副厂长兼合资办公室主任的顾建平,最先负责本企业与德国百福的谈判,而后者的代表则是丁堡——丁谓之兄。此时距丁氏正式宣布入主德国百福尚有一年时间,但后者显然已成功控制该家企业。
与百福的合资谈判最终由于中方内部原因不欢而散,顾建平带着失望辞职,但很快便受丁堡之约,加盟德国百福在珠海的合资企业珠海百福——这是家独资企业,总投资甚至高出上海胜家,达2300万美元。
在珠海百福工作两年时间之后,顾建平在1995年又受丁氏兄弟之托,负责上海胜家的工作。此后,他的命运与胜家联在了一起。
1995年的上海胜家内部问题多多。来自巴西的总经理与中方副总经理不沟通、不合作,在工人招聘、人员管理、日常考勤、工会建设等一系列问题上频频摩擦。“我回来一看,那种花钱大手大脚的派头,哪像个缝纫机制造厂,简直就是个飞机制造厂。”顾回忆道,“我就像救火队员,先去扑灭最棘手的各种险情,然后整顿内部各项规章制度。”
从19世纪末,胜家就开始在美国本土的连锁店中向消费者推行个人分期还款信贷系统。进入上海之后,胜家也雄心勃勃,要在上海开出40家连锁店,并启动由个人担保的分期还款信贷计划。
“在项目进行论证的时候,中方并不同意,认为国内个人消费者的信用度还没法与美国相提并论。但是丁氏兄弟并不这么看,说这种做法在马来西亚和泰国都取得了成功,上海人的素质在全中国最高,为什么不行?丁谓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刚愎自用,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时至今日,顾建平谈起这段往事还颇感无奈。
连锁店项目很快开始实施,但是只开出20家,就已经亏损了2000万元人民币,最后以失败而告终。在组织专门人员向全市近万名消费者追讨债务近一年后,上海胜家最终还是留下了1000万元的烂账。
顾说:“丁谓每天只睡4小时,做投机生意是个天才,但经营企业很有问题。”
1999年,丁谓从胜家退出,而几经波折的上海胜家,此时元气大伤,经营业绩每况愈下,连续出现亏损。上海老乡们此时对丁谓已达成了某种共识:丁谓之于上海胜家,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作为一个资本市场的超级玩家,丁谓的心思可能从来都不曾专注在某个企业的管理与经营上。
事实上,就丁谓本人而言,这却未必是失败。顾透露,上海胜家生产的家用缝纫机,通过胜家总部的市场调配,90%销往国际市场,丁谓将出口销售的款项不断在境外截留。一次次的违规操作,几乎使上海胜家丧失了出口权。
2003年迎来建厂十周年庆典之际,上海胜家尚剩下两百名员工。即使是同城同行,也已对其陌生有加:“哗,2000万美元投资,大公司啊!”
位于上海闵行4万平方米的胜家厂区,留下的只是冷清。前台负责接待的小姐对身后那悬挂于大堂最显眼处照片中的外国人浑然不晓——那是克里斯蒂安,时任加拿大总理,他在1994年上海胜家开张时专程前往剪彩。
站在加总理身旁的便是丁谓,还是戴着那副招牌式的30年代的老派眼镜。而时至今天,丁谓在上海隐居两年之后突然前往香港,刚一抵埠即被拘捕。
罪名:涉嫌账目欺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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