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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天说地] [推荐]大隐居诗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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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6 14:29:1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题词

阔别丘樊,年光掠眼,一纪恍若一瞬,所可欣幸者,惟缪斯之不我弃也。吾与诗初如形与影,合不待媒,后似珀与芥,交未曾绝,此是命矣夫!然今之城市熙攘皆为名利,吾欲大隐焉而不改其乐,讵可久得欤?或思涩肠枯,辄胡话数字,要不过“无诗转为读书忙”之雄尔。



一 少扣帽子 多动脑子:陪洛夫听蝉
  
  1970年夏天,洛夫下班后独自入山去享受金龙禅寺的安静。暮色愈来愈深,寺内开始响起晚钟。洛夫正准备回家晚餐,忽听满山响起了阵阵蝉噪,如沈佺期《游少林寺》诗云“山蝉处处吟”,一树接一树宛若着了火,一种声浪的燃烧使他顿感惊惶失措。就在此时,突然冒出一声奇怪的鸣叫,温磬而感人,洛夫凝目四寻,却一直找不到它落脚的枝桠。禅寺的灯火一亮,所有的蝉声戛然停止,他才从迷惘中醒来,并恍然大悟:“那万蝉齐鸣中的最令人感到亲切的声音,不就是传说中的,而我一直渴望听到的山灵的呼唤吗?”这天晚上,那只灰蝉别具韵味的叫声一直在洛夫耳边萦回不去,他当即写了下面的《金龙禅寺》:
  晚钟
  是游客下山的小路
  羊齿植物
  沿着白色的石阶
  一路嚼了下去
  
  如果此处降雪
  而只见
  一只惊起的灰蝉
  把山中的灯火
  一盏盏地
  点燃
  这首小诗传诵颇广,很多人却喊看不懂,甚至冠以“超现实主义”的头衔,真让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众所周知,超现实主义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法国的一个文艺流派,后来成为流行于欧美的一种文艺思潮。这一派理论以柏格森的直觉主义、生命冲动和弗洛依德的潜意识学说为基础,提出自动写作法,要求诗人听从潜意识的召唤,把梦境(包括白日梦)中呈现的形象与语句不加改动地写出来,将一些毫不相干的事物杂乱地并陈,以期达到绝对真实的“超现实的境界”。而《金龙禅寺》完全是以理性的、合逻辑的形象思维来写实,只有“如果此处降雪”一句描述心理,跟超现实的主义或境界有哪门子的瓜葛呢?如果有人竟蠢笨地把“晚钟/是游客下山的小路”读成一句,视灰蝉点燃寺灯为“毫不相干”,那么他基本可以被确定为严重缺乏《沧浪诗话》所谓的“别材”,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洛夫曾感慨系之:“诗往往是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独语,旁人懂与不懂,有何关系!”这倒也是,我又何必去帮它辩白呢?我只是想提醒某些评论家:分析一篇具体的作品,要尽量多活动一下自己的脑子,少给别人乱扣一些帽子。
  
二  神秘的诗美 相对的朦胧:陪顾城看云
  
  梁启超自述:“义山的《锦瑟》、《碧城》、《圣水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但我觉得他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包有神秘性的,我们若还承认美的价值,对于此种文字,便不容轻易抹煞。”这是一种客观的审美态度,同样可以移诸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朦胧诗”的欣赏上。但这种审美态度难免有些被动,我们既应该远距离地感受客体的宏观美,也应该近距离地分析客体的微观美。
  经过不懈的投寄,顾城的部分诗稿在《诗刊》、《星星》等处发表了。意外的回声却使他惶恐。近百家报刊发表了批评文章,围绕着一首“表现一种特定心理的”“极短的笔记型小诗”展开了激烈的争论,那就是顾城的代表作《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我们今天来重看顾城的诗,或许也正与他在上面所记述的感觉雷同。如果我们怕猜错作者的主旨,那么只须承认《远和近》的美也包有神秘性就行了;如果我们企图读懂原诗,那么便要进一步去做微观分析。所谓有比较才会有鉴别,我发现《毛诗·郑风·东门之墠》首章的末句与《远和近》颇具可比性:
  其室则迩/其人甚远
  然而,《东门之墠》显然是情诗,表现出两情未通之际一方的相思。室迩是讲形迹并不疏阔,人远是讲感情还有距离,这两句写情很深刻,业已成为后人频繁引用的套语了,我相信精读过《辞海》的顾城不会没接触到。相反,他还将“室”与“人”这对矛盾转换成“云”与“你”,并将“你”的能指拓展成“你”的所指,即是使“你”这个主体意象呈现多向性。在顾城看来:“世界上有一种引人幻想的东西,叫做‘云’。‘云’是需要距离的;当人们真正走近它时,它就化成了‘雾’……”其实,凡是诉诸感官的艺术都要求欣赏者与它保持一个适度的“空间距离”。贺拉修斯《论诗艺》:“诗歌就像图画:有的要近看才看出它的美,有的要远看;有的放在暗处看最好,有的应放在明处看”。看诗不能完全被诗所控制,距离得当,才有对其整体的把握,从而进入“专业欣赏”的阶段。诗无达诂,我们没必要也没可能去坐实《远和近》的主题,但我们至少可以从古今的对比中认识到“朦胧”不是绝对的。

三  天鹅性感觉
  
  叶芝的Lede and the Swan备受世人称引,其原因大概是涉及了人们关注的焦点问题——性爱和战争,特别是前者。该诗取材于希腊神话,略谓斯巴达王后丽达被变成天鹅的宙斯强奸而生海伦(性爱的象征),又暗示地提到阿伽门农之妻和狄俄斯库里兄弟(战争的象征)。叶芝认为这预示上古时代的旧文明行将结束,荷马时代的新文明即将到来,而变化的根源却在乎性爱和战争。我却觉得他的另一首诗The Wild Swans at Coole值得大家重视与重诂。该诗是诗人在1917年初版的同名诗集的主打作品,其中也有天鹅这个主体意象,且是实境里的艺术再现,动静自然,秋意盎然,而“五十九只天鹅”这个哲理暗示又比较清纯可喜。

四    东方至人西方超人都是诗人中的诗人
  
  至人、超人、诗人都不是人,这又是一个关于概念的种属差别的逻辑学命题,套用一下名家公孙龙先生的论调,我们可以这样定义:人者,所以命形也;至、超、诗者,所以命类也。从外延上看来,至人、超人、诗人与人是不等同的,男人、女人可以包括在人的外延中,却不能包括在至人、超人、诗人的外延中;从内涵上看来,至人、超人、诗人与人也是不等同的。至人、超人、诗人除具有人的属性外,还具有至、超、诗的属性,而人却不具有这些属性。(喝倒采!)至人是庄周提倡的“忘我”、“无己”的“逍遥”派,超人是尼采标榜的能“重新估定一切价值”的“唯意志论”者,诗人是界于疯子与天才之间的慧眼凡胎,都不是其他类型的人。“至人、超人、诗人都不是人”不是说三者不属于人,而是指三者异于人,正如“异黄马于马,是以黄马为非马”(《白马论》)。人是属概念,至人、超人、诗人是种概论,后者被包含于前者中,故曰这两个概念是不等同的。(打退堂鼓!)
  写了一大堆绕口令,回归主旨正其时也。对于《庄子》和,我每次朗诵原文总会产生“看上去很美”、“看下去很美”的深刻印象,从而觉得庄周、尼采都是纯粹的诗人,一个为友寝说,一个精神分裂,无疑都是诗人真性情的后果之一;尤其是在读了他们那些有韵或无韵的诗篇之后。既然是诗人,而且是诗人中的诗人,那么他们有至人、超人之类超现实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所以,我不揣冒昧,径直在本篇题目里用“东方至人”指代中国的庄周,用“西方超人”指代德国的尼采。提到诗,我们先得明白一些被一些读者早已忽视或忘却的常识:诗是“写”出来的,也是“做”出来的,更是“改”出来的;要从“官能欣赏”升为“情感欣赏”进而臻于“专业欣赏”的终极境界,必须由字正腔圆且身心投入的捧读开端。在此,我想特别强调的是后面这点“读”诗的常识。闻一多凭高诵诗稿是为了“改”得好,孙大雨临风吟莎剧是为了“译”得雅,我们主张朗读《庄子》和“Thus Spake Zarathustra”是为了更准确地领略并享受它们的诗美,而并非熟记它们所蕴含或传达的消极理论。好在这两本常被视作哲学的名著很容易买到——至少坊间能找到它们的现代版或中译本,我们就不必再长篇累牍地寻常摘句了,免得挂一漏万,甚至“引读者入于迷途”、“没有见过全体”(《鲁迅全集》)。


五   在雨巷外邂逅望舒先生
    
    在《围城》外遭遇钱锺书之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在《雨巷》外邂逅了戴望舒。所谓在《雨巷》外云去是说:我最先读到戴望舒的原创诗篇是《在天晴了的时候》,而不是《雨巷》。那个时节,我还在念小学,很偶然地从邻居的初中《阅读》课本内瞧见:
    在天晴了的时候,
    该到小径中去走走:
     给雨润过的泥路,
    一定是凉爽又温柔;
    ……
    很久很久以后,我已念高中,又很偶然地从旧书摊上买了一本周良沛编的《戴望舒诗集》,才得知这首诗写于一九四四年六月二日,曾收入作者生前最后一个诗集《灾难的岁月》内。我看之诵之不足,竟开始让动手
    仿作起新诗来,可惜把稿子弄丢了,要不然我会拿出来“献宝”哩。随后,又在《施蜇存散文选集》、《爱经》里瞥见了戴望舒的一些侧影。念大一的某些天,我又从某国家二级图书馆里借到了唐弢的《晦庵书话》、叶灵凤的《读书随笔》等资料,知道了戴望舒更多的轶闻。直到今年,我才购进一册时令新书《戴望舒诗文名篇》,欣赏了他的译诗、旅行记、评论、序跋、日记等美文妙笔。
    最令我佩服的是戴望舒对诗创作的严格要求。他生前只发表过九十余首诗作,而真正亲自结集出版的不过八十八首。据先生的女儿戴咏絮介绍:她父亲写得很少却很认真,完成几篇也就发表几篇,几乎没有存稿。不仅如此,戴望舒对已付梓的诗作还不停修改、推敲,以致我们今天会接触很多异文。
    最令我低回的是戴望舒的成名作兼代表作《雨巷》。记得有一次,我走在大学教学楼第二层深邃的走廊中,隐约听见数学系传出磁带里朗诵的《雨巷》,当时我仿佛也“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望舒先生则站在“颓圮的篱墙”旁拄着手杖对我“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这段情景,我准备大肆渲染,写入正在创作的《忏悔录》式的长篇小说内。
    最令我伤感的莫过于戴先生的英年早逝。眼看新中国已经诞生,自己的诗艺渐臻成熟,先生却因在敌人的土牢中受伤后遗的气喘病与世长辞。从此,先生的翻译事业也告夭折,不然我们将看到第一个从西班牙原文译成汉语的全本《唐·吉诃德》;我常常猜忖,若天妒才,以先生的多语素养、文学功底、理论修为,译出来的《唐·吉诃德》一定比杨绛所译更有浪漫的诗情画意。这又使我忆起钱锺书先生辞译《尤利西斯》一事,命运弄人,惟有永叹!而每当吟咏《狱中题壁》、《我用残损的手掌》等诗时,我总恨不能时空倒转,好去劫狱救出先生,使他免受残酷的迫害……
 
    
    六 蒹葭在水一方追寻伊人
  
  明人唐显悦总结过:“选之难倍于作”,我觉着还应补上一句:译之难倍于选。遑论不同语系的文字之间的对译,如中文与英语,只说同族语言的古今对译就够费神的了,如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下面请以《诗·秦风·蒹葭》的古翻今为例。
  先读原文: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
  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
  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
  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
  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
  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
  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沚
  蒹葭是初生的芦苇,苍苍、萋萋、采采为众多之貌,“白露为霜”乃是一句暗喻(以霜之色形容露之白),未晞、未已点明时间尚早;蒹葭与白露重现在每个诗节开头定下了全诗的艺术基调,相当于《世说·赏誉》“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之景。“所谓伊人”即“传说中的那人”,溯为逆水而陆行,洄是漩涡,游读若流,二者互文见水之义,跻状坡路,右读若已,状弯路;方、湄、涘均意为水边,央、坻、沚均意为水中的小块陆地,六个方位名词都表示伊人在抒情主人翁(“溯”之主语)视觉中的相对位置。
  再看余冠英的民歌式译文:
  芦花一片白苍苍,
  清早露水变成霜。
  心上人儿他在哪,
  人儿正在水那方。
  逆着曲水去找他,
  绕来绕去道儿长。
  逆着直水去找他,
  象在四边不着水中央。
  
  芦花一片白翻翻,
  露水珠儿不曾干。
  心上人儿他在哪,
  那人正在隔水滩。
  逆着曲水去找他,
  越走越高道儿难。
  逆着直水去找他,
  象在小小洲上水中间。
  
  一片芦花照眼明,
  太阳不出露水新。
  心上人儿他在哪,
  隔河对岸看得清。
  逆着曲水去找他,
  曲曲弯弯道儿拧。
  逆着直水去找他,
  好象藏身小岛水中心。
  显然是把《蒹葭》当成纯粹的情歌来处理的,对每节前四句有所误译,减弱了全诗的意象多向性。还好,这比他的题解和注释(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北京第2版余冠英注译《诗经选》P126-127)准确得多。我们读《蒹葭》应像读戴望舒的《雨巷》一样,要注意它强烈的象征意义,不能光凭“秋水伊人”这句后代定型的成语想当然地去诠释前贤的良苦用心!
  最后听听琼瑶据《蒹葭》改定的流行歌词《在水一方》: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既然作者声明是“改写”,那我们就毫无与余译比较“信”的必要,但它
  颇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于是,我重新草译《蒹葭》如下,暂名为《追寻伊人》:
  蒹葭绿茫茫一片,露珠(点缀其间)成了白白的霜。传说中的那个人啊,就在水的另一方;逆着洄水(旋转的方向)去追寻,前路险阻而漫长,再逆着水流(的方向)去追寻,(到了另一方,)那人却到了水中的洲上。
  
蒹葭绿萋萋一片,
白露尚未被阳光晒干。
传说中的那个人啊,
  就在水的另一边;
逆着洄水(旋转的方向)去追寻,
前道险阻而拔高,
再逆着水流(的方向)去追寻,
(到了另一边,)那人却到了水中的滩上。

  蒹葭绿苍苍一片,
白露尚未被全部蒸发掉。
传说中的那个人啊,
  就在水的另一岸;
逆着洄水(旋转的方向)去追寻,
前路险阻而迂曲,
再逆着水流(的方向)去追寻,
(到了另一岸,)那人却到了水中的渚上。

译文的散文化连我自己也不甚满意,唯一自信的是:尽可能避免了原诗“伊人”和“之”的人称实化,保留了二者广泛的所指。至于更臻理想的重译,俟之来日或后辈可矣!
  
  

  七 《随园诗话》摘句图
    
    黄之纪:云开日脚直/雨落水纹圆 1
    钓久知鱼性/樵多识树名
    小窗近水寒偏觉/古木遮天曙不知
    旧生萍处泥犹绿/新落花时水亦香
    旧甓恐闲都贮水/破墙难补尽糊诗
    有帘当槛云仍入/无客推门风自开
    王家骏:衣因乱叠痕常绉/书为频翻卷不齐
    吴苕华:阅世兴亡疑有眼/辨人好丑总无声
    施肩吾:三更风作切梦刀/万转愁成绕肠线
    杜荀鹤:世乱奴欺主/时衰鬼弄人 10
    罗隐: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愁
    邵雍: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史青溪: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注云:第5行“甓”当作瓴瓶讲,古文“瓴甓”常连称,或系误字亦未可知;第8行乃咏镜之作;第11行第2句一作“明日愁来明日愁”,或以为权审之诗。
    
    赞曰:凡事不能无弊,选诗亦然,名句佳联虽可以适独坐而惊四筵,终难诣庐山真容、文豹全斑也。然则取为修辞之裨,殆有宜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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