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 前一段时间,北京大学哲学系刘华杰副教授曾经在网上声称他正在翻译美国科学院等机构编写的一本有关科研道德的小册子《On Being A Scientist》,并在网上贴出了一些译文。结果被各位网友发现其译文充斥着低级错误,表明他根本就没有翻译英文著作的能力,特别可笑的是他把“They just don't want to give you a break”(他们不过不想给你方便罢了)这么简单的口语望文生义翻译成“他们只不过不想让你轻易取得突破罢了”,成了笑柄,“给我一个突破!”(模仿刘华杰翻译英语常用口语“Give me a break!”(得了吧!))成了中文网上的经典用语。(参见方舟子《刘华杰副教授的翻译和学术腐败》,新语丝网站XYS20030824)。后来有网友指出,这本小册子早在1996年就已由科学出版社出版了中科院中国现代化研究中心主任何传启研究员的翻译《怎样当一名科学家》,因此有人质疑刘副教授如此重复翻译是否有必要(参见陶世龙《有必要这样重复翻译吗?》,新语丝XYS20030825)。从那以后就没有再见到刘副教授在网上贴其译文,大家也差不多把这件事忘了。
最近在《中华读书报》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报道说,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把《怎样当一名科学家》做为“北京大学科学传播丛书”的第一本出版(北京大学的丛书要由其他大学出版社出版,这本身就很有趣),而且还是“重量级产品”。刘兵、刘华杰等“科学传播”专家极力推荐这个版本:
“该社编辑范春萍告诉记者,本次订货会上他们还有一本重量级产品:由隶属于美国科学院、工程院、医学研究院的美国科学、工程和公共政策委员会编的《怎样当一名科学家——科学中的负责行为》。该书封底引录了著名科学理论和科学政策研究者何传启先生对该书的评论:‘如果想成为一名科学家,这本书值得读两遍。’”(《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科普出版的一匹黑马》,《中华读书报》2003年12月31日) “此外,《科学社会学》(商务印书馆)、《怎样当一名科学家》(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等均是第一次与读者见面,它们或者为经典名著,或者题材新颖,将是一段时间内读者关注的焦点。”(王洪波《2004:科学人文图书出版“开门红”》,《中华读书报》2004年1月14日) “刘兵:……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的“北京大学科学传播丛书”(尽管目前只有一本《怎样当一名科学家》问世)……都是新推出的很有特色的丛书。 “刘华杰:值得推荐的书太多……《怎样当一名科学家:科学研究中的负责行为》,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这是“北大科学传播丛书”的第一种。此书由美国科学院、美国工程院和美国医学研究院共同推出,对于研究人员、科技管理工作者了解科学行为规范具有重要参考意义。”(《2004年哪些书值得期待?听听专家学者怎么说》,《中华读书报》2004年1月28日) 但是不管是报道还是推荐,都没有提到这个新版本的译者究竟是谁(第一篇报道虽然提到何传启,但是并没有说他是译者,而是把他当成了推荐者来介绍),这相当奇怪,似乎是不想让读者知道是何传启对其旧译做了修改另交出版社出版(那样的话,出版者是北京理工大学,译者的单位是中科院,又怎么跟“北京大学”扯上了关系?),还是刘副教授那个贻笑大方的译本终于面世了?我在网上做了一翻检索,想知道个究竟,还是没能得到答案。但是却有意外的发现,那就是,科学出版社1996年出版的何传启译本,原来已经全文按原样(PDF版)上网,可以在这里下载:http://jy.zjdz.gov.cn/dl/scientist.pdf 顺便说一下,原文全文也是可以从美国科学院出版社的网站下载的:http://www.nap.edu/readingroom/books/obas/ 像这种指导性小册子应该尽量地让更多的有关人员看到,这是功德无量的事,译文当然也是如此——如果翻译靠得住的话,否则反而是谬种流传。我下载了1996年的何译本,找到被刘副教授翻译成“他们只不过不想让你轻易取得突破罢了”的地方,竟是:“他们只是不想给你一个突破的机会。”(p.17) 原来这个贻笑大方的“突破”,并非刘副教授的原创,还是从何研究员那里抄来的。在美国法庭上,鉴定剽窃有一条很简单的标准:如果以前别人犯的低级错误在你的著作中一模一样地出现,那就肯定是剽窃。以致美国出版社在出版容易被剽窃的辞书、目录时,故意塞进几条基本错误,以便以后可以做为指控剽窃的证据。刘副教授的“突破”,当然就是他在翻译时剽窃了何研究员的译文的一个证据了。 但是由此可知,何传启的译文大概也是很有问题的。我没有时间做仔细的校对,只粗粗校对了正文第一节(两页多一点),就发现了不少低级错误。下面只举几个例子:“研究人员有机会与为人类知识作出重要贡献的同事共事,与深刻思考和热心公益问题的同行为伍,与可以依靠他们向假设挑战的学者们为友。” “深刻思考和热心公益问题的同行”应该是“深刻思考并热情关注共同关心的问题的同行”,原文“subjects of common interest”指的是同行们共同关心的问题,而非“公益问题”。后面一句“与可以依靠他们向假设挑战的学者们为友”则完全译错,应是“与能够期待他们去挑战成规的学生们在一起”(with students who can be counted on to challenge assumptions,其中“challenge assumptions”是极为常见的词组,意思是不墨守成规,挑战想当然的假定)。 “努力工作和成就被视为最高奖。” 应该是:“努力工作和成就被认为值得获得最高奖励。”(hard work and achievement are recognized as deserving the highest rewards)按译者的理解,好像科学家不稀罕奖励似的,只要努力工作和出成果就够了。 “非科学家不太理解科学中竞争、兴奋、挫折之间的密切相互作用以及科研前沿的合作。” 应该是:“对非科学家来说,科研前沿中这种竞争、兴奋、挫折和合作的错综复杂关系,看上去很矛盾。”(To nonscientists, the rich interplay of competition, elation, frustration, and cooperation at the frontiers of scientific research seems paradoxical.)译者没搞清楚这句话的语法结构。 “但是,科学报告的经验目的并不是全部。” 原文说的是“科学主张的经验客观性”(The empirical objectivity ofscientific claims)。译者大概把objectivity(客观性)错看成了objectives(目的)。 “一般性错误、疏忽性错误和科学中不轨行为之间的分界线在哪里?” 对第一种错误,原文说的是“诚实的错误”(即“无意犯下的过错”,honest error)。译者不会不知道honest是“诚实的”,但是不熟悉honest error或honest mistake这种常见说法,不能理解“诚实”如何能和“错误”扯在一起,不知怎么给译成了“一般性错误”,于是原话就不通了。 译者在前言中说:“(美国科学院出版社)安布罗斯在信中强调,中文翻译必须准确,不经美国科学院出版社书面同意,不能作任何改动。由于文化差异,中英文两种语言有的很难一一对应。”这个译本显然没有达到美国科学院出版社的要求,而上面列举的错误,并不是什么“由于文化差异”,而是译者的英语理解能力不能达到做准确翻译的要求。译者似乎对自己的英语水平颇为自信,连“水平有限,难免出错,欢迎指正”之类的客套话都没有说。 我不知道现在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新出的这个版本究竟是谁翻译的,如果是何传启或刘华杰对我见到的这个版本的修改,那么我对其能否达到美国科学院出版社的准确性要求,是没有任何信心的。这样的翻译,还是“给我一个突破”吧! 2004.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