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头
再过一个山头,就是家了。
战士停下匆忙的脚步,整整身上的军装,掂掂手中那盒单瓶白酒,犹豫片刻,终于掏出那枚带着体温的奖章,牢牢别在酒盒白色的带子上,“做个配头吧”,于是裹一身酒气,向家走去。
翻那个不大的山头时,战士走得很仔细,生怕迷路似地。住了将近二十年的村子,应该闭了眼也知道哪儿有个坑,哪儿有道梁。可战士不这么想。明明是枯干的山路,一脚踩上却有一种湿泥扯住了腿拔不出来的感觉。
战士在下山时加快了步伐:他发现父亲正扛着锄头向自己走来。
父子在半山腰碰头,儿子叫了声爹,放下背上的包和手中的酒;父亲应了声,竖下肩上的锄头,一起转过头去,望不远处的那块平地。
洪魔太贪了,三间瓦房一间也没给留下;洪魔太毒了,硬是钉下几片勾人回忆的瓦。战士偷偷瞟了眼一旁出神的父亲,心跟着动了下。
“爹,今年水真大。”
“嗯。”
“发水时我没回来,爹,那时苦了您了。”
“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爹,部队本来几个月前就给我们家乡遭了水灾的兵放了假,可我和连里几个战友见附近好些老乡的房子给冲垮了,要重修又不容易找人,就留那儿了。今天才回来。”
父亲把身子转向战士,看着穿绿色军装的儿子,头脑里一下涌出许多好像不同又好像一样的影子,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又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突然,父亲闻到一股强烈的酒气,刚才是只顾着看久别的儿子忽略了,“你喝酒了?”
“没。我知道您爱喝酒,上火车前就买了两瓶。快到站时,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大娘不小心把她的一瓶酒弄破,撒了我半身,好在今天不凉。我见她的酒和我的一样牌子,她一个单瓶又不好送人,再说换个地方也不一定有这牌子,就送了她一瓶,她本来非要多给钱的,可我说您本来不爱喝酒。爹,我知道酒不出单,这个,我给您... ...带了个配头。”
父亲听完儿子的话,一把拎过那盒挂着战士奖章的酒,弯腰拾起战士的背包,示意儿子拿起锄头,朝近处那排新砖房努了努嘴,给山坡扔下一句话:“配头,一瓶就足够了。”
阳关下,父亲手中的那酒在战士身旁一摆一摆,奖章也就一晃一晃的。
1998洪灾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