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小结
通过上述考察,我们可以看出:一些人所持的“‘希呐(支那)’起源于英语的China,其本身并不含有侮辱的意思”[51]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支那”一词早在九世纪初就由中国传入日本,而日本与西方发生的最初接触却是一六世纪的事,怎么能说日语“支那”起源于西语China呢?!而且“支那”的语音“希呐”和“China”之间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China”早期传入日本时,确实被译成“支那”,但是译者新井白石给其加注的假名的语音是“契呐”、不是“希呐”。幕末维新初期,日本和西方的接触急剧增加,随之用“支那”称呼中国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即便在这一时期,“支那”的语音仍没有统一为“希呐”。“支那”真正成为日本称呼中国的常用用语乃甲午战争以后的事,其语音统一为“希呐”也是这一时期的事。因此,人们完全可以合理怀疑“支那(希呐)”演变成中国的主要称谓在某种程度上带有战胜者对于失败者的轻侮情感和心理。
诚然,从字面上看“支那”一词并不带有什么不良的意思,但是考察一个词的含义、性质不能只看文字符号,还要看它的语音以及它被使用的语境。关于这一点,维特根斯坦说得再也透彻不过了。“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52]。“脱离具体的语言游戏、脱离具体的生活形式去了解语言;按照指称关系来理解词的意义;……如此等等,都属于对语言的用法迷惑不解,错误理解语言用法的范围,都会产生哲学混乱或哲学问题。”[53]一些人在考察词语的意义时,只看到文字符号的要素,很少考虑语音这个要素,更没有想到语境也是考察语义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他们看来,只要“支那”这两个文字符号本身不含有贬义,那就不必对此过于在意。如果是这样的话,人们不禁要问:难道“支那”的含义不是在语言活动过程中被人们逐渐赋予的吗?
辛亥革命后,作为同文国的日本政府傲慢无礼,无视中国民众以及政府的要求,抛弃中国人自主选择的汉字国名不用,单方面将易引起误解的“支那(希呐)”规定为中国的正式称谓。这便彻底地改变了“支那(希呐)”一词的原有性质,“支那(希呐)”由此便演变成了日本蔑视中国的一个典型象征。中国经过长期的浴血奋战,终于以战胜国的身分出现在日本,并通过战胜国组织责令日本不要再使用这一称谓,从而伸张了正义、实现了无数先烈梦寐以求的愿望。今天,作为他们的后人,我们当然不同意少数日本右翼分子翻案、再次使用“支那(希呐)”称呼中国;我们当然不赞成国内的商业机构(包括网站)使用“支那”、或其注音作为自己的商号名称。
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使用“支那(希呐)”作为中国的国号和使用其同音词作为商号毕竟是两回事;再说在日本,新浪公司的英文名称“SINA”及其网上域名“sina”终竟只是现代日语“支那”的同音词,并非是“支那”的罗马字注音、或曰英译;更何况即使是“Sina”,也并非是日语“支那”的常见罗马字注音。因此,我们不能因为日语“支那(希呐)”曾是一个含有轻视、侮辱中国之意的称谓,就一定要新浪网更改其使用已久的域名“sina”。抹煞用“支那”称呼中国和用“sina”作为网站域名的区别,混淆日语“支那”的同音词和其法定罗马字注音的差异,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我们自己的民族尊严。
新浪网域名风波再次证明了: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离不开人文社会科学“平台”的支撑。如果新浪公司当初取名时对“sina”与日语“支那”的同音问题有所考虑,那就不大会引发后来的争论;倘若他们对日语“支那”的语音、词性、注音等问题做过比较深入的考察,那就更不会在危机发生时作出那样的解释。当前,我们在大力宣传科技兴国、致力推动高新技术的发展的同时,一定要注意不能忽视人文社会科学的教育与研究。实践已经反覆证明,忽视人文社会科学,必定会给科技创新、经济增长、乃至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造成严重的伤害,而且这种伤害决不是短期能够治愈的。
参考文献∶
[1] 麓保孝〈“支那”“中国”名义考〉,《宋元明清近世儒学变迁史论》[M],日本∶国书刊行会,1976。
[2] 张星(火良)〈支那名号考〉,《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2册[M],台北∶世界书局,1962。
[3] 周程〈“支那”一词在日本的使用情况考察〉[A],北京大学日本研究中心编《日本学》第10辑[C],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
[4] 佐藤三郎〈关于日本人称中国为“支那”的情况考察〉,《近代日中交涉史的研究》[M],日本∶吉川弘文馆,1984。
[5] 青木正儿〈关于“支那”称呼〉[N],《朝日新闻》(日本),1952年12月17日。
[6] 实藤惠秀〈“支那”由产生到消灭〉,《中国留学生史谈》[M],日本∶第一书房,1981。
[7] 川岛真〈“支那”、“支那国”、“支那共和国”——日本外务省的对中称呼政策〉[J],《中国研究》(日本),1995,49(9)。
[8] 平井昌夫《国语国字问题的历史》[M],日本: 昭森社,1948。
[9] 保科孝一《国语问题五十年》[M],日本∶三养书房,1949。
[10] 武部良明〈国语国字问题的由来〉[A],大野晋等编《国语国字问题》[C],日本∶岩波书店,1977。
[11] 中野洋〈罗马字拼写法的波动〉[J],《计量国语学》(日本),1989,17(2)。
“Zhina”&“sina”:New Comments on the Right and Wrong of the SINA Net’s Domain Name
ZHOU Cheng
Abstract: In Japan,the SINA Net’s domain name “sina” is pronounced as “∫ina”, just same as the Chinese characters “支那 (Zhina)”. The word “Zhina” had already been introduced to Japan before the East came into contact with the West, and its pronunciation “∫ina” didn’t originate in the word “China” or “Sino”. The “Zhina” was not a pejorative term in former times. But after the Revolution of 1911 in China,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had been wantonly using the “Zhina”, a word with an ambiguous sense, as the official name of China. The “Zhina” then became a symbol of despite of Japan against China, and its properties greatly changed. So Chinese business ought not to use the “Zhina” or its transliterated word “Shina” or “Sina” as their trade name. Per contra, the pronunciation of the “sina” or “SINA” is same as that of the “Zhina” in Japanese, but neither of them is the official transliteration of the “Zhina”. Therefore it is arguable to identify the “sina” or “SINA” with the “Zhina”, and furthermore think the SINA Net must be renamed.
Key Words: SINA Net; Domain Name; Zhina; Shina; Sino-Japanese Relations.
--------------------------------------------------------------------------------
[1] 详见《人民网》2000年10月10日至13日登载的相关文章。
[2] 蒋韡薇〈“SINA”是否无意的伤害〉,《中国青年报》,2000年9月18日;孙文清〈旅日华侨华人:提起SINA很恐怖〉,《中国青年报》,2000年10月9日;朱耀忠〈华人主妇挑战新浪网──“sina”即是“支那”吗?〉,《东方时报》(日本),2000年10月18日。
[3] 田丹〈新浪说法:“sina”词不坏,新浪不改名〉,《北京晨报》,2000年9月21日;刘海梅〈域名含义谁来解〉,《光明日报》,2000年10月11日。
[4] 详见张星(火良)〈支那名号考〉,《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2册(辅仁大学丛书,1936年),第570-591页;苏仲湘〈论“支那”一词的起源与荆的历史和文化〉,《历史研究》1979年第4期,第34-48页;汶江〈“支那”一词起源质疑〉,《中国历史研究》1989年第2期,第110-118页;忻剑飞《世界的中国观》(学林出版社,1991年),第39-40页;麓保孝〈“支那”“中国”名义考〉,《宋元明清近世儒学变迁史论》(日本国书刊行会,1976年),第342-353页等。
[5] 张星(火良),同上注,第573-577、589-590页;麓保孝,同上注,第348页。
[6] 例如《宋史》第40册(中华书局,1977年),第14104页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16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143页中的“支那”。
[7] 《定本弘法大师全集》(日本密教文化研究所,1996年),第8卷第17页;第4卷第200页。
[8] 佐藤三郎〈关于日本人称中国为“支那”的情况考察〉,《近代日中交涉史的研究》(日本吉川弘文馆,1984年),第26-33页;伊藤一彦〈中国与“支那”〉,《中国研究》第565号(日本,1995年3月),第50-51页。
[9] 新井白石《采览异言》,《新井白石全集》第4卷(日本东京吉川半七,1906年),第817、849页。
[10] 大槻玄泽《兰学阶梯》,早川纯三郎编《文明源流丛书》第1卷(国书刊行会,1913年),第219-220页。
[11] 青木正儿〈关于“支那”称呼〉,《朝日新闻》(日本)1952年12月17日;佐藤三郎,同注8,第33-39页。
[12] 师范学校编《万国地志略》第1册(日本文部省,1874年),第1-1页;石桥好一译《地理描图法》(日本文部省,1876年),第14页。
[13] 福泽谕吉《世界国尽》,《福泽谕吉选集》第2卷(日本岩波书店,1981年),第111-113页;微阳陈人《世界风俗往来》(日本井上氏藏版,1872年),第19页;实藤惠秀〈国号问题〉,《中国人留学日本史》(日本黑潮出版社,1981年),第233页。
[14] 同注12。
[15] 佐藤三郎,同注8,第39-46页。
[16] 实藤惠秀〈“支那”由产生到消灭〉,《中国留学生史谈》(日本第一书房,1981年),第378页。
[17] “Sino-”, in J. A. Simpson and E. S. C. Weiner, eds., 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Vol. XV (Clarendon Press, 1989), p. 538;砺波护〈中国学〉,《世界大百科事典》第18卷(日本平凡社,1988年),第232-233页。
[18] 砺波护,同上注,第232页。
[19] 吴智英〈称支那为“支那”是一种歧视吗?〉,《SAPIO》第11卷第7号(日本,1999年4月28日),第37页;高岛俊男〈“支那”不是蔑称〉,《诸君》第26卷第12号(日本,1994年12月),第160-161页。
[20] 同注3。
[21] 《日本外交文书》大正二年第2册(日本外务省,1964年),第50-51页。
[22] 详见川岛真〈“支那”、“支那国”、“支那共和国”——日本外务省的对中称呼政策〉,《中国研究》第571号(日本,1995年9月),第3页。
[23] 例如,1912年6月,日本的邮件曾因贴有含“支那”二字的邮票,在中国宜昌遭到了有关方面的抵制(参见川岛真上文,第12页)。
[24] 王拱璧编《东游挥汗录》(北京,1919年);转译自实藤惠秀〈国号问题〉(同注13),第222页。
[25] 《郁达夫全集》第1卷(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51页;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85页。
[26] 《日本外交文书》昭和期Ⅰ第1部第4卷(同注21),第1041-1042页。
[27] 详见日本《朝日新闻》1930年5月27日第2版上的相关报道。
[28] 《日本外交文书》(同注26),第1042-1045页。
[29] 详见川岛真,同注22,第7页。
[30] 《日本外务省保存记录A-6-0-0-2》“地名称呼关系杂件”六、满洲国之部。
[31] 柴山兼四郎〈满蒙不是支那本来的领土〉,《外交时报》第668号(日本,1932年10月1日)第204-211页;矢野仁一〈支那对满洲的主权论没有历史根据〉,《外交时报》第669号(日本,1932年10月15日)第54-69页。
[32] Memorandum,October 7,1947, From Glen Bruner to the Chinese Mission,Regarding the Use of the Term Shina, POLAD Document (Tokyo.Oct.10,1947/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
[33] 日本外务省文合第三五七号〈关于回避使用支那称呼之事宜〉,1946年6月6日。
[34] 日本文部省官文五七号〈关于回避使用支那称呼一事〉,1946年7月3日。
[35] 实藤惠秀,同注16,第382-394页。
[36] 泽圭一郎〈教科书登载的文学作品中“支那”变成了“中国”〉,《每日新闻》晚刊(日本),1999年10月19日。
[37] 清水美和〈支那不是蔑称──中国最大的因特网拒绝改名〉〉,《东京新闻》(日本),2000年9月22日。
[38] 福岛邦道《天主教资料与国语研究》(日本笠间书院,1973年),第274页。
[39] 藤林淳道《兰学迳》,《文明源流丛书》第1集(同注10),第249页。
[40] J. C. Hepburn, Japanese-English and English-Japanese Dictionary (Tokyo: Maruya,1886), p.x.
[41] 西尾实等监修《国语国字教育史料总览》(法规书籍印刷株式会社,1969),第38页。
[42] 田中卓郎《罗马字国字论》(日本罗马字社,1922年),第55-83页。
[43] 平井昌夫《国语国字问题的历史》(昭森社,1948年),第259-310页。
[44] 详见《日本大百科全书》第24卷(日本小学馆,1988年),第649页上的各式表格。
[45] 保科孝一《国语问题五十年》(三养书房,1949年),第185页。
[46] 参见平井昌夫,同注42,第440-474页;武部良明〈国语国字问题的由来〉,大野晋等编《国语国字问题》(日本岩波书店,1977年),第293-295页。
[47] 同注44。
[48] 中野洋〈罗马字拼写法的波动〉,《计量国语学》第17卷2号(日本,1989年9月),第71-79页。
[49] Joshua A. Fogel, “On Japanese Expressions for 'China'”,SINO-JAPANESE STUDIES ,Vol.2,No.1(Nov.1989),pp.5-16.
[50] Memorandum,Op. Cit.(n.32).
[51] 同注2、注37。
[52] 袁澍涓主编《现代西方著名哲学家评传》下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67页。
[53] 同上注,第69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