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囚徒之旅fficeffice" />
2009年1月15日 周四 入狱第42天
终于回到人间!
“Wu,get up and leave in five minutes!”半夜3点多,警卫打开牢房门,丢下一句话就走了。我告别布朗再次踏上联邦犯人转运之旅,历时两天半,辗转反复于天上和地面,既游览了美国东海岸由南到北的美丽河山,又尝遍了美国联邦监狱转运犯人的各种苦头。最终,我在今天下午的两点半拿到了笔和纸,记述我这终生难忘的旅程。
首先是旅途漫长,我们从俄克拉荷马的联邦转运中心出发,第一天停靠了新奥尔良、迈阿密、佛罗里达三地的联邦监狱,并在亚特兰大的一座监狱过夜。每停靠一站就陆续上下一些犯人,第二天再由亚特兰大飞往纽约。当晚收押在布鲁克林大都市看守所。然后,今天一早监狱巴士载我们驶往新英格兰地区,我被发配到罗德岛州的一座看守所,名为Donald Wyatt Detention Facility,距离波士顿约半小时到40分钟车程(估计我要在此一直待到案件审理完毕)。本来芝加哥到波士顿不到两小时的航程,而作为犯人却实际花了近11天的时间,可谓跋涉千山万水才结束了囚徒转运旅程。
最难受的是冷,在祖国,我可能是同事中最不怕冷的,空调温度总在26℃以下,可在美国胖子多,我则成了最怕冷的人。冰天雪地,刺骨寒风之下,身着单衣由巴士下来,经过全面搜身再在叮当的脚镣声中上下飞机舷梯,如此这般,这两天对我已是家常便饭。真正的冷是连续两个晚上席地而睡。在亚特兰大是床垫加床单,在纽约则是床单加薄毛毯各两件,蒙头蜷身而睡,连鞋都不脱,还是会哆嗦,弄得一晚上呵欠连连、喷嚏不断。可能得益于我最近一个月持续的锻炼,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着凉或生病。
最难堪的是大便难。美国人爱干净,卫生设施齐备,但美国人有个坏毛病,当众小便可以,当众大便是万万不可以的,而犯人在转运途中不可能有独处一室的机会,因此大便成了难题。前天晚上在亚特兰大的GEO监狱,我因为憋了一整天了,忍不住,开始在墙角边擦拭坐便器,还没有大便就开始引来其他犯人的哄笑。其实前面有一个犯人在人少的时候也大便过,只不过现在人多了,一间牢房关了30多名犯人,而且墨西哥犯人特多,占了近一半,他们人多势众,就喜欢嘲笑人。我鼓足勇气,坐上垫了纸巾的马桶,面对一众犯人,感觉四面八方射来嘲笑的目光,满脸通红。刚坐下几秒种,狱卒开始发床单了,大家一拥而上,我只好把脱下的裤子提上,领了床单夹在胳膊下继续大便,再次感受大家的嬉笑之时,偏偏狱卒又进来发饮料,弄得我又再次提起裤子,奔去拿饮料。当我第三次坐在马桶上时,大家习惯了,众目不再睽睽之时,我却已经大便不出来了,使尽全身力气还是无功而返。我躺在床垫上,蒙着床单时,羞愧万分,哎,斯文扫地啊!
我如厕有个习惯,几十年了,就是必须读书看报时才能大便出来,在忐忑不安之中,我第二天的策略只好是少吃东西少喝水。熬过又一整天之后终于在布鲁克林联邦监狱向狱卒提出抗议,说:“如果不让我单独用厕所的话将会发生严重情况。”狱卒看我一脸认真,终于开恩放行。结果,我被放行之后,所有的其他5名犯人也均提出一样的抗议,并且也被开恩放行,如厕时的幸福可谓终生难忘。
第三天的时候,我学聪明了。一间牢房的犯人被安排去搜身的时候,我捱到最后一个,并事先酝酿好,一分钟之内快速解决,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啊!
经过这次的长途跋涉,我算是对美国联邦监狱系统有了初步的认识和体验。基本上,我见到的联邦监狱工作人员都是尽职尽责的,对待犯人的态度都是客气礼貌专业化的。最大的问题是每所监狱各自为政,互相独立。因此在犯人转运过程中产生大量的繁文缛节,使得犯人痛苦不堪。比如,你抵达任何一处监狱,所有的程序都要重新过一遍,同样的表格我每到一处监狱就填写一遍,不胜其烦。每次都要回答同样的问题,比如“你现在想自杀吗?”、“如果你在狱中受伤或死亡,你要通知谁?”诸如此类的问题,要么说明联邦监狱的官僚主义,要么是监狱系统存心故意刁难犯人。有精神病人,摇头晃脑的;有面相慈善、和蔼可亲的;有满脸伤疤、凶神恶煞的;更有五花八门各种刺青的,令人目不暇接。
犯人转运之途绝对是地狱般的生活,挨冻受饿无法睡觉之外,是你还能见到形形色色的犯人。据说联邦监狱每天两架飞机几十辆巴士转运至少500名犯人。我一路上看到不同的犯人如牛鬼蛇神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有身高2米的高个子、有体重400磅以上的胖子;有坐轮椅的、有用拐杖的;有黑人、白人、黄色人种;有各色各样的发式,更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
犯人千奇百怪,但不外乎是像我这种候审犯人转移到检控所在地的,刚被捕要去他处被起诉的,更多的是服刑到一定阶段被转移到其他级别的监狱的。有个刚从佛罗里达被抓回纽约的犯人,一路上穿着短裤球鞋,在纽约的冰天雪地中走下飞机的时候,却也昂首挺胸,大家见怪不怪。
我在布鲁克林过夜的时候,刚好和那个400磅的胖子一起挨着睡。我很为他难受,因为他躺在地上无法翻身,看他睡觉真是痛苦,席地而睡时只能仰面躺着,第二天早上,他是两个狱卒扶着才从地上爬起来的。
作为亚洲人,我的身材唯一占便宜的地方就是,戴手铐和脚镣之后身体还比较轻便,比如可以挠痒时手指伸到面部和头顶。美国犯人个子大且胖的话就麻烦了,他们痒的时候只好像野兽那样在有棱角之处磨蹭着。常看到在飞机上走出来的犯人裤子掉到屁股以下,得由警官重新系上的。
各种各样的犯人在一起,最爱交头接耳,交流经验。联邦犯人,惯犯和毒品犯居多,动辄被判十几二十年的比比皆是。听他们摆龙门阵,让我两只耳朵顾不过来,连日来英语听力特别是俚语大有长进,脏话脏字在犯人间随处飘荡。我整天处在比美国R级限制电影还要高的成人级语境之中。
囚徒之旅,苦中还是有乐。我印象最深的是美国中部地区连绵不断的农地还有迈阿密的海滩和别墅,以及北方横亘的白雪。飞机上俯视下来,大小的城市分布在海边、河流或湖泊之间,星罗棋布的房屋和纵横交错的道路以及万家灯火的夜景,令人赞叹美国国土的富裕辽阔和山水人文的壮观。整个旅程大有美国爱国主义教育的味道。
我1991年开始到美国,之后每年有一两次来回中美之间,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特别是经商之后,飞机对我来说是逃避商场拼搏的最佳场所,而坐飞机睡觉是我最擅长的。但被捕之后,在芝加哥的MCC关得久了,所有飞行途中最大的乐趣反倒不是睡觉而是视觉上的享受。
在纽约下飞机到布鲁克林监狱的路上,一行犯人们纷纷如数家珍地细数自己熟悉的建筑或风景,帝国大厦、自由女神、唐人街等等。许多犯人被关多年才有如此机会,真是兴奋异常。车子经过世贸双子大厦的遗址,整个地方比我印象中的小,目前还在地基刚完的阶段,占地好像只比深圳的地王大厦大一点,不如电视上或照片上看到的那么大。“9·11”,历史在此停顿并重新开始。
“9·11”的时候我在深圳,连续数天,一直盯着电视看。事隔多年,人们的生活似乎恢复原样,但有的东西却一去不复返了,而新的事物却因此产生。然而,即便是上帝也不可能改写历史。
在纽约去往波士顿的95号高速公路,凌晨4点出发,我思绪万千。这是一条我很熟悉的路,来回多次了。第一次是单独开车去纽约做翻译,帮罗斯的朋友翻译一篇文稿,当时被安排在曼哈顿住下,拿到文稿却发现是女用卫生棉条的说明书,要英文译中文,可难倒我了。后来去纽约次数最多是因为当时为位于长岛上的Stock Sktranics工作,来往纽约和波士顿之间。当然,刻骨铭心的一次是和玉凤到纽约的中国使馆办理离婚手续,也是这个时间段,办完手续我把车停在哈德逊河畔,痛哭,似乎天塌下来了。
整整9年了。当时是我逼她去离婚的,如今她还是因为我而牵涉到案件之中,真是我的罪过!
一直是自己开车往返于纽约和波士顿之间,这次坐在监狱巴士中倒是观赏到不少以前没注意的景观。我最熟悉的当然还是康州和罗德岛交界的Foxwood赌场。作为阶下囚的我,不知何年何月何时才能回到这里小赌怡情一把。
在由罗德岛临近麻省之前汽车下了州际公路,几个拐弯之后来到层层铁丝网包围之中的怀特看守所,结束了我的囚徒之旅,从地狱回到牢狱。人间,还有相当的距离。
34.第一次提堂
2009年1月16日 周五 入狱第43天
旅途疲劳尚未恢复,凌晨又被叫醒,这一次是真的提堂,即所谓Court。必须要去波士顿庭审的犯人集中在一起,早餐草就之后车往久违的波士顿。作为犯人进入自己熟悉的地方,South Bay(原来带孩子们来玩的水族馆边即是法院),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做学生的时候,我在附近送过报纸。
候审的时候在囚室散步及俯卧撑多次,当然是带手铐和脚镣的。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律师,并有幸在威严的法庭见到故人,内心沉重。
及至回到看守所,已经是晚饭时间,同屋的狱友是越南人吴龙,咱的本家。小伙子、小个子,涉嫌贩卖摇头丸。他自小随父母到美国,排行小受宠爱,但为人不坏,喜欢看中国电影,几乎不看美国电影。在他的帮助下,我安顿下来。
这个看守所设施完备,犯人众多,属官授民办,据称属于美国三大监狱上市企业之一。所有狱卒彬彬有礼,但规矩比国营监狱严格。我所在的狱区有80多名犯人,地方比芝加哥MCC的大,食物却差一些,不过犯人自己花钱的副食品日用品清单却比MCC便宜不少,估计是鼓励犯人多消费吧。
联邦案件开庭审理之后,如果犯人不认罪,启动正式审讯程序,少则要花一年时间,多则3~5年时间,看样子,我要准备在这里作长期打算了。
35.私人企业就是不一样
2009年1月17日 周六 入狱第44天
私人企业就是不一样。在怀特看守所,一个对方付费电话,每分钟也要1个美元左右。在电话包月只要几块钱的美国有如此贵的价格,也是咄咄怪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刚认识的巴西人爱普斯介绍可用本地电话卡省钱的妙招,这样1个月任打电话费也不会超过40美元。
总的说来,这里犯人相对素质高一些,黑人少,书多,可用电脑(虽然不能上网)。犯人间普遍打牌的少,看书交谈的多。
从抵达怀特到今天才算开始静下心来,最近睡觉多梦,旅途劳顿之后体力尚未恢复,坚持锻炼如旧,运动量适当减少了些。
现在是中饭之后的时间,明天上午约了见大女儿思思,有许多话要对她说,没想到女儿来探监,既高兴又惭愧。
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已经是晚餐时间。这里早上7点半、中午12点半、晚上5点半用餐。晚餐后,我将剩下的芝士面包放在饭盒里存起来,其他的都吃了。晚上和其他犯人交流案件心得,找到一本斯蒂芬·金的《尸袋骨》准备度过今晚。
36.第一次亲友探视
2009年1月18日 周日 入狱第45天
夜半醒来,总是不知身在何处,过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身处牢笼。如果醒来的时候还记得刚做过的梦真想又睡回去,回到梦中。
但这一次不想,这一次醒来是因为噩梦,梦中总有赶杀不尽的蛇缠身,前几天做过,这一次又来了,只好睁眼思想,想美好的事情,也想案子的事情,万籁俱静之中,扪心自问,终将身归何处。
早起读《圣经》的《伽拿人书》再次敬畏保罗那毋庸置疑的语调,如果不是神赐,是不可能说那么铿锵的话出来的。身边有个西班牙语的《圣经》读书小组,每天都认真得很,有组织人有分工读经,最终完了大家起来,轮流握手一次。
今天终于见到亲友的探视。因为怕受影响,没有让小女儿来,见到了玉凤、思思和孙静。从被捕至今,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家人和朋友,百感交集。和电影中一样,我们拿起电话,隔着玻璃窗,边讲边看着对方,不能有任何的接触。
我忏悔,我也坦然;我伤心,我也欣慰。个人事情还小,孩子们小小的心灵落下阴影事大。还好大女儿和我认真谈了一个小时,长大了也懂事了。
面对玉凤我更是羞愧。本来孩子大了,她对于公司也没有什么职责了,可以轻松些了,现在反倒从最佳状态一下子跌落到最危险状态,实在让我心里难受,她这一辈子真是跟我受了不少苦。
最后拜托孙静照顾他们,本来关照他帮忙给孩子买辆车的,他建议还是再等等,我同意了。 整个探视,长话短说也有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感谢警官说见到亲友很高兴,他问我因为什么入狱,我说是出口方面的。最后,警官很不情愿地和我说下次见。回到牢房的时候,我想我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为了自由、尊严、平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