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鸭人记
贺黎明
春夏时节,故乡漫山遍野的绿浓得化不开。栽种不久的秧苗已经返青,快到薅秧的季节了。雨水渐渐多起来,三五天就要下一次,小河水哗哗啦啦像唱山歌一样,向大河奔去。老家门前的稻田里就开始有赶鸭人的身影。青箬笠,绿蓑衣,手上拿了根长长的竹蒿,竹蒿的一端被赶鸭人故意捣破,好在赶鸭时敲路边的石头或者在空中摇晃,发出破竹的警示声音,让鸭群听话地排成队前进。
赶鸭人照例在腰间裹着一个布袋,装些作饲料的玉米稻谷,在鸭群跑远或不听唤的情形下,就掏出几把当作诱饵往田头撒,吸引全体鸭子们乖乖地归队,清点数目后又赶到稻田中去了。赶鸭人找一块干净的石头在田埂上坐下来。他腰间的布袋里还装着一杆烟斗和烟丝。他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有一口无一口的抽烟,烟斗在他嘴里滋滋声,一缕细细的青烟从斗笠下面飘出来,飘散在稻田间。
我喜欢赶鸭人在这时节把鸭群赶到我家的稻田里。既能够帮我们把秧苗间的杂草和害虫吃掉,偶尔还会在鸭群经过处捡拾到一两枚白花花的鸭蛋,给我的童年带来小小的惊喜和幸福。我捏着捡到的鸭蛋飞快地往家里跑,要大人煮蛋给我吃。我就对赶鸭人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总盼着他把鸭群赶到我家的稻田里来。但往往要过三五天他才会回来,因刚被鸭群搜索过的田地,无食可觅,需要休养生息,赶鸭人懂得这个道理。
到吃午饭时间,赶鸭人还蹲在我家田头。大人们就叫我们小孩子去叫他到家里吃饭。父亲拿出苞谷烧酒和他对饮,说些庄稼地里和村里村外的一些人事。有时还互相劝酒,一整个下午就打发了去。直到我长大,走远,回头,记忆中“把酒话桑麻”的一幕,时时牵引着我,加深我内心的寂寞。
稻田顺着坡势从半坡一直铺到小河边,层层叠叠的梯田随四季草木、春夏秋冬变换不同景致。稻们很听话的样子,整整齐齐像排好的军队。赶鸭人就在坡的一头把鸭们赶进去,找高处坐定,开始打盹儿。醒来鸭们已经到小河边。他 “呵罗罗”唤,鸭听懂了口令一般,在远处小河边一阵骚动,领头的青鸭率先发出嘎嘎声,扑腾扑腾朝主人方向过来。鸭们保持着高度自治、自律与自觉。这默契印象,长久保留在我记忆中,觉得赶鸭人和鸭之间一定有属于他们的语言,外人无法听懂。
赶鸭人有些别的事情,要去忙,把自己的斗笠顶在竹蒿的一端,插在田头,像吓唬麻雀的稻草人。好久好久,赶鸭人才回来。鸭群没有走远。
赶鸭人叫什么名字,我真的不晓得。却在忆起故乡,童年时光的春夏时节,他总会闯进我的梦。
九月二十五日晨,于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