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公关学之二十一
别把皇靴供起来
刘宝瑞先生的单口相声段子《君臣斗》脍炙人口,里面说到乾隆皇帝赐给刘墉皇靴、黄马褂、朝珠,一大堆零碎,而这刘墉既不敢穿也不敢用,全都送进自家祠堂,当传家宝给供了起来。
您还甭说,这毛病也不单刘罗锅一个人有,历朝历代,不知多少大臣、宠臣,受了皇帝这样那样的赏赐,唯恐吃了用了显得对皇帝不恭,只得把这些或值钱或不值钱的零碎儿束之高阁,不但不敢染指,甚至还得加强安保工作—万一蛀了霉了,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就苦了那些大臣了。比如乾隆喜欢附庸风雅,他送给大臣尹会一、沈德潜等很多图书、字画。这几位老哥赐书不敢翻,赐画不敢挂,还不能就那么供着,隔三差五还得拿出来去灰防蛀。康熙喜欢打猎,他赐给大臣的经常是野鸡、鹌鹑、兔肉之类,您说这要也供起来,那不倒霉催的吗?
他们还不算倒霉,唐朝有个宫廷乐师叫李可及的,很受懿宗皇帝宠爱。有一次他儿子娶媳妇,皇上赐了两壶酒,李可及掂了掂,分量不对,拿回家一看,竟是俩实心银壶。除了这,平常赏赐的各种东西多到用大车拉。后来他倒了霉,这些玩意儿又一样不少被大车拉回去,惹得一帮太监嘲笑了好一阵子。嘲笑归嘲笑,这则记载也说明,李可及同样没敢用皇帝的那些赏赐。
问题出来了:他们这样做究竟值当不值当?答案是:不值当。
皇上赐给您东西,一方面说明至少那一小会儿他瞅您顺眼,另一方面那也真就是给您派用场的。他送您野鸡肉,那就是让您吃的;送您银子,那就是让您花的。您不吃不花,硬拧着给供起来,上帝嘴上不说,肚皮里一定笑您是个十足的傻蛋。唐太宗曾经赐给大将李勣急病特效药,这李勣要是也给供起来不吃,结果弄出人命,岂不是闹出大笑话。再说了,人家皇上什么没有啊,是缺野鸡啊还是缺字画、银子?随手赏您这点儿,还不够他半块指甲盖大小的家当,没准您前脚出门,后脚人就把那点儿东西给忘了。您也不想想,您这么郑重其事,无非为了哄皇上,混个好感,人家皇上自个儿都忘了的玩意儿,您还成天给供着、惦记着,您冤不冤呢!
不但如此,前面提到的尹会一、沈德潜,后来倒了霉被抄家,那些精心供奉的御赐零碎儿,又一样不少给搬回皇宫,等着赐给别人了。您恭恭敬敬供着那些赐物,是为了炫耀皇上的恩宠,可那是皇上赏赐那会儿的恩宠,您供上个几十年,时过境迁,这些玩意儿该哪儿去还哪儿去,哪里能保您个家宅平安?
依着我说,皇上赐您酒肉您就给吃了,赐您银子您就给花了,赐您双靴子,要合适您就穿,不合适您爱咋地咋地,就别再给供起来了。那些玩意儿您就算搁变质发霉了,也不会换来皇上多瞅您一眼,还不如图个口腹之快,解个一时手头之急呢。
汉朝有两个大臣疏广、疏受,退休后带着皇帝赏赐的大批金银财宝回乡定居,找了些亲朋好友,把这些玩意儿能救急的救急,能救穷的救穷,剩下的开几个联欢会、恳谈会,吃吃喝喝花了个干净,这才是符合皇帝公关学的高招:您想啊,皇上赏赐大臣,要么图您卖命,要么图自己个好名,您真要讨好,就该从这些方面去动脑筋。拿了皇上赐药的李勣应该赶紧吃药赶紧好,替皇上出征开疆拓土;拿了皇上银壶的李可及应该在音乐创作和演奏的岗位上精益求精,发挥更高水准,让皇上的业余文化生活得到进一步充实。您仗也不好好打,琴也不好好弹,就算把什么药方、银壶供在祠堂里一天烧三炷香,又能有什么用呢?
皇帝公关学之二十二
明知忌讳也得露一手
俗话说得好,功高震主,这当皇上的打江山离不开武将,一旦坐了江山,最忌讳的也就是那些武将。您想啊,这些手握兵权、能征惯战的大爷,既然能帮他抢下这江山,那么一旦哪天翻脸,兴许就能把这江山给捅上个大窟窿。因此历朝历代,武将功成名就后,大多要讲究个韬晦。北宋朝的杯酒释兵权、南宋朝韩世忠装傻充愣咱就不说了,像东汉光武帝的大将贾复、西晋灭东吴的统帅杜预,成名之后都不再舞刀弄枪,而是跑到社科部门搞起学术研究来。这杜预原本是文学青年的底子,搞搞古籍编纂工作也算人尽其才,可贾复就是一战火中成长起来的糙人,愣要去研究《尚书》,这不恶搞吗?一点也不,那就是一个态度问题、立场问题、对皇帝老子是否构成威胁的问题,有没有学术成果,那是没必要深究的,重在参与嘛。
这么一说,这当武将的立功成名之后就只能装傻充愣?那可不见得。
话说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有一次攻打曹国,大将魏犨犯了群众纪律,自己还受了伤,按规矩得问个死罪。这晋文公就派了个大臣去探病。魏犨的亲信说,将军啊,您这可犯了错误了,赶紧躺下小病大养吧,兴许主公心一软就把您给饶了。可这魏犨偏不,他是披挂整齐去接见来人,接见时还连蹦带跳,忍着疼做有氧锻炼。结果大事化小,只弄了个撤职查办,后来子孙还东山再起,成为魏国的创始人。您猜怎么着?这探病大臣接到的指示是“如果魏犨身体好好的还能打仗,就留他一条命;如果病怏怏的动弹不得,就照规矩办”,好险啊好险!
反面例子也有。北齐有个兰陵王叫高长恭,能征惯战,立下不少功劳,他知道皇帝忌讳他,就想着法子请病假、事假不去打仗,生怕再立功劳,让皇帝越发猜嫌,断送了自己性命。有一回北齐跟南陈正打仗,他得了个脸肿的小病,就小病大养地又泡起了病号,还整天对着镜子嘟囔“我这病怎么就死不了呢”。得,皇上听了后一乐:想死,那还不容易!改天弄点儿毒药就把他给害死了。
皇帝不是忌惮猛将们能打仗吗?怎么装病、装傻,不去打仗,死得反倒更快?道理很简单,皇帝养着那些武将是做什么的?就是用他们打仗的,如果敌人还很多很强,猛将们又能打肯打,别说没死罪,就算有死罪,他都不舍得杀您,杀了您谁给他当炮灰看家护院呢?您要是装病怠工,不杀人光宰猫,不打仗光打球,那您就是酒囊饭袋、废物点心一个,皇上平时瞅您就不顺眼,为了自个儿的江山社稷一直忍着呢,这下横竖您也没啥用了,那就无须再忍了不是?
所以啊,当武将的那叫没办法,明知皇上忌讳,有时该露还是得露一手。
就说被后人认为最懂得装傻充愣的郭子仪吧,人家没事时是装傻充愣,一旦外敌入侵,全国总动员,老头儿到预备役登记处报到比谁都快,为啥?就为了皇帝能在太平时还给他接茬装傻充愣的机会!
也许有人说,不见得吧,有的武将这么整就整砸了,比如唐太宗时候的薛万彻,他参加谋反给判了死刑,临刑前高喊“我可是全国选秀第一的壮士,留我一条命打仗不好吗”。可唐太宗显然认为不好,还是把他给杀了。
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魏犨也好,高长恭也罢,那都是在群雄并立的乱世,仗打不好就亡国灭种,正是用人之际,自然是能打的能活,不能打的得死。这薛万彻判死罪那会儿天下太平,没什么仗好打了,您说“留条命打仗”,打算打谁?就说这薛万彻吧,他曾经在玄武门之变时帮着建成、元吉跟那时还是秦王的唐太宗死磕,最后还畏罪潜逃,投案自首之后不反倒升了官?他那会儿就不是造反、犯的就不是死罪吗?没辙啊,那会儿还指着您这壮士打仗呢,您捡了条命就该消停点,这天下都平定了,您又玩这手,这不,老账新账,正好算一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