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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坐在回家乡的车上，心里就格外的安详，仿佛是昨天，从学校回家时一样的情景。我只需静静的坐着，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山坡、田园，偶尔的风掠过我的发际，或是几滴清凉的雨，心境一如平常。
而现在，随着我的选择，回家乡的路是越来越长了，回家乡的次数亦是越来越稀。终于有一天，我揣着一份户籍迁移证，心情异常得难以说明的离开了家乡。看着那一纸薄文，想象不出它是怎样的承载了一个大活人。印象中理所当然的神秘，倘若一下彻底袒露，更多的只是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从此，我就不再属于家乡了吗？
今天，我又一次踏上回家乡的旅程。我的身后，是爱人在为我送行。他一反平时的简练，一再嘱咐：
到了打电话，听到没有？
见到妈妈，多陪陪她，听到没有？
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
我吃力的从缓缓行驶的车窗中扭转脖子，使劲的点头。他渐渐的站成一个点，最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另一幕：每次回学校时，无论多忙，妈妈总是执意要送我到车站。为此，没少受到同学的笑话。买了票，待我坐定，妈妈就站在窗外，或是交待一些琐事，或是笑着请同行的同学多关照我。在她眼里，我总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尽管，我早已认为自己是个大人了。我极不情愿地一次又一次被妈妈请人关照。到了离开车时间临近前的几分钟，妈妈反而没有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开始，每次偶尔转头遇到她的视线，我还能笑一笑，说：别担心，这条路我闭着眼都能摸回来。后来，就与同学一起说笑着，进入了年轻人特有的忘乎所以的谈论中，遗忘了窗外默默站着默默看着我的妈妈。
车终于启动了，妈妈知道，我最烦却又不得不说的话现在不说起码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要令她寝食难安。于是她大声而又急促的喊着我的名字：
到了别忘了打电话，听到没有？
注意身体，千万别病了，
……
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
那时的我，皱着眉头，鸡啄米样的点头。车驶过妈妈的身边，我便如大赦一般又重新投入欢笑的海洋。回想起来，虽然我的确是从没有注意到车后的妈妈，但是现在我知道，她也一定是和丈夫一样目送我坐的车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原来一直认为我长大了，该是离开家独自上路的时候了，等到我真正离开家乡，渐渐的却又发现，我还是个孩子，还是那么的想念家乡，那么的思念妈妈，甚至是她一边唠唠叨叨一边洗衣做饭的身影。
车窗外，是迷迷细雨，我的心也渐渐伤感湿润。
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她全部的心情与目光都是围绕我而延续着，包括她二十多年来的艰辛与苦难。是她用自己瘦弱的脊梁为我撑起一方温暖而安全的天堂。在进入住读初中以前，几乎每天晚上都看见妈妈在做活，昏黄的灯光下，妈妈弓着背忙碌的身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接近年关，更是忙到深夜，为了不影响我睡觉，妈妈将灯引到离床最远的一面墙上挂着，常常是我睡了一觉醒来，仍然还看见妈妈忙碌的背影。小学毕业后，我就离开了妈妈住进学校，继而到外地进一步读书，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呆上几个月，妈妈每个月或者邮寄或者托人带雷打不动都要给我一笔生活费，没有正式工作的女人赚钱尤其不易，那一张张钞票该凝聚了妈妈的多少汗水，拿在手里我眼前就浮现了灯光下妈妈弓着背操劳的身影。
从记事起，我就从未挨过妈妈的一次打，也从未听妈妈骂过我一句，倒不是因为我有多乖。天下的孩子都是一样的，有过蒙昧无知的年代。不打骂我也并不代表妈妈对我是如何的溺爱，在妈妈心中我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她舍不得在我身上乃至心灵上再留下一丝一毫伤心的痕迹。虽然她忘了自己不仅是个辛苦的妈妈，更是一个咬着牙奋力挑起生活重担的女人。
小时候，可能由于妈妈给予宽松的气氛，其实，我还是很任性淘气的。记得还是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和同学放学没有回家，在路边的空地上跳皮筋。那天玩的真高兴啊，跳着跳着，天渐渐黑了，昏暗到看不见皮筋，才想起该回家了。别的同学害怕爸爸妈妈的打骂，急得都快哭了。我只是莫名的恐惧，不只妈妈会怎样教训我。到了家门口，轻轻地打开门探进头一看，咦，怎么没有灯，象没有人似的。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又轻轻地关上门。
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
我一下都不敢动了，原来，妈妈就坐在桌边的黑暗里。
你知道你不回来，我有多担心，饭菜热了三四次，你不回来我哪有胃口吃饭！你这孩子，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说着，妈妈开始抽泣了，我的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跌落。从此，我幼小的心灵里就知道，以后每天放学要按时回家，否则妈妈会担心，我不回家吃饭，妈妈就没有胃口。
从记事起，由于我的淘气，常惹妈妈生气，她的泪便默默坠落。而我最怕看见妈妈的眼泪，每次看见，我就会忍不住一起落泪，我就会从心底更深的体味一层妈妈的不容易，就会更坚决的要求自己听妈妈的话，不惹她伤心。许久以来，在我心中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妈妈忘掉眼泪，让她高兴起来，笑口常开。其实，妈妈的笑声最好听了，一串串的，象风中飘动的快乐，极能感染人，让人从心底的轻松愉悦。妈妈的眼泪和欢笑就成了我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伴着我的心愿，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上初中后，我的成绩严重偏科。语文老师见到妈妈笑眯眯地称赞，数学老师见到妈妈却严肃地拿出我羞人的成绩单，弄的妈妈心里一会儿热乎乎一会儿又凉到冰点。那个星期六的晚上，妈妈坐在我的床边语重心长地说着：
我知道你喜欢写写画画，但是学习是不能由着性子来的，跛腿是考不上大学的，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需要我多说……
我是真的不想让妈妈失望，努力地补习成绩差的课程，但是最终，我还是让妈妈失望了，没有一丝上大学的希望。若干年之后，等我真正懂得学习的真谛和重要性时，正如妈妈所说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晚了，真正学习的最好年华再也不会重来。所幸的是，在妈妈的支持和自己地努力下，还算追回了一些补偿的机会。虽不算成才，却也算没有成为一无用处的人，聊以慰藉妈妈养育我的泣血慈心。
妈妈心里所想的，其实和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人成材，希望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这一串串希望，就如同诱使老黄牛前进而挂在前面的那把青草诱使妈妈带着我，从每一个春天走到每一个冬天，走过风雨沧桑，走白了黑发，走皱了面颊，走弯了腰背。而我且从一个无知孩童，渐渐长大，却离开妈妈，走到另一个地方，成了他人的妻子。
记得刚开始，妈妈是极力反对的，因为她知道丈夫属于另一个离家乡相距几百公里之外的城市。就凭这一点，她便推翻了对丈夫的整个印象。她只想到一定要把我留在身边，在外读书那么多年，母女再也不要分开，好好歹歹的日子都要一起来过。然而一向能够体恤妈妈的女儿这次却是铁石心肠。
其实，妈妈也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人，我的态度又是那么坚决，只要我过的好，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妈妈最大的心愿是把我体面光彩的嫁出去，我却连这点也没有满足她。因为相隔太远，就一切从简，没有花车，没有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甚至连她给我精心准备嫁妆的机会都没有。我是带着妈妈给的一叠钞票，和歉疚而伤感的心情离开家乡的。
因为路途太远，所以一大早就准备上路了。妈妈、我和丈夫、请的一个司机，把我原来的一些东西忙着搬上车子。来往穿梭间，几次发现妈妈在偷偷拭泪，然而，我却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那个清早，有薄薄的一层雾，特别的寂静，静得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
临别了，我迟迟不想关上车门，妈妈一定还有些话没有说。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把她坚持要贴在车头上的大红喜字被风吹得微微有些翘起的边角一一摁平、压牢。早起太匆忙，妈妈的发际有些蓬乱，再定睛一看，鬓间竟然都花白了，一缕缕的，那么扎眼。许久没有这么仔细的好好看看妈妈，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妈妈的确是老了，从身影到神情都明显的呈现出走向衰老的状态。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能够承架一切的妈妈，更不是相片中那个清秀挺拔的妈妈，她微微有些抖动的手说明她都有些快坚持不住了。按说该是我保护妈妈让她顺心顺意安度晚年的时候了，我却要离她那么远，而且是做不到常回家看看，霎时，我感觉到寒心和无比的愧疚，似乎也支持不住了。
丈夫的手一直有力地扶持着我，他感觉到了这寂静的清晨里不平静的成分，说：
妈妈，早上有些凉，您回去吧!
也不早了，还要赶路，行了，你们走吧
“妈妈，到真正结婚的日子还要回来请客呢，别难过，这只是提前托行李嘛！”我故作轻松的说
“这象什么样子，成个什么规矩” 妈妈有些忿忿地，她后退一步，挥挥手，说“走吧走吧，迟早要走的，只要你们过的好，我没有什么！”
车子启动了，我们说了声再见，妈妈的身影侧畔而过，就再也忍不住任眼泪肆意流淌，想也不敢想回头看看站在路边神情黯然的妈妈。带着她的期望，辗转到另一个所在，延续着又一代的梦想，却永远也走不出和妈妈之间深深的眷恋和牵挂。
时间是生活的车轮，总在行进着，把眼前一幅幅情景都变做了回忆，于是，思念生根。家乡住着的还在辛苦劳作的妈妈，连同许多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记忆，常常在安稳的深夜飘然入梦来，而无梦的夜晚更是扯不断清醒时扰人的思念。虽然我已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了家乡，但是我心中许多快乐的成分却属于家乡，属于妈妈。精神日渐疲乏，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不知端的，不知缘由。细心的丈夫那头轻轻地问我：
不知妈妈现在一个人是不是一切都好？
我的心便如铅如醋，沉重而酸涩，忍不住的盈盈泪光。
“要不，你回去看看？”丈夫说“把老人家接来住些时候，顺便也看看你熟悉的环境?”
我心潮涌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仿佛一霎那沉闷的天空透进了几许清新与明亮，一切由此而豁然开朗。人的情感如此妙不可言，相隔遥远，总是止不住的思念，辗转几个小时，相见又似乎平淡无奇，吃几顿妈妈烧的饭菜，逛一逛曾留下无数脚印的老街，会会往日的朋友，整个心胸便都洋溢着满足。
此后妈妈也曾来住过几次，然而我和丈夫上班总是太忙，她一个人人地生疏语言又不同无处可去，就为我洗衣做饭，把原本杂乱不堪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仿佛是专门把她接来做家务似的。只要有空我就带妈妈上街，或者母女俩谈谈心，想想结婚前二十几年同妈妈所说的话都没有这两年多。然而顶多个把月妈妈就开始没有精神。我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妈妈是一个开朗有趣的人，几时这样如笼中鸟儿一般。原来的日子那么忙碌，是因为心中有一个信念的支撑而不顾其他，自从我上班以后，在我以及旁人的劝说下，妈妈才开始有所松懈，闲暇了与邻居聊聊天，走走亲戚，再后来参加老年活动，到现在妈妈坚持早锻炼已有六七年了，精神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年轻。如同她自己所说的，在我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不自由，象是与外面隔绝一样没有来往，总不能因为我的孝心让妈妈难受吧!回家的前夜妈妈安慰我道：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我把身体锻炼好，两边换着住，多陪你几年吧!
……
那一刻，我感觉愧欠妈妈太多太多，比如在操劳中流逝的青春，比如晚年的团聚，比如彼此遥远的思念……我要求自己从此后要让妈妈快乐起来，虽不能常回家看看，但要常打电话回家和她说说话，关心她的健康与快乐。我竟有一丝庆幸，如果没有离她这么远，没有经历这如许的周折，我还会意识到我所能够一表孝心的时日并非如想象中的长远？我是否会因为常在身边而淡漠了对妈妈的关心，忽视了我的一点点经意会给她带来如此多的快乐呢？。
这些时候，妈妈常在电话中笑逐颜开的讲述身边的一些所闻所见，其实很多事情我并不感兴趣，但我仍静静的听着，时不时也插上一两句，那一串串飘动的快乐顺着电波包围着我，心里无比的高兴，妈妈终于真正的快乐起来了!
其实生活本就平淡，只是拥有了许多情感的渲染，才显得格外的打动人心。我知道，此生注定将思念并快乐着，只是从内心一次又一次遥祝妈妈安康长寿。
这是原来的旧作，无论什么时候读起都会润湿我的眼睛，自己的故事只有自己是最好的读者，谨以此献给天下的母亲
鄢红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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