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Value》杂志
2008.6月刊
《贸易打造的世界》被我们选为“Value 2007年最佳图书”,并承诺会在《投资者文摘》中有所表示,现在读者可以在这辑和下面几辑中看到大概。
《探索智慧:从达尔文到芒格》可算是对芒格学问的总结,曾在伯克夏股东大会上讨论过。芒格的“官方网站”上专售两本书,一本是《穷查理年鉴》,另一本就是黑封皮的《从达尔文到芒格》。好友曾把这两本书作为礼物送给我,可想还是蛮流行的。《穷查理年鉴》的大部分内容已在以前的《投资者文摘》中编译过了,我们着手编译《从达尔文到芒格》,给中国的芒格迷一个交待吧。
《最衰者生存》可谓演化史上的“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其中的事例对我思维的冲击不小。“血色沉着病”是一种体内铁质的新陈代谢受阻碍的遗传疾病,即体内含有大量的铁,远远超过正常的数值,会让人在中年病情恶化,走向死亡。1996年,导致该病的主要基因被分离出来,专家发现它是西欧后裔最常见的基因变异,概率是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吧(当然,真正发病的人还是极少数)。
专家推测这些病患基因的携带者恰恰是1347年欧洲鼠疫的幸存者的后代,当时欧洲大约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人口死亡,总数超过2,500万人。早在这之前,由维京人带着血色沉着病基因扩散到了整个欧洲,对鼠疫有特别的抵抗力,因而幸存下来。
当然,患这种病的人在中年也会死去,可这已足以让他们传宗接代了。按作者的说法是:“在大部分人无法活到中年的族群,一个将会在中年害死你但却可帮助你活到那年纪的遗传性状,可说是,唔,梦寐以求的东西!”
由此,欧洲最古老的疗法之一放血有了新的解释,这在不远的过去可被斥之为愚蠢之至,因为“放血,也就是今日所知的静脉切开术,绝对是血色沉着病的疗法之一。血色沉着病患者定期放血,可以将体内的铁质下降到正常标准,避免铁质累积在身体器官里造成伤害。”
有一种糖尿病在北欧后代中特别常见,芬兰世界第一,瑞典第二,英国与挪威并列第三。据推测,13,000年前冰河期突袭北欧地区,居民为了生存,过度排除体内水分,造成高浓度的血糖来抗寒,留下后患。糖是天然的抗冻剂,有一种很流行的“冰酒”(高甜度的葡萄酒)就是采摘第一次降霜的冰冻葡萄酿制而成,它的甜度来自于抗寒皱缩而流失水份的葡萄。
基因与演化是件奇妙却不完美的事情。我一直为喝牛奶或吃奶制品而肠胃不舒服感到窝火,看了《最衰者生存》后,释然了。
“世界上绝大部分的成人喝牛奶的时候,都会感受到非常不舒服的消化反应,因为一旦他们不再喝母乳,身体便停止制造可以分解乳糖的酵素,乳糖是牛奶中主要的糖分。但是,假如你可以安然喝下牛奶而没有出现胀气、胃绞痛、腹泻等典型乳糖不耐症的症状,你就是个幸运的突变种,你可能是惯于喝动物奶的农夫后代——你的祖先身上出现了一种突变,得以在成年后仍然继续产生乳糖酶这种可以分解乳糖的酵素,接着这项突变遍布农业人口,然后根植在你的基因库里。”
自从我知道祖上与习惯于喝牛奶的农夫无关后,也就每天早上吃白粥加咸菜,安之若素吧。
可庆幸的是,我喝酒后心跳不加速,体温不上升,脸不红。据作者介绍,50%的亚洲人酒后有“亚洲潮红”或“酒酣耳热反应”,而在其他人类族群中不常见。原因是亚洲人有一种基因变异,不能把乙醇的副产物乙醛的毒性转化为醋酸盐。
随着美国的强势文化在全球展开,“好债”的概念大行其道。在我们的传统教育中,欠债从来不是个好东西,直至今天,我都无法习惯贷款买车买房,不是说自己是多么有钱,而是心理上不舒服。我的信用卡从不拖欠,只不过把它视为方便的工具罢了。
我恐怕是银行等金融大机构最不欢迎的人。我想,他们宁愿要一个有可能最终欠债不还却在此之前一直支付高利贷的客户。
“好债”也算是20世纪以来的一项基因突变吧。
不过,2007年美国爆发的次级债危机把全世界闹得鸡犬不宁后,所谓合理使用债务究竟是理财还是陷阱的问题又暴露在我们的面前。
在此之前,詹姆士·史库洛克拍了一部《刷爆信用卡》,在美国的反响不错。于是他进一步将拍片过程中遇到的人物撰写成《贩卖债务的银行》,并加入更为深刻的分析与反省。
我们看到的关于美国次级债的理性分析文章不少了,再来读读这本记录美国各个层面因债务而生的悲喜剧,是颇有价值的事。
我这儿摘录一些议论吧:
但还有更大的错误观念在流行,误解债务已经与从前的债务不同,例如有“好”债与“恶”债之别。听听苏丝·欧曼,她会告诉你一个数字,你的信用积分(又称为FICO,Fair Isaac Corporation的缩写)决定了你的财务前景。尽管好的信用积分让你的房贷与信用卡利息较低,但你也因此门户大开,“好债”的贷款如低利贷款,额度如潮水般上涨,而这些贷款通常不会维持低利率太久。人不应举债这个观念现在被认为不切实际。毕竟,谁不欠债呢?
更吓人的观念是,视债务为我们的朋友,是可以让我们“一无所有,却享有一切”(own nothing, have evrything)的神奇工具,这句话是网络音乐服务商那普斯特(Napster)的新广告用语。
想想也是,你欠了“好债”,说明你信用好,信用好,你就到处通行无阻,是良民了。那为什么我们不努力做到不欠债呢?或者,舆论为什么从不谈论不欠债的人是最好的信用者呢?恰恰相反,舆论经常暗示我们不欠债的人缺乏金融理财意识。
提高信用额度,在史库洛克眼里,也是“阴谋”啊。
费用改变了银行赚钱的方式,但多数人还是相信以前的美好时光,那时银行只在认为你有能力还钱时才借钱给你,而我们视贷款“获准”为一大肯定,从银行借到钱,即使是像高利率的信用卡,仍意味着我们跨过门槛进入成年期。
为什么我们还相信这种神话?因为我们宁愿相信,银行也这么告诉我们。任何一封提供信用额度的信如果未能表达对潜在客户的敬爱与倾慕,无异是跟自己过不去。信封看起来要很重要,文件必须让我们觉得受到特殊的待遇,行销副总裁必须亲自恭喜我们成为他的重要顾客,并赞扬我们这些年来负责任地使用信贷,也许还会透露我们被列于特别名单上,是白金、钛金或尊贵一百顾客,或者是白金特选或特优,或其他我们尚未听过的陈腔滥调。
银行不只提供我们信用额度,绝不仅于此。我们努力争取这种地位,这些恭维只是证实我们了不起,吾命当如此。银行是我们恭敬的仆人,对我们只有无尽地恭维,只有奉上源源不绝的信用额度。好吧,就算信用额度是有限的,但还可以设法提高,如果我们打电话请求,如果我们支付超额贷款的手续费,限制就可以取消。
对在高中或大学时就收到第一张信用卡的人,信用卡好像让他们一脚跨进了成人世界并实现了最终的人生目标——挤进美国中上阶级。已逝作家塞尔比(Hubert Selby)常说,美国人被灌输的观念是,他们是天生的混球,而人生的目标就是成为富有的混球。多谢新的银行制度,我们现在只要满18岁就可以成为拥有信用卡的混球。
我上面不是说自己把信用卡当成现金卡吗?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2007年中,我因两次失误(可能少付了几块钱),被招商银行扣了100多元钱。这是高利贷啊。
我可能是小人之心,但确实觉得信用卡的账单设计得有学问。记得有一次我在国外刷卡,一下子在账单上找不到刷卡的金额,后来才发现它与人民币分列在两个地方。这不是故意让人“忽略”还债吗?一位朋友告诉我,他真失误了。可能抗议的人多了吧,现在账单总算把人民币与美元并列了,但仍不给你一个总的还款金额,你得把美元换算成人民币。用什么汇率呢?没人告诉你,尽管人民币汇率对美元已是1比7了,我每次只能乘上8,还得复算两次,我那两次被扣款就是少计算了个零头。
我一直有种窘迫感,生怕哪天忘了缴款,然后被银行狠狠地扣款。
我太小气了吧。但看着人家虎视眈眈地盼你“失误”(这可是盈利模式啊),不爽啊。
美国人办房贷靠说谎,和银行一起合作,也与中国无异:
他最新的一位客户是家得宝(Home Depot)的出纳,她想要买栋房子,更具体地说,她想买公寓。她渴望沾到一点美国梦的价格是40多万美元,以洛城的标准是个好价格,但以她一个月1,300美元的收入而言并不实际,换言之,她的收入只有她房贷月付金额的一半,不用计算机算也知道她买不起。
不过,房贷业者替像她一样收入不多的数百万美国人打造了一种商品,正式的名称是“收入自己填”(stated income)贷款,你我这种贷款中介朋友则叫它“说谎者的贷款”,它的手法如下:家得宝出纳填入我朋友叫她写的收入——不管是多大的金额,银行需要在她的申请表上看到这个数字(视而不见,视而不见),中介与银行双方都同意不去求证,例如看看报税单或月薪支票存根(放水、放水)。
事实是,她的房贷是她之前每月租金的四倍,如果需要的话,她可找朋友充当“房客”分摊她暴增的租金,换言之,她填的数字其实是一场演给银行看的戏(视而不见,视而不见)。如果她没有朋友,或者她没有愿意陪她造假的朋友,会有人充当她的朋友,大概是由贷款公司介绍的(视而不见三次)。
这位出纳要做的只是提供还算好的信用积分与签字。银行主管会同意借钱,他们的想象力与否认事实的能力创新高,他们在茶水间带着怀疑的口气互问:“没想到家得宝的出纳一个月净收入6,000美元呢。”这家公司的工会一定很要得!
在书中,处处留下了史库洛克的嘲讽:
我对“好客人”有新的了解。到目前为止,我听到最好的定义来自万事达卡的副总裁,就是“喜好信贷的人”,也是“永远愿意每个月只付最低应缴额的人”。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如果我不全额缴清,我的信用额度反而会提高;我知道为什么世界最大的银行在密西西比最穷的后街找生意;我知道为什么同一家银行会在告得你无家可归的同时,又主动寄一张5,000美元的支票给你。
如珍妮的观察,信用是一套双重标准的制度,把人分成借钱付利息与储蓄收利息的人。这原本一向如此,改变的是贷款的行销方式,使得贷款不再是一个工具,而成了一种生活方式。金融业花大钱来散播“债是好的”这样的迷思,散播“好信用积分与申请获准很重要”这样的迷思,就好像这种获准与前一世代以拒绝为主的获准有相同的意义。
此外还包括诸如此类的迷思——带母亲去古老的国家旅游,要比照顾好未来的财务更重要,不这么做是不道德的;负债才是自由;财富是花钱,而不是存钱;只要维持在“完美客户”的名单上,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信用额度。
当然,这种“好债”和“债好”基因突变在全球一定会大行其道,最后演化成血色沉着病还是糖尿病,或是一个更丑陋的未来,天晓得。
我一向还是蛮佩服央行行长周小川的治学态度的,直到2008年3月他在人代会答记者时说不加息有两个理由,让银行的钱进入股市和促进消费。当月通胀率已接近9%却不加息,确实可以让一部分钱从银行流出去。问题是,在资本价格高涨的情况下,把钱赶进资本市场,不但失去了央行醒酒人的角色,还鼓励人民成为醉鬼,真绝。
《打眼》讲述的是艺术品市场中的故事,是说给“外行”人听的。其实在华人艺术品市场中,当代艺术是近年炒作得最凶的。欧洲艺术基金会的一项统计表明,光是2003年到2006年,中国当代艺术价格上涨了100倍,如果算上那些刚冒出头的二、三线画家,价格从1,000元涨到10万元,还真是这个涨幅。据美国2008年3月的《福布斯》杂志报道,中国大陆的大部分美术馆可以被“钱”打通关节,让艺术家作品进入展览,这在上海最为严重,其次是北京和广东。而在西方,美术馆的收藏与展览代表对艺术家创作的肯定,只要有大型知名的美术馆收藏、展览,艺术家等于一夕成名。
在国际画坛上,画廊替旗下艺术家在拍卖公司“护盘”是公开的秘密。但在中国,艺术家也会亲自出马顶价,如果艺术品被自己给拍卖走了,若在拍卖的预估价内,拍卖公司就只收一半的佣金,约成交价的5%到3%,有的甚至不收!如果超过预估底价,则收约8%的佣金。反正中国有4,000家各式各样的拍卖公司,活跃的艺术拍卖公司约有100家,竞争很激烈。最离奇的是,出现举牌标下画作后拒不交割的现象,即标下作品却不履行付款取件,拍卖行也没办法。
中国股市是做庄炒作加之股票(公司)渗水,艺术品市场亦步亦趋。在一位当红雕塑家的工作室里,居然有300个工人在工作,这分明是家工厂嘛,早已超出了助手帮忙的层面。中国传统中就有代笔现象,但如此数量空前的“代工”,太现代了。
外国收藏家也是入境随俗,2008年4月的苏富比香港春拍中,有一场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专拍“仕丹莱专拍”,是美国一群藏家的拍品,其中竟有很多是近三年才创作就送拍的作品。换手率奇高,跑短线,逢高出货,在股市中不稀奇,却不是国际艺术品市场的惯例,这造成了艺术家作品价格的剧烈波动。仕丹莱拍卖中,雕塑家隋建国的一件作品“衣钵”,是以铝、漆创作的毛装,估价是103,000至129,000美元。去年的纽约苏富比也有一件尺寸材质几乎一样但色泽不一的隋建国作品,以288,000美元成交。不过一年时间,估价已不如前一件作品的对折价。
其他文章,我这儿就不一一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