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黑色财报(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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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明星企业“大成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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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明一大早就起床了，这在最近是没有的事。自从失业以来，他从没有这么早起来过；平时，他总是上网查看当天的新闻，然后就是到人才网上投递简历，再就是逛逛网上的论坛，灌一通“水”，发几个帖子，发泄发泄对时事的不满。昨天下午，一家他投递简历的公司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今天上午十点钟到公司面试，使他一下子振作了不少，马上就来了情绪。一有情绪，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了，都快成了类人猿了。最近赋闲在家，他连胡子都懒得刮一下，亏得这个面试电话的刺激，使他今天这么早起床。也是失业这么久以来如此认真地打扮了一下自己，似乎重新找到了自信。

要他面试的公司是一家规模颇大的集团公司，大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主要是做生物工程和地产项目的。已经进行了股份制改造，他从通过报纸介绍了解到，大成公司还是省政府命名的高科技明星企业，公司资产好几个亿，在本市也是个知名企业。听说已经被市里列为争取上市优先保护企业了。很有来头。要是能进入这家公司，也不枉这么久苦苦寻找了。曾明心想。

曾明应聘的是企业发展部经理。名牌大学毕业的他，毕业以后似乎一直蛮顺。先是到国营企业里呆了一段，后来跑到上海，到了外企，从小业务员一直做到营销经理，后来又做公司的战略发展主管。这一干就是五年多。因为有了这么几年在外企的经历，后来他的跳槽倒是蛮顺利的，也在行业里有点儿小名声。同学们中间，有的已经出国留学，有的考上公务员当了国家干部，而他却一直混迹商场，说起来，他大概也是混得最好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在这座城市买了房，高级白领，月入上万，真是潇洒自如。以往的同学们见了他，也是汗不敢出。曾明的女朋友冯晓在国外深造，是他原来在外企的同事，他们定了明年结婚。

曾明是个高个头，方脸，不苟言笑。稍微有点驼背。因为背驼的原因，中学时，直到大学毕业，同学们都喊他“驼鸟”，有时候还叫他“澳大利亚鸵鸟”，甚至干脆简称“澳大利亚”或者演变成叫“老澳”。喊得他挺恼火。现在，大学同学们早就各奔东西，偶尔见面，也因为他在以前公司任职的原因，尊称他“老曾”。同学们中间，只有他有经济基础在这个城市买了房，所以现在没人叫他“鸵鸟”或者“澳大利亚”了，都对他刮目相看。一些混得不好的同学，还经常到他家里去混吃混喝，他也一概帮助。那时候他在外企当经理的时候，一些在广告公司、媒体单位工作的同学和旧同事还找他揽业务，而他一般能帮的就帮帮。现在职场中闯荡，应该多帮助别人，免得将来自己走背运的时候没人理你。曾明很注意这一点。大成公司的招聘，实际上就是因为以前的销售部文员小柳在大成公司人事部，早早给他透了风，他这才踌躇满志地去投递他的简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5 11:57:4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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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集团总部在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一座很显眼的大楼里。这里高层建筑不多，因此，这幢大楼就显得鹤立鸡群，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之下，更显得气势巍峨，令路过这里的人们显出无限的向往。

曾明本来以为面试起码会象他以前在外企的面试流程一样，人事部先考察初试，然后回去等通知，接着是用人部门面试，面试完了是笔试，做即兴自我介绍和答辩，最后是试用。不过显然大成公司没有按照这样的流程。当曾明来到大成公司宽敞明亮的大堂时，大堂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七八个来面试的求职者。

很快轮到曾明面试了。人事部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后来知道这是人事经理洪雨）拿着他的履历表，把他引到一处会议室，打开门把他让了进去。

会议室里有几张办公桌已经横成一排，后面坐着三个人，面前放着一把椅子。曾明的脑袋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警察审讯犯罪嫌疑人这样的镜头。面前的这阵势，真的让他觉得哭笑不得——这是20世纪的招聘面试场面布置了，现在已经是21世纪，这一套显然老套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三个人，中间的是个脸色白净、但是显得严肃的中年人。右侧是个戴着眼镜、留着络腮胡子的年轻人，看上去显得憨厚一些，让他想起了台湾歌手张镐哲。左边的那位，也是个戴眼镜的，但是表情空洞。他不停地把钢笔在手上转来转去。

曾明暗自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这种面试场面，对接受面试的人具有较大的心理压力。曾明学过人力资源管理，知道面试心理对环境反应十分敏感，今天这样的布置，显然，受面试的人如果没有相当的社会经验和心理承受能力，是轻易发挥不出最理想状态的。曾明甚至一刹那还冒出了点支烟抽上的可笑想法——那真是把自己对照成犯罪嫌疑人了。

想到这里，曾明禁不住心里暗自生起气来。现今企业招聘人，是越来越讲究招聘形式了。表面上口口声声表示“双向选择”，实际上就是一种定货选货的过程，完全是高高在上，有时候应聘人员甚至连基本的人格尊严都难保证。稍微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尊严的，马上面试会结束，叫你继续回去待业。劳动力是商品，说白了还不是把人当作商品？哪是把人才当作个人看呢？有时候国内的企业，在这方面确实不如外资企业人性化，起码去外资企业应聘，你是个人才，人家会尊重你，请你在等候室就坐，并且端来茶水；国内的企业，基本上连这点都很难做到。要说中国的企业为什么老是在管理上跟不上外企，整个企业的基本素质，或者是企业文化，离外企还真差得远。面试过程就是其中很小的一个方面。

收起自己的联翩浮想，曾明开始认真应对起面前三个管理者的提问来。

 

当面试快结束的时候，曾明站起来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表示了对三位管理人员的谢意。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坐在中间的白净中年人站起来，伸出了手和他握了握——这是曾明没想到的，他赶紧上前一步，随手把手上的包放在椅子上，双手和那中年人握了握——有了这一握，曾明估计自己的面试可能问题不大了。直觉告诉他，中间的这个人可能是公司的大老板，既然他都曲折地表示了赞赏，那么对他的表现，应该是满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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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明所在的企业发展部办公室在公司常务副总马文标的对面。曾明是经理，自然可以享受独立办公室的待遇，他的办公室在部门办公室的里间。公司主管人事行政的副总经理曹树人（曾明这才知道，他就是那个长着落腮胡子戴眼镜的“张镐哲”），人事部经理洪雨领着曾明到企业发展部来报道，同时也把他介绍给部门里的员工。大办公室是部门的几个员工的办公区。洪雨一一作了介绍：负责公司下属控股企业对接调研的吴凯，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伙子；负责经营计划的胡国庆，岁数和曾明差不多大；个头稍微高一点，人瘦一点的是负责投资项目管理的任昌平，是博士研究生。部门里还有两个女孩子，一个负责资料数据库和项目档案，叫魏娟；还有一个叫薛平平，暂时没有具体职责。

曾明谦虚地点头，和他们握手打招呼。吴凯显然对这位新来的头比较热情，脸上也是堆上笑。在跟胡国庆握手的时候，曾明似乎感觉一种冷淡，心里一惊。胡国庆只是把手伸过来让他握了握，自己的手并没有动。任昌平只是站起来略略点了点头。

小吴提议部门的人开个小型的欢迎会，欢迎新上任的部门经理曾明。曾明赶紧表示不必不必，今后还需要大家帮助嘛！有的是时间！接着，人事行政副总曹树人就把曾明叫过去，单独向他交代部门的一些情况。

企业发展部是公司的一个重要的核心部门。为了制定全集团公司的发展战略，做好公司管理层的参谋，企业发展部不仅要搞研究，起草方案，还要敦促下属公司落实，做好公司高管的助手和参谋。责任重大。长期以来，公司在发展战略上一直感到薄弱，此次把企业发展战略作为重点工作，要担负很大的责任。

离开“张镐哲”——曹副总的办公室，曾明到了自己的新办公室。办公室显然是认真打扫过了的，中班台上的镇纸擦得一尘不染，液晶显示屏的电脑似乎也是新安装的。办公室的角落靠着沙发的地方，还放了一个盆景，叫不出名字的什么树。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亚中大道。这个办公室，在大楼里是十九层，极目望去，赫然可以看见远处市中心的假日大酒店的楼顶，掩映在绿树环抱中。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尽收眼底。又想到自己自从一家贸易公司的副总经理位置上出来，在家赋闲的那些日子，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似乎是和自己打了一仗，自己战胜了自己一般。

他募然想到，自己刚进公司，还没和直接领导——公司的常务副总见过面呢！应该马上就去请示工作才对。于是匆匆收拾了一下文件夹，走到部门办公室对面的马副总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声。大概是不在吧。曾明只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刚接手这里的工作，曾明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考虑最近的工作安排。当然，制定一个让领导首肯的近期工作计划是当务之急。另外，自己必须尽快熟悉公司情况，迅速进入角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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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上班的感觉很久没出现在曾明的生活里了。这些年来的职业生涯，使曾明从一个满腔热情的大学生逐渐成了个冷静思考的职业经理。虽然他还没达到那种在高级管理层面上的高层次职业人，但是也多少学会了忠于职守、少言慎行的职业习惯。在这个社会上多磨砺几年，他也会象那些金口玉言的高管人员一样，虽然现在的层级还是不够高。

办公桌上放着部门文员小魏送来的上个月的工作汇总。曾明简单翻阅了一下，理好了自己的思路——前一阶段的工作不停顿，胡国庆的月度经营计划执行汇编、任昌平手头上铁矿项目的研究工作继续执行；他领着小吴、魏娟和薛平平，下到下属公司去搞调查研究，争取尽快摸清楚集团各产业板块的运营情况。

曾明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企业发展部和他以前在外企的战略发展部其实是差不多的职能。这样的部门职能能否发挥好，关键是看各部门各下属企业的配合与否。老是呆在办公室，与下面的领导或者部门不熟悉，将来如何开展工作？再说，和下面企业搞好关系，对个人，对工作都不是坏事。

于是马上开始起草最近阶段的工作计划，准备送马副总审阅。

 

胡国庆是公司的老员工了。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但是多少也算是科班出生。早在公司成立不久，他就进了公司搞行政。后来公司不断壮大，实施了股份制改造，就把他抽调来配合董事会秘书的工作。股份制改造结束后，就留在了企业发展部，公司里曾经有风声，说是准备培养他担任这个部门的经理，也算是对他多年来在公司任职的一个肯定。并且董事会秘书刘汉升还找他谈过话；可等他到了企业发展部，才慢慢感觉受了冷落。原先刘秘书曾经跟他说的这些话，现在刘秘再也不提了；每次他去找刘秘，刘秘总是给他摆上了官腔，要他认真做事，将来公司的发展一定会对个人有利（后来胡国庆想想，这些话都是些屁话！）。还说管他们的马总对他评价还是不错的，要他好好干。但是胡国庆请示马副总几次工作，马副总总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办完就走，根本没机会说到他自己的问题。和他一起进公司的老员工，有的到了项目公司当了头儿，有的派到外地独当一面，只有他至今还缩在这个办公室里。他觉得自己在公司的运气太差，觉得自己是被大材小用了。

跳槽吧，自己没那个胆量。毕竟在外面不一定能找到这么舒服的工作环境和待遇——大成公司的待遇还是不错的，象他这样的老资格员工，现在每个月可以拿到六千多元，放到别的公司就不行，说不定连三千块钱都拿不到。一些小一些的公司，甚至连工资能不能按时发放都难说。所以有时候，胡国庆也有点儿满足，甚至担心自己在公司的位置是不是很稳固。

但是，公司招聘部门经理的事情还是给了他不小的打击。这么说，公司并不认为他有担当部门经理的能力了？或者是公司领导根本没把他这个资深的老员工当作一回事？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十分失落，觉得自己在公司真是算呆到头了。所以，新经理来上任，他也就根本提不起什么情绪来。

胡国庆正在自己的座位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接到了马副总的电话，叫他去一趟办公室。这让胡国庆有点意外，以前，马副总是从不主动给部门的员工来电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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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国庆走进马副总的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曾明也在，似乎刚谈完了什么事情。曾明见胡国庆进来，马上起身跟胡国庆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出来了。胡国庆注意到，马副总也还是老样子，表情空洞而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心里开始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领导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马文标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然后端着杯子从他宽敞的大班台后面走了出来，但却不坐下，只是站着跟胡国庆说话：

“最近部门的工作怎么样？”

胡国庆意识到这好象也只是泛泛地问的，于是就应道：

“我这边，六月份的经营计划的执行总结已经出来了。小任那边，矿业的项目研究估计也差不多了吧，曾经理是刚来，对公司基本面不熟，也不太熟悉咱们部门的运作流程。所以这两天动作上不够紧凑。”

胡国庆趁机巧妙地奏了曾明一本。这个家伙，无端冒出来，拿掉了经理的位置不说，现在还成了他的领导，这叫他如何服气。现在不趁机在领导面前损损他，往后不得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

马副总低着头在办公室里走，半晌，冒了一句：

“你到财务部，申请一笔费用。明天跟我到南京一趟。带好笔记本电脑，手头上的工作暂时放一下。”

胡国庆一楞，半天才回过味来，赶紧起身应道：

“好，好，我这就去办。”

马副总又说道：

“跟曾经理请示汇报一下。”

胡国庆又是一楞，马上明白了马副总的意思，于是应道：

“好，好。”

边走心里边想，典型的领导思维。不管别人怎么想的怎么说的，他总是按照自己的思维顺序说话，一不小心，还真听不明白。跟领导就得多学习啊！

出了马副总办公室，胡国庆马上感觉到，他并没有被公司的领导忘掉，这不，明天就跟领导出差了！领导是随便带人出差的吗？领导要是经常带着谁出差，这人不升职也会受重视。所以，办公室里经常传来哪个领导要出差了，带谁不带谁了；哪个领导晚上应酬，叫谁不叫谁了等等。

写好借据，胡国庆马上去了曾明办公室，让他签字。曾明显然没料到这件事情，显得有点惊讶，但是没说什么，拿笔签了字。胡国庆赶紧去找财务总监魏启亮。刚才从马副总办公室出来，他看见魏总监似乎在走廊上出现了一下。现在不全部签完字，明天出差的费用就麻烦。所以得赶快。

因为是马副总指示借款，所以相关的签字也只是走了个流程，并没有谁去问胡国庆到南京干什么。倒是财务部的主管会计谢远东跟胡国庆打趣，说是老胡最近走运了，领导开始带上周游全国了，往后还不得杀到联合国去，视察阿富汗伊拉克？见了萨达姆同志的话，别忘了传达一下指示啊！所以回来一定请吃饭！胡国庆嘴上直喊冤枉，但是心里还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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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明这两天有点迷惑。刚到公司履新，还没来得及了解公司情况，跟直接上司马副总也只是初步见了见，这马副总就带着胡国庆出差了。具体什么业务，胡国庆也不肯说，似乎没把他这个经理放在眼里。这就让曾明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部门里的业务开展情况也是一团雾水，不清不爽的，没个条理。他还得按照既定计划，带着吴凯他们下到下属企业去调研摸情况。

得理清部门工作秩序，把业务全部清理一下，找出推进工作的方法。刚到公司，如果一接触工作就感觉束手无策、打不开局面，试用考核肯定得尿脬。所以，晚上回家，曾名还是抓紧时间翻看公司的基本材料和历次经营报告，争取尽快打开局面。

下了班，又匆匆整理好文件资料，做了摘要，曾明就出了办公室。外面除了任昌平还在电脑上写材料之外，已经没人了。曾明暗想，这个任昌平倒也敬业，看起来工作还是认真负责的。其他几个小年轻就不行了，一下班人影都没了。暗自感叹着进了电梯。

亚中大道比较宽敞，曾明夹着包穿越地下通道到街对面去乘坐公交车。现在开放搞活，连地下通道都改造成了自由市场，里面建了一排商铺，什么卖小装饰品玩具的，卖书刊杂志的，卖mp3数码相机的，倒也热闹。曾明想反正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如到那书店里去转转，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书。

书店里卖的都是时下的一些畅销书，很多曾明都不感兴趣。倒是中间有一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信手拿了过来。书名是《公司政治》。美国人瑞提著。

看来公司政治是企业经营生活的重要内容了。曾明想起了当年赫赫有名的军火制造商克虏伯公司，他们甚至把公司政治玩到了国家政治的层次上，与党卫军的头目们共同出资设立了武器公司，和独裁者们玩起了公司政治。又想到自己在外资企业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被上司冷淡的人，心里就感觉一阵失落。这世界还真不是好弄的。以前他培养调教出来的下属，最后成了他的上司，而他却只好辞职了事，想起来真觉得窝囊。曾明咽了口唾沫，把书放回去，出了那个小书铺。

这个大成公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表面上看，公司的办公大楼气势轩昂，办公室宽敞干净；进进出出的人们也都是西装革履，目不斜视。可是在那偌大的办公区间里，曾明似乎感觉某种神秘的、看不见摸不着而又是奇怪的气氛——他到公司上班以来，他至今没见过董事长、总经理，连常务副总马文标也只是见了一面；和人事行政副总曹树人接触倒是稍微多一点。再说，整个大楼，除了下面的六七层的酒店，就是上面的大成公司的自用写字楼了。可是除了总部和几家子公司，怎么也用不完近十八层的写字间啊？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出了地下通道。上了地面，外面的阳光太强，曾明一下子迷失了方向，找了老半天才找到35路公共汽车的牌子。(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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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技术开发区位于这座城市的西部，与市里的闹市区隔着条护城河。这护城河弯弯曲曲流过城市的西面，在西南面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随后流向长江中。说起这护城河，民间倒还流传些典故。据说隋朝时为了漕运，开挖大运河，大运河开挖到了这座城市的时候，为了不妨碍隋炀帝的行宫，又考虑了城防需要，围着城西绕了一下。尽管是绕了一下，但是到底死了多少冤魂，无人能够统计。到了清朝，这条护城河有了官方的名字：玉带河。传说是明末抗清英雄史可法的御赐腰带埋葬于此，地方乡绅故而以此命名。后来历经多年变迁，城市屡遭战火，抗战八年，这玉带河更是成了战争年代的血的见证，埋葬了不少英烈和冤魂。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了。

玉带河经过市区的西面，把整座城市分成市区和开发区两大部分。更显得玉带河周边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大成公司选择这个地方建设了公司总部大楼，是有所考虑的。一方面，开发区是省级的，市里招商引资的力度比较大，相信这里的地块会很快增值；另一方面，傍依玉带河，得天地之灵气，仰日月之精华，加以抗清英雄史公可法的庇佑，也可说是周易风水的需要。当然，公司设在这个地方，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那就是大成的事业，要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成公司要成为这个城市的经济领头羊！当然这只是公司掌门人郭天成的想法了。

关于大成公司征地建设办公大楼和厂房，中间还出了个插曲。

本来开发区“四通一平”以后，市建设投资公司准备按照建设规划，统一建设厂房和办公楼，然后对外招商，方案也得到了市里的批准了。因为这样政府还可以收一些物业租赁费；单就物业收益，也可多少折抵一些税收方面的“减三免三”的财政损失。但是大成公司看好了地皮以后，很快交纳了土地出让金，跟市投资公司较了劲，坚持自己建设。在郭天成看来，我在自家的土地上建厂房，那是我自己的事，我就是建猪圈，也轮不到你市投资公司来抢工程吧！并且还找了市里新调来主管开发区的副市长吕国锋。吕副市长一开始没表态，但是后来还是作了批示：大成公司的情况属于特事特办。这才把市建设投资公司的要求挡了回去。

所以，本市商界提到郭天成，都是一种评价：牛气！老郭敢作敢为！说不上是褒义还是贬义。但是有一点，他做事不得不让人服气。

这也使郭天成获得了本市商界的领袖地位。现在，郭天成不但是市政协常委，还是工商联副主席，省人大代表，省民营企业研究会副会长，还兼着理工大学的客座教授。市委书记郑一民还好几次带着政府和人大的领导们到他的公司来视察调研，为他造舆论。所以大成集团和他郭天成，想不做大都不行。郑一民对大成集团十分重视，这也是吕副市长后来表示“特事特办”的一个原因。

郭天成的另一项颇有胆识的事情是，他敢于下赌注，搞高科技。对于一般民营企业来说，搞个制造业，弄个不大不小的贸易公司，只要能有利润就行了，何必弄险？但是郭天成不但弄了，而且这一下子就投入了上亿的资金。等于是把人家大学的研究所搬到他的公司来了。当然，真正投入了多少钱，郭天成自己是心里有底的，否则让他独自投入上亿的资金去做一个看不见未来的事情，他也不敢。通过正常途径立项，取得政府支持和银行信贷，这个项目得以开工建设。但是三年下来，大成生物产业板块至今还没有明显的收益迹象，他的耐心确实受到了考验了。如果这个生物工程的项目迟迟不能完成研究开发，他怕是要出问题的。股东们也会有意见。关键的是，将会给公司带来大问题！

生物工程的项目成了郭天成的心病。

在遗传工程领域，国际上只有英国、丹麦、美国、德国、加拿大等国拥有尖端的有机大分子扭转和切割技术。通过金属离子或者射线，或者核磁共振等方法，使DNA、RNA等有机大分子发生分离或扭转，从而达到分离大分子并使其残余分子链的生物活性继续保持的目的。这是使用物理方法。国内在该领域的研究，还停留在实验室阶段，但是西方国家已经实现产业化了。而大成生物公司的研究室希望通过培养扶壮微生物，使之在细胞中存活（成为寄主），完成分离大分子的目的，这完全是生物方法，即所谓的“细胞刀”技术。这项技术是要使大成公司在生物制药和遗传工程领域达到世界同类项目的发展水平，难度极大。目前的研究还处于微生物实验阶段，而为此投入的实验仪器和相关的装置、设备，以及配套的人才，却已经耗费了大量资金。当然，这些外界是不知道的。

为此，公司申报了现代遗传工程课题项目上报省科技厅，争取了三百多万元的课题经费，省科技厅还多方设法把该项目报到了国家科技部，争取进入“八六三计划”中。可以说，大成公司的这个项目，不仅仅是公司的重点项目，也是市里、省里挂牌的重点项目。省里主管工业的许副省长到了市里来视察，市委郑一民书记也总要请许副省长到大成集团来看看项目的进展情况。许副省长还亲自题了字：

“民营企业排头兵  生物技术领头羊”

对大成集团和郭天成表示了勉励。

大成生物科技公司目前是省明星企业、高科技示范企业、省级重点生物工程实验室，并且市里唯一的博士后流动站就设在大成生物公司。可以说，大成生物公司是大成集团的荣誉所在。因此，大成生物科技公司一定要实现这些荣誉后面的内容。因为大成集团上市，这是重要的题材。在企业发展战略上，这也是公司发展的制高点，是必须完成的战略目标。郭天成常在公司总经理办公会上和员工大会说，我们大成就是要做一个标杆，我们就是要担负起一个责任，什么责任？民族工业振兴的责任，民营科技振兴的责任，华夏民族振兴的责任！我们大成人时时刻刻不要忘了这一点！说到动情处，郭天成还站起来，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如果不是在公司的会议室里，而是在大街上，这倒很容易令人想起 “文革”时候站在大字报面前闹革命的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横飞的“造反派”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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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标是大成集团公司股份制改造过程中来到大成公司的。他还有一个身份，即集团股份公司的董事，这比一般的副总的地位还要高一些，起码在董事会里有一票表决权了。虽然来公司两年多，他还没投过否决票，但是保留意见还是有的。他对公司里的一些投资项目本来就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他也不能把反对意见表现得太过于明显；他代表的股份是法人股，是他原先的公司，现在成了大成集团的股东之一。至于为什么他原来的公司会投资大成集团，他却一直不明白，也不便向他的老板问个清楚，他也只是一个职业经理人而已。但是每次董事会表决，他征求他原先公司的意见的时候，他的董事长只有一个答案：同意。

所以，马文标也不去问更多的为什么了，只好安分守己地履行他常务副总的职责。本来，他对企业战略中以生物工程作为企业发展的战略制高点的结论是有保留的，也不太同意企业发展部所作出的发展规划——但是不同意不代表就不去执行，所以部门整合的时候，他还是赞成聘请有专业经验和能力的战略规划人才充实这个部门的，那样也好拿出更客观的研究报告来。但是对于曾明这个人的选聘，他却有一点不同意见。他是建议任昌平担任部门的负责人的，但是他的建议没被采纳。面试过程中，老郭明显表示了对曾明的赞赏，那么，也只好任用了。马文标有个对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在不触动原则底线的情况下，保持和董事长的一致，不管是大成公司的董事长，还是他原先任职的富华实业公司的董事长。

前天中午，郭天成忽然给马文标来了个电话，嘱咐他到南京去一次，见一个正在南京讲学的美国教授，看能否争取这个美国人到他的公司来做一次学术指导或者讲座。于是他临时叫上了胡国庆做助手，第二天赶到了南京。

 

胡国庆第一次马副总一起出差，显然是有点受宠若惊。之前他和马副总虽然经常交道，但是仅仅限于工作汇报请示之类的。马副总在公司也很少和别的高管有什么过于密切的接触，来公司两年多，胡国庆只是在公司一次聚餐上见到马副总和财务总监魏启亮交谈得多一些，也多喝了几杯酒，和别的高管基本上也就是简单的敬酒而已；或者在酒桌上热闹的时候，和董事长郭天成低着头说一些话。所以公司里对马副总的传言比较少，显得有点捉摸不透。领导就是领导，轻易叫人摸不清他们的意图。所以，公司里的人看见马总，都自觉不自觉地产生出畏惧情绪来。尤其马总的那眼镜后面的冷漠的眼神，更是让大家觉得深邃辽远。

所以坐在车上，胡国庆看见马总靠在椅子上打起来盹来，也只好看着窗外的飞速而去的风景，打消了和马副总搭讪的念头。这样一路沉闷地抵达南京。

过了长江二桥，马副总也还是不说话。胡国庆只好说：

“马总，快到南京了。”

“是快到下关区了。这里离市区我们要住的宾馆还有二十多公里。”

胡国庆赶紧点头称是。

马总忽然回头问坐在后排的胡国庆：

“英语水平怎么样？”

胡国庆一楞神，马上接道：

“书写还行，口语就差了，这么多年没好好应用过。”

马总“嗯”了一声，转过头去，再没说话。把胡国庆弄得一头雾水。心想，这次来南京不知道是什么业务，是不是涉外业务？还问英语水平？这么一路到了市区湖南路，找了宾馆住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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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明来到位于大楼十三楼的大成生物技术有限公司搞调研。生物公司的办公室格局和集团本部的办公室格局差不多，只不过具体的职能部门不大一样。都是一样的全落地玻璃隔断的办公区间。前台的布置也和集团公司差不多，除了公司的标志略有区别以外，一般人都不会马上认出来这到底是集团公司还是生物技术公司。不过，生物技术公司的牌匾旁边赫然挂着“博士后流动站”和“省高科技示范企业”等牌子。如果不是楼层不一样，真让人怀疑这是大成集团的“克隆公司”。

前台的文员见曾明和一个年轻姑娘过来，忙问是找谁的，有什么事情？公司今天领导都不在，恕不接待来客来访！接着，前台旁边的保卫室里闪出来两个穿制服的保安员——一个黑脸的彪形大汉和一个黄脸的彪形小汉。两个家伙都是怒目圆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魏娟忙道我们是十九楼下来的，这是新来的企业发展部曾明曾经理。有些业务找你们姜总对接一下，都是公司人，没外人的。

两个保安怀疑地看着曾明，他们大概见过魏娟。但是这个人是生人，不能轻易放进公司来，于是他们便要打电话到楼上核实一下。曾明按捺着心里的不悦，道：请便。

时候不大，从里面办公室跑出来一个人，矮矮胖胖的，边喘气边嚷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曾经理过来了，失礼失礼！小魏啊，你不是不知道咱这情况，平时来到我们公司的人太多太杂，没办法。姜总嘱咐我们加强来访管理，不知道曾经理你们过来检查工作，多有得罪！请，请！”

做了一个让进来的手势。

曾明心里又好气好笑。这个矮胖子的话里夹着公关套话和江湖路数，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不过这人这么说了一通，他心里也稍稍舒坦了一些。于是跟魏娟一起进了生物公司的会议室。因为是提前就和他们联系过准备来做一些调研，所以生物公司的行政部也事先做了安排，会议室里已经坐了有关各部门的要员，公司的总经理姜如顺也到了。姜如顺伸出了他那厚厚的象蛤蟆肚一样的厚手掌，和曾明握了握（手心很湿！）。于是就开始介绍生物技术公司的概况。做完概况介绍，又播放了投影，投影上是公司的详细的动态介绍。

曾明客气地问长着个多肉的猪脖子的姜总：

“姜总，你看，我们能看看实验室的情况吗？”

姜如顺转动着他那猪脖子道：

“这个……目前技术研发是保密的，需要请示郭总的。”

说罢，他起身做了个道歉的姿势，拿着手提电话出了会议室的门。时间不大，又走了进来，拿着块手帕擦脑袋上的汗。天气并不热，而姜总出去听了会电话，就出了一头汗，估计那不是个轻松的电话了。

“那么能不能看看中试车间？我刚来公司，对公司的基本情况不熟，想尽快熟悉公司的情况，您看……？”

“实在不好意思，曾经理，照理，咱们公司的情况是应该对你们部门敞开的，但是我们目前技术工作十分紧迫，有的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是高度保密的，我们公司的情况，全世界都盯着哪！这个，郭总是三令五申的，希望你能体谅一下。”姜如顺的话好象有点夸张，还是没同意他们去看看中试车间。这样，生物技术公司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了，曾明刚才在会议上看了半天录象，对生物技术这块还是云里雾里的，现在看姜如顺拿保密规定做挡箭牌，也只好作罢。

但是心里还是比较生气和不理解：一个公司，正常的设施设备和生产经营，有什么不能公开示人的？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干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阳光的事！于是心里对郭总下令严格保密的要求很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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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低调的副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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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南京三天，马文标和胡国庆就从南京回来了。随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外国人，学者模样，大胡子，戴着眼镜，背着登山旅行包。穿着球鞋。

这个外国人被马文标带到公司到处转了转，马文标还不停用英语做着讲解，大胡子便直点头“Yeah、Yeah”个不停。之后行政部门安排了这个外国人的住宿接待以后，马副总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给董事长郭天成，汇报了关于美国教授史蒂芬·凯勒的情况。

郭天成显得很高兴。他在电话里对马文标说：文标，这个事情办得不错！你到底还是把这尊佛请到公司来了！我想着这个洋鬼子如果不来咱们公司，我还不得不到美国去请他，那时候代价就大了。现在好，咱们不费一枪一弹，生擒活捉啊！好，好！显得很高兴。

马文标接着说，郭总，银行的李行长给我打过电话，意思是想见见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郭天成才说到，老马，你先见吧，就说我在国外，一时半载回不来。你先跟李仲平谈，这样我再谈也有个余地。我直接上的话，一下子就没退路了。你说是不是老马。

马文标点着头——他意识到郭天成对李仲平有点不满意，就简单应道，好吧。放下电话，马文标拿上包，跟司机打了个电话：去建设银行。

郭天成正在市银河酒店，出席市工商联的一个座谈会。他刚挂掉电话，马上又有电话打了进来，看了电话号码，他有点不耐烦。

电话是姜如顺打来的。请示他是不是对曾明开放生物技术公司的部分情况介绍，是不是允许他参观中试车间。

郭天成不禁发起了火来：

“顺子，亏你还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这么点屁大的事情也打电话来，你的脑子上哪去了？这个也要请示？啊？之前我说过什么？没有我的书面同意，谁也不能去擅自参观！有外人不经我同意参观的，我马上撤你的职！听明白了没有？以后一律叫总经办办理参观申请的手续，报我那里签字！”

吓得姜如顺出了一头汗，赶紧表示明白了，明白了。

忽然郭天成又问道：

“这个曾明是干什么的？”

姜如顺道：

“新来的企业发展部经理。他们前天就跟我联系过要来我们这边调研，”

“哦。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郭天成这才想起来，曾明是他拍板定下来的企业发展部经理。当时，马文标还表示了不同意见。但是认为这个部门要发挥重大作用的观点上，他和马文标是一致的。

马文标，唉，马文标。可惜了啊，可惜。郭天成暗自叹了口气。马文标到现在也没成为他可以信得过的人，但是他认为马文标是个能做事的人。当初富华的康强派马文标过来，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不愿意怎么了？不愿意你康强也得派！派别人我老郭还不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我郭天成索取回报的时候了。

当年，郭天成做地产挣了不少钱。富华只是个小小的建材公司，没有他郭天成，哪有他康强？现在叫他投资个千把万入股，再叫他派马文标过来，他敢吭个气？不过这个马文标一直不动声色，遇事态度不很明确，而且行事低调。这让郭天成始终放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