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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连夜驱车奔波的日子,每逢这个时候,都会想起那些逝去的岁月,那些开着摩托送货去电镀的夜晚。午夜时分,将油门拉到最大,高吼着“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我们在黑暗的街头巡行”。被忙碌磨平了所有的个性的我,在午夜吼歌是唯一的宣渲。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温州,是一个充满着生机的城市,大街上随处可见骑着小凤凰、飞达带着货物的人,两车相撞也不会象杭州人、上海人一样争吵,扶起车捆好货,继续赶路,甚是有些“主客不交一言”的风度。 那时的温州城市是窄小的,有许多民国时期留下的旧建筑,走进旧式的门台,堂间中通常都放置着砂轮、钳床桌、台钻等家庭作坊中必备的工具,而厢房与里间就是生产车间了。 这是一个杂乱无章的温州,大多数的国营工厂都关闭了,工人成了自由人, 摆脱了纪律、档案、人事关系对人的禁锢。这也是一个生机勃勃温州,数十万温州人将社会主义扔进了马桶,在家中创业,开始了原始资本的积累。
一、 我是一九八九年回到温州的,在此之前,我还是一家国有大型钢铁企业(横山铁合金厂)的职工家属,和许多在国有大型企业中长大的孩子一样,满怀着工人阶级出身的优越感,“农民”或者“伯伯”在我们口中是骂人的话。苏联的解体促使我抛弃了企业内召的机会,回到了温州。在我眼中,强大的苏维埃联盟解体预示着社会主义道路走向末路,大型国营企业最终会倒闭。果然,就在去年,全国四大特种钢基地之一——当年的援巴工程——横山铁合金厂在一夜间倒闭了,近万名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了一生的工人下岗,这已是后话了。 九十年代初期,除了南方几个有限的城市外,很少有私营私业,回到老家温州的我一度很是好奇。在的我概念中,雇佣一些女工干活只有在讲述旧中国故事的电影与书中才有,而现在包身工就真真切切在站在我的面前,我却成了“拿摩温”,我的三叔则是老板。 当时我们的厂租在市区下桥一家民房中,门牌是74号,一些外加工户就将我们厂称为“74号”,这一度成了厂名。 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我渐渐的习惯了忙碌,每天工作18个小时视若等闲,那段日子让我感受到——套用刘晓庆的狗屁对白就是“做包身工难,做“拿摩温”更难,做老板更是难上加难”。那种艰辛,现在这些崇尚个性孩子们很难体会的到,如果没有上一代创造的条件,他们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还个性、愤青、小资个屁! 搞这样一个工厂面对的大致有四个方面,一是厂中的管理;二是客户;三是外加工户,也就是为我们提供材料配件的供应商;最后就是应付各个职能机关的管理. 九零年的生意相当的好,882、883两个款式供不应求,来自丹阳眼镜市场的客户在厂门口提着大量的现金等货,厂里整天闹哄哄的,这种情形使一些供应商动起了眼镜成品制作的脑筋。这就是温州人,精明的温州人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现在远洋眼镜的老板叶子建在当时是为我们提供镜片切割成型加工的,883镜片的切割就是在他们厂中完成,后来有一批883的镜片被割小了,我们无法使用,便退回给他们,没多久,他们制造出和我们一样的883,使用的是这批割小的镜片。我们当时猜测,镜片割小是有意的,目的就是生产883。现在的远洋已非当日可比,成为了温州数一数二的眼镜企业,而叶子建则成为眼镜商会的会长,成了行业的领头人。叶子建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到温州商人的精明与勤奋,这些条件,都是成功所必不可少的。 二、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任何一种有很好市场的产品都会因众厂家跟风仿制而饱和。到了九一年,点漆醋酸镜已在市场泛滥,其中最多的就是882与883,于是厂里的生产从减慢到停顿,门庭冷落鞍马稀,再也见不到先前那种热闹的场景。 随着丹阳、杜桥等几个眼镜市场的饱和,温州的眼镜业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最为致命的是,做为全国为数不多在眼镜市场之一的杜桥开始发展他们自已的眼镜制造业,温州眼镜在杜桥的市场份额变得越来越小.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无论是什么行业,只要是一个行业,就不会消亡,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转机,这就是很多人坚持没有科技含量的传统行业的原因。九一年到九三年,温州出现了一些台湾人,他们在温州各厂家采购成品太阳镜,然后在自已租用的厂房中整理包装,再出口瓯美,这就是温州眼镜外贸的开始,在国内市场萎缩的情形下,手执外单的台湾眼镜商人的到来,无疑为死气沉沉的温州眼镜业注入一针强心剂。 九一年八月,我们接到了建厂以来的第一个外单,共是十六万付,一种style,一种color,一个shipping Mark。这个在现在看来极其容易与简单的订单,在当时却遇到了许多的困难,用我们当时的话说就是“做得很辛苦” 无论如何,从内销到外贸,是温州眼镜业一个巨大的转型与飞跃,从此垫定了眼镜业做为温州四大支柱产业之一的基础。 三、 台湾人的到来,将温州眼镜业引入一个新的空间,但他们也从台湾带来了恶劣的黑道气息。 在中国的台商有两种人,一种是台湾本土人,另一种是台湾外来人,本土人并不是我们先前所以为的山地人,而是郑成功带到台湾的福建水师的后代,他们说得是闽南话;而外来人则是跟是蒋介石跑到台湾的国民党官员的子女,这些人的祖籍大都是在浙江。这两种人一直有着刻骨仇恨,蒋介石逃到台湾前,台湾有一个临时政府,掌权的是台湾本土人,现在闹台独折腾得最凶的就是这伙人的后代,这是一个亲日的政府,其历史根源是当年郑成功的福建水师中有许多倭寇,郑成功的母亲也是日本人。蒋介石去台湾前先派陈诚率大军前往,推翻了这个临时政府,并血腥镇压了本土人的反抗,于是造就了台湾本土人对国民党的刻骨仇恨,台独其实在台湾代表着民意,国民党一倒,以本土人为主的民进党掌权,台独风愈演愈烈是顺理成章的事。 有趣的是本土人与外来人之争居然也影响到了我们,也许是与我们合作是台湾外来人吧,所以遭到了另一批在温台商的忌恨。在市区一家酒店中,我们莫名其妙的卷入了一场殴斗,双方大打出手,直至警察到来才结束. 这件事最后以对方带着现金赔礼道歉而告终,我们没有收他们的钱,只是告诫他们,这里是温州不是台湾,在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四、 在温州人已开始发奋图强、全民皆商的时候,我们的国家还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投机倒把,所以当时听到对温州的报道大都是负面的,混乱、造假、坑蒙拐骗成了温州的代名词。 而后在温州的日子里,温州人的骗术倒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记忆,而台湾人的骗却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们身边。金额高达两千多万,几乎牵涉到温州整个眼镜行业的诈骗案就是由一在温台商策划并实施的. 转向外销的温州眼镜业最初是通过台商出口的,当时台商手中有着大量的境外客户,由于台湾的劳动力价格较大陆要高许多,所以他们选择了大陆作为生产与采购基地,我们在生产时并不知道终端客户是谁,终端市场在哪,我们只知道是台湾人向我们买货,我们为他们生产,如此而已。 施先生在当时的在温台商中是一个大客户,他手上有数家眼镜厂,有着一些在我们当时看来很先进的设备,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大的采购商,在温州全年下的订单量相当惊人,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问题最后竟然就出在他的身上。 施先生的订单有一个特点,量大而且价高,工厂在生产时可以有很大的利润空间,这使得当时行业中的企业都非常乐意做他的订单,可就在他的货物被完成生产并装上集装箱出运的时候,他突然袭击蒸发了。 价值两千多万元的眼镜就这样离港了,而生产厂家却不知道向谁收钱,一些小厂因此濒临倒闭的边缘,当是时,愁云笼罩了整个行业。 五、 曾有一种说法,“将一块砖从楼上砸下,砸倒五个温州人,有四个是老板。”人人都羡慕老板有钱,却有几个人能真正体会老板的艰辛? 一个人偶尔做一次生意,挣一笔钱,这并不难,难得是如何在生意场上站稳了脚跟,将生意做成了事业,这就不仅只是精于计算这么简单,还需要大的智慧与勇气,世人只知无商不奸,却不知生意人在追逐利益的同时,也肩负着社会赋予无形的责任。 施先生跑路了,钱被骗了,但生意还是得要做下去,工厂还是得要办下去,工人的工资要照发,供应商的钱也得照付,别人骗了你的钱跑路,你不能骗你的供应商,只要你还在生意圈内,你就得撑下去,否则你便不是真正的生意人,而是骗子。这就是脊梁,生意人的脊梁,这种脊梁与风骨是那些自以为清白的读书人与只知炒房、炒股、炒期货的赌徒永远无法体会的。这就是温州制造业,由无数个勤勤肯肯劳作在温州轻工产业链中每一个环节的土老板组合成的具有着极强生命力的民间工业。 这一次打击使得温州眼镜业元气大伤,有许多人在行业中消失,但这次事件也使温州眼镜业摆脱了完全依靠台湾人出口的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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