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谷-管理人的网上家园

[修炼成长] 我是这样堕落的:一个打工妹的辛酸生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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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26 22:59:2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作者:天山一剑
[作者声明]
 

文章任何章节不经本人许可均不得转摘、转载、剽窃、篡改;如需要转载,请以站内短信形式和本人联系。

文章内的主人公系作者所任职公司之前员工。为了保护当事人和作者所在公司的隐私及秘密,文章中一律使用化名。如果雷同当属巧合。

应当事人要求,文章中部分敏感细节作者已经做了一定处理,并在其后的发表中征求了当事人的意见并已经同意发表。同时声明,当事人不接受任何约见。
 
前言
 

这篇长篇连载的目的,在于让更多的职场中人关心下层员工的疾苦,尤其希望那些身居高位的高级管理者,多关心那些挣扎在一线的工人们的生存状况。或者,我们能够以自己同样身为打工者的身份(或者来自打工者、现在已经属于成功人士),来为他们想一想,为这些弱势群体找到一条生存和发展的道路。纵然我们不能普济天下,也能够引发我们的思考,从而发出一点微弱的呐喊,为了这些工人们。

从来,我们都把离开农村来到城市谋生的人们叫做“农民工”,或者干脆叫做“民工”。他们离开束缚了多年的土地,换取了“自由”,但是却失去了身份,由农民而成为不伦不类的“农民工”。在我们这个国家,工人一向就是工人,农民就是农民。但是这些农民离开土地以后,他们的身份模糊了,成为农民工。他们成为迁入地的流动人口,或者叫“盲流”。于是,各种不平等的条例、规定、约束强加给他们,使得他们在离开家乡之后,面临着艰苦的生存境地,并且备受歧视。他们的收入极其微薄,成为这个时代被压在社会最低层的一个群体。

当然,我在这个文章中,没有试图拷问社会体系、行政管理体系的意思。我想我也不具备那样的能力。我只是以一个企业高级管理人员的身份,观察到了这样一个生命个体,在这样的底部生存和挣扎的经历。并为之流泪和唏嘘!

谨献给那些背井离乡的打工一族们——

 

 

 

第一章     

 

罗定是广东省毗邻广西的一个山区县级市。这里远离岭南中心,以前经济不甚发达。相对于苹塘这个小镇来说,罗定或许就是大城市了——这里出过著名的爱国将领蔡铤锴将军,市面还倒是繁华。自晋末设县至今,已有1600多年的历史——秦属南海郡,汉隶端溪县,唐代建泷州,州治泼水县。宋朝为泷水县,明朝万历五年(1577年)升泷水县为罗定直隶州,并辖东安、西宁(今云城、云安、郁南)。辛亥革命后废州改名罗定县。1993年撤县设市。可谓物华天宝,历史悠久。不过,和中国其他地方一样,农人们一样是春耕夏种,秋收冬藏。

罗定的农村是典型的南方农村。这里青山绿水,朗朗天日,田野广袤,斜风细雨。一年四季,绿树常在。乡间美景不啻江南春色,真是个“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地方。

罗定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古代到近代,一直没有大的战争纷扰。只是在大革命时候,工农革命曾经一度惊醒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县城,农民们组织了农会和赤卫队,还一度建立了革命政府。所以,罗定的人们一向安闲,并获得了“文化之乡”的美誉。罗定祠堂众多,人们追古忆今,颇有文化底蕴。罗定人沉稳、塌实、吃苦耐劳,造就了他们的坚韧和忍耐性格。即便是缺衣少食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里仍旧显得安静;“文革”的风暴也没有使罗定人失去他们先古的遗风。

农民文世锦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罗定农民。他不识多少字,但是憨厚、朴实,有着中国农民共有的美德。妻子张翠英是同村人。他们多年来一直没有离开过苹塘,直到后来家境稍好一些,有了部摩托车,这才经常去罗定,进城去赶集。夫妻俩守着两亩农田,生活倒也能对付得去。女儿阿平,已经初中毕业。儿子阿华还在念初二。

我们的故事就从他们的女儿阿平开始。

第二章
 

这个月,公司人事部的薛经理打了份报告交到我这里,反映各生产车间的工人流失情况,并申请招聘一批工人。每年都是如此,过完年,一些工人回乡过年,就再也不回工厂上班了,每年工厂都不得不在新年到来的时候,四处招聘新员工。这样的流程,我早已经熟悉了。

流失掉的这一批工人的社会保险刚刚缴纳了两个月。按照工厂的制度,新工人试用期间,暂不交纳社会保险,同时,按照以往的规定,还要暂压一定量的员工工资,以确保工人不擅自离职。尽管这样,工人仍旧不断离开。

我一直在心里存有疑问——

工厂建设了宽敞明亮的集体食堂,并且伙食品种齐全,价格低廉。就连我在工厂上班,只要不外出或者应酬,也常在工厂食堂就餐。我个人觉得食堂的伙食质量是不错的。公司为了员工的业余文化生活的丰富,在食堂结束用餐以后,还可以临时改成影视室;楼下的停车场建有一对篮球框,供员工们平时锻炼;员工宿舍里备有电视和风扇;公司还在周六,不定期举办一些娱乐活动。我还设想,在公司下班后,允许员工使用工作电脑上网。应该说,薛经理在企业文化上是下了工夫的。

但是工人仍旧不断离职,使我不得不想办法保证生产线的正常。定期招聘,做好员工的储备,是不得不施行的办法了。

桌面上放着一大叠离职员工的履历表。总共七十七人。我随便翻了翻最上面的几张,有模具班、印刷班、吹塑班和手工班的。还好。重要的几条生产线上的员工的流失量还稍少一些。我仔细看了最上面的一张履历表。

这是一个面带稚气的女孩子,凭长相可以断定属于两广一带的人。一看年龄,我吃惊不小,才十七岁——1988年生。姓文,叫文秀平。她写在履历表上的字,倒还挺工整,字迹娟秀,和她的长相十分匹配。文化程度是初中。她在工厂做了一年左右,年前回乡过年,年后来上班六天就办手续辞工了。

这么小的姑娘,单身一人来到深圳打工,并且在我这里的工厂当了一年工人——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身体仰到大班椅上,想彻底放松一下——但是我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工厂的辛苦,我心里是有数的。塑料的生产加工,除了酷热难耐,还有一些有害气体。一些工作时间比较长的员工,公司都给予一些营养补助。车间里虽然加装了排风装置,但是为了生产的需要,制冷空调设备倒是无法安装了。所以车间里一到夏天,作业环境是十分糟糕的。一些车间因为是热生产工序,车间内的温度即便是冬天也高达30度以上,呆上个十分钟便会让人大汗淋漓。外界评论的“血汗工厂”,在我来说,是不算过分的。

而这个文弱的小姑娘在我这个工厂干了一年的工人!

文秀平在车间里是个不起眼的操作工。在这个塑胶工厂的包装部,手工班一向是女工为主。这道工序要求将塑料薄膜加工成物料包装所规定的尺寸,并打好包装。每天上班三班倒,一个班七个小时。工厂忙的时候可能还要不断加班。一个月下来,象文秀平这样的姑娘,大概可能挣1000多块钱。但是却是在那样的作业环境中。所以她选择辞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待续)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7-2-27 00:42: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薛经理在公司是资深员工了。已经在我这家塑料制品公司任职了四年之久了。她如今已经步入中层阶层,她丈夫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经营着电子产品的贸易;她早晨上班一般是自己开着家里买的那辆“捷达”车。她家住市区,每天上班往返工业区和市区。好在有车,也不算辛苦。公司按照福利标准给予她一定的车辆使用补助。工厂的行政管理从无到有,一点一滴,她基本上都经历了过来,深得董事长的信任。在我到公司任职以后,我从内心感觉她是负责的,因为公司的行政人事工作,总体上是令我满意的。

但是工人的管理一直是工厂和公司管理的难点。在珠江三角洲的制造业里,恐怕大多数经理都有这样的感慨——工厂管理太难了。工人们进厂务工,大多是同乡介绍,有时候一个班组或者一条生产线,基本上都是一个地方来的同乡。他们从家乡来到深圳务工,就是靠的这些老乡关系,互相帮带,维持着生存。在2004年夏天席卷珠江三角洲的劳工荒发生的时候,许多工厂不得不许下重奖,要求班组长回乡招工,招得一人奖励若干奖金。有些工厂甚至不得不派员前往内地贫困地区直接招聘。即便如此,工人的不稳定,仍旧是制造业管理的一个巨大的难点。

为什么工人难以稳定?

很多朋友马上就会说,这是因为制造业的待遇低和作业环境恶劣,导致的劳动用工紧张。谁愿意忍受那样的待遇和劳作环境呢?还有,一部分工厂根本不按照国家劳动法的规定,拒不给员工支付相应的劳动保障和保险。当然这样的情况肯定是有的,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沿海发达了。很多沿海居民率先富裕起来了。这里的工厂林立,高楼大厦,纸醉金迷。这一切,和贫穷的偏远农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向往富裕是每个人的权利,也是正常的念头。多少年来被固定在土地上的农民,于是流动了,他们看到了沿海的富裕,于是便有更多的农民来到了沿海。民工潮出现了。

在这个庞大的民工潮中,农民文世锦家也是受影响的一份子。村里的青年男女去了广州,深圳,带回来的是那里的富裕繁华。还有的人甚至去了上海北京——那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对于这一辈子都没出过罗定县的文世锦夫妇来说,离开家乡,去往外地求生,是绝对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是家里确实不够富裕。无法供两个孩子同时上学。何况文世锦还有老父老母要赡养。光凭着他去县里赶集,和村里村民做点建筑活,总是紧紧巴巴的。他也没有更多的门路。于是,邻居家阿芸来找阿平,说是要去深圳打工的时候,文世锦夫妇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女儿到深圳打工,离开家乡以后,家里就象突然少了一个人似的。文世锦的老父亲总是在门口的藤椅上念叨“孙女几时回来”,夫妇俩就觉得牵肠挂肚,万分思念。唉,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步难!不知道女儿在深圳怎么样?

不过,每个月他们总会听到女儿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并且会收到女儿寄回来的工资。两口子也就心里宽慰了不少。女儿,在外面别太受苦了!想家了,就回来!

每次文世锦接女儿电话,总是这样叮嘱。

 

 

 

工厂的管理都是封闭式管理。这些年,来深圳打工的农民工越来越多。社会治安形势也逐渐严峻。工业区给区内工厂都有通知,告戒各工厂谨防各类违法犯罪现象,并要求各工厂实行严格管理。在一些地方,出现了一些“黑招工”、假中介案件,并且一些恶势力也影响到工厂的正常生产经营。当然,这些现象经过政府的综合治理,逐渐好转。但是在公司的管理中还不能掉以轻心。这些,在公司的日常经营管理中都被列入工作注意事项的。而这么多年来,公司一直平稳经营,而无纤芥之祸,与公司的董事长对公司外围环境的周旋,以及这位主管行政人事的薛经理的署理是分不开的。所以,甫到公司,我对这位薛经理便十分的尊重。这也是我多年来在公司生存的经验之一,尊重资深员工,尤其是一些值得尊重的员工。

几个月以来,公司的管理成本一直比较高。由于缺工,一些生产线不能满负荷生产。这很伤脑筋,但是一时又不能完全解决。实际上,即便不缺乏工人,管理成本也是难于下降的。作为经营多年的制造业公司,维持这样一种管理成本的水平,属于正常的。不能够继续降低员工的工资了。那样做,会导致更多的员工离开。

 

 

 

第四章

 

 

 

文秀平跟着她的老乡、同村的阿芸一同进了这家塑料制品公司,成为包装车间工人。她被安排在公司员工宿舍里,这间宿舍总共住了六个女工,有的结婚了,不过大部分女工都是没有结婚的。阿芸算是老员工了,所以大家对她挺热情,帮她整理收拾床铺,打扫卫生。大家都算是工友,或者同事了。想到以后将在这样一家工厂做工,文秀平感到一阵茫然。未来在哪里呢?

第二天就开始培训了。其实说培训,也就是师傅让自己呆在旁边,看着师傅怎么操作的。然后自己就上手操作。在第一个星期,是帮师傅干活的,所以没有工资的。文秀平自小在家干过农活,心灵手巧,这样的手工操作对于她来说,很快便熟悉了。可就是这样,师傅也从不给她一个好脸色,总是嫌她做得慢。

“怎么这么笨啊!不是这样做的啊!没看见我怎么教你的吗?”师傅总是大声呵斥她。想起以前在家里,爸爸妈妈还从来没有这样训斥过她呢。委屈的泪水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阿芸赶紧跑过来打圆场,“黄姐,她刚来的,不懂得怎么做的,都亏你要多教啊!”

回到宿舍,衣服都汗湿了。每天都得洗衣服。好在有阿芸,还不至于太不适应。就这样,一天工作结束了。

晚上躺在床上,文秀平忍不住哭了起来。工厂太苦了。

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她慢慢地睡去,梦见了罗定,文家祠堂,还有爸爸妈妈。

不知不觉,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多月。公司发工资了。文秀平生平第一次拿到了八百多块钱的工资,高兴极了。她一定要拉着阿芸到工厂门口的电话亭去,她要给家里打电话,和爸爸妈妈说,我拿工资了!

 

 

 

每天到车间进行抽查是我的惯例了。不过因为我刚到公司任职,经理们大概都不太熟悉我的管理风格,直到我已经在车间呆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得到消息,赶忙从开着空调的车间办公室跑出来。

我指着那台放在车间角落里的四色印刷机:“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就那样放着没人管了?”

包装部经理龚自成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还不大熟悉我。一面结结巴巴地解释,一面就吩咐人赶紧把缺工数据拿过来。

我这才知道,因为缺乏操作工,这台印刷机已经停工了。这真是个问题。这个时候,我注意到在手工班,一个老员工似乎正在训斥一个新员工。于是我走过去去看个究竟。(待续)

 

 

 

 

 

 


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07-2-27 05: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这是个年龄尚小的女孩子。一看便知道以前可能没有在工厂工作过的经历。她在我的印象中十分单纯,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显得泪汪汪的,象是受到了什么委屈。见我站在后面,所有的工人立刻埋头工作去了,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车间的机器声很响,空气闷燥。工人们来来往往推着制成品在车间通道经过。一些边角料散放在设备的下面,整个环境显得凌乱不堪。整个的车间在这个闷热的夏天,无异于一个蒸笼一样。这样的作业环境怎么行!

回到办公室,我找来薛经理询问车间作业环境的问题。但是我得到的答案令我无可奈何。这是热处理工序,没有任何办法来为车间降温。只能如此。实际上公司也已经给工人们发放了防暑降温的用品,食堂在夏天通常也会供应降温饮料或者凉茶一类。只能如此了。这是塑料化工工业企业,这样的状况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然我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去处理,车间劳作环境的问题,通过提高补贴的方式解决相信不会影响到车间工人的劳动积极性的。所以我不再思考这个事情。

文秀平是一个诚实的农家姑娘。本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以前刚来深圳的时候,基本就是工厂、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积攒一些零钱,给自己买一点零食,晚上累了,躺在床上和姐妹们分享。再就是给罗定的家里打电话——她想念爸爸妈妈和弟弟,想念爷爷奶奶。至于要在这个工厂做多久,她不知道。

阿芸不太一样。有时候晚上下班早,又没有夜班,她会出去玩,而且很晚才回到宿舍。每次她来叫阿平,阿平都不太敢去。她在家早听说过,深圳的治安不大好,尤其是女孩子,晚上少出去为妙。不过每次晚上阿芸从外面回来,总要把梦中的阿平给叫醒,因为她每次回来总会带很多新鲜的东西,零食,小饰品,等等——阿芸似乎在外面有男朋友。阿平有时候也这样想。

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她从没想过要给自己在深圳找一个男朋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家里早给她定了一个对象,虽然她不太满意,但是总也没和家里人说不同意。记得小时候,阿平听奶奶说,村里好多老人家定的是
   
“哭婚”(罗定旧时的婚俗,包办的童养媳一类的婚姻)——现在的年代早不兴那样的包办了。但是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她又感觉很向往。她觉得阿芸比自己过得快乐。

每个月的工资寄回家以后,她就不剩多少钱了。所以每次阿芸在星期天约她一起到市里去玩,她都推说太累不想动,呆在宿舍里。身边没钱,出去干什么呢!不过阿芸总是说,没钱不怕,有人请客啊。一起去吧。阿平总以为,阿芸一定是有男朋友了。那样就更不能和她一起去了。人啊,贵有自知之明。

有一天下班到食堂吃饭,阿芸忽然神神秘秘告诉阿平——有个小伙子喜欢她了。阿平马上脸上绯红,赶紧说你别乱说了。阿芸马上就咯咯笑了起来,说你怕什么啊,人家可是公司的部门经理啊。工资好高啊,以后你跟着她,会享福的,还会把你调到办公室去,不用在车间里象我一样受罪。阿平说你再别说了。可是心里还是扑通普通乱跳。

她从来没有象这样心神不宁过。

对于阿平来说,公司的行政办公楼是一个神圣的地方。那里面的男的都是西装革履,女的都是西装套裙,胸前挂着员工证,颜色和自己的都不一样,人家是白色的,而阿芸和自己的,还有宿舍的大姐们,都是蓝色的。这就不一样。人家的工资也很高的。听说,财务上负责发放公司的那个女孩子,一个月要拿三千多块!是自己的四倍多的工资啊!

唉!想想自己,命真苦!不过,比起以前在家里帮家里人种地,那也好了很多。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平复了很多。

但是,那幢白色的办公大楼,成了她心目中羡慕的神圣的地方。每次上班下班,她总要从那大楼的门口经过。有一次早晨上班,她看见当初招她到工厂来面试的薛经理和一个领导在说话,那个领导好象她在车间见过,并且她有很深的印象。只是不知道名字。

第六章

阿芸告诉阿平,她准备辞工了。阿平很吃惊,问为什么。阿芸说她不打算做工了,太辛苦又不能挣很多钱。阿平觉得阿芸好象不经常给家里寄钱,她的工资好象都自己存起来了。但是不做工又能干什么呢,阿平问她。但是阿芸总是说反正饿不着,放心吧妹妹!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阿芸走了。开始阿平一下子觉得很孤单,好在宿舍里的姐妹都比较熟悉,晚上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却不觉得寂寞。大家年龄相仿,差不多都比阿平大一些。都还挺照顾她。不过,更多的是在开导。阿平意识到以前自己的世界真的太单调了。

应该去市里去看看。来到深圳这么久,她都没去过市里。那可是特区啊。

于是,那个月她第一次没给家里寄钱。她把工资存了起来,然后取了两百元钱。她和宿舍里的姐妹们打算到市里去玩。

坐在公共汽车里,阿平感觉到一种长久以来的新鲜感。外面,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她这才知道,原来罗定是那么的小,苹塘是那么的偏远而落后。

她们到了欢乐谷,世界之窗,到了海上世界,到了红树林。那遥远的大海啊!大海那边就是香港!还有那明华轮!那么大的一艘船!美味的巴西烧烤,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的巴西烧烤!

那一天阳光灿烂,微风和煦。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真的很精彩!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开心过,好似有生以来。她过的第一个快乐的星期天。晚上,她们在肯德基吃了快餐,她整整吃了两个鸡腿汉堡,惹得大家惊讶得合不拢嘴……那一天她确实太高兴了。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听着大家慢慢睡去的轻微的鼾声,她却展转反侧,难以入眠。美丽的深圳,这是个什么地方?这个地方属于我吗?

她感到一种窒息——想到自己在这家工厂做工,她就感到一种窒息。自己就是一个打工妹,自己最终还是得回到罗定去,回到苹塘去。这里不属于文秀平。因为她文秀平除了一双手,什么都没有,没有文凭,没有亲戚,没有属于这里的任何关系。也没有男朋友。

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际,她哭了。

阿芸到宿舍来看阿平来了。现在的阿芸,明显不象以前那样了。她穿着高跟凉鞋,一套白色连衣裙,倒一下象是变了个人。分别了一个多月,阿平一下竟然没能认出来。

阿芸给大家带来一大堆吃的,都是女孩子们经常吃的零食。于是大家便都羡慕阿芸的那双凉鞋,那么漂亮!看着阿芸那自得的样子,阿平心里有点酸酸的,以前都是一个村的,比自己大了一岁,最多就是早出来一年,而现在却戴上项链,穿上高跟凉鞋了。

阿芸把阿平从宿舍拉到外面去吃饭,阿平这才知道阿芸现在根本就没上班。但是还是这么有钱。可是再问她,死也不肯说了。只好作罢。

但是阿芸反复和阿平说,你非要在这个工厂做的话,就得想办法找一个当经理的男朋友!只有那样你才能从车间出来!或者……阿芸忽然打住话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7 05: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薛经理一个电话,把我从市区的客户单位那里给紧急找了回来。

车间出事了。一个工人因为打瞌睡,不小心撞在了滚烫的设备上,严重烫伤,可能还会破相。这是挤塑班下午发生的事情。其时我正在市区洽谈一桩合同。

事故的教训是惨重的。由于工人短缺,不得不轮流加班。一天的累计工作达到了十多个小时,不发生事故才怪!至于是否违反劳动法,而受到有关部门的制裁倒还在其次的事情。

事故的情况是这样的。挤塑班由于人手紧张,不得不实行临时倒班制,合计每人每天工作约12小时,超过8小时的部分全部以加班核算。一些工人为了多拿加班费,不顾不超过12小时劳动定额的规定,超限加班,终于酿成事故。

车间已经恢复常态。但是工人们显然惊魂未定,彼此还在窃窃私语。需要召开一次员工大会强调一下劳动纪律,统一思想,稳定员工情绪!我立即下了这个决定。

而一向沉稳自如的薛经理,仍旧是那样一副平淡的神态去布置大会,使我颇感疑惑。难道一个员工的安危不值得我这么重视?还是工人们的处境早已使薛经理这样的中层经理们麻木了呢?

发生事故的车间和阿平的车间不在一层楼里。但是出事的员工的妻子在阿平的班组。
   
阿平看见那个女工发疯似的冲出车间,奔到楼下去看她的丈夫,她的心猛然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忽然间,她想起了阿芸的那句话来。要想离开车间,就得找到一个能帮到自己的人……。

她终于打算在一个星期天去找阿芸去聊聊,她不想继续做工了。但是跳槽她还不敢,因为她不会别的工作,她没什么别的技能。想起阿芸整天不上班,还照样生活,并且比她过得还好,她就觉得心里发酸。这个世界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有的人不用干活,照样奢侈享乐。有的人辛辛苦苦,所得仅能维持温饱。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忽然想起了阿芸的那双漂亮的高跟凉鞋。

要是自己能有一双那样的鞋子该有多好?

还有阿芸用的那些化妆品,使她一下子好象不是从乡下来的一样。是啊,这是深圳。这是大城市,不是罗定。

阿平忽然想到了辞工,但是真的辞工了,她能有办法活下去吗?

第八章

事情终于处理完了。公司赔偿了受伤员工四万多元,算是把这件事情做了了结。制度上还是有漏洞,不对员工和主管层进行培训是不行的了。当前,员工人心不稳定,生产任务紧张,中层管理松懈,这一大堆矛盾可能使今年的经营管理不容乐观。

我最担心的还是员工层。这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人群。一方面,他们的教育程度比较低,很容易出现过激行为。任何管理上的松懈就会造成员工的反弹,经理层的素质如果不够高,就很难有效管理好基层工人;另一方面,还不能不关心他们的业余生活,虽然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业余文化,但是公司的现实条件终归是有限的。例如,男员工宿舍就传出聚众赌博导致打架的事件;一些辞工的工人,组织一些不法之徒,盗窃工厂财物;还传出了有女员工晚间到酒吧坐台的问题。所有这一切,都有赖于加强员工队伍的思想文化工作。可是,长期以来,工厂的管理仅仅限于对员工的工作制度的管理,根本没有深入到思想管理和引导的高度上。

我把这一切问题形成了一个报告,递交到董事长那里。然而这些并没有得到他的响应。因为他认为我的任务是制定有效的工作计划,以最大限度保持公司运行秩序和完成利润指标为目的。至于员工的问题,只要在内不违反公司制度,在外不违反国家法律,不用太过操心。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

实际上,公司似乎不存在基层工人的职业生涯的问题。他们永远是工人,不会再有任何升迁。因为他们的素质决定了他们只能是工人。

所以公司不会对他们进行任何提高素质的培训和学习、研修辅导,以及任何鼓励。

我对公司这样处理员工的成长,只能表示无奈和保留意见。但是确实,我不能为他们带来什么。

事实上,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我来到这家公司的第一个原因,是它给我的施展空间和待遇,以及相对的信任。超出了这个范围的任何设想,都是对我继续任职不利的。所以我也只能选择沉默了。

我把辞工员工的履历表拿了过来。这个月,公司将有七十多个工人辞工。这里面大部分工人我只是面熟,很多我并不熟悉。然而,这些人将不再在这家公司出现了。也许他们会到别的工厂继续当工人吧?但是无论到哪当工人,他们依旧也还是工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企业不想改变他们。他们自身没有能力改变自己,因为他们缺少指引和方向。所以他们仍将在别的工厂继续做工。

薛经理告诉我,晚上约好了两家客户公司的总经理,还有银行的几个关系人,并且已经定好了酒店。我点点头。

晚上的酒宴颇为丰富,菜式也是我比较喜欢的式样,苏式小菜,又加上两三瓶红酒。客人们都是我比较熟悉的商界朋友,大家也都比较随意,吃到一半,就开始了酒话和玩笑。而坐在我一边的薛经理居然也能从容应对,真使我暗自惊讶。银行的朋友提议,大家每人一个笑话,谁说的笑话不好笑,谁罚酒一杯,于是大家便起哄要薛经理先讲一个。

……  ……

酒席闹得差不多了,客户公司的老总便提议,大家放松一下,唱唱歌,跳跳舞。于是大众便又叫好,就都离开酒桌去包厢。包厢里自然备好了酒水饮料果品之类。

灯光朦胧中,几个小姐被引进包厢来。一个个身着旗袍,姿态婀娜。看到那几个客人早已斯文扫地,我便借故安排薛经理抓紧结帐,我们好提前离开。这样的场合我实在不愿久留。

然而坐在我一边的旗袍少女,却令我觉得似曾相识,总觉得在那里见过。

歌曲放开来了。那位客户公司的总经理开始了他那洪亮的鸭腔。真是俗不可耐。这时,我身边的那个女子扯了扯我的胳膊。

文秀平。我想起了曾经在我办公桌上出现过的那叠辞工工人履历表。

我突然在心里冒出这么个名字。

5
 楼主| 发表于 2007-2-27 15: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我感到不胜酒力。恍惚中女子扶着我去了卫生间。但是到了卫生间,却又没了呕吐的意思,只好洗了把脸。我看见镜子里的我,也和外面那一帮人一样,脸色发红。想到我和外面那帮俗人一样,我心里略略叹了口气。我这是怎么了。

工厂出的这起事故给我造成很大的阴影。虽然受伤的只是一个普工,但是我时常在心里这样去想:难道我不一样属于打工阶层吗?生命和安全对于任何人来说,价值都是一样的,没有理由漠视任何一个生命个体。或者在这样的工厂中,每天都有若干类似的工人经受各种各样的事情,也许这起事故确实是属于普通事件之一吧。它不会引起任何一家新闻媒介的关注。更何况我也有义务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出现在新闻媒介上。

男员工的宿舍肮脏而凌乱。脏衣服随便丢在洗脸盆里,地上满是烟头和踩扁了的香烟盒。一副扑克散乱地铺满了宿舍里的桌子上。晚上,工人们不是赌博,就是外出到老乡那里聊天喝酒,或者是外出游荡。也许盲无目的的游荡,就产生了非法念头。而当地公安部门屡次抓获的“两抢两盗”人员中,有不少就是工厂的打工仔,或者离开工厂而没有职业的打工仔。这也许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女员工的宿舍也好不到哪里去。床头上除了情爱小说,就是一些零食,还有一些廉价的化妆品;当然会比男员工的宿舍干净一些。但是她们可能有许多令我想象不到的生活方式;一些女员工后来就离开了工厂,成为无所事事的“二奶”一族,一些女工为了多赚钱而不辛苦,转而去酒店或者娱乐场所,从事那些不为老家人所知的职业。当然,这也许不是大多数,但是却是实实在在出现在这些女员工中间的事。

但是他们的骨子里还是淳朴和热情的,还是吃苦耐劳的。否则大多数人不能忍受恶劣的劳作环境和微薄的薪水。何况,当我出现在宿舍里,和他们谈心的时候,他们是那样的尊重我,端茶倒水——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只是要工厂的老板能把他们当做一个普通人一样,给予一点尊重,他们就将继续忍耐下去,而毫无怨言。实际上,他们对工厂的要求近乎没有——只要工厂的管理者能够象兄长一样地看待他们,就足够了。

看着这些朴实的农村来的人们,我竟然不知用什么话来和他们交流……我知道,那些我所谓的关心,实际上等于工厂对他们的感情拉拢,感情投资。那就是一种欺骗,为了维持企业运行秩序的“大局”而进行的所谓企业文化熏陶!

但是身处于这样的社会底层的人们,他们的迷失,或者说他们生活的前景、前途,却没有人能够为他们指出一个正确的方向。虽然打工的人们从老家农村来,大多数打工仔还保有农村人的淳朴和吃苦耐劳,但是一年到头的辛苦劳作,他并不能使自己和远在贫穷农村的家庭富裕。这也许就是这个社会的不公平之处?但是不公平的原因在哪里,却没有人找到答案。

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状况?

离开酒店,已经是深夜。我已经记不得那个女子和我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我唱了几首歌。昏昏沉沉中,我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家中。可是当我躺在床上,想起那个旗袍女子,却怎么也记不起她的形象来。但是脑海中文秀平那双单纯的清澈的大眼睛,却挥之不去。我突然有一个急切的愿望,我想知道那个叫文秀平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第十章

阿平每个月都给家里寄回七八百块钱。只不过,半年多了,她没有回来过,甚至是中秋节那样的团圆日子。只有她的爷爷,仍旧会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念叨着“阿平几时回来”。

阿平离开公司。自从那次在车间见到她被师傅训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有在车间或者公司里见过她。在这个芸芸众生的世界上,一个微小的如同蚂蚁一样的流动人口,她的存亡根本无关这个世界的痛痒。微小得近似等于零的这么一个生命个体,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活得怎么样。

事实上,我们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大量的社会底层的这样的生命个体。他们艰难地匍匐在社会的角落,我们可以在恶劣的车间里、在深夜的大街上、污浊不堪的垃圾场、繁华闹市的过街通道里、以及灯红酒绿的包厢一角,找到他们(她们)的身影,但是,他们(她们)在这个主流社会中,却近似为零,或者忽略不计。

然而,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却把我平静的个人生活完全打乱了。

这是个夏日的下午。我还是象往常一样,处理完公务准备到车间去巡视。但是薛经理却到办公室告诉我一件事情,一个姓文的农民到公司来找她的女儿。

我并不认识这个农民,他来找他的女儿又何必告诉我知道呢?我便有些不满地看着薛经理。这个事情你去办就可以了。这是你职权范围内的事情。

但是薛经理说,他是文秀平的父亲,文秀平早就辞工了。她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怎么交给她父亲?

我这才一楞,马上感觉是出了事情。于是我赶紧下楼来到楼下大厅。

这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太懂普通话。通过再三解释,他才明白,女儿早就不在公司里做了,离开有好几个月了。这才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发现,这个四十多岁的农村汉子,已经有点驼背了。显然,他对我们给出的这个回复是不满意的。他一定很纳闷,为什么女儿平白无故就没有消息了?同时,他一定感到巨大的担心。

原来他们有三个多月没有女儿的音信了。两口子饭吃不好,觉睡不香。加上老人家天天念叨孙女,一家人愁云笼罩。于是文世锦不得不出来寻找女儿。

听到这里,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员工来到公司工作,我们是不是应该更人性化一些,与他们在老家的父母亲保持某种沟通?或者起码保证,他们离开工厂以后,他们的家人能够得到确切的下落而不至于十分担心呢?但是她是不是还在这个镇上都很难说,要找到她谈何容易!只有先把阿平的父亲先劝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我和薛经理对于阿平这样的打工妹的生活一无所知。事实上,公司也并不关心辞工员工今后的去向,因为离开工厂,他们就和公司没了任何关系。说得更直白一些,即便他们离开工厂,违法犯罪或者遭遇不测,也是和公司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是面对这个不辞辛苦,千里迢迢从粤西赶来的父亲,我却说不出推脱责任的话来。

薛经理对于我的应承显然表示了不理解。她婉转地表达了她对我的不同意见。先生,找您的女儿并不是我们的义务。因为她已经不在我们公司做了。不过,公司领导见您这么辛苦出来找她,我们也不能不坐视不理。这样吧,您先安顿一下,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和薛经理于是到了女工宿舍里,查问文秀平的下落。根据女工们提供的线索,我们开始走访一些工厂,时而充满希望,时而失落而归。

终于,几天以后,我们展转得到了阿芸的电话号码。我赶紧招呼薛经理去联络。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2-27 15:21:5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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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8 22:4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农民文世锦无奈地投奔在在镇上做水产买卖的一个老乡那里。每天,他都要到各工厂去找那些他能问出来的乡亲们的儿子或女儿,到处打听他的女儿。听说同村的村民老何家的女儿阿琴在镇上一个工业区的工厂做工,他无论如何都要去找一找。实际上阿平和阿琴本不是同学,来往也不是很多。为了女儿,他也顾不上许多了。

工业区很远,东打听西打听,文世锦才找到去工业区的路;他身上带着借来的一部旧手机(是做水产生意的老乡给他的),再有就是几百块钱的路费。按照老乡告诉他的乘车路线,一路找过去。坐在车上,由于过度的劳累和担忧,文世锦竟然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车到终点站,他才下了车。这时候距该去的工业区已经过了很远了。下了车,阳光太强,他一下子迷失了方向。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口袋里那部旧手机没有了。再一摸裤兜,原来裤兜已经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钱也没有了。他一下子呆在那里。他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在这样一个地方,女儿会遭遇什么呢?

他抱头蹲在地上,老泪纵横……天哪,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

这个淳朴的粤西农民,头一次在陌生的他乡,流下了浑浊的老泪。

镇上的安全生产监督办的人来到工厂检查安全生产的情况。这一段时间,因为一些地方的煤矿屡次出现群死群伤的重大事故,从上到下,狠抓安全生产的监督。所以,公司也不得不严阵以待,做好各方面的准备,以迎接检查。一早上董事长就来到公司,准备接待工作。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所谓的安全生产的监督,无非是公司的安全生产的管理体系是否完善,设施是否正常,预案是否适当,只要把相关资料和逃生演习能够准备得差不多,中午再在酒店进行一些公关,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于是做好应付以后,我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和重点客户进行一些日常联系,并安排外出拜访。

薛经理给我的回复是,阿芸并不知道阿平在哪里。我正准备拿上皮包外出,听了这回答自然也顾不上许多。只是交代他和文秀平的父亲联系一下,表明我们已经尽力,并向他致歉。如果文世锦还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们可以酌情帮助,包括可以给予一些生活费用的补助。毕竟文世锦的女儿也为工厂工作过,也算是为工厂做过贡献。再就是抓紧时间布置安全检查监督组来公司验收的问题,上午先安排工作量不大的车间的工人先做一番预演。

走出楼下大厅,我又觉得似乎不太妥当。文世锦的女儿就这样不见了,尽管公司没有责任,但是我们给人家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答复,似乎也有点缺乏人情味。但是到底怎么做,我自己却又没有一个设想。只好自顾自摇摇头,出门上车去。

下午回到公司,检查已经结束。检查组的人很满意,说我们公司“组织严密、分工有力、措施得当、记录翔实”,当然,这是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安排的饮料、果品,和董事长在“融洽的”气氛中交流的评价。接着,我们便安排了“便餐”,以表示对政府部门关心爱护民营企业的感谢。检查组一行欣然接受了邀请。

宴毕,董事长余兴不减,招呼大家“放松放松”,因为诸位领导“事务繁忙,难得有机会放松”,大家共唱一曲。于是大家便都移到包厢歌舞尽兴。

还是那个包厢。还是那样一群旗袍女子。昏黄的灯光中,检查组的组长早已经不是那个正襟危坐的领导模样,和一个旗袍女子开怀畅饮。而我身边已然坐下一个女子,端着酒正笑咪咪地看着我。于是我不再做过多的联想,一仰脖,一饮而尽。

再次酩酊大醉。恍惚中,我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离奇起来,隐约记得董事长说我“是个人才”,于是检查组组长便也说我“是个人才”,灯光也从黄色变成红色,变成蓝色。我忽然觉得这个包厢仿佛就是一个坑,坑里是一堆蛤蟆,在里面乱舞。而我就是这坑里的一份子。在震耳欲聋的“妹妹你坐船头”的音响中,我昏昏睡去。

第十二章

派出所的民警老黄算是和我老相识了。他是我们这个片区的片警,不过倒不经常到公司和我们叙叙“鱼水情”,而是我们经常到所里去向他们去申报新招工人(流动人口)登记事项。当然,现在治安管理先进了,有了“协管员”,还能主动到公司来进行流动人口登记,省事不少,更难得一见他的人了。老黄一口广东腔的普通话,任何时候都见他嘴里叼着烟。所以一口黄牙。去年,工厂发生盗窃案件,经过董事长一番运动,所里这才立了案,才见他来公司一次。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公司保安发现办公室似乎有人影晃动,便上去检查,结果发现公司的台式电脑竟然被拆开,办公室被翻得一塌糊涂。于是报案。第二天下午,派出所便派老黄前来调查。当然,第二天的正常工作受到了一些影响。尤其是生产管理系统彻底瘫痪,造成了很大损失。老黄不愧是老民警,一到公司便断定是“内外勾结、合伙作案”,说发生在工厂的这样的事情“见的多了”。公司通过一番排查,根据保安的描述,确定了几个可能的嫌疑员工。让带到保安室去询问。当然,所谓“询问”,也免不了“肢体接触”,这样这个事情便很快水落石出。于是公司上上下下对老黄便都很尊敬。

没有嫌疑的员工,后来工厂也作了安抚;但是接着也扩大了保安科的权力,可以对出厂进厂的“可疑员工”进行一定的搜查,以免隐患。这方面是按照老黄的建议,“杜绝隐患、防患未然”而采取的一些措施。不过,保安科的人员聘用并不是公司作出的,而是经过与保安公司的合约派驻的。如何管理工厂安全,确保正常的生产秩序和公司财产安全,这是保安公司的保安策略和工作计划,公司不便干涉。因此,即便这样一些涉嫌侵犯公民人身权利的“检查”,公司也便睁一眼闭一眼了。农民工的素质,决定了保安公司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避免可能的盗窃隐患,似乎无可厚非。所以,工业区的工厂保安,越来越倾向于强制性的“保安管理”和检查。在一些工厂,保安甚至可以不知会厂方而直接检查工人宿舍,并对可能造成“危险”的“捣乱分子”进行强制管理。既然农民工普遍缺乏法律观念,那么就用非法制的方式进行集约化管理,这就是工厂保安管理的逻辑。并且是深得老黄这样的“资深人士”的建议。

老黄平时的工作是管理他所下辖的协管员,维护一方治安。有时候也经常骑上警用摩托去管区转转,查看街面治安,并且对协管员进行考勤。根据镇政府的统一部署,前一段主要是打击街面犯罪,诸如“两抢两盗”案件。最近一年来,社会治安进一步严峻,由于镇上摩托车数量极多,“飞车抢夺”并且致人伤亡的案件多有发生,引起了公众的极大担忧。因此,镇政府和上级公安部门部署警力,进行严打“两抢两盗”的专项斗争。不过由于老黄的管片是工业区,路面空旷,行人不多,犯罪现象还比较少。主要是出租屋的管理。根据镇政府综治办的统一部署,派出所要求各管片针对出租屋进行一次治理整顿,因此,老黄最近倒也很忙,得和几个协管员分头去清理出租屋,并认真核对。所里实行治安管理管区责任制,警察这碗饭是越来越难吃了。有时候晚上行动,老黄还得哄着老婆孩子,“去去就来”,事实上,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气。有一次,一个协管员清查出租屋竟然遭到暴力抵制,可见现在的流动人口管理难度有多大。都是这帮民工给闹的。

不过有时候老黄也觉得做个警察也是不错的。起码能得到人们尊重。比方那些酒店的老板,那些开洗头房、足浴、按摩休闲店的老板,见到他总是马上就递上烟;逢年过节,也总是“意思意思”,收点过年的礼钱。这些都是人情往来,谁没个小病小灾的?谁没有难处?不能一见人家开按摩房,洗头房,就一棍子打死嘛!就说管片里的泽豪大酒店的闵总吧,人家可是和镇长称兄道弟的,见了他老黄,也还是亲自出来迎接,倒茶,递烟;这就不错,总不能人家一发展“特色服务”,就马上去管闲事吧?何况他酒店的很多客人,都是工业区那些工厂的总裁,董事长,都是些香港台湾人,把这些人得罪了,影响了经济环境,不是找霉么!所以老黄有时候巡逻累了,倒也爱脱下制服,去他们那休息休息,他还得养精蓄锐,因为出租屋的整顿,事关重大,这可是影响管区治安的大事。必须严厉管理流动人口,对于那些出租屋里的无正当职业,又没有合法证件的三无人员,从严整顿!

 (待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2-28 23:15:2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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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 00:3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对于这次清理整顿出租屋的行动,老黄管片的行动小组一共十多人,三个在编民警,七个协管员,外加一些各村治保会的临时人员。老黄在组里任组长。由镇政府综治办的人牵头实施。计划按村实行地毯式清理。白天主要是结合村委会进行出租屋户主的调查,建立租赁档案,并和出租屋居民户签定租赁治安责任书。这项工作的难度不算大,多年来,老黄对管片里的居民大多熟悉,在办公室打打电话,通知各村委张贴公告,再派协管员配合村治保会的人逐门逐户送达责任书,在规定期限逐一回收就可以了。不过,租赁房屋的流动人员成分复杂,流动性大,一些居民户受利益驱动,对于一些没有合法证件的人员租赁房屋也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甚至还有居民纵容包庇三无人员租赁房屋;一些人还提供了假证件,成为治安隐患。因此实施清理要制定周密的计划,确保清理整顿覆盖到每一个村民组,每一户村民,每一间房屋。工作量是很大的。

清理整顿流动人口的行动晚上进行,以确保出租屋内的承租人都在屋内,以便确认。每天的清理行动都会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多钟,再晚的话有碍村民休息,便留待次日晚上继续清理。这样基本上把两个村、七个村民组的一千多间楼房清查完毕,但是还有部分租赁户因为晚上不在屋内,未能得到检查。所以,每天行动结束都要在登记本上作好标示,以备次日晚上补充检查。

老黄心里暗自庆幸的是,这次清理整顿的结果让他放心不少。大多数是在工业区内上班的工人,一些人还是大学毕业,看得出来是工厂的技术人员。一些工人因为谈恋爱的关系,或者是夫妻,在外租屋居住。基本上也都是证件齐全,当然也有一些没有证件的,或者使用假证件的。这些人都被带回派出所进一步盘问,并进行网上比对,防止涉案在逃人员漏网。过程中,发现一起事件,一户租赁户人员在闻知楼下有警察清理检查,竟然跳下二楼逃跑,被协管员当场抓获并带回所里审查,经查确实属于在涉案逃人员。可见这次的清理整顿卓有成效。当然,租赁户户主也被当场处以罚款。

这一天晚上是最后一次行动,对前三天晚上的遗漏部分进行补充检查。通过租赁户和出租户户主的反映,行动小组发现,这些晚上没人在家的房屋,基本会在凌晨三点以后有人。一种可能是工厂的夜班工人下班回来,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些人从事非法职业。因此,当晚的行动配备了必要的警用器材,防止出现异常情况。并且时间尽可能安排在凌晨两点半以后开始。

多年来,老黄也习惯了深夜外出侦察或者蹲点。老婆也习惯了他深夜外出;但是每次深夜参加行动,老婆都要从床上起来,为他点上一柱香,乞求平安。警察这个职业,不容易!别人晚上可以花天酒地,可以卿卿我我,他老黄却得在所里值班,上街巡逻,有时候还被抽到案子上配合行动,熬夜监视布控;别人整天泰然生活,警察却得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工作。现在治安形势复杂,老百姓就骂警察不作为,可你们也得想一想,治安不好,能全怪警察么?招商引资,弄得到处都是工厂,上哪招那么多工人?不都得从内地引进?这么多外来务工人员,就比如现在这个镇,外来务工人员的比例远远多过本地居民,怎么有效管理?不让搞暂住证,外来人员到底有多少都不知道!再说,警察凭什么就得甘愿吃苦受累,拿那么点薪水?别人礼尚往来一下又怎么了?那是对警察工作的尊重!总比那些大贪好吧?

当然,牢骚归牢骚,工作总得做的。所以这一晚的补充检查,老黄还是振作精神,精心指挥,周密部署。什么都可以开玩笑,工作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这样充满危险性的工作。

深夜查访出租屋,总算使这次工作没白费。使遗漏的部分大部分得到了核查。大部分人属于夜班工人,只有一户刚回来的租赁户存在可疑之处,但是这户人(三个年轻男子)证件齐全,也没什么可说的,登记好身份证号和联系方式,就此作罢。只是最后一间出租屋里似乎还是没有人。房东介绍,租住的是两三个年轻女子。于是大家准备下楼集中,对整个清理行动进行汇总。由于今天晚上的补充检查没有异常情况,所以今天晚上也就没有可带回所里的治安留置人员,按说今天晚上可以早点收工,回家休息了。

正在这时候,楼道里响起了咚咚的高跟鞋声,并且好象还不止一个人。于是老黄示意大家别出声,等候楼下的人上来。

楼道的灯是感应的,逐层亮了起来。最后,大家发现的是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好象还都很年轻。她们看见楼上站着五六个协管员,还有两个警察,显然显得十分吃惊,在楼道转角的地方站了一会;但是还是低着头走了上来。

于是一个协管员上前进行盘问。并要求出示身份证、租赁合同和计生证明。按照要求还要登记工作地点和单位联系电话,以及证明人。

两个女孩子显然没料到她们今天晚上遇见的这件事情,显得十分慌乱。并且也拿不出身份证明。凭经验,老黄断定这两个女子属于“三陪人员”。倘若没有证明身份的证件,就得准备带回所里进一步盘问。不过因为没有明显的违法证据,顶多也就是按照身份证法的规定,处以一定的罚款;再就例行公事,进行网上比对核查。

 

第十四章

 

两个女孩子的房间十分简单。一张双人大床,已经显得破旧,班驳,象是旧货市场买来的;垫着一床凉席,两个小的竹枕头;床头上面挂着一串风铃,床里面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放大的明星像,好象是这两年特别流行的“两截棍”演唱者周什么伦的(老黄的儿子崇拜的明星,所以老黄也知道一点点);窗台附近有一台煤气灶,屋子进门靠墙的一边,有一张小矮桌,桌上还有没吃完的半袋面包,以及一小袋袋装牛奶。小桌子下面是两个小塑料凳。

不过床头柜的上面,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还有一面镜子,两把梳子;床下面,则有好几双高跟凉鞋;窗外的横秆上晾了几件衣服。

两个女孩子说不出在哪个工厂上班的。又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屋里的这些摆设也证明了她们两个应该从事的是特殊行业。于是老黄吩咐带回所里进一步盘问。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进过派出所的原因吧,两个女孩子在车上一路上不停地哭,惹得一个协管员恼火,大声训斥了起来,哭什么哭?你们也感到丢人?

经过简单的讯问,两人很快便作了交代,她们俩在泽豪大酒店当“服务员”。老黄马上就会意了——服务员,酒店正规的服务员早在十二点就下班了!现在下班的,都是些“小姐”!

两人都说身份证被偷了,所以才拿不出身份证来——老黄马上说,把你们家的电话告诉我,你们没身份证不能出去,得让你们家里人领你们出去。懂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不得不说,身份证在屋子里,因为怕丢掉,没敢带在身上。在进一步的盘问中,其中一个女孩子承认以前在一家叫做 * * 塑胶公司的企业上过班,因为太苦,没再做下去,到酒店上班了。但是求警察千万别让家里人知道。说完竟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老黄虽然在警界这么多年,也算是老资格,见过的场面不说上千也有数百。但是面前这个小小女孩突然当面跪了下来,还是令他很吃惊,同时也使他生出了恻隐之心。但是他毕竟是个老警察,马上便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再说,这是闵总酒店的人,怎么说也得给闵总一点面子,不能说处理就处理的。即便想处理,也至多是罚款了事。

你这是干什么嘛!站起来。我们并没说要把你们关起来嘛!这样吧。你们呢,还是先交罚款。不管你是不是有身份证,今天我们没看见,这就算你们违反了身份证管理规定了。还有啊,你们这么小,为什么不凭本事吃饭?非要干这个?给你们的爸爸妈妈丢人呐!懂不懂?

女孩只是哭。我们也是没办法的。

老黄摆摆手,没兴趣听了。这一行都是这样。当了多年的警察,对于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他还是比较清楚的。这个世道哪有那么太平?老百姓不清楚这个社会有多少阴暗面那是正常的,因为新闻媒体总要报道正面的消息,弘扬主旋律嘛!哪能让关于黑社会、黄赌毒等的新闻充斥报端,在报纸上大行其道?别的不说,就光他他们所里登记的“两劳”人员,现在失控的就有不少。这里面闵总的酒店里到底有什么路数他是清楚的。但是他没办法。他不是救世主,不可能拯救天底下所有的老百姓。何况自己本身还等着别人来救呐。老黄心里也承认,自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

但是两个女孩子竟然连罚款都交不上,这让协管员有点为难。老黄说,算了,等明天让酒店派人来交吧。他们的员工他们负责嘛。送她们回去吧。深更半夜的,两个女孩子在外面也不安全。

于是清查到此结束。本想早点回去,老黄一想,已经快凌晨四点钟了,索性把报告整出来明天交差,这样也可以休息几天,这几天实在太累了。

于是招呼大家回家休息,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写总结报告。大家都说,老黄真算咱们所的榜样。看来要当选一个基层所模范民警,真不是靠吹出来的。老黄一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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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 22: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那天晚上在酒店闹到很晚。但是检查组的几个人好象都没什么醉意,一直兴味很浓。如果不是薛经理摇醒了我,我都意识不到我们已经是最后一批客人了。我们从酒店出来,已经凌晨两点多钟了,酒店的大堂除了总台两个女服务员在值班以外,已经没有客人了。我们一行人从酒店出来,一阵冷风一下子使我清醒了很多。外面的马路上寂寥无人,徒余路灯的光辉;马路两边的低矮的楼房,在夜幕笼罩下的树荫中明灭可见。

回到家,躺在床上想尽快睡去。奇怪的是在酒店犯困,回去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拿起床头放着的一本《塑料化工工艺》无聊地翻了起来。回想起酒店那个闵总端着酒杯进来敬酒的时候,我已经不胜酒力,他还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说你不能喝了就意思一下吧。咱们都是老熟人,不用拘礼。很是关切。

这个闵总在我的印象中是个大好人。总是笑眯眯的,见了谁脸上都堆上笑。象一尊弥勒佛。四方脸,个头不高,但是算不上五短身材,绝不是那种形象委琐的暴发户老板。而是经常穿一套西装,不打领带,显得比较随意而亲切。并且待人接物也显得老成持重,颇懂进退揖让之道。所以在圈子里闵总有个好口声,说他“够朋友”,镇上的一些政府要员也和他关系密切。这酒店是我们公司的签约酒店,所以我们的公务接待基本上就安排在这里。酒店是一幢十二层楼的建筑,装修豪华,有客房、会议室、餐厅、桑那浴、歌舞厅等配套设施,属于三星级标准。在这个镇上也比较出名,是个高档消费所在。工业区一些上了规模的企业,包括镇上一些机关单位,也基本上就把这里作为公务消费和接待的定点酒店。所以这个闵总很得人缘。

每次我们到泽豪酒店安排公务消费,闵总都是亲自在酒店大堂迎接,并嘱咐酒店相关部门悉心服务,不得出任何差错。有时候宴席中,闵总还来到宴席上询问菜式口味,并为每个人敬烟,或者端着一杯酒为大家敬酒。所以每次我们每次来酒店都很满意,都认为这个闵总很懂得尊重人。什么是生意经?懂得尊重人,这就是生意经的第一课。

 

公司陆陆续续地又招进了一批新的工人。由于一些工序缺员比较严重,所以这些新工人来到公司试工,基本上也就全都被公司录用。薛经理是个十分敬业的经理,这些工作在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倒也没出什么大的问题。至于宿舍,因为一些员工是夫妻工,公司给予一定的补贴,就在外租住,宿舍也不是很紧张,还可以安置相当多的工人住宿。

但是派出所的片警老黄来到公司办公室找我,说是要了解几个事情。

我比较纳闷。自从上次公司的盗窃案以后,老黄很久没亲自到我们公司来了。难道这次公司又有什么事情惊动了他老人家?我赶紧把老黄让到沙发上,吩咐人倒茶,接着我让了一支烟。老黄斜靠在沙发上抽着烟,半晌才告诉我,说这次清理检查出租屋的过程中发现我们公司在外租住的员工中,有几个没有身份证,要引起注意。希望我们公司加强工人身份甄别,特别对于一些特定地方的民工,建议禁招。原因是这些地区的民工与社会上一些非法团伙属于同一个地区,可能会对工厂未来带来治安隐患。比如一些工厂发生的盗窃案件中,就有内部的工人勾结外面的同乡合伙盗窃;还出现一些工人与外面的人勾结,扰乱滋事,打架斗殴的现象。

我心中暗自吃惊。这个情况我倒是没注意。于是我立刻给薛经理打了电话,要求马上对新招员工进行身份甄别。没想到薛经理告诉我,这项工作她已经做完了。除了一个新工人的身份证可能有疑问外,其他尚无明显问题。看来薛经理果然在这里从业甚久,早已经熟悉制造业的情况了。我这才放下一半心。我想,这老黄不会就为这么点事情来到工厂吧?看着老黄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我便提议我们出去喝茶聊天,刚好时近中午,于是便开车去了镇上的一个酒楼,叫了几个菜,老黄才告诉我一些情况。

虽然之前有就耳闻,也没有亲见,但是这事情明明白白地从老黄嘴里说出来,仍旧让我吃惊不小。工业区的一些工厂在外租住的工人,包括一些女工,可能有一些在外从事非法活动,这其中就包括我们公司的个别工人。因此,派出所给辖区各工业区的企业,都将发文,要求各企业认真对待从业人员的入职审核问题。对于政府管理部门和工业区的各类企业来说,这些民工是属于“管制”对象的——流动人口在某种意义上,是和民工等同的。在珠江三角洲这个地区,治安问题的源头很大程度上与流动人口——民工挂起钩来。除了进行流动登记、招聘甄别,再就是进行一系列防范。各地的基层政府机构的“综治办”,一个重要的职能就是治理流动人口和出租屋。似乎民工群体是一个已经过了警戒水位的大水库,稍不留心便会出现洪水猛兽一样。

再说企业界对于民工的普遍态度。在制造业担任管理职务至今,我一向认为工人是企业的财富。工人是企业利润的直接生产者。但是在企业界一直存在这么个论调,认为“管理出效益”。这实际上是片面夸大了企业管理当局对于企业利润和企业发展的贡献,无限拔高了管理层的作用,而把占企业绝大多数的普通员工边缘化到了没有,企业管理的进步中,根本看不到普通员工的作用。试想一下,管理者如果没有被管理者的配合和互动,哪来的管理优化?哪来的正常运营?而这一现象在珠江三角洲更是发展到了一个管理理论发展的新层次上。我们都讲企业要实行“标杆管理”,导入CIS,实行绩效KPI,“六西格玛”;而这一切先进理论的背后,却是在现实中对广大员工的“格式化”再造,甚至强化了管控,使之成为企业所需要的形状,为企业之所需。从来没有从员工的角度来思考企业管理的新途径。

所以,打工者在这个流入地的社会中,无论是哪个方面,都属于应该被“格式化”并加以防范的群体,他们应该被改造为某种驯服的阶层,甘愿接受面临的一切约束、生活方式、待遇,甚至别人已经设计好的前景。

 

第十六章

 

直接从老黄嘴里听到文秀平的名字,起初使我一楞。老半天,我才想起来那个面色黝黑的粤西农民文世锦,这样我才慢慢回忆起那个单纯的小姑娘来。而老黄告诉我的情况,则更使我惊诧莫名——这怎么可能?她才十八岁,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怎么可能?

当然,惊讶归惊讶,我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从我的角度来说,这只是工厂里的普工中发生的个别情况,不能和绝大多数的工人等同起来。我们公司的工人,绝大多数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他们性格淳朴,忠厚老实,纵然也有工人喝酒闹事、赌博打架,或者个别人也偷过东西,但是个别人的情况不能说明广大工人的主流。他们从老家出来就是为了多挣一些钱,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到了一个新地方都得守那里的规矩。所以工人们都是不错的,不能因为个别情况而戴上有色眼镜。显然,把流动人口和社会治安直接划等号,我是不同意的。因为我本身也是一个流动人口。

然而冷静下来,我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道薛经理有没有联系上那个农民?

记得当初我刚到公司,来到工人宿舍检查的时候,我真真切切感到,民工们的生活是悲惨的。很多人来到工厂找工的时候是带着铺盖卷,一堆破破烂烂的行李。如果工厂不要他们,他们便又带上这一大堆行李走向别处去,可能连当天的午餐在哪里都不知道。有些工人每个月发下来工资,自己舍不得用,悉数寄回老家,而自己却身无分文。他们抽一两块钱的劣质纸烟,买来一包花生米和一瓶廉价酒,和老乡们在宿舍庆祝生日。一些夫妻工更是节衣缩食,辛苦攒钱,为的是供在老家上学的孩子,而他们自己却终日贫困。而一些无良工厂的老板,却还在克扣工人工资,或者无故拖欠这些工人的血汗钱。

而当地的人们都厌恶这些外来打工者。他们肮脏邋遢,不讲文明,随地便溺。他们三五成群,深夜在街道上游荡,大声喧哗。一些失业了的工人们,就成了铤而走险的犯罪者。一些打工妹则成了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或者洗头妹,坐台小姐;成为被这个社会所鄙弃的一个悲惨群体。出卖了身体和灵魂以后的她们,还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归宿?她们无颜归乡,在这个生存的地方却没有立锥之地,唯有自生自灭。

是谁剥夺了他们受教育的权利,使他们成为肮脏邋遢、不讲文明的流动人口?是谁把美好的希望传播给他们,却又无情地把他们抛弃在贫困中,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漂泊?是谁使他们成为铤而走险的罪人,或者成为出卖灵肉的行尸?

而在上海北京那些中国最体面的大城市,为了城市市容,却采用种种办法把民工排除出城市繁华地带。一些城市还提出了限制低素质人口流动的对策。而行政管理者却不从现象的本源去寻找解决办法,努力消灭落后农村出现的“低素质人口”向城市的流动,只是用简单的行政的、军事的手段去解决这样一个系统的社会问题,试图排斥民工们进入大城市。多么荒诞而又真实的一个社会现象。

和老黄吃完午饭后,我回到办公室。我这才知道原来薛经理根本联系不上那个叫文世锦的农民。电话始终没能打通。当我费了半天事才从废旧文件中找出那个叫文秀平的员工履历表的时候,那张表不知道何时已经让茶叶水浸泡过,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唯有照片上的那个小姑娘,还露出一丝笑容和顾盼生辉的眼神。我默默地把这张表格收进我的文件夹中。心里却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打工等于毁灭?

打工,是个没有前途的选择?哪里是打工者的方向?难道忍受恶劣的劳作环境、无休止的机器罚站、冷漠和歧视,就为了那可怜的工资?那么,这又究竟何时是个尽头?难道命中注定民工的生活活该如此?

不打工,回乡务农是个有前途的选择吗?

我心里犯起了浓浓的倦意,我不想再思考了。我这个时候忽然感觉迷茫了,但是却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因为这些打工者们,我那些在车间加班的工人们。或许我还是得象老黄那样,为了自己能够活得更好一些,忘却那些烦恼吧!我们都得为了自己而活着。这就是现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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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4 23: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从老黄那里得到了阿芸的情况,但是我没有丝毫的高兴。薛经理负责员工的招募,应该对于这个阿芸还知道一些,毕竟在工厂干了有大半年的时间。事实上,公司日常事务的繁杂使我们都无暇顾及这个阿芸目前的生活状态。这是个辞工已久的员工,她的今后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为了之前对于农民文世锦的承诺,我还是准备安排薛经理派员前往询问一下,至少把文秀平父亲来找文秀平的事情告诉她,让他们父女俩团聚。

但是薛经理表示这个事情只能抽时间去做了。公司的工作十分繁忙,哪能抽出人手去跑这事?不过她也答应会去办这个事情。我心里虽然不太痛快,但是我知道这是工作份外的事项,没办法去责备别人。

我突然想起了泽豪大酒店的闵总。这个人是个好人,既然老黄告诉我阿芸在泽豪大酒店做事,我问问他,应该是能够有一些消息的。起码他也会安排人调查一下。但是这个事情电话里说怕是不太好,毕竟从公司流出的工人,现在到了他那里,面子上也不太好看。于是我准备在外出办事的过程中顺便到酒店去找找这个闵总,也好更私人一些。

于是在一个下午我坐着车到了泽豪大酒店,直接来到闵总的办公室。估计是没料到我亲自登门造访,闵总惊讶之余显得格外热情,赶紧让座,倒茶,在沙发上坐定以后又让了我一支烟。这个闵总还是那个笑眯眯的样子。

我把整个事情的情况简单和闵总说了说。重点强调了公司声誉的重要性。还把文秀平父亲的情况也大致给介绍了一下。闵总很严肃的样子,听完,马上又笑眯眯的:没想到你陆总还是个挺有人情味的老总嘛。员工跟着你都享福喽。这样吧,我帮你问问,看有没有这个叫文秀平的人。不过你别太指望。这些人都是流动的,今天在张三这,明天又到了李四那,说不准的。再说了,你这是真名,怕不好查的。人家都用假名。

于是闵总就回到大班台后面打电话。趁这个机会,我打量了一番闵总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宽大,足足有六十来平方米。会客区刚好背着落地玻璃,外面的世界一览无余。侧墙上有一幅徐悲鸿的《八骏图》,气势磅礴,龙马精神。办公室角落里有一个神龛,上面供着一尊弥勒佛。倒是很有趣的布置。

大概有十分钟的光景,闵总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递给了我一张酒店专用的便条。上面只写着一个地址。告诉我可以通过这个阿芸去找找看。既然她们是同乡,应该是有联系的。上面是阿芸的住址。于是我赶紧称谢,并一再表示这些员工着实败坏了我们公司的声誉,如果董事长知道了应该会很不高兴。现在搞企业,难啊!工人难管,业务难做,我这个管家也不好当!不过我还是按照老黄的嘱咐,没有把阿芸进派出所的情况说出来。既然得到了阿芸的住址,我也没必要闲坐下去,于是站起来打了个哈哈,向闵总告辞。

索性直接去阿芸的出租屋去看看。既然今天下午办完了该办的事情,把这个文秀平的情况弄清楚也好。一想到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姑娘,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想到她那老实巴交的父亲的绝望的眼神,我觉得我应该负起这个道义上的责任来。出门求生的人,尤其是那些农家的姑娘,天性善良淳朴,一旦走入歧途,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金钱的魔力真是可怕,它完全可以把人们彻底改造为它的奴隶,而忘却本性。

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村口。吩咐司机停好车,我就按照闵总的字条找上去。这是村民自建的楼房,错落无章,高低不一。循着楼号,不一会我便站在了阿芸房间的门口。我轻轻地叩响了那扇门。

 

第十八章

 

是文秀平开的门。这使我大为惊讶,又一想又在情理之中。她们俩是同乡,既然一起出来做事,应该会在一起,这样彼此也会有个照料。但是我的突然出现,也令这个姑娘极为吃惊,结结巴巴地问我找谁。她的脸色有掩饰不住的一丝惊诧和恐慌。我马上奇怪为什么阿芸会不承认文秀平不和她在一起。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的相貌和履历表上相比有了明显的不同。眉毛已经修饰过,并似乎还描了一下;头发盘在脑后,用一个小夹子夹上;穿一身连衣裙,似乎没睡醒的样子。比起照片上那个清纯的农家姑娘,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似乎更为成熟一些、世故一些。但她脸上依稀能看得出来农村姑娘的本色。

说明来意后,文秀平低下了头。她当然知道她家人在苦苦寻找她。但是你躲避什么呢?你可知道你的父亲不辞辛苦,来到公司,为了自己女儿的安危?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难道你不为自己想,也不为生你养你的父母亲想想?做工是苦,但是挣的钱是堂堂正正的钱!现在算什么?

不要认为你没文化,做不到公司的文员、主管、经理,你就为自己开脱。人是要有方向的!你现在知道没文化没文凭是多辛苦了吧,那为什么不在工厂上班的时候自学一些东西呢?

不想做工,那你能做什么?世界上没有不费力就挣到的钱啊!

文秀平趴在房间里那张小矮桌上哭了起来。我留下我的名片,告诉她有事情可以找我。她含着泪接过我的名片,双手把名片捂在胸口上,良久,她才幽幽地说了一句,陆总,其实你应该早知道我在泽豪大酒店里做的。那天你喝多了酒是我扶你进的卫生间。不过后来只要你们来酒店,我都不会出来的。我尊重您。

我哑然无语。

回来的路上,我又有点可笑自己的举动。似乎我成了一个传播真理的说客,在为一个迷路的人趾高气扬地指点江山。又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拯救别人于水火中的救星,在炫耀自己的功绩。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职业人,我并不高尚。我为了类似于寻找文秀平这样的私事而经常使用公车。我对公司的董事长必恭必敬,唯命是从,从不敢违拗;而对公司里的一般员工,也是漠不关心。甚至因为我和公司一个副总之间的微妙关系,而上下其手,玩弄权术。

和文秀平这样的打工妹相比,象我这样的职业经理的处境已经是天壤之别。但是遗憾的是,很长时间以来,我却以企业管理者的姿态而无动于衷。但是从来我没有想过我的生活中会插入这样一个插曲,一个辞工的打工妹的闻之令人动容的故事,竟然发生在我的身边,而我无能为力,无法改变这样一个辛酸故事的发生。因为自从我见过这个打工妹以后,我在很长的时间里,竟然没有了她的任何消息。而我也无法再找到她,她已经离开原来住的地方,从这个人间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待续)

10
 楼主| 发表于 2007-3-6 12:1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很快,又到了炎炎夏日。每年夏天的生产形势都很紧张,几乎是彻夜生产。吹塑车间和挤塑车间的温度很高,所有的大功率风扇全部打开都不能驱走车间内的腾腾热浪。夜里加班,一些完全是男工的工序上,工人们有的甚至不顾公司的规定,打着赤膊在干活。为了保证供货,公司几乎在开足马力生产,取消了正常的星期天,转而实行轮休。

缺工的情况好转了很多。甚至工厂开始实行局部的淘汰,把一些操作不熟练的员工辞退出去。由于公司业务量充足,工人队伍相对稳定,这一段公司的经营情况比较良好,董事长很满意,特别嘱咐给公司所有人员酌情上浮一些工资,以示嘉奖。

长期客户得到了稳定。最近由于工人队伍的稳定,使车间的熟练工人增加了不少,产品质量稳步提高,客户满意度增加。我的压力减少了很多。以前我所头疼的退货、返工、报废的情况,在最近相对稳定的情况下下降了不少,并且由于工人稳定,技术熟练程度的提高,也使事故发生的几率几乎降低到最低点。而由于生产任务的繁重,工人因为劳累的原因,酗酒赌博等情况大有好转,竟然使这一段时间的员工层相对的安静。

看来公司的经营业绩确实能够有效抑制一些问题。我暗自慨叹,一家企业,往往是在业绩不良的时候,问题集中爆发,而在业务繁忙的时候,效益增加,同时还有效隐藏或抑制了很多不良的倾向。尽管问题的根源没得到解决。

在这段公司最繁忙的阶段,我的压力却减轻了很多。除了每天必须的业务和生产例会,开始每天有了一些时间翻阅行政上送来的报纸。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有张有弛,劳逸结合,忙里偷闲。倒也自得其乐。不过我看报纸基本上都是浏览标题和内容的主干,从不详细去研读,那样浪费时间。能够大体知道外界的动态即可。

在这样一段平静的日子中,一件事情震动了我。薛经理辞职了,并且后来连电话号码都已经改变,无法再联系上她。听说她先是和丈夫去了香港,随即又去了第二地、第三地,直到后来再也无法得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薛经理和我共事了半年多之久,我们彼此在工作上算是配合默契。我们之间的个人关系也十分不错,甚至我还两次到她家作过客。然而,她的离职事先我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使我极为吃惊。她是在一个周日以电子邮件方式给董事长发去的辞职书。

很快,财务部便传出了薛经理贪污挪用公款的消息。她涉嫌以虚报采购、虚增社保金和个人借款的形式贪污公司公款。由于公司帐务核销签准实行董事长一支笔,这个事情传出的时候我十分震惊。而原因仅仅是因为她丈夫的公司经营情况不佳。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开始开会,商议此事的善后处理。我感觉受到了来自董事长方向的某种压力,因为公司对经理层的调整并没有采纳我的建议。公司开始出现了一些对我不利的消息和言论,并且这样的言论在迅速扩大,显然,公司出现了对我不利的局面。

我的对外联络和应接工作迅速少了起来。经过高管层的重新分工,营销工作由一位副总全面负责,而我则主要侧重生产管理和后勤方面的工作。由于董事长亲自干预了公司日常管理,名义上我还是总经理,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权柄,走在公司办公楼里,人都象矮了一截。

办公室政治果真复杂,这不是哪一个管理学家所能完全解释得清楚的事情。在我所认识的管理学中,我只知道管理学的宏观定义主要的对象在于管理者,而不太涉及被管理者。我不想为管理学赋予阶级性的任何定义,何况我们熟读中国历史这么多年,包括世界历史充斥教材的基本上都是阶级斗争史。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历史。当然现在这一套说辞似乎不一定适合目前的中国实际情况。记得以前英国人罗伯特·欧文曾经实行过工人对工厂的共管制度,实践证明那一套似乎也不管用,因为罗伯特·欧文的一套制度在没过多久便以失败而告终。工人是什么阶层,他们基本上没文化,什么都不懂,还不把工厂搞坏了?所以欧文的那一套自然也行不通。再有就是中国人陶行知,妄图以教育中国农民为己任,以为提高中国人的素质方是救国救民的根本。在南京建立晓庄师范学校,希望培养教师,参与国民教育。其结果也是以失败而告终。其失败的原因固然是当时中国恶劣的社会经济情况所限制,但是实质上以唤醒国人的觉醒来试图救国人于目前现状的任何设想,因为社会经济环境和人们的信仰的普遍缺失,事实上都可能行不通的。而貌似与阶级性没有关系的管理学,实际上在当前的中国转型时期却代表了买办、有产者和资本所有者的逻辑和理论。我们目前的企业管理和制度,基本上代表了买办阶层和资本所有者阶层的利益——所谓买办,目前的定义可以直接与高级职业经理,以及那些外商在国内的代理人划上等号的。当然我的设想可能是激进了一些,但是这却是不可忽视的事实——作为一般企业的管理者,我知道这个阶层已经成为资本所有者的代言人或者代表,并且享受着资本所有者赋予的权利和待遇。而这是一般的工薪阶层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得不设想作为我这样的个人,在这样的地位上,而不去设想自己的将来。我们的将来没有谁的给予,而基本上纯粹是依靠个人的“运作”。在于连·索黑尔的发达史中,我们也不难看到这样的发展曲线,因为社会提倡依靠个人的努力,而不是依靠国家的包办,因为目前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但是可惜的是没有人在这样的个人发展中去设想一个农民工的发展史。农民工太多了,中国有两个亿的农民工,谁为他们设想过发展史?如何使他们成为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中坚力量?估计没谁设想过。如果有设想的话,也仅仅是索取——这个我们从一些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资政策上可以看出端倪,因为他们往往标榜“廉价的劳动力”!经济发展,是依靠农民工无限制提供廉价的劳动获得的。这就是现实。

既然董事长对我似乎出现一些不太信任的征兆,我也就不应该对一些敏感的事务真抓实干。当然我作为这家公司的名义总经理,我还是勉力完成我的职责,同时以不冒犯公司里既存的利益集团为底线。这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我到车间巡视的时间也逐渐少了起来。何况车间里热浪袭人,在这样的夏季里更显得酷热难耐。除了那些在车间里劳作的男男女女,经理们是不愿意在里面呆上哪怕是一分钟的。

 

第二十章

 

突然间接到泽豪大酒店闵总的电话,还是令我颇感意外。这么久我没到酒店去了,他的情况我也就不甚了了。何况我们只是普通的业务交往,本没什么深交。他请我抽个时间去酒店坐坐,为了表示客气,我也应承了下来。

闵总也还是那种心宽体胖的样子,笑哈哈的为我泡茶、递上香烟。这段时间我很少来酒店消费,他想和我拉拉关系,应该是情理中的事情。所以,漫无边际地聊天之后,自然话题转到了我们公司最近的业务上来,当然,他对我们公司的内部情况还不是很清楚。等到我告诉他,薛经理已经离开公司以后,他这才表示了惊讶和不解,何以公司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不过这些话题都没能使我有所触动。而真正使我们的聊天出现兴趣的,是闵总告诉我,上次他给我的那张字条上那个的女子,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从楼上摔下来,摔断了双腿。

字条上的那个女子——我努力搜寻脑海记忆中的角落,始终想不起来是什么字条,以及是谁,而为什么摔断了双腿。闵总这才告诉我,上次我来打听的辞工的那个姑娘,好象是她摔断了双腿。

阿芸?还是文秀平?

我感到十分紧张和吃惊,那个眼神清澈的小姑娘?难道是她摔断了双腿?可那又是为什么?

闵总表示他只是道听途说,消息并不可信。何况那个姑娘早已不在此地,也不清楚现在在那里。他只是从酒店里的一个女子那里听说而已。

我问闵总能否得到确实的消息。毕竟这个姑娘曾经在我的工厂工作过,是个不错的农家姑娘,而果真是她摔断了双腿的话,这对于她那在农村的双亲来说,不啻是天降横祸。闵总微微笑着去打电话。

不一会,他从办公桌后面走回沙发这边来,告诉我文秀平的电话,便不再做声。我赶紧道谢,离开酒店。这一次,闵总例外地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送我出门,而只是略略点点头,表示了道别。

 

打通文秀平的电话,接通以后却没有人说话。直到我一再表示我是塑胶公司的陆经理,电话里才出现一个女声。确实是文秀平的声音。

我说,小文,你在什么地方?我过去看看,我刚好最近不太忙。

她说,陆总,你别找我了。真的,别找我了。

我说为什么?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再大的事情,你也总得别人帮到你啊?放心小文,你陆总也是个打工的,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我好想办法。

沉默了良久,她才说,那陆总,能麻烦一下您请您过来吗?

我说当然可以。

她住在一个很远的村民小区里。这里都是村民自建的楼房,由于没有经过规划,显得杂乱不堪。村边的垃圾清运站似乎很久没有清运垃圾了,散发着一股异味。租住这里的大多是临近工厂的打工仔。这里的房租十分便宜,但是治安也很混乱。

她已经在楼下等着我。穿着一件短袖衫,一条牛仔裤,头发扎起。倒是忽然间使我想起了她在工厂车间上班时的模样。而她的脸上却淡淡地化了一点妆。这和她的年龄显得略有不称。

显然,她见到我显得拘谨。她告诉我阿芸最近因为身体不好,她一直在照顾,不能走远,于是我们便在村里找了一处茶馆喝茶叙话。(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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