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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晓南
(2002年初,写于美国洛杉矶)
周末到洛杉矶的全美连锁商场——“价格俱乐部”给女儿买书。根据7岁的女儿在电话中向我所做的简单描述,我挑了3大本估计她可能会喜欢的儿童故事书,就去交钱。
与往常一样,划完信用卡,从收款的墨西哥裔小姐手中接过机器打印出来的纸条,不多看一眼,就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抱起书就走人。可能因为出口处顾客太多,看票验货的白人小姐只是象征性地向我怀抱中的书瞄了一眼,就在我的收据上飞快地画了一道表示“验讫、放行”的彩线,道一声“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便又去招呼下一个顾客。
出了大门,刚走到停车场,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手中的收据,发现总数居然是40多美元,再细看,原来是多算了一本书的钱。损失10来美元事情不算太小,而维护自己作为消费者的利益事情更大,我转身要去“理论”一番。身旁刚从国内来美国不久的小张却显得比我“深思熟虑”。她说:“你已出了大门,他们会承认吗?”是啊,以我们惯常的思维逻辑来推理,我又怎能证明我不是买了4本书,出了大门后私下里藏了一本,然后再去找人家商场退钱呢?当然同来的两位小张可以为我作证,可天知道人家会不会说他们是我的“同谋”呢?不管怎样,我飞快地心里准备了一大堆就辞,准备找商场的“领导”,至少是经理一级的主管投诉一番,即使退钱不成,也得证明自己不是无理取闹。
然而,我所准备的大堆说辞居然一句都没能用上,门口看票验货的小姐在百忙中只看了一眼我的收据和书,就隔着人群向收银台方向大喊一声,:“4号柜台,账算错了,退钱。”然后向我道歉,让我到柜台退钱。
因为是机器划卡和电脑计算,退钱要比收钱复杂点儿,得经过两道手续。但每经过一道手续,工作人员都为因此给我带来不便而诚恳地向我道歉。在整个事情的过程中,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去怀疑我所担心而无法证明的事。从商场出来,心情远比退回10元钱舒坦,其原因是在心理的天平上得到了人人所需要的基本心理砝码——信任。
当然美国这个社会有很多不好的东西,但撒谎在美国人看来是最要不得的恶习,犹如我们中国人看待偷盗一样,为人所不齿。正因如此,美国人不轻易怀疑别人撒谎,正如我们中国人不轻易怀疑他人偷盗一样。所以,一般来说,你说什么,人家就信,除非有规定须出示证明。
一天傍晚,我开车到洛杉矶的迪斯尼乐园接人。在迪斯尼停车场入口处,守门的白人小伙子把停车卡夹在我的车窗上,说:“晚上好,7美元停车费。”
我一边掏钱,一边说:“其实我只是来接人的。”
他一听马上就说:“OK,你不需要付钱。”说着,就给我换了一张免费停车卡。
其实傍晚到迪斯尼来玩的大有人在,他凭什么就那么轻易地相信我是来接人的呢?这种“轻信”的程度让人担心是管理上的一个漏洞。但当我把我的“担心”拿出来与美国邻居路易讨论时,他却笑着说:“他们不会相信有人会为了7美元的停车费去撒谎的。”
仔细想想,路易也许是对的。美国是个提倡“信用”的社会,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中,还是经济活动中都离不开信用。申请家用电话、管道煤气、电、水、租房等等,都需要个人信用。公司贷款、贸易资金往来等,更要资信担保。但所有的信用表现都会永远记载在每个人的社会保险号底下。人的名字可以更改,但个人的社会保险号却是从一而终。一旦发现作假或诈骗,个人信用就彻底砸锅。到那时,在生活和事业中便会处处遇见“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窘境。正因如此,人人把个人信用看得高于一切。
记得1994年我在加拿大渥太华的卡尔顿大学做访问学者时,夏天到纽约旅游。那天特意去参观仰慕已久的大都会博物馆。门口售票处的牌子上明码标价成人票价——16美元;学生——8美元。
尽管我很清楚,美国人指的学生,不仅仅是在美国学习的学生,而且是来自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学生,但我实在吃不准自己算不算学生。访问学者平时也与研究生一起听课。可以说是学生,但又没有像学生一样交学费,也没有学生证。我有心省下8美元,可又怕售票员要我出示学生证。万一弄得让人家怀疑咱撒谎,既丢“人格”,又失“国格”。
踌躇良久,我想了个两全之策。我向售票小姐递出16美元,同时对她说:“我是从加拿大来的学生,如果……”我的下半句话是,“如果访问学者也能够算学生的话。”
可她还没有等我把话说完,就面带微笑地问:“几个人?”
“一个。”我回答说。
她很快递给我一个做通行证用的徽标和找回的8美元,并微笑着说:“祝你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天。”全然没有顾及我一脑门子的“思想斗争”。
的确,那天我的心情一直很愉快,不仅仅是因为欣赏了大都会博物馆精美的艺术和省下了8美元。
有了这种愉快的经历后,心里就时时想着珍惜它。就像一旦得到别人的尊重,就会加倍自重自爱一样。
事隔6年,去年夏天我带妻子和女儿参观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门票价格依然如故,但我的身份已不再是当年的访问者,而是挣工资的驻美记者。尽管我和我妻子从外表来看要充当学生仍绰绰有余,但出于对“信任”的珍惜,也为了自重自爱,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两个成人、一个儿童的门票。尽管多花了16美元,但心情与上次一样愉快,因为我没有辜负别人的信任。
从此,我在心中形成了一种固执的想法:信任也是一种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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