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训练]之四：两个月掌握一门手艺
至少在中国的历史上，人们对手艺或手艺人的态度是奇特而又多少有些矛盾的。一方面，有一门手艺足以安身立命，甚至代代相传，延续一个个家族的繁衍，手艺人视手艺为金饭碗，偶尔可以富甲一方，“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是手艺人的自豪，也是自励，很多行业都还有祖师爷之说；另一方面，可能是受“劳力者治于人”的思维定式影响，手艺人终难入流，难登大雅之堂。随便举个例子，《水浒》中一百单八将，金大坚、萧让、汤隆、侯健、安道全、皇甫端等是典型的手艺人，但排位与作用都极为有限，另有一位时迁要是也能算手艺人的话，因为“男怕入错行”的原因，虽然于水泊梁山功劳不小，其排名的落后与其“失身”有很大关系。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把掌握一门手艺放在时间训练中如此靠前的位置，可能事先没有多少人能预测得出来。起因是四月份我才去了一次西安，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兵马俑，当时感慨良多：人类灿烂文明中变化的是技术的发展、社会的进步、黎民的实惠，不朽的有四：一是思想的光辉，如孔孟老庄孙等诸子百家；二是精神的典范，如关羽岳飞文天祥等；三是浩大的工程，如长城运河都江堰；再有就是体现劳动者具体说是手艺人智慧的大量精美文物了。借用哈姆雷特的台词：“到底哪一种更高贵？”很难说！
有了这种认识，在即使是称之为工业化、现代化、信息化的今天，我们也不敢对手艺有任何轻视，岂止是不能轻视，甚至应该敬畏有加。管理人去实践掌握一两门手艺，可以学到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不仅是一般意义的学习知识和感受，更重要的，有了机会学习人生的四项关键品质：热爱劳作、甘于重复、永无止境、创意无限。
从这里出发，我们训练掌握手艺，最看重的应该是全过程中乃到往后，锤炼自己的这四项品质。在这里，面对“掌握”的广义过程，我想有上手、到手、能手、高手、以至于比遍天下无对手这五大层次。掌握一门手艺，如果以两个月为限，可能至多也就到能手这一层。但这也正是手艺带来的魅力，“师傅引进门，修行在各人”，两个月的时间，对不同类型的手艺，上手是绝对可以保证的；如果行当不太难的话，到手努努力也能基本做到；悟性强，练得勤，根基不是那么浅的话，搏一个能手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学两个月手艺，可以比作跳高，多少你可以跳过一个高度，但横杆上也总有一格会难住你，而这不仅没有关系，或许正是手艺的吸引力所在，魅力所在，艺-无-止-境！！！两个月可以浓缩一个朴质人生，不管活得怎样，你曾努力活过，而且两个月后还可以继续演绎人生的追求，以后的求索不主要用手了，而是用心。
所以这一篇里我们几乎可以不去对时间进行描述和分解，用两个月时间，只管去学、去做、去悟、去重复以至提高。熟能生巧，不同人在同等时间里会有不同的巧，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巧，巧的高下之分，可以纯粹到无关成本、无关质量、无关智商、当然也无关进度。这种高下甚至不能用表象去评判。有人长于手到，有人长于眼到，有人长于心到。有这么个例子：中药铺两伙计，一个是一手准，抓起一把党参，要二钱是二钱，要五钱是五钱，不用调秤的；另一个是眼准，看别人撮起的药，说三钱半也就是三钱半，绝不会错，但让他拿手去抓，一把两把三把，才能把秤给平衡了。艺的高下，不是数学的多少，有时不能分大小的。
我们都不是靠手艺吃饭的。去掌握手艺，有优势也有劣势。单说劣势：没有生存压力可能会正眼瞧不上手艺，习惯用脑的人可能不习惯手艺的传授、学习、劳作、交流方式，拥有强烈自尊时可能弯不下身子求师，甚至于看着别人眼花暸乱的动作和出神入化的成就时不愿在别人的面前显示自己的无能。
不用简单地辩驳轻视手艺的无知，热爱劳作、甘于重复、永无止境、创意无限这四项品质，放在哪里都是不压身的财富。手艺圈里还有许多不朽的精神：比如说可敬可爱的固执，据说良工巧匠追求的绝活中，泥瓦匠有不用砂浆砌成石头墙的，木工师傅只用榫头拒绝铁钉乳胶的，钳工生生锉出一把鎯头自用，车工车出球形高脚酒杯送人......再比如说敬畏资源，据说山里头出不了好木匠，就因为有可能不惜材，据说好的雕石匠从不用加工好的石材坯子，依石头的原形而成作品，省时省工省料，就是不省腿省脑，至于用尽边角料，莫过于金匠银匠玉匠了，点点滴滴到了他们手，价莫大也、用莫大也、善也莫大也。什么是追求卓越？于人于行当，卓越就是这么追求的。
由此进入手艺人的劳作方式，分解开来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简单动作，简单到几乎人人可以上手，但是重复起来就有组合、就有熟练、就有节奏、就有诀窍。那是一个令读书人开眼的另一个世界：高灵性的重复组合把简单动作变成了艺术，高强度的熟练形成近乎完美的技术，和谐的节奏变幻出巧妙，实践产生的诀窍造就了绝活。如果绘画也归类于手艺，达芬奇反复照鸡蛋画下的圆圈与最终大师的成就既挨得那么近，又相隔那么远；如果弹钢琴也可算作手艺，那么从单音的弹出，到单曲的练成，到信手随曲可弹，到弹出可望不可及的变化、理解、风格，这一步步台阶仿佛是常人不可企及的绝壁。我们最熟悉不过又难以算上手艺的打字能力，最能反映手艺习练与否产生的差距，相比之下速度可相去百倍，而这，我们知道的，无关于智力、无关于才学、甚至无关于性别、无关于年龄。这说明什么？说明手艺是值得学习、值得体验、值得修行的。什么叫“开发你的潜能”？潜能就在你的手上。
手艺讲究工序和工艺，但又与现代生产中涉及到的工序和工艺有很大的不同。这首先表现在其存在形式上，没有图纸、没有文件、没有表格、甚至没有记录。工序和工艺的积累，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产生的，传授重在言传身教，在实际操作的反复演练中完成，学习更多的是靠身体动作的模仿，记忆靠的是肢体的动作习性，几招几式往往很简单具体，灵活运用往往很深奥抽象，这和现代化大生产中的工序和工艺有明显的区别。也因为如此，在时间训练系列里，我要反复强调做计划、做笔记、做总结，想到心到笔到，非常重要，而偏偏在掌握手艺过程中，要反其道行之，没有计划、没有笔记、也没有总结。
正因为没有或很少有文字记载，手艺中工序工艺凸现另一个特点，它们是多少次重复劳作后经验的结晶，由积累到实践到升华到再积累，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PDCA循环不知经历了多少遍。在外行或者初入道者看来，其工序和工艺几乎是不可变更的经典，没有相当回合的体验和反复的琢磨，确实很难更改一星半点。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成了精华，每一个步骤都显现出神圣，不是没有原因和道理的。这里不允许不成熟的拍脑袋式的设计，也固执地拒绝着新技术带来的冲击。现代生产因大规模而产生科学管理原理，传统手艺因多少世纪的反复也凝聚了很多智慧结晶，但因为传统手艺不是用文字来进行表述的，因此又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是一个蕴含丰富的矿脉，问题是在于有待于我们深入发掘。
还有一个特点值得我们感兴趣，因为手艺的传授往往是在家族中绵延转辗的，手艺人往往又与腹有诗书的士子阶层泾渭分明，因此，手艺的传授、绵延、光大通常不指望睿智饱学之人，也就是说，手艺中的工序和工艺尽管饱含丰富内容，但手艺的授业对象，完全不同于我们今天的企业，动辄要求硕士博士文凭，手艺人没有这种奢望，甚至不轻言淘汰二字。手艺中工序工艺对人的基本要求，是能勤勉就行，能照着做就成，这对管理现有理论应该是不止一个方面的挑战和冲击。
我们已经把主题从掌握一门手艺过渡到与管理实践的联系上来了，虽然有些文不对题，但确有探讨的价值。这一篇，尽管列入到时间训练，确实在时间上的约束力是最弱的，但两个月掌握一门手艺，应该说给人的启迪最深刻。我曾想，脱胎于大规模生产的泰勒的科学管理原理，原则上和手艺的形成、流传与发展有相通的道理，但是并不完全重合。时至今日，我依然对泰勒推崇备至，始终认为在现代管理实战中应对泰勒的理论进一步理解和实施。有时也胡想，如果泰勒认真研究过手艺的过程、特点和文化，或许科学管理原理会更完美、更深地影响后人。管理人掌握一两门手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可能如同考古者，或许能在其中领悟出一些历数千年而自然产生的管理真经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5-18 20:06:55编辑过] | 
收藏
分享
有用
无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