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指给我说,这就是白云他们以前的家。
我说妈,我知道,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除了门头有些改变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变化,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年的轮廓。
这是当年最好的房子,今天依然还能看出它的风采。这座新旧交替的小镇上,老人们赌还能记起这个小楼当年的风姿。可自从主人走了以后,老人们都不再提起,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人老了以后,会有更多的孤独和寂寞,而以往的热闹是他们更不愿意回味的。越是回味越是孤独,越是回味越是痛苦。
回忆可以让人快乐,回忆也可以让人愁苦。当你站在快乐的摇篮上回忆,那么你的回忆是快乐的;当你喝着浓浓的思念,你的回忆就是愁苦的。
我一样,你也是一样,我们都是一样,这不是定律,却是谁也逃离不了的现实。
白云的家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前院,也是堂屋,相当于现在的客厅。堂屋很大,一张不知道是不是红木做成的八仙桌摆放在中间;还有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是不是红木的木制沙发茶几摆放在一旁。第二部分是天井(或许不应该叫天井),露天的,一个手摇的水井我曾经多次在这里用我的嘴巴享受那冰凉的井水,旁边是一张小桌子,几张小藤椅,旁边还有一个葡萄架,那青翠欲滴的葡萄曾经让我涎水直流。第三部分是后院,后院和前院是相连接的,后院的一楼是一间空房子,有一扇门直通后山,门口有一块不大的土地,里面种着辣椒和西红柿,后院的二楼左手边是白云的卧室,右手边是白云姐姐的卧室,三楼是白云哥哥的卧室和书房。很多夜晚的时候,白云哥哥会吹笛子,那悠悠扬扬的声音曾经一度让我迷恋。
我和白云认识后,曾经很多次穿行过这座房屋。还有很多次是和我母亲一起来过的。但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双方的大人对我们的来往并不赞成,到今天我也没有明白。后来我自己知道并不是我不明白,而是我自己装糊涂,自己安慰自己而已。
母亲告诉我,十年前他们一家搬到中心城里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除了春节的时候。每年的春节他们一家会回来这里给亲人拜年,和朋友聊天。白云的父亲和我父亲的关系很好,两人既是牌友也是棋友,每年春节他都会和我父亲聚一聚,几个人一起玩玩牌或者两人下下棋。白云也来过我家几回,只是我常年不在家,就是在家也是去同学和朋友那里玩去了。我是冤枉的,我无法预知那一天他们会回来。我每天等在家里,可就是我去大姑啊二叔他们家吃饭的时候他们就来了。或许这就是缘分,有缘无分,有缘就要分。母亲拿出一张过塑的照片给我,说这是白云十年前也就是我去大学两年后的春节送给我的。那是一张五彩斑斓的蝴蝶。
我不知道那是一只什么样的蝴蝶,我知道蝴蝶而已,真的不明白那是什么蝴蝶。我捏着那张像标本一样的蝴蝶,蝴蝶的标本,一时无语。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直到今天才给我这张蝴蝶过塑标本,可我心里没有一点怪罪母亲的意思。母亲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现在怪责与事无补。母亲没有辩解,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慢慢地回家去了。
我沿着这间房子来回走了三遍。
这已经不是当年的房子了。自白云家搬走后,这里做过碾米厂,做过汽修间,现在时一个榨油屋。唯一没有变的还是屋檐上的瓦片,日晒雨淋,风吹雨打,见证着这人世间的一切,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人面桃花随风送,红尘往事皆成空。
很长一点时间我都处于一种茫然盲目的无序状态。我无法准确地描述这样的一种状态。我后悔自己读的书太少了。我一度搬来辞海词典,却又无从下手,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去查询。很多的时候,我离开城市,来到城市的周边,那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绵延的山峰,那里生长着希望,穿过一丛丛的绿叶,我一遍遍地仔细寻找,那一株绿叶是我,哪一滴露水给了恩泽,那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的心灵。fficeffice" />
可是没有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蝴蝶远离乡村,远离了城市,也远离了我的视野。
我是孤独的,在这个世界上,我的伙伴,我最亲爱的伙伴已经离开我了。他们在哪里呢,是否也曾在某个晚上想起曾经有一只蝴蝶飞过,是否记得有一个想做鸟人的傻瓜躲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艰难呼吸?
回家的第三天我就想去城里,母亲把蝴蝶标本交到我手里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蝴蝶又活了,翩翩飞舞在人世间。父亲的态度很暧昧,不说去也不说不去。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我说不清楚的东西,是怜悯还是痛惜,我说不清楚。母亲根本就不让我去,说是城里没有什么好玩的,我在这么多的大城市都呆过,还去小县城干什么。我说不是玩,就是去看望几个老同学,去原来的学校去看看,再顺便去给您们买点东西。母亲说不要去了,那里都变化很大,去了你还说不定认得出来。母亲掏出我给他们买的鞋子,招呼我爸穿上,说老头子,看看你儿子买的鞋子。穿上,试试合脚么?天儿,这鞋子多少钱一双?
我一边给父亲换上鞋子,一边答道,五十块前一双。鞋子是六百多买的,两双鞋子差不多一千四,我没有敢说实话。要是母亲和父亲知道鞋子这么贵,一定舍不得穿,把鞋子收起来,藏在衣柜里。
这么贵啊?母亲有点惊讶,在我们对面定做一双也就四十块钱。天儿,你不要大手大脚地花钱,要学会攒钱。
父亲嗔道,老婆子,你说什么呢?儿子孝顺你,你就乐吧。还别说,这鞋子真舒服。
是啊,是啊,母亲穿着鞋子走了几步,还跺了几脚,确实比定做的那些要好。舒服,真舒服。
那当然了,七百块的鞋子能和四十块的鞋子比吗?这句话我没有说,只是说,妈,您要是喜欢,我再多买几双回来。
半年以后,母亲一次在电话给我说话,哽咽着,天儿,你怎么这么花钱啊。我很吃惊,忙问母亲怎么了?母亲很生气,还问怎么了?要不是隔壁刘婶的女儿回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给我们买的鞋子这么贵啊。你真是,钱多的烧的。我忙安慰母亲,鞋子买了你就穿吧,这也是儿子的心意啊。父亲接电话时,我听见母亲低声说,老头子,少说点,不要浪费天儿的电话费。还有从明天起你要戒烟,少抽烟,给天儿留点钱。我在电话那边强忍住自己不哭泣,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天,母亲还是美丽拦住我,我坐上了八路公交汽车去了城里。八路公汽原来是白云的父亲开的,有一段时间白云曾做过售票员。这些我也是听大海说的。我坐在车上,一会闭上眼睛,一会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在想象白云的气味,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在想象白云售票时候的表情。但是我失望了,在这座公交车上,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闻不到。
这座城市变化很大。五年前就划为县级市了,马路已经不是原来的单车道了,四车道让这座城市多了一丝城市的胸怀。由于整改整修的原因,房屋虽然变化很大,但还是有点参差不齐。唯一没有变的,就是这座城市还是只有一条主干道,贯穿西东。
春风已改桃花面,游子归来终是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