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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6月6日下午,华为宣布收购港湾核心资产。至此,华为与港湾之间、任正非与李一男之间多年的恩怨宣告了结。在华为的土狼文化中,李一男是一匹年轻力壮的“狼”,他率众出走、另立门户,是对“头狼”任正非的公然挑战。这是狼文化的必然现象,也是任正非自己种下的一枚苦果。 中国本土企业看到了狼文化的优点,但却忽略了狼文化的缺陷。狼文化有三大悖论,对应三大缺陷:第一,目标嗜利而不能高于利。狼文化瞄准利益,焦虑于生存的危机感,但不能产生高于生存和利益之上的追求,这样低层次的目标不能诞生高瞻远瞩的伟大企业;第二,团队合于利也分于利。狼文化强调团队精神,但是,狼的道德将逐利行为无限合法化,团队的聚合基于“利”而非“义”,这样的团队最容易因利益而分崩离析;第三,狼文化导致博弈的胜出,也导致博弈的负和。狼文化可以让单个企业获利,但如果所有企业都倡导狼文化,最会带来博弈的负和局面,甚至是集体自杀。 狼文化的悖论之一:目标逐利而不能高于利 读任正非《华为的冬天》,我们读出了深深的焦虑。一种生存的危机感,几十年来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他心头,这是自幼心灵深处的一种伤害在不断折磨着他。任正非有一个苦难的童年和少年,“活下去”是他人生最强烈的信念。1944年,任正非出生在一个清贫的家庭,兄妹7人,任正非是老大,全靠父母微薄的工资养活。尤其在三年灾害时期,家里每餐实行严格分饭制,控制所有人欲望的配给制,保证人人都能活下来。如果不这样,总会有一两个弟妹活不到今天。任正非说:“我真正能理解活下去这句话的含义。”任正非在《我的父亲和母亲》一文中,这样记录当时的处境: 1967年重庆武斗激烈时我扒火车回家。因为没有票在火车上挨过上海造反队的打,补票也不行,硬把我推下火车。我也挨过车站人员的打,回家还不敢直接在父母工作的城市下车,而在前一站青太坡下车,步行十几里回去。半夜回到家,父母见我回来了,来不及心疼,让我第二天一早就走,怕人知道受牵连,影响我的前途。第二天一早我就走了,临走,爸爸脱下他的一双旧皮鞋给我“记住知识就是力量,别人不学,你要学,不要随大流。”“以后有能力要帮助弟妹”…… 苦难是任正非人生最大的一笔财富,生存的强烈愿望让他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地奋斗。任正非将生存的危机感和焦虑感传达给了华为,因此华为产生土狼文化和床垫文化就不足为奇了。土狼文化的特点就是“一旦嗅到肉味就奋不顾身” 。正是这种为了利益和生存奋不顾身的信念,在华为诞生了“床垫文化”:华为员工的办公桌下面都有一个床垫,不分昼夜地加班总有困倦的时候,实在不行了就拿出床垫,在上面躺一躺,待精神恢复了,又继续干活。任正非曾对员工说:“为了这公司,你看我这身体,什么糖尿病、高血压、颈椎病都有了,你们身体这么好,还不好好干?”这种自上而下的危机感最大程度榨取了华为人的智慧和汗水,但也让华为不能凝聚员工的心。员工流动率是非常大的,继续留在华为的员工基本上都是为了那份很高的工资。 《华为的冬天》虽然是任正非对于华为现状和未来的思考,但我们没有读出任何有关企业价值观和梦想之类的东西,任正非甚至连华为的愿景和使命也没有提及。华为到底为了什么而生存?没有人知道。《华为基本法》中,对价值观之类的东西提及很少。并不说华为没有愿景和使命,但是这些东西都只是停留在纸面上,没有进入到领导人和员工的内心深处,也没有体现在组织行为文化中。任正非也无暇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因为他血液和基因中只有两个字:生存。狼文化才是华为的显性文化,现实的利益才是华为的生存目标。为了增强员工的生存意识和生存能力,华为不停灌输各种概念:“活下去是硬道理”、“为了市场销售增长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可耻的”、“企业就是要发展一批狼。狼有三大特性:一是敏锐的嗅觉,二是不屈不挠、奋不顾身的进攻精神,三是群体奋斗的意识”、“胜者举杯相庆,败者拼死相救”、“狭路相逢勇者胜”等等,不一而足。这些鼓动性很强的概念,经过任正非富有煽动力的讲话,使一线年轻员工很容易进入大无畏的精神状态,以令对手头晕的气势展开肉搏。(《华为真相》) 然而,狼文化的缺陷之一就体现在这里。如果没有高于利润之上的追求,就难以产生长久的热情和动力。狂热总有冷却的时候,只有理性而崇高的目标可以长久地鼓舞人心。前人打仗讲究师出有名,总喜欢发布一篇战斗檄文,声明自己的立场、主张,更重要的是发出一个崇高的号召,为自己行为的正义性进行辩护。朱元璋北伐的目标是“驱除胡虏,恢复中华”,这跟孙中山的民族主义思想“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有异曲同工之妙,太平天国的目标是建立大同社会,湘军的目标理念是维护孔孟之道……如果没有这些崇高的理念,比如太平天国说起义的目标就是掠夺财富,就是你死我活,那么是不会有那么多人去为你卖命的。同样是打仗或者造反,为什么土匪和流氓总是成不了大气候呢?因为他们没有高于利益之上的目标。如果打了败仗,那么目标和价值理念更是不能丢掉的,因为这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红军当年第五次反围剿失败,被迫长征,但是老毛提出了“北上抗日”这个当时最为时髦和正义的口号(小日本在东北,你们往西北跑怎么抗日啊),如果说是“北上逃命”,估计大家都散伙了,老毛也不可能笑到最后。 《基业长青》一书中,通过对当今世界公认的18家伟大企业的研究表明,有高于利润之上追求是这些企业的共同特征之一。例如默药医药公司在《内部管理方针》中写道:“我们做的是保存和改善生命的事业,所有的行动,都必须以能否圆满实现这个目标为衡量标准。”惠普公司的前CEO约翰.杨认为:“利润虽然重要,却不是惠普存在的原因。公司是为了更基本的原因(公司的价值观)而存在”。福特公司的前CEO唐.皮特森说:“把利润放在人和产品之后是福特公司造就的奇迹。”在世界一流企业的文化中,没有发现任何狼文化的踪迹,没有“一旦嗅到肉味就奋不顾身”类似的理念,那些高瞻远瞩的公司甚至没有“扩大利润”之类的口号。 华为既没有高于利润之上的目标和价值理念可以感召员工,又无法从管理和文化上凝聚员工。华为对员工实行的是狼性管理而非人性管理,去年一位华为员工因为加班过劳死,让全社会对华为床垫文化诟病颇多。据说,有位女员工举行婚礼,只请了3个小时的假。任正非甚至宣称:“进了华为就是进了坟墓”。很佩服他坦诚的勇气,但企业的管理做到了这种地步,那么员工的归宿感就会大大降低,很多人都将华为当成跳板,干了一段时间,学足了本领,就跳槽走了。如果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这些员工没有必要呆在华为。因为他们都是精英,去哪里都能生存;如果是为了华为的生存,则更加不能成为他们继续留在华为的理由,狼文化的感召力显然是非常苍白的。华为员工就像被一条鞭子驱赶的狼群,被迫去觅食、去厮杀。而这条鞭子的主人,就是任正非。只要任正非在,华为还可以继续采用狼文化去取得胜利;但是将来任正非退休之后,继任者未必能理解任正非的生存焦虑,任正非的个人经历无法传递给别人,只有他的信念可以传递。而他传递的这种信念,能不能被继任者认同和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任正非之后,华为还会面临一种新的焦虑:我是谁?我为何而生存?生存之后又为了什么?狼文化不能回答,回答了就不再是狼文化。 生存危机不是狼文化和狼性管理的理由,与华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索尼公司。上个世纪40年代,在东京市区一栋被轰炸过的百货大楼的一间废弃电话总机房里,诞生了索尼公司。这不过是一个小作坊,处境非常艰难,生存成为头号难题。但是,这个小作坊前途未卜的时候,创始人井深大却起草了一份说明,阐述公司目标:“让工程师能够感受科技创新的欢乐,了解他们对社会的使命,并心满意足地工作”,“动力十足地追求科技活动以及用生产来复兴日本和提升国家文化”,“把先进科技应用在公众生活中”。他还这样阐述管理方针:“我们要消除任何不当追求利润的行为”,“我们欢迎科技上的难题,并专注高度精密、对社会有重大用处的技术产品”。这种理念贯彻了40年后,被索尼的另一位CEO盛田昭夫概括为“索尼的先驱精神”,这就是索尼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华为如今的处境比起索尼当年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但他的价值理念和管理思想却远远落于索尼之后。如果不是因为华为被国人赋予许多希冀与骄傲,我们完全不必去苛求华为。 作为中国当代最优秀的企业家之一,任正非不可能看不到上述这些问题,虽然一个人的信念一旦养成就根深蒂固,但任正非毕竟已经有所改变了。近年来华为狼文化收敛和低调了很多,同时任正非对于华为的愿景、使命和价值观有了系统的思考和阐述。一方面,任正非开始启动《华为基本法》的修改工程,另一方面,任正非在中共广东省委中心组举行“广东学习论坛”第十六期报告会上,系统而全面阐述了华为的使命和核心价值观。任正非说:“华为的愿景是丰富人们的沟通和生活。使命是聚焦客户关注的挑战和压力,提供有竞争力的通信解决方案和服务,持续为客户创造最大价值。战略是四个方面:1、为客户服务是华为存在的唯一理由;客户需求是华为发展的原动力。2、质量好、服务好、运作成本底,优先满足客户需求,提升客户竞争力和盈利能力。3、持续管理变革,实现高效的流程化运作,确保端到端的优质交付。4、与友商共同发展,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共同创造良好的生存空间,共享价值链的利益。”至于土狼文化,任正非已经不再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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