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夏氏忍无可忍地扬声道:“那你呢?你背着我在外面找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是不要脸,那你呢?那女人是妓女,你和妓女在一齐,我还未嫌你脏!……”
蒋靖脸上的肌肉微微地抽搐着,倏地挥手朝她脸面上打击,她重心不稳地倒在地上,旭纶见状惊叫道:“娘!”他飞快地扑到母亲身边,哭喊:“娘!”
夏氏把儿子拥进怀里,擦去嘴角的一点血迹,抬头对怒目相向的丈夫道:“从我嫁给你的第一天起,我已明白告诉你我不爱你,我只爱旭纶的亲生爸爸,是你强行占有我!是你自己选择一个终会背叛你的女人,你只能怪你自己!” “我只求你放了我,放了你爸爸,不会有人再跟你争夺财产,你就当作发一回善心,好不好?”宁忘言双眸包含着无限悲凄,这个眼神是那样的熟悉,他记得,母亲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那一天父亲把母亲打倒在地后,便离家而去了。当晚,母亲轻抚着他的脸,眼里满是浓不可化的悲凄,她对儿子道:“娘告诉你,江叔叔才是你的亲生爸爸,以后你见到他,要喊他爸爸,知道吗?”少不更事的他听话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娘。”母亲把他搂紧,道:“旭纶真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抬头问母亲:“那爸爸怎么办?我还要继续喊他爸爸吗?”夏氏怔住了,她知道儿子说的是蒋靖,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他们母子俩还要继续留在这个家吗?他们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了,她应该带旭纶离去吗?
母亲苦苦思量着,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而父亲也一直没有回来。
他躺在母亲怀里熟睡,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安全与舒适,他曾一度以为这样的舒适与幸福可以长久地持续下去,然而……
气宇轩昂的江叔叔江晨站在跟前,正带着和蔼的笑容看着旭纶,夏氏把手放在旭纶的肩头,在他耳畔轻道:“要叫爸爸,乖。”
旭纶果然叫了一声:“爸爸!”,江晨兴奋地一把抱起了他,在他脸上亲了又亲,边唤他:“我的乖儿子!”
然后,江晨拉他的左手,母亲拉他的右手说着笑着去逛街,他头一回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父爱,过去的那个“爸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带他到处去玩,母亲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这个亲生父亲给予着他与母亲最深的爱和细致入微的关怀体贴,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旭纶,你快过来看!”夏氏朝正在买玎玎糖吃的儿子喊道,一手指着身旁的橡皮娃娃,“这些真有趣!”
江晨忙把玎玎糖塞到旭纶手里,道:“你快过去吧!”旭纶高兴地奔到母亲身边,惊奇地欣赏起那造型逼真的橡皮娃娃来。
江晨付了钱给小贩后,向他们母子走来。
一辆汽车突兀地驶进了这条小街,以最快的速度向毫无防备的那个人冲去!
“呼呼”的车声惊动了他们母子,夏氏错愕地瞪着那辆来意不善的车子,才要叫江晨小心,然而太迟了,车子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撞向江晨,鲜血随势溅到了他们身上,肇事车辆风一样从他们身边驶过,他们来不及反应过来,只眼睁睁地看着地上连打了三个滚的江晨,他立刻就咽了气,血从他的头部潸潸而流。他们似乎感受到了血液的温热与腥气,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感觉。
然后旭纶看到母亲痛哭着扑向父亲,抱着父亲向路人求助,他看到血还在流,母亲整一个血人,无助地哭泣着哀求每一个漠然的陌生人,救救她的爱人。
夏氏从抱起江晨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他已断气,但她不愿相信前一刻还活生生地伴在身边的一个人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永远,多么可怕的一个字眼,他不在了,他真的不在了!
旭纶亲眼目睹着一个人,甚至是一个亲人的死亡,他头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血,是他亲生父亲的血。
他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只有他母亲可怜无依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清晰地晃动。 母亲拉着他的手回到那个不再属于他们的家,他们母子身上的血已干透,深褐色的斑迹星星点点,尤其地触目惊心。
母亲一张脸憔悴得无半点生气,江晨的死亡把她仅存的一点寄望也带走了,她只下意识地攥紧儿子的手,双脚麻木地踏进家门,如行尸走肉般来到丈夫面前,抬头用呆滞的眼神注视他,与其说注视他,不如说她正在遥望一个未知的方向,深爱的那个男人远去的方向。
蒋靖看到妻子这副模样,心内的恼恨更甚,他一把抓住妻子往镜前推去,咬牙切齿地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像个啥?像个啥?!那混蛋是什么狗屁?值得你这样子?犯贱!”
旭纶上前拉父亲,哭喊:“爸,不要打娘!”
蒋靖用力地甩开他,正要对他发出喝斥,妻子竟道:“你别碰我儿子!他是我的儿子,你没有权力教训他!”
蒋靖脸上的青筋暴现,他指着旭纶,一字一眼地道:“他也是我儿子。”
夏氏冷冷一笑,道:“你配吗?你哪里像个父亲?”
蒋靖揪起她的衣襟,道:“是我把那混蛋杀了,是我雇人把他杀了!你别妄想带旭纶跟他远走高飞,我要你乖乖地留在蒋家!”
夏氏听到丈夫的话,脸上泛起了一抹奇怪的笑意,似悲还乐,她从咽喉里发出一阵低笑,旋即又仰天狂笑起来,她在丈夫惊怒的目光下笑着,如释放着长久以来的一种压抑,她的笑意使蒋靖着实地打了个寒颤。
旭纶蹲在一旁,哀哀地哭着,他不明白这一切,他只是把蒋靖说的那句:“是我把那混蛋杀了,是我雇人把他杀了!”牢牢地印在了脑里,是这个养育他十年的“父亲”把真正爱他疼他的亲生父亲杀死的,今天那流遍一地的血,是眼前这个“父亲”一手制造的。
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是杀害他生父的凶手!
为什么娘要笑?为什么娘不把这个恶魔也杀死?娘,你不要笑,不要笑,不要再笑了! 他还记得那天是元宵节,娘告诉他,元宵是意味着欢乐祥和,有情人甜蜜聚首,以及亲人团圆。这是一个可爱的节日,他娘会做甜透心扉的汤圆给他吃,娘会带他到街上看花灯,他还可以看到精彩的皮影戏!他憧憬着这幸福的一切,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为什么天阴沉沉的?而娘也闷闷不乐?
夏氏在为自己梳妆打扮,她的胭脂淡雅清丽,这是江晨送给她的;她往发髻上插上一支百合花形状的发簪,永远静止的花朵却是如斯栩栩如生,江晨曾说发簪就像她恬静而处,却又灵动袅娜。她朝镜里的自己发出一个微笑。
元宵呵,有情人甜蜜聚首。
夏氏打开一个小纸包,把里内的一些粉末倒进了那盛满酒的杯子里。 旭纶”蹬蹬“地跑上阁楼,往母亲的房里奔去。
他推开房门,叫道:“娘!……”接下来的一句“外面放的烟花好美!”被硬生生地埂在了喉间,他呆立在门旁,不可置信地瞪着伏在桌上、嘴角渗血、双目紧闭的母亲。
生父汹涌的血潮猛地在他眼前浮现,覆盖了母亲凄绝的容颜。
不是说今天亲人团圆吗?为什么娘偏偏选择今天离他而去?娘也不带上他,他也想再见到爸爸啊!
——娘,你把我留下,是想我为你和爸爸报仇吗? 此时此刻,有这么一个女人正告诉他,她不爱他。
他和蒋靖并非亲生父子,但为何如今会重蹈蒋靖的覆辙?计划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他该不该罢手?
静默了半晌,他对她道:“我放过你们,但谁来放过我?”
她没有深思他这句话的含义,她只用卑夷的目光瞅着他,道:“我是太天真了,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善心呢?你连半点良知都没有,你可以害我,但蒋老爷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你怎么就能狠下心来呢?”
他倏地欺近了她,举手捏紧她的下巴,冷道:“是的,我早就没有良知了,你少些废话,只安心地当你的蒋家少奶奶吧!”语毕,他甩开她,转身走出了家门。她没有注意到他眼内隐含的一丝不安。
地上的玻璃碎片折射着炫人的光芒,看在宁忘言眼,却是暗冷的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