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日,是守孝的第八天。 谁也没记起这是个节日,或便是想起了,也更不知道该在这个日子里对岳母能献上一份怎样的礼物。和爱人及兄嫂一起,四个人又用了半天时间,把岳父的坟头用黄土培得再高一点,再大一点。 我们都算是年轻人,明白黄土掩旧面,逝者长已矣的道理。想想岳父在生命中最后一月余的时间里,辗转数所医院之间所受的那些难以忍受的苦痛,而今座山面水长眠于洪山之麓,对于他老人家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之所以做这些除却自身的哀思凭寄,更多的是出于对心受重创的岳母能多一点安慰:有一天她如果到这个坟上来看岳父,不至于为他的身后荒凉而太过悲伤…… 岳母幼年曾随父流离于青海数年。气候条件和物质生活都很差,境遇相当凄苦。当时迁居青海的人,十有九殁,难得她们一家能够完存,辗转又到了湖北。岳母在众姊弟中行二,早早辍学,除劳作农活之外,还要带养年幼的弟妹数人。姥爷是一贯的军队土八路作风,雷厉风行,对家庭成员缺少耐性,尤乏温情。岳母身心疲惫,当时唯一的希望是能尽早脱离这个家庭。二十一岁那年,经人撮合,与岳父成了婚。 岳母性情敦厚,是个拙于辞令的人,这一点与岳父迥异。岳父十六岁起就在工厂上班,他识文不多,几近文盲,但为人豁达、善助朋友,无论年纪、地位,和谁都能谈得来,在自上至下各级人员中有着极好的口碑。 岳父日日奔波于工厂与家之间,每日往返五十余里路,三十余年不辍。他顾家,疼人,然而嗜酒嗜烟无度,累积成岳母心头几十年来的痛楚。 与爱人相识那年,她有着相对稳定且体面的工作,我只是个身无长物的农村青年,无工作、无积蓄。难得两位老人家开明如此,在所有的人都质疑和摇头的情形下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果然如常人所料,我们的生活一度拮据。忧心在所难免,但岳母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一句,处处照应我们。当乡野村妇聚在一起,各自炫耀自己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时,天花乱坠之后能听到岳母说的只是一句话:我的女婿和女儿从不红脸吵架,这就够了…… 每每想起这句话,我都很惭愧,她对我们所祈望的唯此而已。我们结婚已历十年,除前几年夏天买过一台小冰箱外,其再未给予岳母什么,哪怕仅是一件冬衣或是夏衫。 岳父病倒后,我拿出了这些年的全部积蓄来救治,也不过是几万元而已。岳母的歉意溢于言表,觉得对我不住。我不敢直视她那隐着泪光的双眼,那全部的涵意我早已读出,只是由此更加心痛。 如今,岳父远走了,几十年风雨同舟的路上,只剩下孤苦的一个人,伤心痛彻到何种地步,无法去忖度。我们所要考虑的,是怎样用心对她今后这几十年的生活做出一个好的安排,让她有一个幸福的桑榆晚景…… 母亲节转瞬过去,一逝难返。她是一个传统的人,本也不会惦念着这些源自西方的节日。我们在那天里,没有对她说任何祝福的话,而在心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 或许,对于儿女来说,对母亲的关爱不囿于这年岁中仅有的一天,才能让她们的心中更加宽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