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离我很远,远到印象极其模糊乃至于虚无。先生本该和巴金老舍他们一起出现在我面前时,却被遗忘,让我懵然无知。在先生的庐山面目渐渐暴露时,我曾有幸离他的文字近了一点,识字渐多时,沈先生的故事悄然无息渗入我的记忆。近日论坛上一些喜爱先生为人为文的朋友,勾起那些琐碎的记忆,整理一下,再次从远处仰望沈先生。
在早年的基础教育中,没有沈先生的一席之地,在高等教育中,往往也只是惊鸿一瞥,轻轻一点。这使一个文学爱好者对于这位文学巨匠近乎无知。直到命运安排我与一位岳麓山下的准湘妹共同生活一段时期时,才有所了解。饮长沙水的那几年,她染上了湘女情结,对沈先生的文字备极喜爱。在与我一起走过的岁月中,常常拿着先生的文集,感染我也去读一点优美的文字,淡淡的愁绪,从中了解先生从声名显赫到寂寂无闻一生。
最初,先生让人惊讶的是不仅仅是他的文字,更多是只上过小学却做过很多大学的讲师乃至成为北大的教授。以小学文凭跻身于诸多国学大师之间,恐怕,也只有先生一人了。先生又是一位很纯粹的作家,自称无任何学位,无任何党派,无任何信仰,只是写作。先生崇尚“自由主义的文学创作”(唐詜语),这使他被迫和朱光潜乃至梁实秋成为一派人物,对左派毫无贡献,乃至对政治亦无贡献。先生纯净而温和的笔触,只能抛却功利以后来读,才呈现了一颗淳朴宽厚的心灵,才使人们从那些精致的修辞中感受湘西的风景湘人的质朴。
先生又是明智的。搁笔行为,以我这样的后辈小子远望揣测,“自由主义”的创作方式在新时代来临以后,已无用武之地,而且,极易被再次误读,乃至成为口实。面对更大的社会变动,历经那个动荡时代的,历经丁玲胡也频被捕的沈先生,清晰的认识到,在变革的大潮中,避开风雨飘摇的必要。“我和这个现实社会要求脱了节的工作,自然难以为继,于是暂时停顿下来。”先生托词如此,这一停顿就是几十年,而且是永远的停顿了。这样的隐退需要极其淡漠的名利之心,需要当机立断的舍得之心。一位当时的文坛宿将,舍弃名望地位,甘做一名展览室博物馆的管理员。自此先生在文坛消声匿迹,隐遁于坛坛罐罐之间,埋头于绢布织锦之中。
先生还是“贪婪”的。中华历史博大精深,文物浩繁如海,常人大量接触顶级文物的机会很少,而先生本来就对丝绸器皿等非常感兴趣,几十年的博物馆工作,使先生“富甲天下”。比如犀角杯,常人能在博物馆里看见一两只已经不错了,而先生却见过三四百只,如此豪富,如此幸运。在人人自危的年代,先生不但成功避祸,而且还能获得这样的“财富”。我真的很愿意替那些屡遭迫害的老作家们羡慕先生。
“我和我的读者,都行将老去。”先生如是说。老去的读者自当老去,新一辈的读者还会跟上。喜爱先生文字的人,由文字及人,再由人及文字,很多人津津乐道于先生的曾经多次获得诺贝尔奖的提名,他们希望能恢复先生晨星中的一席之地。然而,对于老年的沈先生,潜心于文物研究,已经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独轮车虽小,不倒勇向前。”希望先生的为人和先生的文字,由远及近,一起渗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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