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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评论] 《张爱玲的残酷之美》 止 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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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3 11:19: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关于张爱玲有很多评论和著作。这些评论中,有一个常见的意见,就是张爱玲的作品比较悲观,没有塑造英雄。有一位评论家,他曾经引用张爱玲在《金锁记》里边的一句话来概括张爱玲的小说,就是“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这种意见,如果我们不做价值判断,只是作为陈述事实的话,本身并不错。但是张爱玲她为什么这样?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悲观或者乐观能够解决的问题,背后还有一个东西,那么这就是我们今天讲的题目:《张爱玲的残酷之美》。

  我们先来看看张爱玲对待她笔下若干“好人”的态度。我说好人,他们都是一些善良的人,他们对于生活都有一些小小的愿望,都有一种向着好的程度不同的发展,对于好的要求。但是在张爱玲的笔下,这些要求都落空了。

  我所讲的第一个人物,是《茉莉香片》里边的言丹朱。言丹朱,大家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想帮助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叫聂传庆,结果最后这个同学把她打得要死。张爱玲曾经说过,她的笔下没有一个角色是完人,如果说只有一个女孩子是比较合乎理想的,就是言丹朱。但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呢?按照聂传庆的想法,这个言丹朱根本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聂传庆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仇恨,他就要找一个报复的对象,就选定了言丹朱。所以最后在小说结尾的部分,把她打得要死。这是一个好人。

  我们再看另外一个人物,就是《红玫瑰与白玫瑰》里边的王娇蕊。王娇蕊本身是一个情感很丰富的女性,但是过去,都是王娇蕊抛弃别人。在小说中王娇蕊刚登场不久,有一个人来找她,她就不理他,说她不在。但是王娇蕊碰到了佟振保之后,结果这次是佟振保把她抛弃了。过了很多年以后,佟振保在公共汽车见到王娇蕊,王娇蕊已经变得不像样了,可是她还是执著于这份情感。张爱玲说:“从前的娇蕊是太好的爱匠。现在这样的爱,在娇蕊还是生平第一次。”但是这一次,她说,那个坏女人——“坏女人”指的是王娇蕊,按佟振保的想法,她是个坏女人——是她上了当。在跟佟振保的关系里,王娇蕊很无辜,没有什么过错,但是也是这样一个结局。这是第二个好人。

  第三个人物就是《金锁记》里边的姜长安。姜长安是曹七巧的女儿,这个姜长安本身不是资质多好的女性,因为她已经被曹七巧——她的母亲给调理坏了。可是姜长安在婚姻这件事情上,她是一个很纯洁的人。她希望能有一点幸福,希望能够好好找一个人。她也真是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叫童世舫。童世舫本身是个经历过世面之后,希望能够过安定生活的人。他对于姜长安的缺点,都不当作缺点来看。他想找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他认为姜长安就是这样一个女性。结果这场婚姻被她母亲破坏了。最后姜长安一生没有找到人,而且她甚至没有多少可以回忆的。小说写到,姜长安就是只有一点回忆了,可是这个可供她回忆的东西非常少。

  上边这三个人,我觉得无论姜长安也好,王娇蕊也好,还有言丹朱也好,她们都是我们大家心目中的好人,但是她们在张爱玲笔下都遭遇了最悲惨的结局。

  那么咱们再看张爱玲另外两个人物,一个人物是《花凋》里边的主人公,她叫郑川嫦。她是一个普通家庭里边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她想找一个人,在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就找了她想找的这个人,可是当天她就生病了。小说里写她不断地生病,然后病死,就这么一个过程。郑川嫦这个悲剧,完全是一种没有任何人为因素的悲剧。她的这个悲剧,我觉得是一种纯粹的悲剧。所以对于郑川嫦来说,更显得无辜了。

  张爱玲这种态度,使我联想到她的一个前辈,就是鲁迅。鲁迅写过一篇小说叫做《明天》,写有一个人叫单四嫂子,她有一个孩子叫宝儿,这个宝儿生病了。短篇小说很短,宝儿生病了以后,他就病死了。病死了以后,就把他埋葬了。埋葬了以后,小说的结尾,写单四嫂子希望能够梦见宝儿。小说里没有写她到底是梦见了,还是没有梦见,没有明确地写。鲁迅在《呐喊·自序》里说,当时是因为要呐喊,所以当时有的地方不能不用曲笔。

  那么我们可以理解,就是张爱玲实际上是把鲁迅所用的曲笔,没有写的东西,她给写出来了。所以我觉得在刚才提到的这些小说里边,我们可以认为张爱玲在鲁迅开始的那个方向上,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也就是说,张爱玲在她笔下,对于无辜者有个特别的态度。这个态度,鲁迅说的是消极,实际上我们可以说是很彻底,是一种很彻底的态度,就是说在写这个地方的时候,是不留余地的,直接把这个人真实的命运给揭示出来。这在其他的中国现代作家那里,我觉得要么就是没有想到,要么就是想到了,不忍心或者不敢这么写,但是鲁迅和张爱玲,他们就写到了。

  那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写法呢?我觉得这里边有两个视点。一个视点是人间的视点,也就是说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这个人可以有喜怒哀乐,可以有悲欢离合,她看待这个自己或者别人,是一个人的看法。这个视点,我觉得可以称为人间视点。还有一个视点就是在这个视点之上,有一种俯看整个人间的那么一个视点。这个视点就是把整个人类的悲哀,或人类的——刚才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整个看在眼里。张爱玲是同时拥有这样两个视点。从第一个视点来讲,她承认人生的价值。从第二个视点来讲,她揭示出这种价值的非终极性。我觉得鲁迅也好,张爱玲也好,在他们作品里面同时拥有这样两种视点,所以他们才会出现刚才说的这种情况。他们写到像单四嫂子也好,像郑川嫦也好,像姜长安也好,才有这种态度。同时拥有这两种视点,我们可以具体看它在小说中是怎么实现的。

  比方说刚才讲的《花凋》。郑川嫦生病了,最后她不想活了,她要自杀,她出去一趟之后又回来了,她们家把她接回来了。这时候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也就是说她知道自己已经病得不行了,她喜爱的人也不能够再等她了,找别人了,整个这个世界对她来讲,除了她生病已经没有别的意义了,她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她写道:她母亲在巷子里发现一个卖鞋的,可以买便宜的鞋,她就给每个孩子买两双鞋,给川嫦还买了三双。这鞋有点大,但是没事,她补养补养,胖了就可以穿了。然后郑川嫦说:这个鞋子的皮子很牢靠,可能能穿两三年。小说接着就是一句话:“她死在三星期后。”我们很明显地看到,当她讲到母亲买鞋和川嫦的想法的时候,作者是认同于这个人物;当她写到“她死在三星期后”的时候,这个作者是俯看这个人物。这就是两种视点

  再比如我们刚才提到的《茉莉香片》。《茉莉香片》中,聂传庆把言丹朱打了一顿,打得要死。但是小说结尾说:“丹朱没有死。隔两天开学了,他还得在学校里见到她。他跑不了。”——聂传庆跑不了。这整个小说都是从聂传庆的心理出发,他这么想,所以他最后这么做。但是当小说写到他跑不了的时候,作者不管他了,把他放到这么一个位置上,他怎么办呢?这个时候,这个视点就是我刚才说的人间之上的视点。

  通过刚才讲这些事情,我们可以看到,张爱玲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地方。这里可以多说一句话:大家都讲,张爱玲和市民文学有很深的关系;但是我觉得,刚才我说的这些地方,恰恰是张爱玲最不同于市民文学的地方。因为市民文学没有这个第二个视点,没有超越人间之上的视点。无论是悲剧也好,喜剧也好,大团圆也好,它都是人间本身的事情,这是市民文学的一个特点。可是张爱玲不是这样,这一点是她最超越于市民文学的地方。

  大家会说,张爱玲不只是写这样的人,还写了好多别的人。那么这个说法,是不是能够概括张爱玲其他的人物?我们再来看看,张爱玲也写了一些相对成功的人物。不是说她笔下所有人物都是失败者,都是这种无辜者,或者倒霉的人,不是这样。比方说,第一个我们就想到《倾城之恋》里边的白流苏。白流苏是个离了婚的人,她本来住在自己家里。小说开始,突然晚上家里来了一个客人,徐太太。是来通知:白流苏的前夫死了。这件事情发生之前,白流苏是和六小姐,七小姐,她是和她们混同一起的。这个消息传来之后,白流苏突然面临生存的问题了,突然出现生存危机了。她就必须得要改变自己了。白流苏经过徐太太的提示,她明白自己需要找一个人。她说,“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白流苏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不是没有能力的人。张爱玲后来又说过,“流苏实在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有决断,有口才。”经过很多的波折,最后她找了范柳原。

  所以我们想,这就超越于刚才我说的,跟我说的不同其实还是一样。白流苏这个结局,不是她自己造成的。白流苏遇见的是范柳原,范柳原是一个不想跟人结婚的人,只想把白流苏变成情妇,不愿意跟她正式结婚。白流苏在香港花了好大精力,做不到,她又回上海,以后又回到香港,还是不成。所以小说快到中间部分的时候,实际上白流苏这个结局已经定了。白流苏就是做了她不想做的事,就是变成范柳原的情妇了。范柳原就要走了,这个时候发生战争了。发生战争之后,白流苏的命运改变了,他们的关系改变了。所以小说最后结尾就说:“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实际上张爱玲还是用俯视的眼光来看这一切,她还是觉得这个人没有什么,白流苏自己的努力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以后她在别的一篇文章里说,范柳原和白流苏这个结局,虽然多少是健康的,但是仍然是庸俗的。这个话的意思就是指这个事情里面没有咱们讲的那种英雄色彩,或者说白流苏不是这个时代的英雄,是因为一个城市垮了,才成就了她。这并不说明她有多大的成就。所以这时候我们发现,在张爱玲笔下,白流苏还是她俯视的角色。

  我们再举一个例子,就是曹七巧。张爱玲说,曹七巧是她笔下惟一一个彻底的人。这个彻底,我们可以理解为,她似乎超越了张爱玲对待一般人物的一种安排。但是这个曹七巧,她的彻底就是彻底破坏。她破坏一切:破坏可能喜欢她,也可能是算计她的姜季泽;破坏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妇,和她儿子的小老婆——叫绢姑娘,儿媳妇叫芝寿,她们都死了。她的女儿也被她破坏,其实曹七巧最后把自己也破坏了,这个小说就完了。那么确实我们可以说,曹七巧是一个人世间的英雄。但是她仅仅是人世间这个范围里边的一个英雄,她超越不了这个。小说结尾有一段话说“七巧的女儿是不难解决她自己的问题的”。她说,有一个谣言,说她和一个男的在街上一起走,停在一个摊子面前,这个男的给她买了一双吊袜带。这个是什么意思呢?曹七巧还是有限的,曹七巧是人世间的一个鬼,她的力量超越不了这个范围。那么张爱玲在写到这个结尾的时候,眼光是在人世间和人世间以外,在人世间以外来看曹七巧,曹七巧无能为力。所以这时候,张爱玲还是这样一个态度。

  刚才咱们谈了张爱玲这么多的人物,这些人物大多都是在一本书叫《传奇》里的。《传奇》这本小说,它的前后顺序不是按照写作时间来排列的。如果我们把《传奇》重新排列一下,按照写作时间来排列的话,会发现有一个现象:我们拿最后一篇小说来比较第一篇小说,虽然中间时间不到两年,张爱玲发生了一些变化。第一篇是《沉香屑第一炉香》,是写在1943年4月。《传奇》里边最后一篇小说是《留情》,是写在1945年1月。也就是刚才我们讲的张爱玲的残酷之美也好,和她背后的两种视点也好,在刚才说这个过程里,《传奇》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边,她是有一些变化,从这个变化中,可以看到有意思的事情。如果我们以中间《年青的时候》作为一个临界点的话,我们发现在这之前和之后,张爱玲是有所不同的。之前的小说,她把刚才我说的这种残酷之美,写到非常极致之处,写得非常彻底。无论是《金锁记》也好,《茉莉香片》也好,或者《倾城之恋》也好,她把这种人和人之间,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冲突,都写得很激烈。与此同时,她的小说的意象很丰富,语言也很华丽。从《年青的时候》开始,她的小说发生一些变化。我们发现,她的小说的情节性减弱了,以及相伴随的,小说里的意象减少了,色彩也变淡了。但是我觉得,她的这种刚才说的残酷之美,或者说她的两种视点仍然存在,不过跟先前有了一些不同。比方说,以前她更强调这种冲突,以后她更多写的是人面对命运的无可奈何,她更强调的是这一点。刚才说到两种视点。对她来讲,人间视点是更多看到了非人间视点看到的东西,把那个东西作为前提,作为一个不能变更的东西接受下来。那么实际上她小说里还是有两种视点。只不过在她的人间视点里边,融入了她的非人间视点。

  我们举一个例子,就是《留情》。这是《传奇》里边最后写的一篇小说。《留情》是写一对夫妇,男的叫米先生,米晶尧,女的叫淳于敦凤,是他的小老婆。小说开始,大太太病了,米先生要去看她太太。敦凤就有点不高兴,就说我也要出门。她去看她的舅母,米先生就跟着一块儿去。跟她到她的舅母家了,在那儿百无聊赖呆了好长时间,然后终于走了,他去看他的太太去了。这个时候,敦凤就跟她舅母说,她跟米先生其实没有什么感情。——我们知道,米先生那个时候已经有六十岁了,而敦凤只有三十六七岁。一会儿,米先生回来了。他回来,敦凤有点高兴,两个人就走了。这时候小说写天上出现了一道虹,米先生看着虹就想起“他的妻快死了,他一生的大部分也跟着死了。”然后说,“对于这世界他的爱不是爱而是疼惜。”可是正因为这样,米先生还得要留住跟敦凤的情,虽然这个情并没有什么情。敦凤也要留住跟米先生的情,因为她也要活下去。实际上《留情》就是写的相依为命。小说在结尾的时候说,“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然而敦凤与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这个时候我们发现,张爱玲跟那个写《金锁记》和写《倾城之恋》时的她有一点点不同了。有什么不同呢?她更多地把这看为一个事实。以前的张爱玲她好像什么都能写,什么都可以写明白。我觉得张爱玲开始写的时候,有点年轻气盛;到这个时候,实际上中间间隔不到两年,张爱玲已经觉得有的事情是没法说,说不清楚,有些事情是个事实,不是你能做的;你不能做什么事,你只能把它接受下来。这个时候的张爱玲就是这样,更多的是体现了这一点。这个时候,张爱玲因为有个人间之上的视点,把世界看清了;然后她再回到人间视点来看这些事情。她后期的这种特色,我们可以叫做苍凉。

  还有一篇小说叫《鸿鸾禧》。《鸿鸾禧》这个故事就更没有故事性了,就是一个人家娶媳妇,这个新娘子叫邱玉清。《鸿鸾禧》这篇小说有一点点喜剧的色彩,以后张爱玲写的《五四遗事》、《相见欢》也有这么一点。但是这些小说,我们读起来却有不同程度的苦涩滋味。尤其是这篇《鸿鸾禧》,写的虽然是一个喜事儿,但是完全是悲的味道。刚才说的《留情》里面没有什么情,《鸿鸾禧》里面也没有什么喜,实际上整个小说,我们读起来是一种悲哀,淡淡的一种悲哀。婚礼过后,玉清的婆婆回想起她小时候看见的婚礼。她说,“那天她所看见的结婚有一种一贯的感觉,而她儿子的喜事是一片一片的,不知为什么。” 这种悲喜交集正反映了作者的两种视点,我们进一步说,悲,倒是人间视点的体现,因为觉得它有价值,才有悲凉的感觉。而喜,倒是一个非人间的视点,她看出它可笑之处,它的无价值之处。这里我们顺便可以说到悲喜剧的问题。其实我觉得,悲剧和喜剧关键并不在于结局如何,或者说不仅仅在于结局如何,关键还在于它怎么看,在于是用两种完全不同的眼光去看。

  刚才我说,张爱玲的小说有两个特色,一个叫残酷,一个叫苍凉,实际上这两个是一个事情,只不过前期的小说残酷色彩更重,后期的小说苍凉色彩更重。而苍凉是因为有个残酷的前提:残酷之下,这个人还继续活着,就是苍凉。后边这些东西,在她后期的小说,更晚一些的小说里边,表现得更明显。因为开始的时候,她觉得什么都能讲清楚,所以小说写得非常饱满,非常彻底;到后来她觉得有些事情是不能说清楚的,所以小说里边更多的有言外之意,有更多可以让人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在她晚期的作品里,比如说《五四遗事》,比方说由《金锁记》重新写的《怨女》,还有《相见欢》,《浮花浪蕊》,《色,戒》,还有新近发现的《同学少年都不贱》这些小说里边,我们发现这一点更明显了,这种言外之意,这种不能言说的东西更明显了。

  比方说,新近张爱玲有个作品出土,就是《同学少年都不贱》,就很能明显地反映刚才说的张爱玲这个特色,就是苍凉这个特色。苍凉这个东西,实际上我们具体就一个人物来说,就是一个人要在这个世上活着,要给自己找一个支点,要找一个生存的理由。《同学少年都不贱》写这一点就很明显。咱们先说这个题目叫《同学少年都不贱》,这是从杜甫的一首诗里边“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化出来的。这里有一个字是不一样的,因为原来杜甫是“同学少年多不贱”,张爱玲写的是“同学少年都不贱”。有的研究者说,可能是个笔误,我觉得可能不是。因为我觉得,“都”比“多”还多,多出来那个是谁呢?多出来的就是女主人公赵珏。这个小说是写两个人物的心理关系,一个人叫做赵珏,一个人叫恩娟。恩娟是一个成功者,赵珏跟她相比,处处都不如意。但是赵珏呢,小说在结尾处,赵珏找到一个感觉,也就是她也“不贱”的一个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呢?以前她们在学校的时候,女学生都有一点同性恋的倾向,学过心理学大家就知道,过了一个年龄,这个事情就过去了。赵珏以前也喜欢一个人,恩娟也喜欢一个人。但是赵珏没过多久,她就不愿理这个人了。到小说结尾的时候,恩娟来看她。讲起恩娟喜欢的这个人的时候,还是非常在意。这时候赵珏就发现,恩娟原来一辈子没有出这个情结。她说,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人吧,她没有真正的爱情。在生活中,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恋爱过。这时候小说里有一段话,我觉得犹如神来之笔。

  她说,赵珏想起肯尼迪遇刺的时候,她正在家里刷碗,“肯尼迪死了。我还活着,即使不过在洗碗。”这是什么意思?小说接着写,这是“最原始的安慰。是一只粗糙的手的抚慰,有点隔靴搔痒,觉都不觉得。但还是到心里去,因为是真话。”也就是说,跟恩娟相比,她发现,她也有一个恩娟不如她的地方,就好比肯尼迪死了,她还活着一样。她把握住这么一点东西,由此她就得到了一个人生的立足点。

  这篇《同学少年都不贱》,据专家考证是1973年到1978年之间写的。张爱玲《传奇》里边最早的一篇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是1943年写的,这之间已经经历了三十多年。张爱玲的创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里有她的发展变化。她早期小说写得很强烈;她的后期小说,用胡适形容的一句话,叫做“平淡而近自然”。也就是说,她后期小说更多言外之意,需要我们细细体会。张爱玲的早期小说,比方说《金锁记》,《倾城之恋》,非常有名,对大家影响很大,那么就有一些评论家或者读者,以这些作品作为整个张爱玲的代表,认为这才是张爱玲的风格所在。后来她的作品发生了变化,大家认为,她可能写得就不如以前。我觉得张爱玲不同时期有不同时期的风格,但是它们之间又有一致之处,一致之处就在于我刚才说的,她始终是用两副眼光去看这个世界,去看这个世界上的人,她看到他们悲剧的一面,也看到他们喜剧的一面。我想大家应该从一个比较全面的立场来体会张爱玲,不要把张爱玲局限住了。

  

沙发
发表于 2010-1-25 16:00:05 | 只看该作者
对张先生作品了解很深,不错!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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