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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对方的每一眼都变得奢侈?
听到两个真实的故事。
一个男人,妻子入院了,若干天后,他只看到一纸死亡通知书和一个骨灰盒。
一位新华社记者的妻子就是一线的医护人员,自从妻子进入隔离区之后,两个人就只能通过电话联系。今天得到消息,他的妻子已经被感染……也许,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
坐在会议室里,眼泪险些流下来。
我们能做些什么?
在我们报社的协调下,可视电话连通了隔离区,昨天,有些医护人员的家人终于看到了爱人的眼睛,是的,只有眼睛。穿着防护服的他们戴着口罩的他们,只能露出眼睛,充满疲惫充满渴望充满爱。
我们说,想办法让那个记者看到他的妻子吧!
但这很难,因为她已经是病人,要实施多么严密的防护措施才能让这次见面成为可能?没人能够确定。
昨天晚上有同事开玩笑,说这个病,晚得不如早得,因为现在病人太多了,医护人员无论在体力还是精神上,都几近崩溃……
不知道哪一次见面就是诀别,不知道哪一次对视就是终点。
生死就在呼吸之间。
真想要多看你一眼。
(以下就是那位新华社记者的亲笔记述)
我的妻子累哭了
新华社记者 李柯勇
我的妻子就在治疗“非-典”的第一线工作。对这一点至今我都难以置信,因为我没料到这么可怕的巧合竟会落到自己头上。
早上她还像往常一样洗漱、吃饭,然后骑自行车去上班,突然下午她就给我打来电话说,她接管的一个病人疑似非-典,医院安排她隔离。那是4月7日,到今天,我们已有整整半个月没见过面。那时窗外的杨树还垂着暗红的杨花,而今已是绿满枝头了。
隔离前她恰好在读一部法国小说,我们的现实生活几乎原样复制了书中的情节。在小说开头,主人公里厄医生把妻子送上火车,因为她要去外地养病。不久,医生所在的城市就因流行性疾病爆发被封闭起来,两人失去了联系,直到将近一年后疫情结束。
我的医生妻子被隔离时,我也正要出差。作为记者,出差是家常便饭,但这次,我心情则格外的复杂。妻子是第一次读这本书,而且只读一小半。而我早已熟知故事的全部:到结尾城市重新开放时,里厄医生得到了妻子去世的噩耗。我庆幸她还没有读到这里。
当然,非-典的严重性远不及小说家笔下的恶性传染病,它得到控制的时间也远不用那么久,即使不幸被传染,出现严重后果的概率也要低得多,但是要想让作为当事人的我除掉心中的恐惧和忧虑,实在不容易。
万一呢?万一呢?我不停地问自己。小说中,里厄在送走妻子时还说了句“得好好保重啊”,而我,在妻子离开时连这么句话也没来得及当面对她说。
我不希望妻子知道我这些想法,那会削弱她的信心。现在我之所以敢把这些写出来,是因为我清楚,处在隔离中的她没机会也没精力看到这篇文字。万一她看到了,我也希望她能明白:生活与小说毕竟是两码事,我不相信我们真会那么倒霉。
我们所处的时代比里厄夫妇进步得多了,我们可以通过电话随时了解对方的情况。但这实在说不上幸运。“我们医院有五个护士发烧了。”这是她4月9日晚给我发的一条手机短信。有生以来,我还从没觉得“发烧”两个字是那样可怕。接到这条短信后,我每天都对手机提心吊胆,生怕这两个字再出现在屏幕上。
10日,她说:“医院里不接触非-典的人都不住宿舍了,整个楼都快空了。”这条短信让我心里一阵酸楚。他们那幢宿舍楼有6层,每层30多个房间,原来每间房住三四个人,而现在她却孤零零地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
11日是她最艰难的时候。那天周五,有确切消息说下周一他们医院将把她所在的急诊内科病房改辟为非-典专用病区,她面临着一个选择:要么申请调到其他科室,要么留下来每天和非-典患者接触。“我怎么办?”她问我。其实她有理由离开,因为她并非呼吸疾病和传染病的专业医生,这么重要的工作应该让专家来做。而我,自然盼着她尽早远离传染源。可是她十分犹豫。我坚决希望她离开那里。但是她勉强笑笑说:“还有,原来我管那个怀疑是非-典的老太太已经确诊了,而且就快不行了。我实在不忍心丢下她不管。”我说换了别的大夫一样会照顾她,可她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我都急了:“这事有什么好犹豫的?要么走,要么留,你决定就是了。”她在电话那头哭起来,责问我:“你怎么这种态度?”然后就挂了电话。我很内疚。过了一会儿,又打过去向她道歉,然后说:“要我决定,我还是首选让你离开。但是情况究竟怎样你比我清楚,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走了当然好,但是你要想留下我也同意,因为我感到骄傲,我老婆很勇敢。那你就不仅是我老婆了,而是英雄啦!”她笑了,说周末再考虑一下。
14日,她正式成为北京大学人民医院5名专治非-典-型-肺-炎的医生之一。
妻子没有出现异常,但她还身处险境之中。昨天晚上,她在电话里又哭了,当然除了累也没更多缘由。“就是想哭。”她说。
我无话可说,只能告诉她,这两天北京又凉了,要多穿点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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