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琼花*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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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千年前,她是活在扬州的,依稀。 那时,她梳双髻,披单缣,膝边环绕着祝英台幻化的蝴蝶,翩跹,翩翩。 她依着长长的柳枝,看她们在碧水中嬉戏的影子。 耳边,母亲讲着塞北,讲塞北的父亲。 在她的身后,姹紫嫣红,一片。 手里握着莲子,那是去年摘下的,据说,她就爱闻莲子香,在她绣花鸟禽的布兜里,总是一蓬蓬的莲子。不觉间,你就瞥见,她和莲子亲昵;不经意,你就发现,她的眼光开始迷离:里面,满是烟雨,和烟雨里的扬州城。 当她梳起碧螺发髻的那天,母亲送她一把伞,一把绸缎扎着的伞,粉红,一如柳岸城郭畔,盛开的桃花。 恍然,一袭白衣,一双炯目,在细细的绸缎上精致起来。
(二) 城中,她最爱,站在桥上,黛眉杏眼,红腮皓齿。 桥上,她最爱,桥下的流光,和着三月仲季的芍药,剪一树月梢,独做酒觞。 然后,她看那波心荡漾,随之,流光溢彩的画舫,徐徐远来。 灯影里,但见他星目剑眉,白衣如雪。 抚琴声声,犹若断鸿惊扰。风拂衣袂,她嗅见青草马蹄香。 只瞬间,厌倦了所有的颜色,包括自己,一袭翠衫修罗裙。 只瞬间,厌倦了所有的声音,包括自己,失语的哑哑声。 静,抛却一切声音的静。 花瓣无数,软软跌落,湖底一道经年的鸿影。 雨,很静,她是为谁而生,为谁去?生在谁的梦里,又躲闪在谁的眼眸深处。 他的发鬓湿漉漉的,眼睫上,开着大朵大朵的琼花。 铿锵,琴断。他起身而立,立在一片烟花般的萧声里,若梦境。 而他,若塔楼里一曲春江花月,所谓眼前风景,全然逼取尽逝。 真想渡一航兰舟,泊在他身旁,俯首,只为他俯首。 可曾闻见我袖中浸染的清香,可曾见我眼底湿润的烟雨。 如果不,那么让我摘下水边,最近的一簇芍药,镌一朵琵琶语,滴落在凝脂皓雪的皮肤上。再或者,一帘萧声,如同你画舫里奏着的,镌下,烙成环佩叮当。 春山不远,可行人总在春山外,这是我的遗憾。 渐渐,他经过桥下,那是孔孔含月的五亭桥,每眼孔内衔一月。 她的目光,穿透了多少,嘈嘈切切的洪钟。 指缝间,他终究,成了她浅斟低吟的月光。 那刻,她成了吱吱偶声的藤蔓,有着节节的根茎,没有消亡的时候。 生来,就是为了等候,等候一个渡口,你的耳鬓,你的唇角,你的思念。 “一点朱砂,两方罗帕,三五鸿雁,乱了四季扬花。” 与你比邻并肩,这一刻,在记忆中咋响,仄仄平平仄,她扔下一方罗帕。
(三) 一千年后。 花谢,花开,花如雪。 潮起,潮落,潮如天。 她活在浩繁的塞北,如此浩繁。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她只取一瓢。 她只取一瓢,是因为他从她指尖漏掉。 而她最在意的,仍是一千年前他的琴声,他的笑声,他穿过桥墩,便一如穿透了她的心扉。 世人说,烟花不堪剪,流过去的时光,及时光里的人儿,何尝不如此? 她一直一直觉得,自己身在塞北,心老扬州。 流年万千,也只为等待一次向南的回首。 有人打马扬鞭,紫陌红尘,独剩一双陌生的眼,跌落在琼花残败的地方。 那一年,他去了北方,如同她父亲,一直在塞北。 是否,他也会在长笛的凄凉里,奏着思乡的折柳曲,边塞扬起的苍烟,会遮迷他的视线吗,他还能想起她吗? 一望而无涯的今生,是他赋予她最明媚的伤。 之后的一年,南宋灭亡,烽火扬州路断,人们说,他已死。 那一夜,扬州城里,琼花突然死去,从此在世上绝迹。 是的,她叫琼花。 她苏醒在千年后,一帆南下的兰舟上。 她是为了寻他而去的,见他的第一面,她明白什么叫因;见他的最后一面,她明白什么叫果。 只一次目光的碰撞而已,就象烟花开在天幕里,也沉醉在他怀里。 她不得不了解陌路的痛,更不得不清楚,相识天涯的无奈,是从此以后,都不会痊愈的莞尔一笑。 还是上桥,还是从前她最爱的桥上。 垂柳如是,吹萧的二十四桥如是,她终是来了。 一顾一盼,在江心,她站在烟雨中,曾经如故的烟雨扬州里。 是雨下来了,还是泪落下了。已经多少年,她不再流泪。 远远的,有位道士行将过来。怀抱拂尘,双臂环抱,道骨仙风,美髯飘遥。 也是一擦肩的时候,一张罗帕,宛如桃花一瓣,好似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落在一足尖尖的盘口绣花鞋旁。 “有缘便是无缘,有情便是无情。”消逝而过,耳畔叩钟偈如黄钟大吕。 琼花顿觉事事涣然,鸿蒙一片,多少前尘往事,烟消云散。 转身,木楞着眼,不旁观,不闪烁,脚下,青石板的路,在雨中闪着清幽的光泽。 弯腰,蹲下,身边尽是一梳双髻,披单缣的女孩笑声遏云的场景。 罗帕上,针针密密,丝丝缕缕,绣着二字:“琼花”。 千年之后,琼花观,睡卧如云的,可是她? 不是,她不再是她,她叫“聚八仙”,仍在琼花的故乡,凭借着魂魄的滋长,酝酿一个传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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