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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之书》
北岛著
汕头大学出版社出版
当守门人沉睡/你和风暴一起转身/拥抱中老去的是/时间的玫瑰。《时间的玫瑰》,这是北岛近期的诗作。北岛,这位当年曾写下“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的诗人,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国外漂泊,岁月老去,诗歌是否像玫瑰的花瓣凋零?
镜中永远是此刻/此刻通向重生之门/那门开向大海/时间的玫瑰。北岛在岁月中转身,“因为生计开始写散文”,散文集《失败之书》是不是证明他的诗与思通过了重生之门?
这是一本漂泊之书。北岛曾住过七个国家,搬了十五次家,这是一种散文语境,而“诗歌正在成为一种大脑游戏”,难以描述这种人生的历练。书中的篇章忠实地记录了北岛的萍踪侠影、雪泥鸿爪。透过他的脚印,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北岛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状况。漂泊是穿越虚无的没有终点的旅行,而诗歌是他唯一的行李。北岛说,经历无边的虚无才知道存在有限的意义。他在无尽的漂泊与流浪中,远离中心,脱离浮躁,生命在沉潜中思索,头上飞霜,悟道:没有幸福,只有自由与平静(普希金诗句)。
看北岛的游历,我最感兴趣的是他和诗人的交往。墨西哥诗人帕斯因一场大火毁掉了生命的内存和记忆存储,变得一蹶不振;盖瑞·施耐德当水手,当和尚,当教授,朗诵诗歌,念佛参禅。盖瑞沉静如水,又疯狂如火,他的诗歌为“垮掉一代”带来精神食粮;“垮掉一代”之父艾伦·金斯堡,遗世而独立,一生恣意妄为,我行我素,完全没被美国主流意识形态中的“政治正确”匡正。他穿二手的服装,写一手的诗歌,搞同性恋,接济穷困潦倒的诗人。艾伦为怀念《在路上》的作者克鲁雅克,关在房间里听他们在一起聊天喝酒的录音带,“看暮色爬进窗户”。他的爱好是拿着手动的微型相机,到处抓拍。北岛写艾伦,简直就是一幅画像,凭借诗人的敏锐,写活了艾伦的精神气质。北岛说艾伦一生就是对峙,“而对峙本身就是胜利”。北岛在《诗人之死》一文中这样评价艾伦:“诗人之死.并没为这大地增加或减少什么,虽然他的墓碑有碍观瞻,虽然他的书构成污染,虽然他的精神沙砾影响那庞大机器的正常运转。”
其他的篇章,我喜欢写熊秉明的那一篇——《如果天空不死》,怀念故人,当是知人论世之作,还有诗一样有力简洁的句子:“熊先生走了,这个世界更加暗淡了,留下我们去面对死去的天空——一个冷漠而高效率管理的时代。”《芥末》写随风浪沉浮的小人物,我是把这篇当作小说来看;看《师傅》这一篇,知道了诗人北岛的前身是一建筑工人;《他乡的天空》则是北岛的人生碎片,诗人们的生存状况。
我觉得诗人存在的意义就像玫瑰,不是娇艳的花瓣,而是尖利的刺。所以,《失败之书》是不会让人失望的,因为北岛是诗人。只是,我们的诗人青春不再,激情不再,告别了诗歌的“革命读法”,北岛的散文中布满了人世沧桑,他已经抵达澄澈透明的智慧境界,当北岛回望故园和来时路,眼睛里依然有不尽的感慨。诚如他所说“散文是中年心态的折射,怀旧在所难免”。透过诗人的眼睛回顾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重温1984年秋天,《星星》诗刊在成都举办“星星诗歌节”的狂热,没有票的诗歌爱好者破窗而入,冲上舞台要求签名,北岛和顾城躲在更衣室才得以脱身……时隔20年,北岛的画外音响起:“那是由于时间差——意识形态的解体和商业化浪潮到来前的空白。诗人戴错了面具:救世主、斗士、牧师、歌星,撞上因压力和热力而变形的镜子。我们还险些以为那真是自己呢。没两天,商业化的浪潮一来,卷走面具,打碎镜子,这误会再也不会有了。”
诗人被视为英雄的诗歌时代遽然消失,同样火暴的场面取而代之的是歌星,岁月完成了一个轮回。我理解北岛为何把这本散文集子叫做《失败之书》,体味到“失败之书”苍凉的况味。我想起弗洛斯特的诗《熟知黑夜》:“一座发光的大钟指向天空,/宣布时间无所谓对与错。/我是一个熟知黑夜的人。”北岛也是“一个熟知黑夜的人”。我把《失败之书》看作一个诗人的生存标本和精神永不枯萎的玫瑰。令人唏嘘感叹的是,北岛和那个时代留给我们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加沙,巴黎,布拉格,纽约……一个中国诗人在世界游荡。
开车,赌博,饮酒,朗诵……一个诗人靠诗歌度过漫漫长夜,靠诗歌的荣耀维护自身的尊严。
幸好写诗的人、读诗的人不会绝种,诗人、诗歌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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