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电影】《毕业生》与罗伯特夫人的诱惑

早茶

在躁动的青春期里，青年对情性之欲有多悸动，对理想和抱负就有多向往；准确地说，六十年代的西方青年，在欲望面前有多放纵和迷乱，在“革命”理想面前就有多激昂和迷惘。身体的诱惑与信仰的诱惑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六十年代的美国青年在迷惘与失落中纵情反叛，酗酒、吸毒、纵欲、游行示威以及与警察对峙。然而，所有这些痕迹在影片《毕业生》中都无从寻觅。稚气未脱的本·杰明带着一大堆荣誉和对未来生活的茫然从大学毕业，在父母为他筹办的毕业家庭酒会上，他遇到了成熟风韵的罗伯特夫人，已入虎狼之年的罗伯特夫人不断地挑逗这个腼腆的小伙子。面对正值盛年女人的诱惑，本显得惊慌失措和惶恐不已，于是拒绝，可日子是如此的无聊，加之那女人不断地激将和撩拨，不久后本开始了同罗伯特夫人幽会。混乱的床褥，欲望的意乱情迷，以及在诱惑与厌倦之间的首鼠两端，本在暧昧生活的漩涡中挣扎……

如果把罗伯特夫人的诱惑看作是身体的诱惑，那么象征革命的“自由女神”的诱惑就是信仰的诱惑。当本在身体的诱惑中挣扎时，大多数与本同时代的青年在“自由女神”的诱惑中挣扎。“革命”是那个时代青年们的一道精神大餐，作为一种饱含激情的信仰，它为青年们的纵情叛逆提供了一个渲泄口，让他们热血澎湃，激情满怀，切·格瓦拉、卡斯特罗以及毛泽东这些充满革命味与火药味的名字，激励着青年们在反叛中尽情地渲泄着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游行示威、高呼自由万岁以及与警察对峙，当然还有酗酒、吸毒和纵欲。然而，如果没有深刻的社会矛盾冲突，仅仅为一种虚幻的理想所驱使，“革命”就成了一种无所指向的激情，而激情本身就是缺乏方向的，比如说一场露水般的外遇会给予激情以什么样的方向呢？

身体的诱惑让人陶醉、迷离和难已自拔，信仰的诱惑则让人陷于一种被唤起的、伪浪漫式的集体催眠。在千万颗人头落地的法国大革命中，正是这种伪浪漫式的集体催眠，不知让多少老实而怯懦的裁缝和面包师们成为革命的急先锋，他们可以7月13号还在自己的小店里裁衣服和烤面包，14号受革命的感召去攻破巴士底狱，然后砍下贵族的头用长矛戳起来示众，15号又回去小店里去裁衣服和烤面包！或许是因为有了“自由女神”那富有身体性的诱惑，所以当你在欣赏德拉克洛瓦的名画《自由引导人民》时，你就不会注意到袒露胸脯的女神背后有无数的枪火，以及她脚下的横尸遍野，因为有了自由女神那一对美丽的乳房，革命场景中的残酷与血腥就被忽略了！

如果说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那么对于革命和政治我们又何尝懂过呢？1968年巴黎学潮时的标语是：“我越干革命就越想做爱，越做爱就越想干革命”，将“革命”这一崇高的政治期许，与“作爱”的床第之欢作通感的联系，倒底是想说明精神的快感与身体的快感在本质上的并无二致呢，还是想揭示所谓的“身体”与“信仰”之间本来就存在着极为隐秘的暧昧关系？如果身体的快感和精神的快感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那么身体的诱惑与信仰的诱惑就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沮丧的结论。

一句“越干革命就越想做爱”，就颠覆性地把“革命”从信仰上的神坛拉到纯享欲性的“下半身”的祭台；而一句“越做爱就越想干革命”就使得“做爱”这个词同时具有了崇高和低俗的含义。我感兴趣的是，青春的躁动竟从“做爱”这一极富身体性的概念里造出了信仰的山峰！如果社会进步中的障碍无法通过改良的方式排解，革命就是必须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革命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如果“革命”单纯作为一种饱含激情的信仰，而成为青年成长道路上叛逆的渲泄口，革命本身就成为一种目的。当革命从手段的轨道上偏离而成为一种目的，革命的目标就被阉割，革命本身就变得毫无意义！切·格瓦那说：“我在想，革命是不朽的”，如果革命都是格瓦那式的，就没有不朽的革命，正如没有不朽的爱情！

与青春期无处渲泄的躁动相遇和激荡的“革命”，必然带上一层宿命的伤悲：年轻时，我们愤世嫉俗，我们纵情叛逆，以为叛逆能够摧毁桎梏青春悸动的落伍之俗，多年以后我们才知道，任何叛逆都在老生常谈中由激流化为静水，人世间依旧如常！真正在“自由女神”的信仰诱惑中耗费和丧失的，原来是我们青春里难得的诚挚与热血衷肠！

本认识了罗伯特夫人的女儿伊莲，与罗伯特夫人狐媚之中的风情万种不同，伊莲是那么的清纯、认真和不经世事。本爱上了伊莲并决心要娶她，罗伯特夫人知道真相后极力反对，并想尽办法要拆散两人的交往。本还是找到机会向伊莲表白了爱意，并坦承了自己的坠落，只是终不说出那个与自己曾有暧昧关系的夫人的名字。善良的伊莲原谅了本，但母亲的震怒终于使伊莲猜到了一切。伤心的伊莲远赴他乡求学，在家庭的压力下将与一个并不相爱的男人结婚。本得知伊莲婚礼在即的消息，千里驱车，不顾一切地冲向教堂，他要在婚礼上抢回自己心爱的女人……

成长中的男孩，在正值盛年的女人那里得到了人生历练开始时的第一步，他经历了从堕落到成熟的惊险一跃，所以成熟的本有勇气在一场并不属于自己的婚礼上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新娘，然而在神圣的“革命”光环下面，幼稚的我们却未必能把握住如歌的青春岁月里难得的诚挚与热血衷肠，所以，如果一定要作出选择，面对“自由女神”的诱惑，我会退而寻求世俗的罗伯特夫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0-14 12:23:12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