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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出奇的冷。滴水成冰,天寒地冻,好象要把人冻裂似的。我那又瘦又小的棉袄,已经抵挡不住刺骨的风寒。我多么想要一件又大又暖和的新棉袄啊,可是,看看病中的母亲惨白的脸,看看弟弟那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我几次欲言又止。
腊月初的一个早晨,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忽然发现被子上放着一件崭新的大红袄,我惊讶地环顾室内,母亲的床上空空的,父亲已带她走在去青岛治病的路上。他们走之前没舍得叫醒我。我把脸埋在柔软的棉絮里,想着重病的母亲为让我穿上新棉袄,熬了不知几个通宵。我的心里非常难过。可是这难过很快就被穿新衣的快乐取代了。我想立刻穿上还带着母亲手温的新棉袄,又有点舍不得,舍不得也得穿了,弟弟还等着拾我的旧棉袄穿呢。我小心翼翼地穿上它,体味着那份细腻的温暖,不再跟小伙伴做游戏,举止也格外注意,生怕弄脏弄坏了。一次在奶奶家吃饭,弟弟不小心把粥洒到了我的棉袄上,我气得打了弟弟一巴掌,弟弟哭了,我也心疼的哭了,心疼弟弟,也心疼棉袄。
腊月二十一,母亲回来了,不知怎的,母亲已经不能走路了,是被抬回来的。看着父亲愁苦的脸;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母亲,我和弟弟突然懂事起来。一直吵着、嚷着等父亲回来买鞭炮的弟弟,这时也老实了许多,趴在母亲床边,问母亲哪里疼,他给吹吹。我盼着母亲快点好起来好过年。
转眼就是小年大年,母亲的病一点没见好转。别人家在过年,我们家是在过关。别人家张灯结彩备年货,我们家里冷冷清清一片凄凉,全家泪眼对泪眼。提心吊胆中,母亲总算熬过了年。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就在开学的头一天,母亲突然昏迷过去了,我和弟弟都吓哭了。母亲是一家小学的校长,是学生的好老师,深受人们爱戴。不断地来人看望,有喊老师的,有喊婶子的,家里乱成一锅粥。抢救了一上午,母亲终于醒过来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火红的太阳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母亲精神出奇的好,让我不要去上学了,在家陪陪她,我说今天头一天开学,要发新书的,“傻丫头,新书少不了你的,你爸爸会给你捎回来的。”母亲苍白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我趴在母亲床边,母亲想摸摸我的头,可是,力不从心,试了几次也没抬起胳膊来,我把头放在母亲的手上,让母亲摸着:“丫头,妈妈要是不在了,你能照顾弟弟吗?”
“我能,什么是不在了?”
“不在了,就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了。”我天真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
母亲和我说了一会话,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让我到奶奶家要包染布的蓝染料。
从奶奶家回来后,父亲已经回来了,正和母亲说着什么,看见我回来,母亲说:“丫头,趁今天太阳好,让你爸爸把红袄染了吧。”
我一听就急了:“我不染,我坚决不染。”
我实在不明白,那么漂亮的大红袄为什么要染成那么难看的蓝色呢!”
父亲找来弟弟的旧棉袄,要给我换上,我急的大哭起来。父亲又反过来劝母亲:“丫头不染就不染吧,你不要想的太多了,说不上根本就不用染呢。”
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丫头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凌晨两点左右,父亲把我叫起来,说母亲不行了,“怎么不行了?”我梦梦怔怔爬起来,待看清父亲满脸的泪水,我忽然明白了,我哭喊着跑到母亲床边:“妈妈呀!妈妈!您不能走呀!您走了,我和弟弟可怎么办呀!”任凭我哭天抢地,可母亲再也听不见了。
母亲就这样匆匆地、万般不舍地走了。一夜之间,我成了没娘的孩子。
天亮以后,下起了大雪,刺骨的北风好象要钻到人的骨头缝里去,老天在哭泣。亲朋友邻,老师学生都来了,院子里一片哭声。满脸泪水的姑姑一看我还穿着大红袄,悲从中来,边哭边数落我:可怜的丫头,你怎么一点也不懂事啊!抓紧把红袄换下来。我这才明白,昨天母亲为什么让我染袄了:母亲知道自己人生将尽,怕我到时候没袄穿冻着,临走还惦记着我,想到这里,我哭得干涩的眼睛里又流出泪水。姑姑看我换了一件又薄又破的小棉袄,忙说:“别换了,一会就得出去送汤,冰天雪地的,还冻不死。”我不听,我倔强地找来昨天那包蓝染料,用开水冲好,姑姑要帮我染,我不让,我边哭边把大红袄泡进去,用力地揉着,渐渐变成蓝色的“大红袄”在我的泪水中模糊成一团雾气:想到从此后不会再有人关心我的冷暖,更不会有人像母亲那样疼我了,我又放声大哭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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