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作者66年10月赴藏支边,在西藏那片梵天净土度过了整整16个春夏秋冬。应新乡市政协学习文史委员会之约,此文写于2003年夏初,在豫内资字第018号《甘苦知青路》(天真未凿的真情告白,民族精神的生动凝聚)一书中头条登出。
《在西藏当业余教师》
我们西藏农恳厅江孜农场下属五个连队,一、二、三、四连和副业连,我因为工作,足迹遍布每个连队。
最初产生教书想法。缘于副业连看菜地的藏族工人刺巴和他的弟弟多余。有一天中午,我在他们家吃饭,一边喝着浓香的酥油茶、就着糌粑吃着风干的生羊肉,一边愉快地闲谈。他们小心地向我提出想学汉字、汉话和算术,于是他们就成了我的第一批学生。
当时我们拿毛主席语录作为课本,从“老三篇”开始学起。每天先背会几句语录,再根据发音对字,对口形,用汉语、藏话加比划的办法给他们尽量解释字的含义,让他们加深理解。教他们一些日常用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们笔划顺序。至于教算术,因为平时工作我和藏族工人及当地老百姓打交道多,买牛粪、买烧柴时常赶着几辆马车到附近村庄去收购,自然要算帐,因此我加减法的藏语说的也相当流利。于是教刺巴和多余时就也用汉话藏话结合的办法来教,但是也比较困难。我就想了一个办法:让他们捡好多小树枝截成整齐的小段儿在地上摆成算式,用汉化藏话一遍一遍反复地教他们算。熟能生巧,在他们弟兄俩勤奋不舍的努力下,终于学有所成,后来他们兄弟俩都成为我们农场最早的财务工作者,多余还当上了财务科长。刺巴因为一条腿是拐子,所以一直做保管,工作十分勤奋。
自从教他们俩学习文化取得成效后,我也有了组织副业连的藏族孩子们一起学习的打算。因为看到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每天除了帮父母做些家务外,整天无所事事,真觉得可惜了他们纯美的年龄。于是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拢先贵指导员和连长母学忠,他们一致支持我的想法。马上组织人腾出了一间大仓库,用长木板钉成条桌,孩子们自带小凳,又组织连队工人开会,做了动员,每位家长都很高兴。从此明朗的读书声便从这里悠扬地飘出来,孩子们的知识、眼界从那时开始丰富多彩起来。但是,大概只教了几个月的时间吧,因工作需要我要调走了。那天,家长、孩子们围着我乘坐的多吉次仁的马车哭成一片,舍不得我离开……每逢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的心请便久久不能平静,我好可怜那一双双眼巴巴渴望学习的眼睛。
后来我又先后在三连、一连兼职教书。可能和我的性情相关吧,我总是特别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我能把自己的知识教给他们,让他们因为掌握了文化而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便是我最大的欣慰和快乐。我最后的兼职教学生活是在一连结束的,那充满趣味的生活让我记忆犹新,永远也不能够忘怀……
一连位于日喀则北部的拉孜县扎西岗区,依山环水,夏季景色尤为秀美。每大早上,我和孩子们随着职工的上班哨声便开始了第一节课——体青。说是体育,实际上是领着孩子们跑步,孩子们按高低个排成两队,高喊着~、二、三、四慢慢地跑出连队的大院,顺着弯曲的马车道,在跑到河边的草坪上。面对着内地永远也见不到的西藏所特有的蓝天碧水,让孩子们放声高歌,让浊气随之排出体外,吸进清新的空气,以增强体质达到健康的目的。几曲高歌之后,便打道回府,接着是每天必不可少的第二节课——卫生课。说是卫生课,其实是让班干部一个个挨着检查每个同学的个人卫生情况。因为西藏文化落后,当时藏民没有洗脸和洗澡的习惯。虽然连队的藏族同胞因受汉族的影响每天也梳洗整容,但是不太彻底认真。周围村庄的老百姓,卫生就更差了,整个脸上只能见到一口白牙和两只白眼球,常年不洗的脸上,污垢几乎可以用刀子成片地刮下来。这当然不是他们的错,这是封建农奴制度长期统治酿成的后果——平民百姓是不许洗脸的!正是缘于这一点,我规定每天早上必须检查个人卫生,每个孩子必须把袖子、裤腿部挽得高高的接受检查,耳后、脖子根儿都是逃不掉的地方,头发也要看看有没有虱子。如果哪个孩子被发现有不清洁的部位,那算是糟了秧,我是决不心软,立即从井里打来冷水仔仔细细地帮他们洗,认认真真地搓,直到洗干净为止。有时天冷,孩子头来乞求的目光,我便扭过头去,不予理睬,非要惩罚不可,以便使他们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我们你们现在会不满意我,不理解我,将来可能会谅解我的一番苦心吧!至于检查出头上生虱子的学生,那便不能马上处理了,只能在闲暇课余,让几个同学抱着他(她)的头来进行围剿了。
接下来便正式上课了。那是任何内地学校所没有的独特的讲课方法:孩子总共有三十来个,按年龄大小分成六个年级,只有三个年龄大的孩子是六年级,其他分别是一、二、三、四、五年级的了,年龄大的也不过是七、八个人。年龄大的我便进得快些,作业布置的也多;年龄小的为了让他们把汉语学得扎实,便要细细的、耐心的讲解,课文也几乎使要求全部会背。汉语拼音更是要一个个,一遍遍耐心地纠正口形和发音。一个词语要反复地造出好多句子来,以加深对它的用途和含义的理解。教算术自然还是老一套办法——手指不够用,便找小棍棍来帮忙,然后再启发他们丢掉小木棍,用自己的脑子来计算加、减、乘、除。
六个年级同在一间教室上课,其混乱程度可以任你想象,但我还是有办法来解决——我让两个班的同学到操场上背书,我从让两个班的同学到操场上背书,我从门口正好可以看到他们,以防他们调皮捣蛋。三个班的同学写语文作业,或数学作业,剩下一个班听我讲解新课。我还发动五、六年级的帮二、三年级的同学批改作业、指导学习,使得他们学习新课程时,又复习了学习过的内容。因为安排比较合理,所以每天每个年级的学生都可以学到新的知识,每个高年级的同学又有知道任务,所以大家互帮互学,共同求知,提高得也很快。
为了珍惜孩子们花一样的年华,我教书的进度很快,一年要教完几本书(那时已有了上海小学课本),因为能力和时间的限制,只讲语文和算术。为了让孩子们学到其他知识,我便自己花钱从日喀则等地,买些杂志和画册,让孩子们来翻阅,几乎每个傍晚和星期天,我的家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一本本小画册在孩子们的手里传来传去,全神贯注地看着画面上自己从没见过的外部世界,还不时向我提出好多内地人看来是稀松手常、而他们却是闻所未闻的问题。那一双双聪慧闪光的大眼睛,透露出多少求知的渴望啊!
每个星期五的下午,便是我和孩子们最惬意的时间。我们在缀满马兰花、格桑花、尼玛花……的草地上嬉戏,男孩子天生爱想鲜点子,经常用弯成小构的大头针系在一根小木棍上,在清澈的小溪里钓鱼。而女孩子则东奔西跑地到处采摘那些一簇簇鲜艳美丽的花儿,再用细细的柳枝编成漂亮的花冠戴在头上,在草地上翩翩起舞,像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蝴蝶在空中飞舞;更像一群纯洁可爱的天使……有的便趁此机会被强迫脱下生了虱子的衬衣,让其它同学帮他认真仔细地捉虱子,并一举歼灭它们的卵,提完了,便在小溪里把衣服洗净铺在草地上晒干。直到太阳公公快要下班的时候,我们也才收拾起一下午的欢乐,带着它们回家夫。
家长们都十分配合支持我的教学工作,虽然他们基本上都一字不识,却深深地知道孩子有了文化意味着什么,对我严厉的教学方法和惩罚方法,也都默默地接受了。其实我并不善于大呼小叫地批评,面对这些顽皮的孩子们,一旦讲道理仍不能奏效,我便用我发明创造的办法来惩罚他——用粉笔在墙上比他的鼻子高上两三公分的位置画一个点,让他点着脚把鼻子对着那个点,两只胳膊在两边向上伸平,只须一会儿,他便会告饶了。这种办法简单实用,且没人指责我的不当,也就自认为得意,使屡屡使用。实际上我早就自己试验通过了,这样站上一小会儿,使两臂酸疼,两条腿不住地发抖,是绝对不能长时间坚持的,也不至于让他们耽误功课。有时候孩子们闹了矛盾,动了武,我也常用这方法来对付,并让那吃了亏的学生当他的监督;鼻子绝对要对准那个倒霉的粉笔点儿的,那吃亏的同学自然会十分认真负责地盯住他,时时看着他的脚后跟有没有着地,也不允许他两只胳膊播搭拉下来,否则,说不定因为认错态度不诚恳我会增加那个点的高度。
开始,我们学校没有一分钱资金,想搞点奖励和小活动都办不到。我就想了个办法,向连长洛桑琼沛要了一块菜地让学校自种自收。课余时间,我领着孩子们拿着麻袋,背着背篓,到处拾牛粪、羊粪、马粪、骨头做肥料。翻了地,捡出来杂草根,种上了土豆。孩子们知道我们今后要靠这地里长的土豆卖钱,就可以由我们来支配它,个个干劲十足。秋天我们收了好多土豆,有几百斤吧,把它卖给了当地的老百姓和连队食堂,收入总共有二百多块钱。这一笔不小的收入,给我们带来不少的欢乐。从此我们时常搞一点小奖励,大家一起鼓掌唱歌,欢迎那些被大家评为学习好的、团结好的、劳动好的同学上讲台来领取一个本子、或一支铅笔等小奖品、东西虽少,但这是一份荣誉,孩子们都十分珍惜,那脸上咪咪的笑容就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家长也感到孩子为自己拿了气,见了我都弯腰由衷地致谢。
第二年的”六一儿童节”是孩子们盼望已久的节日,因为我们有了钱,孩子们便向我提出搞个活动,聚聚餐。为此让我费了好多的脑筋,领着孩子们排练文艺节目。组织大合唱,小合唱,独唱当然更不可少,舞蹈更是藏族同胞的拿手节目。在西藏,男女老少个个能歌善舞,张口成歌,每个孩子都想参加,如果哪一个孩子没有节目,他自己会感到伤心,家长也觉得没有面子;所以谁都要照顾到,孩子们都积极地排练着自己的节目。记得我还编了一个三句半,由米玛、小尼玛(混血儿)、陈金华,达瓦几个男孩演出。没有道具,他们想办法,找东西解决。对这个节目孩子们和工人们都很喜欢,一是他们还没见过这样的节目,二是孩子们演的活波,自然,调皮,让人忍俊不禁。儿童节的那天上午,孩子们被家长打扮一新,争奇斗艳,都是穿了平时绝对不许穿的衣服,头发梳的油光发亮。我用大红纸当作口红、腮红,给孩子们化妆打脸蛋儿,到伙房灶上找烧过的柴火棍儿的黑头给他们画上浓浓的弯弯的眉毛。被打扮过的画好妆的孩子,马上去跑出去向同学展示自己的美丽,激动万分,为了让家长能看到自己的美丽.孩子们请求我等连队的工人们下了班再演节目,我当然是满口答应。那天连队专门安排工人给我们学校炸果子——即用掺了糖的面粉炸的油果子,我们用自己的钱买了酥油、奶糖、水果糖、茶叶……十点多钟我们先开始在一起喝酥油茶、吃糖果。趁这个时间,找来伙房的炊事员开始帮我们粘贴那些我为孩子们准备的写有谜语游戏的数学计算、语文的填空,造句等的彩色小纸条。高年级的个子大,便贴得高一些,低年级的个子矮一点就贴得低点,有时也有高低年级的纸条混合贴,为了防止高年级的占便宜,每张条子上都标明几年级的可以猜答,奖品是什么。纸条数量相当大,以便让孩子们多玩些时间,活跃气氛。于是教室外面的树上、平车上、井台上、墙上,一切可以贴上的地本都被我们几个横七竖八地贴满了。红、黄、蓝、绿的小纸条在风中微微飘动,姹紫嫣红,煞是好看。教室里正在热闹的孩子们已经探头探脑急不可耐了。当我向他们宣布了规定、纪律以后.一声“开始!”孩子们便像一群花蝴蝶,像一群小麻雀,争先恐后奔出教室,上下左右寻找属于自己的小花纸条。有的一下便找到了,便快快地转动小脑筋猜那谜语或找题目的答案,一旦猜中,就会得意洋洋地跑来,从我那里领取几个糖块,或是一个作业本、一块橡皮、一支铅笔,甚至几个炸果子等奖品,随后便飞转身跑出去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了。有的孩子慌慌张张睁着大眼睛急得团团转.跑了几个地方也找不到自己的题目,于是便有好心的同学帮他一个忙。如果答的对,那一份奖品便会被小心地放进衣袋里,又蹦蹦跳跳地去寻找新的纸条。我在门口看着那场面,心里叶别提多激动了。
直到工人们下班时,游戏还在紧张地进行着。这不可热闹了,有的家长看到自己的孩子衣袋、裤袋里都装得满满的,就会投来赞许的目光,也跟着自豪起来,孩子不用说会马上跑到大人身边显示自己由于聪明、智慧换取的奖品。那得奖不多的孩子的家长,也参与到孩子们的行列里,跑未跑去替孩子扯纸条,为孩子争取更多的奖品机会。那种场面,那种气氛,让我提笔写这段情景时,都还忍不住从心底笑出声来。
紧接着。就该演节目了,我抓紧为那些吃的小嘴油乎乎的,跑的出了汗的孩子补了妆。没有乐器伴奏。没有各种各样的道具;孩子们依然十分认真地演唱着、舞蹈着。肥自己的歌声、舞蹈,表演给站在身边的父母和围绕着自己的叔叔阿姨们,向他们显示着自己的美丽和聪颖技艺。那歌声清脆嘹亮,伴随着微风,伴着门前淙淙的小溪、潺潺的流水声飘向那蔚蓝无垠的天空,飘向那花红草绿的原野,隐入那逶迤磅礴的远山……
这些孩子因为有了文化,也先后走上了不同的文作岗位,有的已担任了领导职务。而当时一连连长洛桑琼沛的女儿的及卓嘎,成为一名很好的英语导游并已落户美国,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于美国波士顿大学的电影导演系!她信心十足,坚信自己能成为一名导演艺术条……许多年过去了,这些美好的往事都犹如昨天那样清晰,那样温馨。孩子们的一举一动,一歌一舞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我面前,使我永远不能忘怀。我常常想念这些淳朴天真、活泼可爱的孩子们,他们那一双双活灵灵的大眼睛常在我眼前闪动。
啊!西藏:我的第二个故乡、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你,我无怨无悔,
西藏啊!西藏:让我永远为你祝福!
祝你的孩子们前途无量、幸福安康。
车桂香写于2003年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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