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山西煤改也并非一无是处。由于国有企业气大财粗,其管理者也不像小煤窑老板那样有着通过降低安全设施成本来扩大利润空间的强烈动机,所以,山西煤改也许能够改善令山西省臭名远扬的矿难记录。
但“也许”并非“必然”:让国企在煤炭业中唱主角,并不一定会自动地减少矿难,更不一定会自动地改善工人的经济待遇。考虑到国有制企业在中国数十年来的不佳经济表现,中国政府更应该创造条件,最终让那些既合法经营、又具商业道德的民营煤企唱主角,与此同时,中国政府至少也应该采取以下措施,保障工人权益:首先,让自己仍然宣称信奉的“社会主义”名副其实:允许成立独立工会,代表工人与老板讨价还价,以此制衡资本;其次,立法规定煤矿安全工作标准,适时提高工人法定最低工资,以此减少矿难发生的概率,限制私营业主盘剥工人的空间;第三,对煤炭业这种容易获取暴利的资源行业征收相应的较高额税收,专税专用,用于加强监管和落实安全施工的种种规定;第四,严厉打击官商勾结行为,尽力消除某些私营矿主通过权钱交易来取得竞争优势或垄断地位的现象,形成民营企业良性竞争的环境。
好的自由市场经济并非短时间培育出来的,美国建国之初也有过很长一段不良商家缺德违法、剥削工人、侵害消费者权益的黑暗岁月,但美国政府和民间通过加强立法、完善监管、舆论监督、文化熏陶等方式,一步一步地改革纠偏,打击奸商,培育良商,逐步完善市场经济。即使到了21世纪,美国仍有安然事件、马多夫诈骗案等商业丑闻的出现,但美国并没有因此否定市场经济,转而让国有企业唱主角。
然而,不让国企在经济领域中唱主角,并不意味着私人资本就不应该受到任何制衡和节制,更不意味着应该为山西煤老板“平反”、“正名”,或者为这个群体的消失鸣冤、抱不平。山西煤炭业的整合其实关系到一个更大、更根本的问题:公平和效率的平衡。中国某些右翼经济学家特别推崇美国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的某些观点,他们在中国的语境中也旗帜鲜明地反对工会,反对反垄断法,反对限制私营企业,并希望把美国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的学说照搬到中国的经济制度中,但这些中国经济学家似乎有意或无意地回避了一个问题:中国并没有美国那种左右博弈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学术环境。即使在他们推崇的美国,由于存在着民主制度,由于存在着偏左的政党,由于存在着工会,其经济运行也从来不是仅仅考虑资方利益而不考虑劳方利益。西方民主国家的经济格局,其实是各个利益集团之间博弈的结果。不过,大概就连美国的经济格局也无法完全满足这些中国右翼经济学家心目中的“效率”标准。但什么是真正的效率呢?公平不在,效率焉存?工人天天罢工,有效率吗?即使在中国这样没有独立工会的国家,工人通过怠工的方式进行消极抵抗,就有效率了吗?
也许,任何理论在现实面前都是苍白的,任何分析在错综复杂的中国改革困局面前都是无力的。向左,还是向右?更多的私有化,还是更多的国有化?这种难题不仅是中国改革的难题,也是整个人类的难题,君不见,西方经过这一轮金融危机的冲击,如今面对是否用纳税人的金钱挽救因过度贪婪而陷入困境的私有银行、甚至是否对其国有化这类问题,也是争论不休、困惑不已?完全国有化的计划经济已被历史证明是一种失败的经济制度,但政府究竟应该以什么方式、用多大力度干预经济,即使在私有制占主体的西方国家,也依然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全球最新一轮的金融危机,只不过加重了这场争论的激烈程度罢了。
中国在探索,西方也在探索,在人类自己制造的经济困境、危机、甚至灾难面前,似乎没有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或一成不变的解决方案。
然而,无论是对中国,还是对西方,有一个答案大概是明确的:我们必须对马多夫之类的金融骗子和山西煤老板之类的不良商人说再见。
(作者电子邮箱:weicheng_ft@yahoo.co.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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