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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卑微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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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1 13:01:1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在我们家乡的土话里,鸟类统称为“虫翳儿”。

    我先时觉得这名词确实很土,代表了家乡的封闭与落后;后来特地留意了一下,如今的雷州话里和几百年前的《西游记》里也有这种叫法,才知道原来不分古今,亦无论南北,有些名词还是极具通用性的。

    被称做“小虫”的东西,如果认为它是那种无脚的软体动物或者与景阳岗的“大虫”有什么渊源,那你就错了——这是指一种小鸟,就是麻雀。

    我极疑心原应是个“雏”字,时间久了才变声成“虫”,如果单单从字面上来看,“雏翳”和“小雏”显然更能让人有鸟的联想。这个更动是我一厢情愿的个人意见,也无理论依据,当做是妄言罢了。

    麻雀被叫做小虫,那意即是无名,这称谓里可能已经暗含了些小视的成分。说来也是,千百年来这小东西结伴成群,声不悦耳,貎不惊人,在朝凤的百鸟之中应该是属于下等子民。


    是鸟就有一双翅,一张嘴,下等鸟也不例外。翅是用来飞的,要不它也不能称为鸟,嘴自然是用来吃的。吃,无可厚非,但只要认定你是不劳而食,那罪名可就不小。

    说来是旧事了,不过年代也不遥远。

    中国人向来喜欢搞运动,当麻雀被钦定了“四害”之一的罪名之后,全国上下铺开天罗地网,郭沫若先生欣然提起天下第一笔写诗助兴,为这运动火上浇油。这首诗名噪一时,曰《咒麻雀》。

    一个“咒”字极具特色,意即恶毒的诅骂。我们中国人要“咒”起谁来,那中间起码有一条就是要其断子绝孙。郭老才子先是列举麻雀的五项罪名,具“官”、“阔”、“暮”、“傲”、“骄”,接下来说“你真是只混蛋鸟,五气具全到处跳。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

    在我看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麻雀似乎都不具备那如同封建官僚的剥削阶级秉性,一介御用文人显然也是拍马拍得昏了头,当时并没有去细细推敲这罪名是不是太空洞。当然这好过“莫须有”,总是还有些阶级情怀可以扯上来。

    他还给出了处理方案:“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后方使烈火烧。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这个场景我们可以从三毛之父张乐平精心绘制的《捕雀图》中去体验:人山人海,立体交战,誓把麻雀消灭完。

    如此的艺术作品不止此例,有岭南画派“一支笔”之称的方人定先生也曾在一九五八年作《网雀图》,题曰:麻雀虽小,吃谷不少。一网打尽,莫留害鸟。画中几十只麻衣雀子身陷囹圄,拍翅无助。

    在这种同伊敌忾的战场上,麻雀是注定落败的。战情通报:一九五八年三月之后的八个月时间里,全国捕杀麻雀约二十亿,辉煌之至。

    但这个运动所造成的后果是全国虫害肆虐,四年戗杀之后,这些草民才得以平反,曾经的戴罪之身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我觉得这个运动其实是文革运动的前兆,人民的狂热和文人的卑劣已经达到了一个比较高涨的水平,接下去点燃一场声势更加浩大,时间更长的整人的运动烽火,应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我出生时,麻雀的冤案已被平反约十年了。等能记事的时候,它们已休养生息了十五年,再度繁盛。

    麻雀的智商肯定不高,所以极易捕获,鲁迅先生笔下的支匾法在农家小孩中相当流行,在我们那一带多以竹筛代替,成功的案例很多。

    我五岁时得过一只邻家哥哥捕到的麻雀,很是喜欢,就用几尺长的毛线缚了它的一只脚来放风筝。不久它就不愿飞了,只在地上跳,用嘴啄那绳子,我系了个死扣,莫说是它,就是我自己也解不开了;它啄得很很疲惫,到后来任我用手掌拍地,它也不愿跳上一跳。

    第二天,我再来看它时,就只能胸脯着地,站立不起。我心生悲悯,认定这只小虫肯定是在胸前还有一只被老鼠咬断了的脚,期冀能让它再新生出来,站稳了来跟我玩。

    最后的结局,它当然是死去。唉,二三十年之前的这桩事如今成了我一个不能释怀的心结:学龄之前,我就成了一个夺掠性命的杀手。人性的本善或本恶让我如何判定?……


    麻雀具有非凡的生存和繁衍能力,食草籽、昆虫,当然也偷粮食。农村的广阔天地里长见它们结群而行,有时会铺天盖地。檐下、树丛、草窝里,随时都能见它们扑楞楞有一窜而起。如果在伏天里的晒麦场里,就总能见到那种“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举帚驱雀的负累了。对这个,我也是深有体会的。

    八零年代流行用汽枪打鸟。麻雀因为众多,似取之不尽,成为盘中之物的机率就相当大。据说,一只麻雀拔羽剖腹之后,刚好可以做一只包子的肉馅,味道鲜美,口感甚佳。因为这种行径是太过残忍,我不曾尝过,不知所言虚实。所幸,后来禁枪令下,这种很悠雅而残酷的游戏才渐渐匿形。

    以后的年月,农药化肥的喷洒开始盛行,在田头路边就很容易看到死麻雀。佝偻着头,踡缩着爪,蓬松着一身麻黄的羽毛。上学路上已经不能看见它们成群结队的乱阵了,偶尔出现也是三三两两,也有单栖单飞的个体户。孤来独去,天地一羽,让人心生荒凉。


    九十年代初的某个春天,我们的地方父母官忽发奇想要振兴经济,宣布除了果木和水杉树,其他的所有树种一律要砍掉,谓之“除杂”。各村领导率一帮人,各携刀斧,入得院来,见树就砍,树立起响应上级号召的榜样。一个月内,各家的房前屋后,村郊道边,都呈现出光秃秃的的荒凉,然后种植发放下来的柑桔苗。

    这种登峰造极的方法立杆见影让大家尝到了炎夏的苦头:举目无荫蔽,行路唯怨道。人们不可能为此种荒唐事而来个整体迁徙,鸟在此时的优越性也就体现出来了。拍拍翅膀,走吧!

    接下来的几年里,柑桔的长势出人意料地不好,每年回报那几个果子,一家人各食一只就是不错的成绩。领导已经升职上调,也无人再追究“除杂”彻不彻底的事了,大家觉得还是种些杂树,就是蔽蔽荫也好。那个萧凋时期,除了下蛋的母鸡尚能炫功而歌,我几乎没有听到过什么鸟叫。不要说是饶舌的黄莺、报信的喜鹊,就是日日啁啾的麻雀也不能再见到一只了。

    我不知道“死地”是什么样子,应该和当时那些情境总有些暗合吧……


    今年春末夏初回到家乡,夜睡酣深。

    天色微明之时,鸡鸣中间夹着婉转的鸟语,穿窗入室,落到枕畔又直达耳膜,让人眠意全无。清晨时站在高处,向远极目,郁郁葱葱,绿意盎然。鸟儿从树间穿梭、跳跃,有些还能发出花俏的咏叹调,让人瞠目,自叹弗如。

    不远处的草坪上,忽然一只麻雀跳跃几下,展翅远飞了,一会儿又有几只落下,叽叽喳喳地啄食。

    我眼前一亮,仿佛遇到了久违的老友,想上前去打个招呼,但它们一转那小小的脑袋,跳起来忽啦啦地拍着翅膀,就腾空远去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7-21 13:25:12编辑过]
沙发
发表于 2008-7-31 00:20:10 | 只看该作者
我们这些老百姓犹如世间一麻雀,希望不要被赶净杀绝,毕竟社会的统治阶级是我们老百姓在养。
板凳
发表于 2008-8-1 17:32:47 | 只看该作者
楼主文笔很好哦!写的很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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