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杜拉斯的“外面的世界”

gongmm

杜拉斯说，我一生中捉摸不透的就是我写自己的生活，我到死都弄不明白怎么写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这一切如何开始的，总之，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能写什么。这是个困惑中的杜拉斯。杜拉斯说，我首先是一位作家，其次是一个人，一个生活中的人，我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这是个自信的杜拉斯。杜拉斯说，我写的东西让我自己都想去死，所以它让其他人想死是很正常的。这是一个自嘲的杜拉斯。杜拉斯说，我之所以拍电影，是因为那些根据我小说拍成的电影简直让我无法忍受。这是个要强的杜拉斯。杜拉斯说，在法国，当文人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他就搀合到电影圈里去了。这是一个刻薄的杜拉斯。杜拉斯说，我认为从文学的角度来说，哪位作家的母亲都不及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个伟大人物。这是个自豪的杜拉斯。杜拉斯说，我不怕，我不怕任何事，什么都不怕，不怕物，不怕神。这是个什么都不怕的杜拉斯。杜拉斯总是在不停的说，她每说一次，我对她的认识就更加深了一层。也许我们不习惯杜拉斯的这种絮叨和自以为是的话语方式，但是正是这种有些嚣张的议论，让我们见识到了一位作家的另一面，杜拉斯正是用这种方式取得了和外面世界的联系，走进了公众的视野。

《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II》是法国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随笔集。它收录了杜拉斯在1962－1993年间写的报刊文章、序言、书信、随笔等。这些文字有些已经发表，但是有些从未被刊登过，也许杜拉斯写下某些文字的时候只是一时的情绪从未想过要去发表它，也因为此，后人把这些文字重新集结成书的时候，这些文字的光彩因为题材的众多和内容随意坦率而绚丽多姿。正如克里斯蒂娜在《外面的世界II》的序言中所言，“有的文章源于政治或社会事件，出于义愤，有的是因为一部心爱的电影，一帧看了良久的画作，一次相逢，一夜寂寞。这些文字，这些作品集中遗漏的短章，是玛格丽特·杜拉斯为身外的世界写的，它们构成了她的作品集的一个补充。”

众所周知的中国当代文学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因为政治上拨乱反正的需要，文学界的有所谓的“向内转”文学写作的转向。所谓“向内转”用简单的话说就是回归到内心，在注重自己的内心和外面的世界的真正沟通体验中创作，不要写一些假大空的作品。其实在我看来，这种所谓的“向内转”提法只具有阶段性的意义。用现在的写作体验来说，基本都是一句空话。作家的写作本身都有“内”与“外”的两面，他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个硬币的两面。一个作家可以侧重内心的自我写作，也可以侧重对外开放的写作，但是无论侧重哪一方面，另外一方面都同时牢靠的在你的写作的灵魂中。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杜拉斯的《外面的世界》这样的随笔集和它的畅销的小说《情人》等是合而为一的。我们可以简单的把杜拉斯的作品根据这种“内”与“外”的差别划分开来，说她的小说是内视的，自我的，本我的，完全内心化的；说她给报刊写的随笔是外视的，是随意的，刻薄的，不假思索的，完全情绪化的。但是对于这种划分我永远持保留意见。在我看来，它们对于杜拉斯而言都是一体的，同等重要的。杜拉斯说，她为报刊写文章有很多理由，比如为了驱逐出在写小说的时候的那种对于文字沉重的恐惧，想走出房间，放松自己的神经；比如说为了钱，维持自己的生活；还有就是为各种运动所席卷——法国抵抗运动、阿尔及利亚的独立运动、反政府运动、反军国主义运动以及反选举运动。在最后一点中，杜拉斯触及到了她写作的某种道德伦理。正如杜拉斯在前言中所说，没有不涉及道德的新闻写作。在我看来，这种写作的伦理才是杜拉斯写作的核心。因为这样的涉及道德的新闻写作，在读《外面的世界》的时候，我才更被那个直言不讳的说出自己的偏见的深刻的杜拉斯所吸引。

杜拉斯说，为报纸写作意味着即时写作，不等待。所以，这样的写作让人感觉到这份焦灼，这份迫不及待的快捷，以及一点点的不假思索。不错，你看，杜拉斯从不忌讳别人说她写的东西浅显，仅仅具有时效性，时间一长那些文字的生命力都萎缩了似的。杜拉斯好像从不吝啬自己的文字，她基本什么都写。她喜欢尝试那些不同的题材。事实上，她的确十分的多产。八十多年里写了六十多本书，拍摄了十九部电影，但是“谈来谈去谈的最多的还是她自己”。

为什么杜拉斯总喜欢谈论她自己？《外面的世界》中不是收录的都是她谈论外界的包括政治、绘画、电影、书籍以及其他的文字么？杜拉斯眼中只有她自己么？还是说，杜拉斯不仅仅有“内”与“外”的两面，而是一个多面的雅努斯，具有千张的面孔让我们捉摸不透？

这些问题我都没有答案。也许，如果有了答案的话我已经对杜拉斯没有了兴趣。阅读《外面的世界》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从中寻找到答案。我只是觉得喜欢那些简单、坦率、感性、激愤，甚至不乏偏见，但是同时能让我敞开心扉的文字。

我在《外面的世界II》中看到了杜拉斯写给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最伟大的女演员英格丽·褒曼的文字：“她是平静的力量，是平日里无限温柔的女战士，是默默的一份执着。我突然看到她，就像是在她一生中统治的大片领地的中心。在她透明的目光深处，我看到了命数从未说出的意思。活过的岁月是应该经历的：爱如此，痛苦亦然。一切经过过的风雨都无须作假，要真实，剧烈，深处的剧烈。”我想把它也献给我喜爱的杜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