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互联网公司巨头在中国水土不服，铩羽而归，而李开复似乎正带着谷歌中国走出一条新路
本刊记者 薛芳 发自北京
北京的天开始变得温暖，风也和煦起来，长安街上的玉兰花开得热闹。北京东四环外的竟园的氛围，也契合着初春的北京，一堆西装革履的人簇拥着，红酒，饮料，甜点，歌手，美女，五光十色的小气球，让谷歌的这场45分钟的新闻发布会很喧闹。
3月30日，谷歌中国宣布正式面向中国大陆用户推出正版音乐搜索。出现在1号会议室里接受专访的谷歌中国区总裁李开复为这个喧闹的新闻发布会做了注脚。“MP3搜索是谷歌全球从来没尝试过的模式，这个产品在中国率先尝试，”李开复的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这个产品在中国的推出，意味着谷歌对谷歌中国的放权。”
或许只有把谷歌中国放在中国互联网的语境内，才更容易理解李开复所说的“放权”的意义。
跨国互联网公司在中国没有成功的先例，微软的MSN在和马化腾的QQ较量中处于下风；eBay在和马云的淘宝对阵时，也暴露出它的脆弱，被迫于2005年退出中国；雅虎中国也遭遇兵败。
互联网公司巨头在中国水土不服，铩羽而归，而大部分当事者在总结这种失败原因时，都会说一句，总部对中国区没有彻底放权，因此中国区的掌舵者没有办法按照中国互联网的规则和节奏行事，因此失败是必然的。
事实上，对于如何向跨国子公司的管理者授权，谷歌的高层们也进行了众多思考。
这家由美国斯坦福大学的两个研究生在大学宿舍里酝酿成立、现在也只有12年历史的公司，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高层还就要不要给新CEO专门的办公室有过讨论。结果是给了CEO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房间，有“好事者”要求和CEO分享办公室，得到的答案是“没有问题”。谷歌公司可以不给老板专门的办公室，但却有给钢琴爱好者专门设立的钢琴房。这里每天供应大厨精心烹调的各国美食、取之不尽的零食饮料，还有SPA按摩师随时待命。那么，这样的一家公司，会选择以什么方式进入中国呢？这是谷歌创始人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现在思考得最多的问题。但一个明显的问题是，谷歌的高层们并不了解中国。
总部不了解中国
李开复在2005年7月以大中华区总裁的身份加盟谷歌中国时，谷歌中国是以三驾马车驱动的，除了他，还有大中华区联合总裁周邵宁和亚太区市场总监王怀南。王表示，自己应该镇守亚太地区最大的市场，也就是中国。
与所有兵败中国的跨国互联网公司一样,谷歌中国与总部的磨合问题也同样显著。
因此，在2006年1月23日谷歌发布中文域名Google.cn时，在美国总部引起的巨大争议也可以预见。与Google.com相比，它的特征在于针对中国市场对搜索结果进行了优化，过滤掉反动、色情及违法内容。李开复的这一做法，似乎没有多少值得怀疑的地方，入乡随俗。
但这与谷歌总部的文化显然是冲突的，Google创办人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一开始创业时就主张自由，不做恶（Don' t be evil），以客户的利益优先。其不做恶的特色，让Google赢得了最受尊敬企业的美名。
这一决定在美国总部引起了轩然大波，总部的美国同事不理解。感受到总部的质疑后，李开复放下了日常的工作，奔赴美国总部，一一解答工程师们的质疑。那次非正式会议有500人参与，李开复得到了一个他想要的结果，高层和大多数工程师认可他的做法。
谷歌总部对谷歌中国的隔膜并没有随着这次500人会议风轻云淡。
李开复、周韶宁为首的谷歌中国管理层对谷歌走汉化之路非常坚定，因此，与美国总部的冲突非常明显。Google总部，许多人坚决反对在“Google”之外再起名，但Google中国则坚持使用“谷歌”名称的立场。
因此在2006年4月，谷歌中国发布中文名“谷歌”时，导致了与美国总部的明显冲突。矛盾冲突最激烈的时刻，谷歌美国总部的服务器一度将“谷歌”的信息给屏蔽了。
此一事件似乎能看出来，在谷歌这家有着非常特殊的企业文化的互联网公司，它一直以一种挑剔的，近乎苛责的眼光来审视它的中国分部。
一切似乎在渐渐转变
事情从哪里开始有了渐进的转变？或许是从谷歌总部的高层们对中国市场的妥协开始，Google.cn的推出，可以视为谷歌美国总部的妥协，这一让步代价巨大。
“这个消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究竟坚持道德的Google是否已经出卖了自己的荣誉？”《时代》杂志这样评论。美国《商业周刊》则以“双重标准”（a double standard）替Google的行为做批注。哈佛法学院的法律学教授及《中国网络审查制度》作者约翰·波尔弗里（John Palfrey）说得更直接：“Google想到中国去赚钱而不是带去民主。”
而质疑不仅仅存在于外部，也存在于谷歌公司美国总部。因此，在2006年，李开复每个月去一趟硅谷总部，每次都有两个固定的行程——向Google全球董事长兼CEO施密特汇报工作，以及对总部所有对中国感兴趣的同事发表演讲，用意在打消工程师对中国的疑虑。
接下来的事情对谷歌中国来说，似有破冰。
除了改善搜索质量外，李开复加速了谷歌产品的本地化：地图、图书，已及热榜、移动搜索等；或与迅雷、傲游等形式灵活的合作，都使得google.cn的流量日益攀升。
这种上扬，对西方世界来说，毫无新意，“枪口下的Google”，2007年2月，《时代》杂志对Google当时在中国的处境，下了这样的评论。在他们看来，Google的信念明显被中国绑架了。
但对李开复来说，更重要的似乎是谷歌总部对谷歌中国的肯定。
2007年4月26日，施密特低调现身北京，在笑意盎然地回答媒体提问时，他对谷歌中国和李开复显然很满意。如果需要给谷歌2006年打分，按照总分为20分计算，施密特给李开复的团队打18分到19分。
施密特来华6个多月后，对李开复来说，一切似乎有点不同。
2007年11月，加利福尼亚的气候非常宜人，阳光也不错，这次从中国来到美国，李开复是要跟谷歌全球董事长兼CEO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汇报一件事情——要在中国推出正版MP3正版搜索。这似乎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汇报，几分钟就得到了默许。
在全球，谷歌公司只有在中国推出了正版的MP3搜索业务。故事写到这里，李开复的兴奋就变得更容易理解。
不仅如此，由于放权，李开复与谷歌总部的沟通障碍也在消减。按照他的说法，2006年他每个月都要飞往总部一次，2007年他一个半月飞往总部一次，2008年，他两个月飞往总部一次。
谁左右了格局？
时至今日，有一点是明晰的，在加利福尼亚州的那些最初不了解中国的谷歌的工程师和高层,现在终于到慢慢地懂得中国的搜索引擎市场。
3年多的时间，有一些东西在变化，在2006年岁末，王怀南和周邵宁选择了离去。有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李开复和谷歌总部在沟通上的简单有效。
在谷歌中国这盘棋中，李开复是幸运的。他出生于台湾，长于美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和英文。熟悉李开复的人说，他是典型美国人的性格和观念。美国人不擅联想，喜欢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此外，关于三驾马车只剩下了一架，也有一种说法是李开复和埃里克·施密特在苹果时就认识，是多年的好友。
“有一种长期的这种朋友之间的信任。但是我觉得在任何一个公司，你都不可能靠你辉煌的过去，或者朋友的信任，这个可能会给你一个机会，但是它不可能成为你永久依靠的基石。”李开复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如此解释。
还有一点是：典型西方式思维的李开复在处理一些事情时，表现出的高效和缜密。
刚到微软不久的李开复，拿着微软600人的名单一个一个的打电话，这600人都有可能成为盖茨的接班人。当媒体问他这个事情时，李开复如此回答，我要做成事情，我就必须认识一些人，没有人脉，是做不成事情的，就如此简单。
另外一个细节也表现了他的缜密。接受谷歌面试时，“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Google将面试地点定在公司旁边的一个高尔夫球场，那一天我见了包括创始人在内Google所有高层，”李开复说。所有Google领导人都骑自行车前往面试的高尔夫球场，逐个与李开复进行交流。
当然，在加盟谷歌之前，李开复有着异常辉煌的过去。
早年曾就读于卡内基梅隆大学，后担任副教授，开发出了世界上第一个“非特定人连续语音识别系统”，被《商业周刊》授予当年“最重要科学创新奖”，确立了他在信息技术研究领域的泰斗地位。他所开发的“奥赛罗”人机对弈系统，因为1988年击败了人类的黑白棋世界冠军而名噪一时。
少年早有所成的李开复，也有着光鲜亮丽的职业生涯。在苹果公司工作过6年，主管该公司的多媒体部门；后曾担任SGI公司的多媒体软件子公司———Cosmo Software的总裁 ； 1998年7月加盟微软公司，并于11月出任微软中国研究院(现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2005年7月加盟谷歌。
当然，这些都不是李开复永久依靠的基石，李开复掌舵谷歌中国以来，他依靠的是什么？
3月31日上午，出现在清华科技园区谷歌大楼里的李开复，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他把自己的电脑屏幕扭过一点给记者看一封邮件，他发给埃里克·施密特的，上面显示谷歌中国市场份额是逐渐上升的一个曲线。
来自易观国际的数字显示。在2005年，谷歌的市场份额一度跌到谷底，只有13%,而到了2008年，谷歌的市场份额已经上升了27.8%。不断上扬的数字，为李开复赢得了话语权。对谷歌总部来说，这组数字也许更有说服力。
李开复选择了一条“慢热路线”，或者说回到竞争的原点，改善搜索质量。这个路线的选择导致短期内可能会牺牲一定市场份额，但对于谷歌年轻的工程师来说，明星级产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改善搜索质量是可行的。
除此之外，李开复还必须向总部证明，自己能让中国的工程师像在美国一样运转，并取得一定的成绩。为了给谷歌中国的员工创造一个良好的工作氛围，他复制了谷歌美国总部的一些做法，100米之内能够找到食物，水平极高的大厨，按摩师等等。
而谷歌中国年轻的工程师也没有让李开复失望，关于谷歌音乐产品的推出，对李开复来说，显然是一个杀手级产品的面世。
仅仅从市场表现来看，谷歌这个全球搜索引擎的互联网巨头，在中国市场上仍和它的竞争对手有很大的差距，李开复不肯预测未来，但他相信谷歌中国未来会更好。而在市场以外，涉及到互联网精神的很多层面，李开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或许是谷歌中国获得总部放权的另外一个重要推动力。
转自《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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