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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很流行。
李方说过:“人们终于发现,原来,革命不光是枪炮和屠杀,革命也可以是音乐和吉他。来复枪做不到的,吉他做到了。来复枪只能把有数的青年送上天堂,而吉他,却从父母身边夺走了整整一代乖宝宝。人类不能缺少战士,战士不能离开枪,当甲克虫科宾他们挟带着摇滚乐,呐喊着冲入滚滚红尘的时候,吉他就是枪,他们,就是战士。 ”
多少年来,少年们一直没有发言权,而吉他为他们争得了这个权利。手抚吉他,少年们唱出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梦想,自己的迷茫,自己的世界。他们用手中的吉他,唱出了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唱出他们的社会理想。美国人不是被越南人打败的,美国人是被鲍勃迪伦和孩子们的吉他唱败的。一代美国人,就靠摇滚和吉他,改变了美国的历史。科宾,非主流,西雅图的乐队,《加州旅馆》是六十年代美国的上帝。
吉他传入中国,红彤彤的革命年代已经过去,社会很低潮,年轻人很迷茫。他们很脆弱,他们没有自己的声音,他们无所事事的呆在校园里胡闹,他们在上山下乡一代人的阴影里喘不过气来。于是,他们找到了吉他来抒发他们的情绪,抒发他们的理想。北岛过后诗歌已经不再流行,“我们打的就是诗人“,于是,自编自唱的民谣成了比诗歌更真诚比流行歌更贴切的表达方式。月色如水,一地花瓣,大学的草坪上,吉他弹奏出多少校园情怀。
“这有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几句民谣,钩起多少往事?
唯一可和吉他相比的只有金庸小说。和西方鲍勃迪伦,金斯堡还有约翰列侬他们掀起的革命一样,金庸在少年人心中掀起了一股生命的潮流。东方人温厚,自然这种激情也释放得温文尔雅,不怒不伤。刚从时代的苦难中觉醒过来的孩子,终于在金庸的书里找到了自己的理想,他们惊奇的发现,除了红宝书和阶级斗争,除了每天的玉米糊糊和大豆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生活方式,那么的行云流水,浪漫潇洒,完全的天马行空,无拘无碍。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们的心里,终于装载了一点点的梦想和温情。
少年是有做梦的权利的。
这是少年人们精神上一场深刻的革命,守旧老实自我封闭的中国人终于开始做梦了。而且在中国的历史上,革命第一次不是靠赤地千里,哀鸿遍野,而是一场清净的读书革命。
好多年前的事了。
恍然如梦。
去年同学聚会,本以为早已天涯纷飞难聚首的老哥们居然都撞见了。又跑到当年喝过无数次酒的地方去了。喝酒抽烟。一群人坐在一起居然一言不发,半晌才有人叹息“生活艰难啊!”。这句口号很快得到拥护,话题就接下去了。有人当官,有人发财了,有人坐牢了,有人匡正国法了。有人说起要结婚了时,几个还在单身的人就开始叹息流年似水,居然马上就有人说“老子要离婚了”。笑。
曹梦回忆起当年我从家里带来的碧螺春,赞不绝口,他说从和我分别后就再有没喝到过那么好的碧螺春了。我当时就哈哈大笑,我说当时你们几个土匪浪费老子的茶叶太厉害,从第二年起我就是用碧螺春的盒子盛上土茶招待你们的。他听了有点遗憾,但还是摇摇头,仔细回味起当初的茶味。几个成年人争着说大学生涯,灯光,亮的有点荒凉。
很快就发觉不光是我,所有的人都有点凄凉而伤感,这也是这代人的特色,还在小的时候就变得早熟,好象什么都懂了,等该长大懂事的时候又还是个孩子。
还没长大就苍老。
说起少年时候的梦想,每个人都只好笑笑,人长大就是要放弃幻想吧。大学时候我故作姿态老气横秋的说:“ 要什么时候才能走过江湖,站在彼岸岸边,看一路的波涛汹涌狂风怒号都不过是岁月之下掩盖的阅历呢?”等今天真正的走到了彼岸又才发觉,所谓的彼岸,又不过如此。一样的懵懂一样的无所事事,一样的开心不开心的混日子。难道真如张国荣所说:“沙漠的另一边,是另外一个沙漠。”
亮哥说,不管怎么样堕落还是空虚,日子还得过。老板的白眼老婆的唠叨儿子的尿布还得忍受。上大学的时候固执的认为我们是名校生,是一个时代的精英,八九前后我们甚至认为自己能改变这个世界,而今天,我们甚至还得为了房租打拼。
这是个操他妈的变幻无常的时代!我说。
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想起了因走私被匡正国法的小涛。想起最初,九月灿烂的阳光和他黑色的衬衫。一幅黑眼镜,他说那是学张雨生,不过我看那样子实在吊儿郎当和张无关。他热爱古龙鄙视金庸。他经常写小说,我们经常在他的小说里被一刀砍死,全班不多的女生做了他的老婆。我说不要紧,我只要死得酷就好。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北京。他唱完家驹的《农民》后转身一个万福,以后就没了消息。
想起小涛就想起了邹老师。他喜欢踢地上的东西,我和小涛就在破帽子里放在石头惹他踢,结果去医院呆了几天。我们把他家卖的面包用手捏过,让他卖不出去,他游泳的时候抱走他的衣服。
深夜想起来,觉得很羞愧,给他挂了个电话道歉,说是一定要道歉,他在那头打着呵欠说,算了,都好多年前的事了。
好久以前的事情啦。
过年的时候我和回国的陈昊去北大开会 。
感觉北大那地方特美丽特灵气在那里读几年书肯定挺舒服,马上开始抱怨中学时不好好读书没考上北大。
我说只有靠儿子了,老子的儿子将来什么也不上,就让他上北大,考不上就不准去读别的学校,一直复读到考上为止。陈昊说不要紧,现在老年人也能上大学。等咱们退休了,时间多了,不打太极拳也不逛茶馆,就好好的读书,咱们复习几年考到北大安度晚年去。
笑话是挺好笑,不过笑得有点凄凉,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合计起退休了,读大学,原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以前对文革的一代人老是追忆毛主席在的那个“红彤彤‘的日子很不解,现在我明白了,他们追忆的不是毛时代的饥荒和批斗,他们追忆的只是记忆过滤后,他们曾经的青春年华。陈昊对北大的学生们说,如果可能,他不惜让整个社会开历史的倒车,也要回去再读一次大学,好好品味一下当初没来得及端详就已遛走的日子。
我也是。在这个非典隔离的日子里,我冒着熬夜免疫降低的危险打下这些无用的文字,只为祭奠那回不来的曾经单纯的自己。
与七十年代的诸君给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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