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班回来,总是有一脑袋的事。今天的业务工作是不是还有没有布置到的地方?给客户的项目方案和合约有没有完善?是否要修改?年前的业绩评价是否延期开始?
所以,当我坐在窗前,点燃一支烟的时候,我总爱数一下,还剩下多少。看着窗外灯红酒绿的街景,看着潮水般的车流,我还得想到明天。虽然明天和今天、昨天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思考是不能停顿的。
没有烟的时候,我就到小区门口的烟酒店去买盒烟。通常我都是下班回来,不管身上还有没有,买盒烟,顺便买回一些其他的日用品。大概每三天就得买一盒吧,吸烟成了我思考时的习惯。
小店里只有一个女孩子,没有生意时就闲坐在里面。她面目清秀,眉毛细细的。她们一家都在上海打工,小店是她们的一个老乡开的。好象听门口老太太说过,她父母都在郊外的工业区做工的。
因为我经常在那里买东西,而且几乎成了一个规律,所以每次我去买东西,她都很自然地把香烟拿出来,而且肯定是我喜欢的牌子。然后轻声问我,是不是还需要别的。好象她已经十分清楚我的习惯一样。我也总是拿上东西,点点头,转身离去。我可以感觉到我们之间其实有了一个默契。习惯了就自然了,自然了也就成了定规,也就似乎格式化了。有时候我自己都有一种自嘲的感觉,比如,早晨一定是6点起床,7点一定在公交车上,8点半钟我们一定在开例会,下午我肯定会在6点出现在小区门口;我的生活规律似乎就是一种计划经济,处于一个事先圈定好的范围内,如同着了魔一般。唉,简直是可笑至极。
有一天下午下班回来,我照例去买烟,然后付上5块钱,但是她没收。她说:“你大前天买烟我还没来得及找你钱,你就走了,所以你今天不用给钱了呀。”呵呵!我都忘了!
真是感激。
在她那里买东西成为我生活中又一个程式化的定规,假如偶尔她不在,或者那小店因为别的事暂时关门,我还真是老大不适应。
有一天,我回来习惯性地站在小店门口,打算买盒烟。因为边走边想着今天公司里因为调整工资而引发的事情,我根本没有想到小店没开门。我还是很自然地说:“来盒香烟吧。”猛然发现,铁将军把门,——嗨,这不闹了笑话?!看着旁边诧异地看着我的人们,我悻悻地在隔壁商店买了香烟回到家里。心里还在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不已。
可是第二天回来,仍旧没有开门。
第三天还是没有开门。
一个礼拜了,也还是没有开门。看来,小店是关门了。
颇多失望,我不得不又重新改变我的习惯。那个小女孩慢慢地在我的印象中淡化了。
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在另一个场合和她见面。
为了接待从江西来公司考察的一批政府领导,我晚上在酒店设了宴席招待。大家一番寒暄和闲聊之后,推杯换盏,觥帱交错,又是酒场委蛇。酒席结束后,又安排到娱乐城唱唱歌跳跳舞,以“舒活舒活大家旅途疲劳的身体”,为了革命,身体还是要紧的嘛。
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里,一群伴舞小姐被领班领了过来。我向来对这一套比较厌烦,但是我又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不热心,冷落别人,所以我就坐在休息台边喝茶,让办公室主任招呼大家尽兴地玩。
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子轻轻地走到我面前:
“先生,跳个舞吧。”
“噢噢,算了,我累了,我还是坐坐吧。”
她还是站在那儿。
“怎么了?”我有点儿奇怪。
“领班安排我来陪你的,假如你不跳舞的话,那你就付小费吧。”
“啊?!什么?我不跳还要付什么小费啊?这是什么规矩?……好了好了,拿去吧!”我十分不耐烦地扔过去一张百元大钞。
她拿过钱,鞠了一躬。我赫然发现,她就是那个小店的卖香烟给我的女孩!我愕然。
她也还是十分清秀的面庞,眉毛细细的,但化了很浓的妆,那嘴唇犹如樱桃一般,眼皮上尽是淡兰色,似乎十分阴森、幽怨。
她也认出了我。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一时间我们竟然都没说话。
她低下头——因为见到我以后的惊讶?惭愧?羞耻?……
她很快转身离去,淹没在疯狂起舞的人群中。旋转的灯光和刺耳的音乐,把她淹没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一种无名的悲愤,一种失落,一种无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回家的路上,我不由自主地步行回来,心情十分沉重,如同灌了铅一样。我为她而沉重,为每一个如她那样的女孩子而沉重。难道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生活?我无语。
已经是深夜12点了,我终于走回了小区。
我又不由自主地站在那个依旧关着门的小店门口。而她那略带微笑的形象仿佛依然在熟悉的柜台里闪现。
“你还要别的吧?”
“你忘了拿回找你的钱呢。呵呵……”
哦。那个纯洁的卖货女孩不复存在了。
我又感觉到一种无名的悲愤,一种失落,一种无奈,从心头升起……
哦,我得回家去赶快休息,明天还有谈判呢!
2005.1.27. [em01][em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