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试读1】 那是一场异乎寻常的大雪。 所有漂泊的云彩,此刻密密实实地聚拢在一起,像把世界上所有的白都粉碎了,变成细小的花朵席卷而下,覆盖了天空一望无际的蓝。林小麦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外老槐树白色的树冠,忽然有些恍惚。这时奶奶从屋里走出来,头上像顶着一朵硕大的雪花。奶奶的头发是那种圆润的白,好象从来没有黑过,没有过晶晶亮亮的青春渐渐走到深秋的灰暗。就像那雪花,突然就从天而降,天地就没有了红的花绿的树,满眼是一色的冷。奶奶脸上纵横着一生的岁月,擎着那彻骨的冷,不期待冰雪消融,好象日日夜夜,生生死死,都在等待那雪花。奶奶看了很久,忽然说:“你爷爷死的那年,也下过这么大的雪。” 林小麦应了一声,没有说话。她就觉得这白让她心里有些不耐烦,事实上,她并不知道,雪已经进入了她的命运,让她苏醒,让她一生的轨迹开始改变。 她把奶奶的藤椅搬到屋门口,看着奶奶坐下去,知道奶奶又将面对满目的雪度过幽幽的上午。在林小麦的记忆里,奶奶一辈子都端坐在往事里,不用为未来操心。可是,林小麦没有太多值得回味的往事,只有白茫茫的未来,需要她去承担今天的平庸岁月。林小麦喝了一杯牛奶,刚想出门,门铃响了。林小麦知道是自己的男友箱子,就过去开门。 院子的小路上覆盖着厚厚的雪,踩上去松软滑腻。林小麦听见脚底下吱呀吱呀地叫唤,那种烦乱就又涌上心头,开门的时候仍然没有说话。箱子跟进来,脚下一滑。奶奶看见了,说:“小心啊,中和。开车来的?” 箱子很恭敬地答应了,然后在院子里静静站着,等着林小麦。现在,在整个瀛洲市,只有奶奶这么多年一直还叫他中和,别人要么叫他箱子,要么叫他蒋老板,蒋中和的名字好象只有在奶奶这里才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对奶奶就格外恭敬。 出了门,箱子立刻恢复了生机,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只是林小麦像失去热量的水,温吞吞地,让箱子隐隐有些扫兴,也不再说话,径直去开车门。雪就在他身前背后,飘飘荡荡落下来,有些犹疑却又无可奈何;路边海棠树的枝条,叹息一样,颤颤巍巍地留下一片细小的白,就有各种小车唰一下驰过,溅起肮脏的冰凌,把新生活的霸气淋漓尽致地留在经过的每一寸街巷。 天空是深无边际的灰,带着决绝的意志,把亿万年的云雨都锻成花朵,哪知那街巷楼宇都郁结了奔波的洪流,万千欲念挂在成千上万人鞋底子上,纵是天梯也是要踏扁的,真是枉费了这千万里奔来的水晶般的花。 林小麦上了车,才懒洋洋地说:“谢谢啊。” 箱子说:“没劲。你就不能像使唤老公似的?”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直愣愣地瞅着林小麦,车就一忽悠,差点撞到路边的广告牌上。林小麦叫了出来,把箱子逗笑了,回过头来说:“这还像个女人。” 林小麦气愤地说:“专心开车!” 箱子又把头回过来,说:“心上人近在咫尺,怎么能专心呢。你上前面来吧,省得我回头看你。” 林小麦知道他是故意的,就不理他,眼睛看着窗外。车窗玻璃上一块冰凌一点一点向上移动,林小麦就知道箱子又超速行驶了,说:“路这么滑,慢点。” 箱子回头说:“放心,有问题我绝对把自己这160斤先垫上”。 林小麦说:“你就贫吧。” 箱子叹口气,说:“自己找乐吧。怎么办呢,爱人不和自己结婚。” 林小麦赌气说:“结婚有什么意义?” 箱子说:“唉,你又不是哲学家,探讨什么意义呀。咱们是饮食男女,结婚、生孩子、吃饭、穿衣……” 林小麦没等箱子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就不能说点形而上的,总是这一套。” 箱子急忙说:“我形而下,我庸俗,可海得格尔这么形而上的人,也结婚啊。”
林小麦不知道海得格尔是否结婚,就不敢接这个话题。说:“千年等一回,你这才等了几年啊?就不耐烦了。” 箱子连忙委屈地说:“我哪敢不耐烦啊。这如花似玉的媳妇我是找了七辈子才找到的,再凑这一辈子就是八辈子了。” 林小麦心里说,你找了八辈子找到了我,可是,你是我要找的人吗?这疑问突然又盘绕在心底,挥之不去,却不敢说出来。箱子等了她这么多年,可是她就是不想和他结婚。她说不出他到底哪里不好,甚至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的情况下,也不愿意箱子离开她。箱子让她不寂寞。可是,她总觉得自己真正想要的爱情不是这样的。 她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身边都是社会底层的人,那些和她一起长大的小伙子,大多和她一样灰头灰脸的,一天到晚连个干净衣服也穿不上,她想要的爱情连影子也看不见。或许是她无意中说过这些话,箱子几乎总是穿白衬衣,只是春秋两季才换一下粉色或淡黄色。她曾经暗暗发誓,如果他的衬衣总这么干净,就和他谈恋爱。林小麦不止一次认真地看过他的衣领,每次都是干干净净的,她却没有履行对自己的诺言,她感觉自己内心的那份爱,没有因为她出身卑微而泯灭,在有了箱子以后还是完整的保留在心里,没有给过任何人。林小麦想告诉箱子:我只是想有一个人,让我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我就想有一份尊贵、浪漫、长久的爱!可是,她在箱子面前竟然说不出口。她觉得这说明箱子还不是那个可以让她真正动心的人。 箱子有一个很正点的名字,蒋中和,他们是小学同学。那时侯他们前后桌。有一次林小麦的凳子倒了,砸在蒋中和的脚上,他就哭。有同学告诉老师,老师来了以后,问什么事。蒋中和用袄袖子擦干了眼泪说:“老师,我搬起凳子砸了自己的脚。”大家哄堂大笑。过后,林小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把自己的新铅笔盒换给蒋中和。蒋中和不同意,因为蒋中和的铅笔盒是他父亲自己做的。铅笔盒是木头的,带个小抽屉,像个箱子一样。蒋中和的不识趣让林小麦很难堪,就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个破箱子吗?有什么了不起!”蒋中和突然擦干眼泪说:“不许你这样说我的铅笔盒。”林小麦仰着通红的小脸:“偏说,箱子箱子箱子。”蒋中和的外号箱子就这样让林小麦给叫起来了。中学的时候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两个人都已经把对方忘了。可是在大学新生报名的时候,林小麦一眼就看见了他,大声喊着“箱子”就冲过去了。蒋中和在遇到林小麦以后,箱子的外号再次取代了名字蒋中和,用他自己的话说:“栽到傻麦子手里,只好认了。” 时间真快呀,他们认识竟然二十多年了,可是箱子觉得林小麦像条鱼,在他眼前游着,眼见要抓住了,又摇摆着尾巴游走了。箱子学的是酒店管理,身边美女如云,可是,她们的漂亮让箱子没有感觉。箱子就知道自己在林小麦的眼里大概也是一样没感觉,林小麦还没有爱上他,这是林小麦迟迟不愿意结婚的根本原因。背后的东西就让他有些伤感。不结婚就是还想找到更好的,这让箱子恼怒,但是又说不出口。 箱子想开一家自己的饭店,正在找合适的地方。他对林小麦说:“我给饭店取了几个名字,你看哪一个好?‘露凝香’怎么样?”林小麦在车窗上哈了一口气,用面巾纸一擦,玻璃上立刻亮出了一个圆,像月亮一样。林小麦说:“不好。”箱子一提饭店就精神,接着说:“大唐食府。”林小麦还是说不好。箱子有些扫兴,就说:“把这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经过彩虹桥的时候,林小麦看见同事苏芳在人行道上走。她想让箱子停车带她一段,刚想让箱子停车,忽然发现她今天又换了一条桃红围巾,显得格外耀眼。看她走路也是一扭一扭地,像走台步似的,就有些厌烦,装做没有看见。 彩虹桥横跨穿过市中心的京杭大运河,前段时间听说有人酒后驾车,翻了下去,幸亏有人看见,给救了上来。桥栏杆还断裂着,没有来得及修。车过去以后,林小麦回头看看,冰封的河如一条白练,直铺向远方。苏芳正在上一辆黑色奥迪车,林小麦心里有些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林小麦对苏芳一直有些畏惧,尽管两个人是单位上仅有的两位女性,苏芳也做出过一些亲近的努力,但是,就是因为这点畏惧,她不愿意和苏芳走近,至于这畏惧来自哪里,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回过头,感到桥上那点耀眼的桃红还在眼前晃动。很快到了市政府,箱子停下车,说:“傻麦子小姐请,哦,错了,林科长请。”林小麦下了车,就昂首挺胸的,拿腔拿调地说:“小同志,辛苦啦。” 箱子笑着一打方向盘,说:“怎么听都像狼外婆的声音。” 林小麦上楼的时候,看见苏芳也进了大院,就紧走几步,知道这个时间前面肯定有人,也没多想,拐进楼道才发现是蒋昆,就急忙招呼说:“蒋主任,这么早?” “怎么?一宿没睡吧?写完了?”蒋昆一边扫荡式地打量她,一边说。 林小麦觉得那眼神有一种不怀好意的亵渎和探寻,她很反感,心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等苏芳呢。但脸上还是堆起笑容,说:“是,写出了初稿,一会给您拿过去,您给把把关。” “有卿市长亲自把关,我就不必了吧。”蒋昆说完就自己加快步伐走了。林小麦像被当头一棒,一时有些愣怔。这个时候苏芳已经过来了,看林小麦的样子,微微一笑,说:“怎么了?来灵感啦?”林小麦觉得那笑容幕布一样,遮头遮脸地罩了过来。林小麦原本觉得自己在即将应该离开开放办的时候应该有些犹豫,这会使自己显得重感情,有人情味,毕竟蒋昆曾经是自己的老师,是他把自己调到开放办来的,如果太迫切不合情理,但是,今天蒋昆的表现让她为自己义无反顾地离开开放办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她觉得自己再离开这里已经没有必要摆出任何流连忘返的架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