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过年 ——
有关“守岁”的记忆及联想
火苗的里面有许多的内容:我邻桌好看的女生笑脸在里面,门前那条河上的鸭子也在里面,六岁那年跟爷爷去一个远房亲戚家似乎涉水又过了一个好大的“沙漠”,还有许多变化着的神、照耀得脸庞发烫的花……
爷爷用火钳挑了挑柴火,仍然不够,于是又用上吹火筒,这一小会,烟有些多,这样我就又醒了。哥哥在外边玩,还没有回来。树大爷保持着几分钟说一句话的频率,清晰地跟爷爷又说了一句话,爷爷享受着他艺术般堆垒、维持着的火。
爷爷一晚上都在跟树大爷说话,但两人的话加一起也不过几百句。树大爷除了进屋时问了我一句为什么不去跟别的小孩一起在外面玩就没再跟我说过话,当然,我甚至跟他一句都没说,是爷爷在树大爷问出的一分钟之后帮我回的答,说我困了。
是的,我困了,但我没有想上床去睡,因为今晚家里的四张床上到现在为止都空着,我独个爬上床去那算怎么个回事?两点半的时候邻居家的疯丫头过来了,用冰凉的手咯吱我的脖子,笑话我怎么这么早就焉了,还是跟她去玩吧。我不去,他就嘻嘻哈哈地在我家的火塘旁待了快一个小时,临要走的时候又用刚洗完的手咯吱了我一下,并重复一句:你家的被子都被人偷罗。爷爷说莫管他,她就蹦跳着撤了。她去另一家找小朋友了,他们估计正在打牌,我哥也一定还在那,那是今晚我们最初说好的。
后来到底几点我去上床睡觉的,我不知道,总之好像是爸爸还是妈妈回来了,说了我一句哎哟在这里睡着了啊,然后我就彻底睡着了,开始没有边际地放心做梦,其大约是凌晨四五点。 这是我小时候的守岁,总在火塘边,很困,但将睡未睡的几小时很温暖无穷。
——今年过年在外,显得异常清淡,安静时我想起它。
记得那时候年纪稍大父母叔叔们都打牌去了,年纪最大的爷爷和家里年纪最小的小孩我还真就是一针一秒地守着的。“岁”的发音在我们那方言里与被子里边的棉内胆的发音一样(Xi),我尽管知道别人用“守被子内胆”来形容守岁这件事情是肯定不正确的,但我当时似乎也想不出比守被子内胆更多的含义,但我知道反正守的不是这个。
现在我有时间想:我们为什么守岁,我们为什么要过年? 过去大人给的答案是:千百年来都这么过。 所谓合理一点的统一答案是:驱赶一个名为“年”的怪兽。
那么事实呢?很有意思的追问与回想。
过年了,大人们说:所有的坏事都要变成好事来说,小孩子怎么喧闹都不为过,见着人了就满心欢喜地大声恭喜祝贺。 这真是一个纵情的好节日,即使到几倍孩童大小的如今年龄,我仍然感觉那情感上的放肆依旧。不信你听听那满城市满乡村的鞭炮声,你看看那新衣、红纸,祝福、笑脸,要是在老家则十来间屋子灯光全打开、门全打开,连牛棚、猪圈都不放过,全方位的喜庆与热闹之中,平时含蓄收敛的中国人我们自觉地抖开捂了一年的口袋,心一窝蜂地开放,你开始说起很多、很多的话,正的、反的、黄的、黑的、绿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被隆重聆听,都被重视、理解、赞同和宽容。你开始还是窃窃私语,到后来就大声朗诵了,并且叫喊、咆哮、摇滚,一开始你说“我容易吗”,后来你只剩下一种带哭带喜的激昂情绪“普天同庆”——而这是人类一切史诗的共同情感特征,此时你我便在这历史滚滚向前的诗章之中潮汐节律了。
所以要过年,要回家,十列坚硬的火车也拦我不住。 一整年我们都有计划有目的地去做各种的事,也收到了不同的结果,但现在我们不了,我们都商量好同时放下手中锄头、针线、竞争与欲望,集体简单隆重地张嘴傻笑、双手举起作拱相揖,去纪念我们一年又一年的集体共生生命的本身。 ——恰恰是一些看似没有什么现实意义的事情总使得我们的生活、生存变得满是激情与意义吧。
是的,此时候你要问我,我们为什么要过年,我会跳着、叫喊着说:因为我们千百年来如此驱怪赶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