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语中,"和田"即是"玉石村邑"的意思,是几千年来采玉人心中的圣地。如今,这里上千部挖掘机同时轰鸣,几千人四散于河床周围,低腰挖玉,河床被采的悲壮场景以及采玉人的艰辛生活,与古籍中的描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2007年夏天,我和朋友一行三人来到了西部边陲小城--新疆和田市,此行的目的主要是采风,因同行中的刘君是玉石商人,因此就在他的指点之下,将目光对准了和田玉--一种坚韧、致密而又温润的美石,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人们将其誉为"国之瑰宝"。此一行,刘君收获颇丰,我和马君虽然只是游玩,但也领略了不少玉石行当的艰辛和神秘的风采,令人回味无穷。
与"巴扎"第一次亲密接触
和田古称"于阗",是古代文献中有关采玉方面屡见不鲜的地名之一,也是中国最负盛名的玉石产地。在维语中,"和田"本身就是"玉石村邑"的意思。
我们到达市区后,刘君的维族朋友吉力力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吉力力在当地算作中产之家,他除了帮助家族处理生意之外,也兼做一些玉石买卖,因此,闲暇时就陪我们一起吃烤肉、逛市场;无暇之时就叫来他的侄子陪我们。他的侄子叫吉义提,汉语不太会讲,但驾驶技术却是一流,并且态度之热情诚恳也是我生平所未见。在他的陪同下,我第一次走进了和田玉买卖的"巴扎"。
"巴扎"在维语中就是市场的意思,和田的玉石巴扎大约在市中心偏东北的位置,这里每天上午人头攒动,周六更甚。其实除了玉石,巴扎里从哈密瓜到地毯什么都有,然而交易的重点还是玉石。巴扎里的玉石商人集中在一个"T"字形的马路两侧,"T"字形呈南北走向,都是长期经营玉石、有固定摊位的商人。因为他们的货物久经筛选,形成了两种结果,其一是质量太差,青玉、杂玉占据了绝大多数,价格低廉,却少有人问津;其二是玉石质量不错,但摊主索价过高,买主往往叹息而去,亦少有成交。吉义提则带我们去看那些在东西走向的马路两侧临时交易的商人。这些商人没有固定的摊位,甚至连临时摊位都没有。他们手中或衣袋中装有为数不多的玉石,质量良莠不齐,因为大多是从河滩采挖出来,所以这些流动的采玉人为巴扎里每天注入着新鲜的血液。他们售卖时的价钱往往只是想象中的所谓"市场价",所以很多玉贩能用十分便宜的价钱,从他们手中买到有价值的玉石,这就要看玉贩的眼力和机遇了。我们就听刘君说,他看到一个维族人,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块二两左右的上好白玉籽料,卖给了一个像是上海人的玉石贩子,才卖了2500元。他觉得这块玉石拿到北京至少能值到5倍以上的价钱,但是只晚了一步,和那块"上好的籽玉"失之交臂了。当然,巴扎里也有很多维族的玉石商贩,他们从采玉的"老乡"手里买来的玉石,很可能转眼之间就又卖了出去,他们靠着微薄的利润和勤奋的精神,穿梭在巴扎里外,成为其中最活跃的分子之一。
我和马君身临其境,也不免入乡随俗了,总想买几块玉石带回北京去,只是我们既没有商贩的眼力,也不像李君那样有备而来,因此一时之间竟也不知所措。好在我们的心态还算平和,既没有怒发冲冠的豪气,也没有一夜暴富的想法,所以我只挑些黄豆大小的籽玉来买,这样小的玉石在商贩眼里是不值什么钱的,因此没人作假,更没有人漫天要价了。我买来这些只想留作纪念,没料想,不到中午就逐渐积攒了四五十枚之多。在回宾馆的路上,刘君笑对我说:"你算是歪打正着,回北京后我找人给你穿成项链,你送给夫人吧。在北京可不容易买到这么好的籽玉项链。"我听完以后,不免心中窃喜。
亲历"加排挡"
和田市的南部有两条著名的产玉之河,一条叫做白玉河,维语称为"玉龙喀什河"。另一条叫做乌玉河,维语称之为"喀拉喀什河"。这两条河流在市区北面汇集为和田河之前的流域,千百年来被人们称之为采玉人的天堂。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吉力力和吉义提带我们去了城东南约20公里处的白玉河河滩,然而在河滩上看到的采玉情形与书中记载的颇不一致,这也着实令我费解。
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写道:"玉璞不藏深土,源泉峻急激映而生。然取者不于生处,以急湍无著手。俟其夏月水涨,璞随湍流徒,或百里,或二、三百里、取之河中。凡玉映月精光而生,故国人沿河取玉者,多于秋间明月夜,望河候视。玉璞堆聚处,其月色倍明亮。凡璞随水流,仍错杂石浅流之中,提出辨认而后知也。"也就是说,古人采玉只是在水流平缓之地俯仰采拾即可,而眼前之景象别说是采玉,只说是修堤筑坝到有七分相似:脚下的河水急流而下,深不可知,亦无人于河中采玉;近处的河滩上倒有许多当地人手执铁镐、铁锨等不停地挖掘着脚下的河滩,有的坑洞已经四五米深,直径能有十米左右,显然非一日之功。不远的地方还有大型推土机和挖掘机在轰鸣工作着,对面堆砌的石山有十几米的高度,并且不时有大石从"山"顶跌落下来,观者无不心惊。我问吉力力,这就是采玉吗?他笑着说:"没办法,河水中藏有的玉石早被捡光了。只有河滩里面还时常能挖出玉来,于是,这些靠挖玉为生的人就吃睡都在这里了。"
正说话间,忽然不远处的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吉义提说肯定有人挖出玉了,于是我们想赶过去亲眼看看,吉力力拦住我们说:"不行的,你们是外人,他们不会卖给你们的,你们不要过去。"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在这河滩上面游动着很多维族的玉石商贩,某某人从河滩中挖出玉石后,他们就会蜂拥而至,然后用"加排挡"(竞价拍卖)的方式从"老乡"手中买过来,再去寻找下一个买家。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垄断集团恰恰表达了玉石是上天对维族人的恩赐,所以没有人打破这千百年的传统,我们当然也不能例外。果然,没一会儿,那个通过"加排挡"买到玉石的商贩就朝我们走过来了,问我们有没有兴趣。才看到这枚玉石,我不禁大失所望。原来刚才在人群中引起轰动的仅仅是一枚蚕豆大小的籽玉原石而已。不过吉力力和刘君看过以后都说这块玉还不错,白度好,细度也好,能做个小挂坠。吉力力问他价格,他说刚刚是400元买到手,我们只需加两成利的"排挡"就可以成交。吉力力就出了480元买下了。我觉得这件事很值得纪念,因为这是我们此行中亲眼所见的惟一一块玉石"破茧而出"的全过程,它未来的命运还不知要经历多少艰辛坎坷,在人世间辗转徘徊。想到此,我坚持也用加排挡的方法,把这枚玉石从吉力力手中买了过来,直到现在,它依然挂在我的胸前。
几多艰辛为美玉
返程途中,慢慢远离这些生活艰辛的采玉人,我不禁感慨万分。他们承载着几千年来采玉人的光荣与梦想,但同时也肩负着巨大的生存压力。毕竟,随着和田玉石资源日益稀少,今天,能挖到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的机会已经变得越来越小。这里的许多采玉人只想能挖到一块好玉改善生活而已。然而就是这样的想法,也不会轻易实现。在这乱石累累的河滩上,有的采玉人经常从口中吐出一枚小玉石,问我们能出多少钱。采玉艰辛的程度以及玉石资源的稀少可见一斑。
唐代诗人李贺在《老夫采玉歌》中记述了采玉老人在兰溪采玉发出的肺腑之音,其中的"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袅。村寒白屋念骄婴,古台石磴悬肠草"读来令人泪下。然而古代帝王在赏玩这些玉器时,却丝毫体味不到其中的心酸。乾隆诗文"于阗采玉春复秋,用供王赋输皇州"便是这种心态的真实写照。他们只是心心念念地想着这里的玉石:"大者如盆如斗,小者如拳如栗,各色不同,有重三四百斤者。色有如雪之白、翠之青、蜡之黄、丹之赤、墨之黑者,皆上品,一种羊脂朱斑,一种碧如波斯菜,而金片透湿者尤难得。"却不知深山采玉更是"千人去,百人还;百人去,十人还。"据说,清朝末期,新疆叶尔羌勒塔山采出一块重逾万金的青玉大料,慈禧太后得知后,令人星夜运往京师,准备制作玉床享用。但玉料运至库车时,已有百余名役夫累死,恰好此时慈禧驾崩,欢心的役夫即将玉石砸碎,四散而去。其中最大的两块碎料至今尚存,我每次对别人讲起此事,听者都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