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收了三五斗之炒股版 国信证券的大屏前,摩肩接踵地挤满了各处里出来的散户们,散户们很多都是新手,把头抬得很高。老股民们唾沫飞溅的指指点点及新股民的窃窃私语,一浪一浪地,填没了这人和那人之间的空隙.
大屏过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过道。新开户柜台就在走道的那一边,早晨的太阳光从亮丽的玻璃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大屏前面晃动着的几个散户身上。
那些散户大清早的翘班出来,到了证券公司,气也不透一口,便到屏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
“沪指2800点,深指7800点,”交易所里的操盘手有气无力的告诉他们。
“什么!”散户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昨天,你们不是说3000点肯定可以站稳的么?”
“4000点也是要上的,不要说3000点。”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抛盘像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刚才挖空心思翘班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天照应,国泰民安,台独们也不来作梗,GDP又增加的百分之十几,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炒的好,我们回去就捂在手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操盘手们冷笑着,“你们不交易,我们就饿死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新户,庄家,头几批还没走完,外洋大机构又有几批要来了。”
新户,庄家,外洋大机构,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割掉已经跌停的股票,却只能作为散户们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割呢?交易所手续费是要缴的,为了操盘手的雇佣金,买信息费,学习资料,国家的税也是要交的。
“我们等到解套再卖吧,”等解套,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老股民也来了一个“嗤”,唏嘘着说道:“不要说解套,就是能在这个跌停版上卖掉也不错。我们老股民都知道,长达十年的熊市,900点,700点也到过。”
“等到解套卖没有好处,”散户间也有人提出了驳议。“等到解套也许要过个三年五年,光贷款的利息要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的付,哪里来的现金?”
“先生,你看后市还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哭泣的声调。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机构庄家们也是拿本钱来炒的,你们要知道,他们吸筹吸不足,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股市跌的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昨天还是3000多点,今天就到了2800点,不,你先生说的,4000点也是要上的,我们想,今天总该到了3100点吧。哪里知道只有2800点。”
“先生,还是让机构庄家拉起来吧,到3000点。”
“先生,散户们可怜,让机构庄家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先生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脚下,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股价低,不要卖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大户,你们不来,有别人来交易。你们看,门外面又来了许多人。”
三四个散户从门外走进来,每个人都是表现着希望的红光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红光的脸上。
“听听看,今天什么大盘。”
“比昨天都不如,只有2800点!”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套在里面的股票可总得卖出;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在这一个交易日卖出。股市里有的是机构接盘,而散户们的空口袋里正需要现金。
在K线的起和伏的辨论之中,在股价升与跌的争持之下,结果仓里的股票都割掉了;散户们伤心的离开了大屏前,填没了这人与那人之间的鼎沸的声音就听不见了。散户朋友把自己挣出来的工资送进了股票市场,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场空梦。
“先生,给现金,RMB,T+0不行么?”卖掉的股票当天换不到现金,好像又被他们在跌停价上卖掉,怪不舒服。
“没钱还来炒股!”夹看一支精巧手机的手抚在键盘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卖掉的股票明天才能转帐,谁好少作你们一分钱。我们这里没有T+0,只有T+1。”
“那未,用支付宝转帐吧。”从网络上知道,支付宝是有积分的。
“吓!”声音很严历,左手的食指强硬的指着,“这是银证通的,你们不用,钱丢了,我们不管。”
不用银证通,钱丢了就不管了,这个道理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说这话的人,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转帐的卡号或卡放进空空的钱夹里。
一批人咕噜的离开了证券交易所,另一批人又从门外走进来。同样地,在大屏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春节以来望着上涨的大盘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工资送进了股票市场,换到了空空的一场美梦。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散户朋友到股市里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现金存在银行里,利息实在太低了,而且物价每年都在上涨。如果用来炒房卖 房,这点钱只够买几个平方,如果几个人合在一起来炒或许会有的赚,但现在二手房交易又要交税,实在不划算。买彩票么,也是每期都要买的,却不能当真把全部 的钱拿去玩,真正能中奖的没有几个人。每个月的工资都有了预算,交养老保险的,没房交房租的,有房交期款的,有孩子的,还要给孩子留足奶粉钱,上学的学 费,这些都是不能省的,万一有个头痛脑热的,大人挺一挺就过去了,小孩子是万万要送医院的,现在看病又贵,医院又黑,感冒发烧没个几千块不让你出来。难得 今年天照应,股市又大牛,赶紧把几年省吃俭用的存款拿去炒股,几千或几万,本想一个月赚他个十几二十几个点,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 该?房租,吃饭,穿衣,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余吧。在这种心境下,有些人甚至想到买一套房子,这东西实在怪,好不容易买了套搬进 去住,五十年后或七十年后,就不属于自己的了;但总是比起租房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有他就有了稳定的家。 他们咕噜着离开证券交易所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已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要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袋里的一张卡上没有多少钱会回来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给人家,人家才会满意,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回到公司去上班未必就会好多少;街道上走一转,买点东西回去,也不过在输帐上加上一笔,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 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宽阔的街道上走。嘴里还是咕噜着,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咒骂那黑良心的庄家。女人臂弯里钩着空包,或者一只手牵 着小孩,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小孩给迎奥运的福娃,芭比,以及红红绿绿的电动小汽车,遥控飞机勾引住了,赖在那里不肯走开。 “小弟弟,好玩呢,奥运福娃,芭比娃娃,买一个去,”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
当,当,当,——“脑白金刮刮叫,考试炒股都需要,先生,带一盒去吧。”
“喂,小姐,这里有各色外贸服饰,特别大减价,三十块钱一件,买二送一,要不要买些回去?”
大街两旁商家的店伙计特别卖力,不惜工本的叫着“先生、小姐”,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他们的衣服;他们知道最近股市大牛,股民们的口袋是充实的,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
散 户们买了一份快餐,有的沽了点酒,心有不甘地回到证券交易所,又从早晨吃剩的饭盒中拿出盛着咸莱和豆腐汤之类的来,便坐在长条的凳子上开始喝酒。女人坐在 一旁打着毛衣,等着午后的开盘,一会儿,这个也叹息,那个也叹息,个个人红着眼睛。小孩在空荡的大屏前跌交打滚,惟有他们有说不出的快乐。
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在同一的交易所里喝酒,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落盘2800点,真是碰见了鬼!”
“去年是熊市,大盘不好,亏本。今年算是牛市,大盘看涨,还是亏本!”
“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去年一天最多也只有几十个点跌幅,今天一下跌200多个点。”
“又得把自己赚的工资亏出去了。唉,拿工资的人花不到自己赚来的工资!”
“为什么要卖出去呢,你这死鬼!我一定要捂在手里,等大盘涨,等股价涨。我不卖,宁可全烂在手里,也不让他们庄家赚了去!”
“也只好不卖了呀。卖了给庄,庄吸足了筹,又抬高股价,我们散户没有信息,又去买,庄又高价卖给我们,贪图些什么,难道贪图亏的更多!”
“股真个炒不得了!”
“退了股炒房去吧。我看炒房的倒是满写意的。”
“炒房去,钱也不会被套了,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谁出来当头脑?他们炒房的有几个头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脑的话。”
“我看,去炒B股也不坏。上海的那个老杨,不是么?在上海炒B股,听说一年就赚了上百万的美金,上百万,照今天的汇率,就是700多万人民币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B股市场里的索罗斯,巴菲特,那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庄,老杨跳楼了,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沮丧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上班赚钱,到底替谁赚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交易所里的VIP大户室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赚的。
我们吃辛吃苦,用青春生命来上班赚钱,钱赚了出来,他们嘴唇皮一动,说‘物价上涨,房价上涨,教肓医疗产业化!’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价钱,那就好了。凭良心说,房价两三千一平,我也不想少给。”
“你这囚犯,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开发商是拿本钱来开发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末,我们的上班的也是拿身体本钱来上的,上学也是花钱了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
“我刚才在卖股票时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钱放在这里;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真个没得吃的时候,什么地方有钱,拿点来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沈阳地方不是闹过储户抢银行么?”
“保卫团开了枪,打死一个人。”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吃枪,谁知道!”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开盘又是一个大阴线,大家回自己的公司上班去了。
交易所里清清地飘漾着用过的餐巾纸。
第二天又有一批散户来到这里。交易所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交易所里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